第六章 乾承宫
第六章乾承宫
乾承宫内。
元聿烨才起了身,便瞧见过桓王府传话的太监回来了。回了话说,桓王今晚会赴宴。
元聿烨点了头打发人下去,有些烦躁,行至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张公公与太后在外头说着话。张公公见他出来,忙迎上来,开口道:“皇上,太后来了,奴才以为您在休息,便没有禀报。”
太后也上前来,她一手还拉着世子的手。
“母后。”他淡淡地唤了她一声。
太后点了头道:“哀家没有打扰皇上休息吧?”
他摇着头,侧身道:“母后请。”
太后与世子一道入内,元聿烨才与张公公跟了进去。
待坐了下来,太后才问:“哀家是想问问丞相的事办得如何了?哀家心里,一直记挂着。”
元聿烨轻笑道:“丞相办事,母后便不必担心了,朕也是信他的。”
瞧见他笃定的神色,太后倒是也放了心。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后才起身离去。
世子却是拉着元聿烨的手,小声问:“皇帝叔叔,镡儿的祖母该来了么?”
元聿烨一怔,这才想起离开云滇郡的时候,他骗他说许太后与辛王妃随后就到的,如今倒是已经过去个把月了,却依旧连人影都不曾瞧见。
太后的脸色骤然变了,倒是元聿烨笑着道:“朕会再催催。”也许是因为孩子,他觉得有些不忍心。
“那,镡儿能陪着您在这里等一会儿么?”世子仰着头看着他。
天真的孩子,以为催催便是很快就会到的。太后欲开口,却听元聿烨道:“母后还是先回郁宁宫去,一会儿朕让人送他回去。”
世子听了似乎是看见了希望,高兴地笑了。
太后终是没说什么,只转身出去。
他一把将世子抱上自己的膝盖,低头问:“若是你祖母一直不来,镡儿会如何?”
世子猛地抬眸瞧着他,愣了好久,突然露出淡淡的笑:“皇帝叔叔不会骗镡儿的,是么?”
元聿烨怔住了,目光,落在孩子天真的脸上,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许太后和辛王妃怎么可能随后就到?世子是来京城做质子的,没有任何辛王府的人会来。
“要是,骗了呢?”他很认真地问着,也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却很想知道孩子心中的想法。
世子笑着想了想,依旧开口:“不会骗镡儿的。”
张公公见元聿烨的脸色不好,忙上前道:“还是奴才抱了世子过郁宁宫去吧,皇上累了,世子让皇上休息了。”说着,伸手过来。
却见元聿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张公公吃了一惊,只得悻悻地缩回了手。
他只看着世子,又问:“镡儿想你父王么?”
“想啊想啊!”提及自己的父王,世子愈发地高兴起来,忙拉着元聿烨的手道,“父王也在这里么?皇帝叔叔快叫父王来看镡儿啊!父王走的时候,镡儿也还没这么大呢!”
“你父王……不要你了。”他的目光悄然移开了,有些不忍心去看他。
世子吃了一惊,忙摇头:“不会的,父王很疼镡儿的。”他顿了下,终是又笑,“哦,镡儿知道了,父王跟镡儿玩捉迷藏!皇帝叔叔,您说是不是?”
捉迷藏?呵,也只有孩子能想得出来。
这时,见外头丝衣进来,朝他行了礼,才道:“皇上,这是世子的药,前些日子烫伤了,今日还未上药。”
张公公忙接了,丝衣才告退了下去。
元聿烨微微皱眉,开口:“怎么会烫着了?”
张公公已经上前,解开世子的衣服,瞧见那肩头的地方还能隐约瞧得出异样的颜色。小心地将药膏涂上去,很大的一块了,当日必然是烫到了很多的。
世子却是扬起小脸,小手触及元聿烨的额头,笑着问:“您为何不高兴呢?镡儿不疼了。”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他,这个孩子,在他的面前,一直是展着笑。他似乎,从未瞧见他不笑过。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怒,他居然,连个孩子都不如。
猛地起了身,将他推开,冷了声道:“痛不痛,你难道不知道?”
张公公吃了一惊,忙扶住世子的身子,不过对方是皇上,他自然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只得低头看着世子有没有怎么样,到底是孩子,谁都会怜悯的。
“镡儿不痛。”世子仰着头,依旧是笑着说。
元聿烨低头瞧了他一眼,沉声道:“不许笑!”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孩子能做到如此?
他的声音冷冷的,神色看起来也好可怕。世子明显被他吓到了,眼睛有些红红的,只脸上的笑容未减。半晌,才又细细地开口:“祖母说,一定要笑着,无论什么时候,也都要笑着。”不管这里的人对他好还是不好,也都要笑着。只要笑着,他们便不会讨厌他,便不会欺负他。
这些,是他离开之前,许太后一字一句交待了多遍的。年幼的孩子虽然并不完全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只是,因为是祖母的话,他便会铭记在心。
元聿烨心头微动,看着面前的孩子,良久良久,才开口道:“来人,送世子回去。”
张公公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皇上心情不好,要迁怒世子了。此刻,见宫女进来,忙帮世子穿好了衣服,抱着他交给宫女。
宫女出去了,元聿烨直直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冷笑一声。
这个孩子,可比他的父王厉害多了。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隐忍。
“皇上。”张公公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回了神,他行至塌边坐了,才开口:“景仁宫那边如何?”
张公公怔了下,景仁宫的事情,他每日都会问上好几遍。而他,每日都重复同样的答案。
这一次,一样如此。
低了头开口:“皇上放心,那边一切安好。”每回说,每回都觉得有些揪心,其实,那边是情况他很清楚。他是皇上的人,是不该背叛他的。
只是,太后说,如今是非常时刻,皇上不能陷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西周都与黎国开战了,百姓如今在水深火热之中,皇上若是还处理不好后宫之事,将来会让天下人唾弃,会失了民心!
他明白,皇上虽然废了雩修容,太后却是怕若是皇上知道了她的事情,会心软,会再次陷进去。
太后的话都说得那样重了,他难道还不知孰轻孰重么?
他想,他终究是忠于皇上的。若然有朝一日,皇上真的因为此事震怒,那他便以死谢罪。可,只要西周安定,只要皇上安好,那么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元聿烨听他如此说,这才放心。
长长地松了口气,闭了眼睛。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她。有人陷害她,想要他废了她,那么他便随了他们的意。如今,该不会再有人去伤害她。是以,他只废妃,却并没有让她迁居冷宫。住在景仁宫里,还是一应齐全的,什么都少不了,她也会住得习惯些。
其实,不必她来解释。
想必是那陷害她的人不知道元政桓的情况,可他却是一清二楚啊。元政桓身上有情花,他可以忍着痛去吻她,却绝不可能会做得了那样的事。
这几日,只要得空,他便会想起那一日,她过关雎宫去。
主动吻上他的唇,还……
呵,他如何会不明白?她是想用那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一日,他已经心痛不已,此后每每想起来,他都恨不得狠狠地甩自己几个耳光。是他保护不好她,才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抬手,重重地一圈捶在一侧,用力咬着牙。
“皇上!”张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道,“皇上不要这样。娘娘……娘娘她很好。您不必担心,奴才每日都过景仁宫去好几趟,皇上不必担心她。”他还是唤她“娘娘”,只因他知道,在元聿烨的心里,她从来不是废妃。
回了神,启唇问:“安陵霁去看过她么?”他故意不下禁令,便是想安陵霁过景仁宫去看她的。他是知道的,安陵霁对着这个妹妹,真的很关心。他想,他不在她的身边,好歹,还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张公公怔了下,慌忙点头:“是是,安陵大人去看过了,娘娘很好。”
是么?元聿烨苍白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张公公不禁捏了把汗,他亦是知道,这个谎言,他必须一直撒下去了。
元聿烨这才勉强一笑,是啊,只要她好,他还求什么呢?
只要她好,他便可全身心地对付别人。
只要她好……
张廖对自己尽心尽力,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慕容相的事情,他还是观摩着。他在筹划着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张公公见他的脸色好了些,终是敢开口:“皇上,今日王爷要进宫来,您打算在哪里设宴?奴才好吩咐了人下去准备。”
他回了神,半晌才开口:“就在朕寝宫。”
张公公愣了下,点了头道:“是。那奴才一会儿叫人准备。”
他没有说话,张公公也识趣得不再开口。
景仁宫。
尚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说元聿烨也想看看元政桓究竟是为了谁而留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颤抖着:“皇上……想做什么?”她有些害怕,怕元政桓留下,是为了自己。不知为何,慕容相的话,让她猛地想起那时候在云滇郡,元政桓说,要她等着他。她至今,都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可,越是不明白,想起来的时候会越是心慌。
“小姐……”茯苓的声音也颤抖着,她突然跪下了,朝慕容云楚道,“丞相大人,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慕容云楚略微一惊,不觉回眸看着她。
景仁宫的事情元聿烨怕是还不知道,他既是不知道,那么必然有能让他不知道的理由。她病了,必然是要宣太医的,宣了太医,怕是一传二传,此事就瞒不住了。
既是有人想刻意瞒下此事,他也不必去趟这趟浑水。再说,宫外之人想要进来,还是他秘密地拦下的。说起来,他倒是也有罪了。
“茯苓。”尚妆虚弱地唤了她一声,伸手去拉她。
茯苓忙哭着握住她的手,见她缓缓摇头。慕容相究竟是敌是友她至今不明,可她却隐约知道,他是不会帮她的。而他今日来景仁宫,必然是有事才来,究竟是什么事,她如今,还猜不出来。
慕容云楚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是很坚强的,事到如今,还是一句软语都不肯说。那一刻,他也不知是因为同情还是其他,启唇开口:“日后,也许我可以帮你,给你自由。”
他想,她终究是这场宫斗的牺牲品,再是聪慧的女子也摆脱不了他们为之权力而掀起的漩涡。他忽然想起云姜,在她被卷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无法言语的痛苦。而面前的女子,无疑比云姜还要悲惨,他,也算一个算计了她的人。
尚妆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话,说得她越发地紧张。心下一惊,或许,不是元聿烨想做什么,而是他慕容云楚想做什么!
想到此,她的脸色一变,欲开口,却是抵不住重重地咳嗽起来。
“小姐!”茯苓心疼地扶住她的身子。
慕容云楚见此,欲上前,终是停住了脚步。其实他今日,也不是专程来看她的,只是来准备一些事情。不想,竟见她如此。
迟疑着,终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递于茯苓,开口道:“给你家小姐服下。”
“这是……”茯苓吃惊地回神。
“护心丸。”他淡声说着,给她用,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这个女子,如今对他来说,还有用。
茯苓忙接了过来,倒出了一颗闻了闻,真是好药,她这才放了心给尚妆服用。她喘息着,好久才平息下来。抬眸看着慕容云楚,勉强开口:“也许还是丞相会错了意,我与王爷,本没有什么。”慕容云楚此刻救她,出了威胁元政桓,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件事。
却不想,慕容云楚却是笑道:“王爷对你如何我也不必管,我只知道,王爷他,有事瞒着皇上。”
心下一惊,她故作平静地问:“何事?”
他凝视着她,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必然也是知道的。”他的神情和语言,让尚妆觉得有些惊慌。
茯苓是听不懂他们打哑谜,只见自家小姐撑着身子欲起来,迟疑了下,只好去扶她。尚妆靠在她的身上,定定地看着慕容相。
他终是又道:“那日我找到你和王爷的时候,瞧见你们沿着坡地滚了下去,而莫侍卫,在离你们很远的地方。王爷有事,瞒着皇上。”
茯苓听得越发地迷糊了,只是尚妆听了,心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是啊,这么大的漏洞,她居然都不曾发现。
元政桓深思缜密,却也在那一日,怕是没有算计到慕容云楚会去。
离开莫寻那么远,他又是双腿残疾的,那么试问,他们如何会出现在那里?尚妆一人,根本是背不动他的。
咬着牙,看来此事,早在他找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怀疑了。只是当日,混乱的事情太多,她倒是也一时间没有想到。
不过听慕容云楚的口气,元聿烨该还是不知道的。只要他的禀报的时候,稍稍出点差错,没有去过现场的元聿烨的猜不到此事的。
“你想做什么?”咬牙问着。
慕容云楚却是笑:“我还想问,王爷想做什么?”
“丞相为何要针对他?”
“那也得他有让我觉得怀疑的理由。”他答得毫不迟疑。
怔住了,确实,元政桓做了太多能让人怀疑他的理由了。光他与黎国之人有关的事情,便能让元聿烨处死他好几回。
想着想着,她却突然想笑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去算计他。”元政桓身上的情花解不了,他终究,是会死的。
死……
呵,如今的她倒是也不怕了,她也是快要死的。
慕容云楚不说话,又站了会儿,才转身。
也许很快,他会撤了宫门口的人,安陵霁便能进来看她。
七月的天,天气越发地燥热。
御书房的窗户皆被打开,却是连着一丝的风都不曾有。伏在案边的男子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奏折,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张公公自外头赶来,急着开口:“皇上,杨将军的密报!”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纸信笺。
元聿烨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那密报,仔细看了一眼才猛地将那信笺揉成一团捏于掌心之中。张公公吓了一跳,唤他道:“皇上……”
他这才回了神,也不说什么,只伸手将这密报燃尽。
起了身,行至窗边,负手而立,怔怔地望着外头的景色。张公公跟上去,在他身后打着扇子,一面问着:“皇上可要吃点东西?”
他不语,半晌,才突然回身,嘴角缓缓露出了笑,开口道:“朕不饿。张廖,去景仁宫帮朕看看她。”他这边的事,基本都算完好,他又想知道她好不好。
张公公怔了下,此刻还未及未时,他今日便要他过景仁宫三次了。
叹息着,也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出去。
其实,他根本就未过景仁宫去,也怕自己去了,抵不住良心的谴责,便会在皇上的面前露出些许的蛛丝马迹。那么他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了。
见张公公出去,元聿烨才回身,又行至案边,将方才撂下的那本奏折拿起来,继续看着。
张公公回来了,只说一切安好。还说听得茯苓那丫头在院中大声笑着。元聿烨听了,不自觉地笑,这倒真像茯苓的性子。他听了,愈发地觉得安心。
回乾承宫的时候,见云妃携了宫女的手远远地等在宫门口。
元聿烨略微有些失望,如今,那抹让他日日思念的身影是再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了。上了前,云妃忙向他行礼。他只“唔”了一声便抬步入内。
云妃笑着跟上前,一面道:“臣妾知道皇上连日来累坏了,让人熬了汤,皇上先喝点。”
张公公忙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食盒。
“没事就回去吧。”他连头都没有回,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云妃尴尬地笑着,却不走,开口道:“还是臣妾先伺候皇上喝汤吧。”她朝张公公看了一眼,示意他将汤盛出来。
元聿烨只大步入了内室,在塌上坐了,闭了眼睛道:“朕想休息,都下去。”
“皇……”
云妃还想说什么,张公公忙道:“娘娘还是先回去吧,皇上累了。”
云妃有些不悦,终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好悻悻地道:“是,那臣妾先回了,皇上保重龙体。”行了礼,转身下去。
张公公回眸:“皇上,这汤您可要先……”
“拿去郁宁宫给太后。”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不想喝,却也不想浪费了,给太后,权当做了人情罢了。
张公公忙点头应声。
在塌上躺了会儿,不觉便睡着了。
待醒来的时候,瞧见丝衣立于他的面前,吃了一惊,忙坐了起来。丝衣见他醒了,上前来扶他,一面问:“皇上起了么?”
“你如何在此?”
“哦,太后说这几日皇上辛苦了,她不放心宫女伺候,说调奴婢过来伺候好些。”她毕竟是跟过齐贤妃的,对元聿烨必然会比较上心。
闻言,他这才点了头。
丝衣又道:“太后说,谢谢皇上的汤。”
他只应了声,要谢怕是得谢云妃了。
这时,见张公公进来道:“皇上,王爷来了。”
元聿烨起了身,命丝衣伺候他更了衣才出去。外头已经准备好了酒席,只元政桓一人坐着,听得他出去,才转过身来,笑道:“皇上今日兴致真高。”
他亦是笑道:“皇叔很快要回蜀郡的,朕想着既然有时间,不如找皇叔来聚一聚。”坐下了,除了张公公,便吩咐了宫人都下去。
元政桓只笑着饮了一杯酒。
元聿烨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略微皱了眉。他头上的伤是在云滇郡的时候便落下的,如今拆了纱布,倒是已经瞧不大出。只是,那嘴角的伤倒像是新的。他倒是好奇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伤得了他?
“皇上最近政务繁忙,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传臣进宫来的。”元政桓将酒杯放下开口道。
他却才回了神,笑着:“再忙,总有个空闲的时候。皇叔这次回蜀郡,朕重新备了一份厚礼,贺皇叔大婚。”
元政桓浅笑着,他明白元聿烨此话的意思。不过是想试探是他他留下来究竟是不是为了尚妆,故此,才又重新提及他与妆儿的婚事。
华服下的十指微微收紧,对妆儿,始终是他觉得歉疚的。
只是尚妆……
想起她如今的处境,他总会觉得心疼不已。
瞧见元政桓的脸色微微苍白了起来,元聿烨想不必再细说,他亦是已经知道了。低咳了一声道:“怎么婚期皇叔还是没有定下来么?”
“皇上想要臣怎么定?”他淡声反问着。
元聿烨一怔,随即笑道:“此事倒是奇了,皇叔不该问朕。”
此时恰逢张公公斟满了酒送至元政桓的手边,他却不动,只道:“臣的婚事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他不会娶妆儿了,从他记起尚妆的那一刻起。
元聿烨挑眉:“哦?那时候朕以为皇叔有多喜欢她。”
他笑着:“皇上,人不怕做错事,却怕回不了头。”他将她废了,无论如何,都是他不能原谅的。别人说她不贞,他就真的信她不贞么?想来,不尽然。
元聿烨清楚他不可能与尚妆做出那种事来的,如今要他进宫,也不过是多加试探。
“这么说,皇叔根本不喜欢那位亦妆姑娘?”
他抬眸:“臣喜欢谁,皇上心里清楚着。”
“朕不清楚。”他咬着牙。
“皇上既然废了她,为何不干脆放了她?”
动了怒,却终究没有跳起来。他冷笑着:“皇叔以为迟迟不回蜀郡,朕就会把她给了你?”
元政桓却摇头:“臣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们,都不是会轻易放手之人。
“皇叔真是不怕死。”他身中情花还能对她义无反顾。
元政桓勉强笑着:“怕死,当日就不会喝那两杯酒了。”喝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得到是情花。不过他自然,也不觉得是会一击毙命的毒酒。
元聿烨的性子他了解,只要不是马上就会毙命的毒,他便是不怕的。只因,还有师父在。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是情花。
后悔么?
他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只能说,他不能要尚妆来承受这样的痛楚。
他的手,缓缓地抚上胸口,朝元聿烨道:“皇上是永远不会了解这种感受,每一日,你都知会觉得爱她多一分。只可惜,没有尝试过的您,连着爱与不爱,都要彷徨着。”若是没有情花,他也不知她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有多重。
这句话,叫元聿烨心头一痛。
确实,元政桓说的没错。
“臣,想见见她。”他担心着她体内的余毒,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目光,掠过面前之人苍白的脸庞,元聿烨重重地哼了声道:“皇叔将朕说得太心狠了些,朕不过废了她,并不曾下了禁令不得探视。”他只要敢去,便只管去。
他的话,说得元政桓一震,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只开口问:“皇上不曾下禁令,为何侍御史却被拦在了门外?”
元聿烨的眸子撑了撑,不过一瞬的事情,他猛地转向一旁的张公公。
张公公吃了一惊,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才,奴才……”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安陵霁有没有去探视过,元聿烨问了,他只说去过。不过,安陵霁没有来闹,他也是知道的,估计是没去过。
元聿烨这才觉得事情不妙来,猛地起了身,大步朝外头而去。
元政桓的目光随之瞧去,胸口的疼痛泛上来,元聿烨的样子,让他觉得紧张。是不是……是不是尚妆出了事?
张公公已经爬起来追上去,一面叫着:“皇上……皇上您听奴才说,皇上……”
他哪里还有时间听他说!安陵霁被拦在门外,谁下的命令!
莫寻见元聿烨铁青着脸出来,吓了一跳,忙回身进去,只听元政桓道:“莫寻,我们过景仁宫。”
“主子!”他最怕他去接触尚妆,却不想,他还是要去。
元聿烨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什么失宠的妃子,什么废妃!狠狠地咬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一直在骗他!
那么雩儿呢?
她怎么样了?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慌。
“皇上!”张公公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却是用力甩开,怒着吼:“滚!”待他过了景仁宫去,再好好地来收拾他!
景仁宫。
自白日里慕容云楚走后,尚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茯苓守在她的床边劝着她休息,她却是执意不肯。睁着眼睛看着,能有什么用,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地不想睡。
“小姐。”茯苓哽咽地看着她,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让她觉得好怕。
想着,眼泪便要止不住地流下来。
后窗突然打开了,茯苓吃了一惊,以为是风,回眸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闪至她的身后。才欲叫,那大手已经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是我。”来人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罩。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那双眼睛明亮亮的。
还有,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子。
茯苓终是哭起来:“呜,少爷,您总算来了,小姐……小姐她……”哽咽着,哭得愈发地厉害了。
安陵霁的目光看向床上的女子,脸色大变,上前搭上她的脉,心头一沉,脱口道:“怎么会这样!她如何会中毒!”皇上就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么?
尚妆的眼眸这才动了动,看清楚了床前之人,却是浅笑着:“茯苓,我……我好像看见我哥了。”她也不知为何,瞧见安陵霁,她的心里会那样高兴。
安陵霁心头刺痛,她以为她是做梦啊!
俯身,抱起她,那时候他承诺她的,若是过得不好,他拼死都会带她出宫的。
茯苓胡乱擦着眼泪,笑着开口:“小姐,真的是少爷,真的是少爷啊!少爷来救您了!”
浑身一震,她这才略微回了神。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她有些吃力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真实的感觉啊。
“哥……”她终是诧异了。
却只在那唤出那声“哥”的一瞬间,眼泪终是决堤。
她原来,并没有那么坚强。
她的心里,当他是亲人了,所以,在他的面前,她是可以软弱的吧?
看着怀中女子苍白虚弱的样子,安陵霁的心里像是被针扎过一般的疼。紧紧地抱住她,安慰着:“别怕,哥来了。没事了,别怕。哥带你走,这就带你走。”
“哥。”她的声音低低的,止不住的哽咽。连日来强撑出来的样子,如今真的是装不了了。她好想睡,她好累。
茯苓见他一身夜行衣,自然便是猜到他是偷偷潜进来的。此刻见他做事要出去,忙起身捡了地上的面罩再次给他蒙上,哽咽道:“少爷请一定要救小姐。”
安陵霁一怔,才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
他只一个人,带着尚妆出去尚且有困难,茯苓怎么办?目光,再次落在尚妆的脸上,她坚持不住已经昏过去了。倘若她醒着,必然是不会丢下茯苓不管的。
茯苓见他踌躇了,猜中他在迟疑什么,忙摇头道:“少爷不必管奴婢,赶紧带小姐走!奴婢要留下来,不然他们发现了,很快会去追你们的。”她说着这些话,身子有些颤抖。说不怕,那是假的,只是她依旧会选择这样做。
“茯苓,我……”
“哎呀,少爷快走!”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安陵霁一咬牙,终是抱着尚妆从原路轻身跃出去。
宫里的地形他的很熟的,来的路上,也没有任何阻碍。只是如今出去,带着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看了眼怀中的女子,他却觉得有些释然,这一路,他会拼了命地出去。
茯苓见那身影消失于视野,咧嘴一笑。她其实,是想笑出声来的,却不知怎的,就是没有那个力气。想来,是自己真的胆小了。
将窗户关好,回身寻了小姐的衣服出来,穿上了。又坐于梳妆台前,也不管什么,只将上头皇上赏赐的首饰随便捡了几样戴上。
又检查了多次,门窗都是紧闭的,她这才取出了火折子,将寝宫各处都一一点着了。
抱膝坐在床边,她心里其实还是很害怕的。
只是她明白,皇宫不是菜市场,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少爷肯为了小姐冒那么大的险,她为何就不能?
只要景仁宫失火,宫里人的目光便会注意到这里来,那么少爷就能带着小姐逃出去了,不是么?
如果,她死了,别人以为是小姐死了,那也是好的。虽然,到时候会有人想起来怎么少了一个丫头来。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此刻不必去考虑的。
心跳得飞快,她不自觉地抚上胸口,触及挂在胸口的玉佩,她才想起来,这个居然忘记还给小姐了!
咬着牙,不过方才那么紧张的时刻,她确实一点都不记得此事了。罢了罢了,只要小姐活着就好,还管这个作甚!
不知不觉,竟又想起那张千年冰封的脸来。
猛地晃了晃头,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想起莫寻?
心下暗骂着,指不准他现在整个灵阙快活着!
想着,突然又哭起来,那可恶的莫寻会因为她的死伤心么?
元聿烨行至半路的时候,瞧见一个太监急急跑来,跪下道:“启禀皇上,景仁宫走水了!”
“你说什么?”他猛地抬眸,远处景仁宫的方向果然瞧见了火光。
太监还是低头问着:“奴才来请示皇上,可要救火?”
“救不了,一个个都别想活!”他狠声说着。
张公公也是吓白了脸,怎么好端端的,会起火?
见元聿烨已经抬步往景仁宫的方向冲去,元政桓的脸色极尽难看,谁放的火?
慕容云楚远远看见的时候,亦是吃了一惊,他原本是想好引元政桓过景仁宫去的,倒是想不出谁比他先动了手?他没有算到的是,元聿烨竟也去了。
迟疑了下,他终是也抬步往景仁宫的方向而去。
安陵霁迎面瞧见一对侍卫过来,忙闪身至廊柱后面,又隐约听得有人在说什么景仁宫走水了,皇上下令是有人都去救火。
他不免回眸,心中大吃一惊,茯苓!
别人不会明白,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怀中的女子呻吟一声,安陵霁终是回了神,茯苓不会白牺牲的,他一定会带尚妆安全地出去。
元聿烨冲进景仁宫的时候,只瞧见火势是从寝宫蔓延出来的。此刻,慕容相与元政桓也赶到了。
“皇上!”张公公惊叫一声,见他作势要往里头冲进去,吓得忙一把拉住了他。
慕容云楚微微拧眉,他猜的没错,元聿烨还是在乎她的。不过,他不能让他进去。他若是进去了,元政桓还会有所动作么?
想着,大步上前,拉住他道:“皇上不可!”掌上,微微使了力。他知道他胸骨折了未好,这时一催力,必然是有效果的。
元聿烨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不禁弯下腰去。
“皇上!”张公公吓得忙扶住他的身子。
火势已经很大了,等扑灭,里头的人还能活么?此刻是谁也不敢进,没有深厚的内力,此刻进去无疑是送死。莫寻紧张地按住了自家主子的身子,他怕他会冲进去。而他,亦是咬着牙,他没有忘记,茯苓在里面。
“咳咳咳——”寝宫内,传出女子的咳嗽声。
元政桓心中剧痛,抬手将三枚银针打入穴道中,咬牙欲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