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玫瑰香露
第十三章玫瑰香露
冷香玫瑰……
尚妆不免想笑,她临死了,居然会突然想起这个。
那时候,她才入宫,齐贤妃的一瓶玫瑰香露,将她推入深宫的漩涡之中。
她忽然想起先太子,还有他的姑姑。
眼睛缓缓闭了起来,她似乎感到一双大手扶住了自己的身子。是错觉么?没有力气去看了,她仿佛已经感到生命从她的体内缓缓流失了……
元政桓冲进房间的时候,见茯苓坐在床边,他忙大步上前,张了口才要说话,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他大惊,脱口道:“尚妆呢?”床上躺着的人,怎么会是灵阙?
茯苓直直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暴露的。不过她想,此刻小姐早已经出府了,凭小姐的聪明,不会有人找得到她的。
想到了,她不免笑了。
元政桓见她笑,心中一悸,忙伸手扼住她的手,咬着牙问:“尚妆呢?”她体内的毒还没有解,她能去哪里?
茯苓却不答,只瞧着床上之人道:“王爷要的妹妹,不是就在床上么?”而尚妆,只是她的小姐,不是他的妹妹。
元政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回身,厉声道:“来人,将公主追回来!”
莫寻与裴天崇也来了,在门口的时候听闻他的声音,都吃了一惊。入内,才发现尚妆不见了,裴天崇忙转身出去安排找人。
马车是才走不久的,用八百里加急必然能追上那马车的。
莫寻心里想的却是,如今尚妆是黎国公主,万一落入西周之人的手里,最主子到底是不好的。不过此刻见裴天崇追出去,他走了几步,依旧停了下来。主子这边,他不放心,他相信裴天崇也会尽力的。
“王爷为何就不能放过她?”茯苓仰着头看着他,她的眸中噙着泪,声音也带着哽咽。
“你以为帮她出府是救她么?你以为西周皇帝神通广大能救她?没有解药,她照样死路一条!你什么时候能省省心!”莫寻大步入内,大声喝着她。
茯苓却不惧,也不看他,只直直地看着元政桓,突然笑道:“王爷以为小姐怕死么?王爷强留她在身边,究竟想做什么?真的那么响和她做兄妹么?”
兄妹……
这两个字却像是沉沉的锤子,砸在他的心头。狠狠地蹙眉,他有些踉跄地退了一步。
“主子。”莫寻忙扶住他,他的目光狠狠地看着茯苓,怒道,“你闭嘴!”
茯苓咬着唇,却还要说:“王爷若是真的爱她,就不要去找她!”
“茯苓!”莫寻喝了她一声,欲上前,却被元政桓拉住了身子,见他缓缓摇头。其实,茯苓说的话,他都明白。他与尚妆,究竟算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真的当她是妹妹么?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只是,纵然不愿,又当如何呢?
这种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还能改变得了么?
灵阙似乎听见有好多人的声音在耳畔嘈杂不停,她不免撑开眼睛,瞧见床边的元政桓。她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又瞧见一旁的茯苓,她似乎回想起她昏过去的时候,是这个丫头动了什么手脚!
对了,尚妆呢?
灵阙这才有些心悸,为何她睡在尚妆的床上?
翻身下床,头还是有些眩晕,她慌忙伸手扶住了床沿,才站稳了身子。
“发生了何事?”她一手扶额,小声问着。
其实元政桓在看见灵阙的第一眼便知道尚妆是用了金蝉脱壳的计策走了,他更加明白她走的理由。
“她呢?”问着,面前的男子却不答,只茯苓道:“我家小姐走了。”
灵阙心下一震,却是一把抓住灵阙的衣襟,怒着问:“去京城找皇上了么?”她就知道尚妆不会那么好心任由她回去找元聿烨的!呵,如今倒是好,把她留了下来,她自己倒是先回京去了!
“喂,放开!”茯苓抓住她的手,也怒了,“别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若不是我答应了小姐会照顾你,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听她说小姐的不是,茯苓心中就窝火。
灵阙冷冷一笑:“别在我面前假惺惺!”松开抓着茯苓的手,她只转向元政桓,“王爷的话还算么?”尚妆走了,她也是要走的。
元政桓走了神,也不曾听清她说的什么。只莫寻沉着声道:“你要走,自会有人再给你安排马车的。”
闻言,灵阙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身出门。
茯苓看了她一眼,其实她也是不喜欢再待在这里的,只是,跟着灵阙走,她会觉得不舒服。她虽答应了小姐照顾她,可却不包括出了府门。
她着实不喜欢这个女子。
所以,等灵阙完全冲出了这个房间,她依旧什么话都不说。
目光,只瞧向外头,也不知此刻小姐到了哪里了。她一个人,可好么?
想着,眼睛略微变得红红的。如果可以,她是想跟着小姐走的,只是,她若跟着,连小姐都走不了了。不过现在,她还是高兴的,至少小姐可以离开。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她也不希望小姐过得不开心。
元政桓还呆呆地站着,良久良久,他才颓然一笑。
裴天崇很快回来,见他们都还在房内,进去了,急着开口:“殿下,马车在离这里五里的地方就找到了,车夫停在那里,说是公主让他在那里等着的。可,公主一直没有回来。”
“那他就一直等着?”莫寻忍不住问道。
当时是想选一个老实人送灵阙走的,这人倒是真的老实得很。也太不会变通了!
元政桓终是动了容,开口问:“她呢?”
“派人在周边都找了。在……在离官道不愿的草丛里,有一滩血,已经凝固了。”裴天崇小心翼翼地看了元政桓一眼,才又道,“人,没见着。”
元政桓只觉得心头一震,咬着牙道:“怎么会没见着!”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该是走不远的。
这样想着,拂开了莫寻的手,急急夺门而出。
“主子!”
“殿下!”
身后的人都急急追着他出去。
茯苓吃了一惊,待她反应过来,屋内的人都已经出去了,她怔了下,也转身出去。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她究竟要去哪里,还不知道。
小姐不在了,她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反正此刻也没人管得了她,不如,她也出去吧。如果,可以找到小姐,那自然是好的,虽然这个想法有些离奇。小姐若是躲了起来,必然是不想让王爷找到的,那么她自然也是找不到她的。
朝门口跑着而去的时候,却见莫寻突然折回看着她,茯苓一惊,听他道:“待着,哪儿也别去!”
茯苓被他吓住了,此刻见他转身离去,忙追着上前:“我去哪里,你管不着!”
他回瞪她一眼:“就是因为我管不着你,你才不能出去!你以为这里外面还安全么!”庑城外头已经不安全了,兵荒马乱的地方,强盗也是尤其的多,她一个小丫头,能去哪里?
半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这,算是关心么?
可,却要用这样的方式。
莫寻果然是莫寻,行事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莫寻也不再看她,他想着还是要交代了守门的人不能放茯苓出去的。抬眸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已经行得远了,微微握紧了长剑,抬步追上去。
“殿下。”裴天崇拦住他,“殿下您怎么能出去?”
他横了他一眼,笑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不能亲自去?”
每次说起“妹妹”二字,他都觉得难过不已。只是,他却必须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她是他的妹妹,是妹妹……
握紧双拳,脚下的步子没有停。
裴天崇在他身后追着。
门口的侍卫见他们上前,都露出吃惊的神色,忙低了头行礼。却听后面的莫寻大声道:“拦住殿下!”主子没有去蜀郡,却是来了庑城,这个消息很快会传入元聿烨的耳中。
一旦他知道了主子真实的身份,必然会有所行动的,这样非常的时刻,他怎么会放元政桓出去?
侍卫们吃了一惊,往前走了一步,倒是裴天崇先拦住了他的脚步,咬着牙道:“殿下!”
“主子!”莫寻也赶了上来,挡在他的身前。
元政桓沉了声道:“这里,本宫才是太子!全都让开!”
莫寻单膝跪地道:“公主已经出府,主子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属下相信公主有皇上皇后的庇佑,定会平安的。属下和裴将军会竭尽全力找到公主,主子不能以身犯险啊!”
“是啊殿下!”裴天崇忙应着,“公主的事您放心,交给末将处理。”
元政桓的脸色透着苍白之意,他们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懂的。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尚妆啊。如今她因为她的身份,莫寻欲裴天崇也势必不敢不尽力。他们都是誓死效忠黎国的,是他们萧家的忠诚。可,纵然如此,元政桓心里还是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他们,是不放心尚妆。
脚下的步子微动,听得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的目光都朝大门口瞧去,见一人飞快地从马背上跃下,急急冲进来。元政桓的俊眉微皱,那人瞧见他们在门口,显然一震,随即上前,单膝跪下道:“殿下,西周皇帝给您的信笺。”他说着,双手呈上了那封信。
众人俱惊,莫寻欲上前,倒是元政桓已经深受接过了来人手中的信。没有封口,信纸折叠的也很随意,元政桓心下已经明了了。元聿烨必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了。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玉手神医在朕的手上。
指尖微微一颤,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难怪师父这么久了还不到,原来竟是落入了元聿烨之手!略微咬着牙,师父进京应该是很隐秘的事情,就算有人瞧见他们接触,又怎么会盯上师父呢?
这一点,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莫寻吃了一惊,脱口道:“他抓青夫人作何?”
裴天崇的脸色变了变,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元政桓也缄默了,方才来的信使又道:“殿下,西周的皇帝亲自来庑城,已经启程了。还有,西周的军队缓缓转移阵地,有线报说杨成风也在往这里转移。”
“主子。”莫寻轻唤了他一声。
元政桓的脸色有些铁青,裴天崇冷声道:“看来西周的皇帝根本不惧百姓的性命。”他们屠了一城,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态。那么等他来,当着他的面屠城,不知他会如何?
元政桓还是没有说话,此刻他倒是不想屠城的事情,他希望快些见到师父,他想,他倒是有些话,想好好地问一问。
尚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严格地说,这也不算床。床上,没有被褥,什么都没有,睡着,硬的有些不舒服。头顶,没有幔帐,只瞧见简陋的屋顶。不高,看样子,该是简单的木屋。
她略微有些吃惊,她竟然……没死么?
试着欲起身,才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侧脸,才发现这屋子除了这张简陋的床之外,不见任何的摆饰。眼前的门虚掩着,隐约还能瞧见外头的光。
“有人么?”她喊着,忍不住有咳嗽起来。低头的时候,才瞧见自己的衣襟上还沾着血渍,此刻早已经变了褐色。她只记得自己昏倒在草丛中,却不知究竟是谁救了她。
独自躺了好久也不见任何人来,尚妆甚至有些怀疑那人救了她,也只是将她带来这间木屋之中,却并不想进一步地帮她。想着,不免一笑,进一步地帮?怎么帮啊,她身上的毒,不是谁都能解得了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尚妆隐约似乎听见有人过来的脚步声。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这个救命恩人究竟是谁。
门被人推开了,她瞧见不止一个的人影。微微吃了一惊,接着有人道:“娘的,临死了还将钱抱得那么紧!”
“哼,你还抢,要是老子,直接砍了那双手拎着走!”
三个男人进来了,只一个得意地笑着没有说话。
尚妆听得有些心悸,听他们说话,是强盗么?
她的脸色变得愈发地苍白了,她的爹娘,也是被这种人杀的。他们,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微微握紧了双手,他们根本不可能是救她的人,不过是恰巧路过,就碰上了她。
方才没有说话的那男子转身的时候,瞧见了躺在床上的尚妆,他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叫:“大哥,二哥你们快看!”他指着她,一脸的欣喜,“是个娘们儿!”
那二人忙转过身来,也跟着笑起来,忙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冲上来。
提在手中的刀“咣当”一声丢在地上,那人跑上来,伸手摸了尚妆的脸颊一把,眯着眼睛笑:“哟,挺标致的娘们!兄弟今天有福了!”他说着,便要扑上去亲她。
他身后之人一把拉住他道:“大哥还没尝,哪里轮得到你先上?”
尚妆紧张得浑身都有些紧绷,只见那自称大哥的人俯下身来。她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黏稠的液体自嘴角流下来。那男人明显吃了一惊,忙与她拉开了距离:“快死的人?”
“哎呀,大哥,死人你我都敢做,将死之人你怕什么?你不做,我做!”他说着,有些猴急地解开自己的衣裤。
那大哥迟疑着:“这么漂亮的脸蛋儿……”
这里只尚妆一人,别说她如今没有力气,她就算健健康康,也是逃不出三个男人的手掌心的。灵机一动,她只开口道:“那时候,整个凉城的达官贵人都说奴家漂亮。”
提及凉城,那三个强盗显然也吃了一惊。
那年轻的男人叫着:“全凉城的男人都说你漂亮?那你得有多少人看过?”他琢磨着。
那称作大哥的男人却是微微变了脸色,伸手捏住尚妆的俏脸,皱眉道:“娼妓。”
尚妆努力挤出笑容来,她抬手,握住那男人的手,他的手,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触上去,硬硬的,让人心悸。
“大爷以前也见过奴家?咳——”她痛得皱起了眉头,嘴角却依旧是笑着,“奴家今日,还能最后伺候您一次……”
“啪——”那大手狠狠地扇过她的脸庞,那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般,几乎是从尚妆的床边跳着逃开的,一面骂道,“染了不干净的病还想服侍老子!”
听闻他怎么说,另二人也吓得不轻,忙逃也似地从她的床边离开。
其中一人看了她半晌,才惋惜地开口:“大哥,我们可要解决了她?”真可惜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子,居然得了那种病!
那男人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只捡了地上的刀,转身骂着:“老子还得拿着钱好好活着的,走走,免得在这里染起不干净的东西!”他说着,已经夺门而出。
身后的二人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尚妆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一个女子用这样的方式来诋毁自己。”一个声音从窗户外传来。
尚妆一惊,目光寻着那声音而去,瞧见半开的窗外,一个颀长的身影。
努力睁着眼睛,她苦涩地笑:“我不能这样屈辱地死去。”所以,她不在乎用什么方式去逃离,谁都靠不住,唯有自己。
男子已经推开门进来,如此燥热的天气,他的身上却是罩着严严实实的一件斗篷。他的脸,根本看不见。
有些奇怪,尚妆却一点都不怕他。只问:“是你救了我?”
“算是。”他说着,上前扶了她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你是谁?”她皱眉问着,他却不答。只小心地将她背上身,朝外头走去。
尚妆有些无力地伏在他的背上,那种熟悉的玫瑰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浓郁了。尚妆冷不丁地吃了一惊,她昏迷之前曾经闻到过的味道,难道竟不是错觉么?
目光,一直往下。瞧见,他的腰际,一个精致的香囊,它的外头,还绣着两朵淡色的玫瑰,很是漂亮。
靠在他的肩头,透过那若隐若现的斗篷,男子的流线型的脸颊映入她的眼帘。她忽然想起那曾在马球场上被抬下来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指尖狠狠地一颤,虽然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疯狂,可,面前之人给她的感觉,太像太像了。还有那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让她疯狂地联想起来。
“太子殿下。”她颤声地唤他。
男子微微一震,随即笑道:“你叫我什么?”
她却只问:“殿下何不真面目示人?”喊了出来,她才愈发地肯定是他了。
他忽而笑起来:“当今皇上尚未有子嗣,西周哪来的太子?安陵雩,你中了毒,难道也脑子也坏了不成?”他的声音淡淡的,一口气说完。
尚妆却是微微一笑,他终是没有否认的。只是,他说的对,如今他已经不再是西周的太子了,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是了,这一直是他想要的生活,不是么?
看起来,他过得真好。
尚妆忽然想起那一夜,她与他在桥上,他说的那番话:市井生活,于我,是一种奢望,却也,不完全是。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出宫了。
那么兴园那一次……
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半晌,才开口:“我无心争权,终还是能保住一条命。”那一日,他是做好了逃走的准备了,逃离那个困住了他这么多年的牢笼。
呵,后来赛场上的马儿失控,阴差阳错地将他的替身践踏得面目全非。他原本还以为,纵然他逃了,父皇和幕后仍旧会拼命地道出派人找他,倒是不想,那事一出来,所有的人都已经他已经死了。
也许他从未想过,他出宫可以这么顺利,可以没有一个追兵。
“殿下……”
“我已经不是太子了。”他终是打断了她的话。
尚妆一时语塞,不免低低咳嗽起来。
“别说话了。”他背着她,走在蜿蜒的小道上,两旁,依旧是如昨日的野草一样,高过了人头。有些长长的草叶刺伤来,还会觉得痛。
“公子来这里,可是为了太后?”她识趣地避开了那两个字。
他终是动了容,她真聪明。
元聿沣对皇权不敢兴趣,可他却有一个很想当太后的娘。她如今得偿所愿,终于登上了太后的宝座,只是,江山却动荡起来。
他来这里,无非是想看看有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也许,这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他不能做她理想中的儿子,却希望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不想,却救了她。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弄成这样,她不说,他也不问。只因,他没有解药可以救她,那么,不如不问。
走了好久好久,他才停下了脚步来,将背上之人放下休息。
“我们,去哪里?”抬头看着他问。
他简短地说:“凉城。”
凉城!
尚妆吃了一惊,她方才还提及过凉城呢。只是,那里已经被成了废城了,如何还望那里去?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斗篷上,尚妆似乎微微想起来了。那个地方,才是谁都不会去的地方,在那里,是很安全的。
只因如今的凉城,只是一座死城。
男子抬手,终是取下身上的斗篷。
那在尚妆记忆中的容颜展露出来,与那时候不同的是,此事的元聿沣,比起那个时候,似乎多了一分清爽。她从他的眸中,看见了一抹干净的笑靥。很是轻松与自在。
她忽然想起她遇见他喝醉的那一夜,那时的他,甚至在绝望中度过的。
那种让他几乎窒息的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深吸了口气,她真羡慕他,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他靠在身后的半坡上,微微喘着气。
隔了会儿,听他忽然道:“那时候,父皇欲将你指给我,我都知道。”他说着,回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却依旧掩不住她眼底那抹犀利的光。
她无疑是很聪明的。
而尚妆却是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他竟然知道。
半张着嘴,倒是觉得尴尬了,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却是轻松一笑:“我心里的人不是你,你心里的人也不是我,若是强在一起,痛苦的只会是两个人。”
“那……公子为何要救我?”
“算是为我母后积德吧。”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何要救她。只是在看见她的那一眼,他便已经想要救她了。也许,是为了元聿烨。只因她是元聿烨深爱的女子,那么自然,最终还是为了太后。
太后下半辈子的安稳,所倚靠的,还是元聿烨。
休息了好久,他才重新起了身去背她。
尚妆摇着头,想自己走,他却开口:“你若是执意,黎国的人很快会追上来。”
尚妆一怔,他那么轻易地直呼“黎国之人”,想来也是知道了那些事情的。咬着唇,她不想再回去,除了不知该如何面对元政桓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不想直面自己的身份。
是了,元聿沣的话,才又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份。
黎国公主的身份。
目光,直直地落在男子的脸上,他若是知道自己救了黎国公主,救了仇人的女儿,他还是带她离开么?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尚妆看他,并没有不悦的样子。迟疑着,终是道:“公子过得真好。”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亦是可以看得出来。
他背着她,低声说着:“每个人想要的生活标准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自由。我母后就很典型,她喜欢权力。喜欢母仪天下的感觉。”
“太后她……过得很好。”元聿烨虽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却也没有亏待过她。
他笑道:“我知道。”母后过得好,他便放心了。
当初他走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父皇死的时候,还以为他悲惨地死去了。身子略微有些紧绷,他晃了晃脑袋,不打算再去想。
当日是谁下的手,他也不想去追究。必然是,一查便会牵扯出一大串的事情来。
怕的只是,都是元氏的子孙。
喟叹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尚妆伏在他的肩头,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睡。眼睛睁不开,她干脆闭着,小声说着:“我若死了,公子可否将我送去籼城的西凉镇?”
“那镇子不是在十多年前就不在了么?”他脱口说着。
尚妆怔住了,半晌才道:“公子知道那地方?”那不过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储君,如何会知道籼城下的一个小镇?
“一夜之间,被强盗灭了整条街的西凉镇?”他又求证了一遍。
尚妆低低地应了声。
元聿沣才缓缓地记起那时候的事情来。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他曾不小心听闻父皇说,要派人去西凉镇。不动声色地做什么事,最好,还是装成强盗来袭的样子。
因为“强盗”二字,他才对那西凉镇的印象特别深。据说后来,因为那整条街的惨案,镇子上人心惶惶,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不到半年,西凉镇便成了一座废弃的空城了。
“公子为何会知道?”她试探性地问着他。
面前的男子却道是走了神,良久良久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微微咬下贝齿,尚妆也许已经猜到了。
因为她黎国公主的身份啊。
她也曾听元聿烨说过的,先皇一直在查找黎国后裔的下落,先皇是要铲草除根的。那时,必然是因为她的行踪被泄露了,是以,那整条街的人都招来了杀身之祸。
先皇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的人。
眼泪缓缓地泛起来,原来,害死爹娘的人,是她!
她靠在他的身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也是听人说的。”元聿沣随口答着,又道,“你去哪里作何?”
“那里……是我的家。”闭了眼睛,无力地说着。
其实,她一直想当好倪尚妆的。只可惜了,那么多的事都冲过来,令她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她还是想回到她最初的那个家。哪怕,如今的西凉镇已经变成一推的瓦砾,她都是要回去的。
他低声道:“好,等你死的那一天,我答应你。不过今日,你没有见过我,从来没有。”
尚妆的嘴角微微一动,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懂的。
他不想有人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她更不想有人去打扰他。
他活出了自己,终不再是当日那个表面风光,内心痛苦的太子了。
尚妆的意识微微有些涣散,她原本是可以吃身上的药的。只是她却突然不想吃了,反正,总归是要死的,便不必再强行拖着了。
去凉城的路上,尚妆几乎一直都在昏迷着。元聿沣也不叫醒她,他们抄了小路走,好多次,都差点与黎国的人擦肩而过。
只怕是他们不会想得到,尚妆会以步行的方式离开,选的,皆是很偏僻的小路。
到凉城附近的时候,已是五日后。他们的步子不算快,却足以躲过黎国之人的搜索了。
元聿沣没有进城,来凉城,不过是他一句骗她的话。他来了,不会进去,也不可能进去。他救她,却不会将她一直带在身边,他不会为了她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
她只是安陵雩,不是姑姑。
可,为了她愿意付出一切的,大有人在。
在凉城附近,找了一处遮阴的地方,他放下她,坐地休息。
元聿烨抵达凉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
天色不是一般的炎热,马车跑起来,那带动的风已经是混热的一片,连着一丝的凉意都不曾有。
晚上的时候,侍卫在空地上搭起了营帐。
张公公认真地为他打着扇子,一面问着:“皇上热么?奴才一会儿让人端碗酸梅汤来给您。”
“不必了。”他摇着头起身,径直下了马车。
“皇上……”张公公忙跟着下车。
慕容云楚恰巧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见元聿烨过来,忙问:“皇上去哪里?”
他却是一摆手:“朕随处走走,都不必跟了。”
张公公忙站住了脚步,近日皇上心情不好,他是不敢不听他的命令的。
抬眸,已经可以瞧见前方凉城原本高耸的城墙了。元聿烨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屠城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尸体虽然叫人来收拾过,此刻走得近了,不知是因为心里原因还是如何,在空气里,依旧会有一种能让他觉得窒息的味道。
皱了眉,步子一步步地踏下去。
是什么样的心,才能下得出“屠城”的命令来?心下想着,元聿烨不免握紧了双拳。咬着牙,心里必然是生恨的。
转身的时候,忽听得一侧似乎有人影闪过的声音。他吃了一惊,本能地循声往前走了几步,见什么东西被隔空抛了出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眼前却闪过女子熟悉的脸。元聿烨大吃一惊,忙飞身过去接住了被丢过来的人。
“嗯……”他身上的伤未好,使不出力,只抱着怀中的人一齐跌倒在地。
“皇上!”张公公远远地看着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叫了侍卫追过去。
元聿烨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猛地怔住了。
雩儿!
真的是她!
“雩儿!”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这才猛地想起什么,忙抬眸,眼前不过是一座空城,看不出任何疑点。
张公公带着侍卫冲了上来,他只瞧了尚妆一眼,一下子变了脸色!
只听元聿烨道:“给朕追。”他的目光看向凉城内,这么快的速度,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凉城。
侍卫们忙快步上前,分散了搜查。
思绪回到尚妆的身上,元聿烨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他总以为这不是真实的,这就像是做梦一样。
“皇上,娘娘她……”张公公小声地问着。
他这才抬眸,小心问:“你也瞧见了?”是么?张廖也看见了,那……他怀中的人真的是雩儿了。太好了,太好了,他总算不是做梦了!
抱着她,站起来。
张公公顾及着他身上的伤,忙伸手帮他抱起尚妆的身子。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
马车内,又让人加厚了软垫,才敢将她放上去。
她看起来真虚弱,仿佛一动便会消失一般。
“雩儿。”缓缓拂过她的脸庞,他的嘴角才露出放心的笑。他不知道夜里要醒多少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不想她的。
与她十指紧扣着,怕她再一次不小心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马车外,慕容云楚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有人将尚妆送回来,此人究竟是谁?
目光,环顾了四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且,没有一辆马车,甚至是没有一匹马。看来对方很是警觉,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行踪。
那么,只能问她了。
看向那马车,他只负手站着。
男子的手掌紧紧地裹着自己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她闭着眼睛却是笑了,她又在做梦了。元聿沣是不可能会如此握着她的手的,所以,只能是梦里了。
是谁的手啊。
她好像看看面前的男子。
睁开了眼睛,她放心地笑,原来,是元聿烨。
好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开口唤他:“皇上……”
元聿烨猛地一怔,狠狠地握住她的手,喜道:“醒了?觉得如何,可难受?”伸手,欲扶她,想了想,又作罢。还是让她睡着吧。
尚妆还是笑着,他第一句话说的,却是这些。她摇着头,还是摇头。
男子俯身,轻柔地拥住她的身躯,悔恨地开口:“我不该将你交给他,不该……雩儿,我知道错了,可还有弥补的机会么?”
“皇上没有错。”他对她用心良苦,事到如今她怎么还会不明白?她离开的时候,茯苓的话,她至今还记忆犹新的。
“皇上瘦了。”她喃喃地说着。
元聿烨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却见车帘被人掀起,露出张公公的脸:“皇上,奴才将青夫人带来了。”
尚妆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