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寻访江南(一)

第四十章 寻访江南(一)

第四十章寻访江南(一)

一九九五年冬天一个晚上,韩文德把妻子儿女叫到一块,对他们说,我想到江西去。自从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我从江西回来已经五十多年了,我的魂好像还有一部分丢在江西,只想去看看,管制劳改坐监狱的时候去不成,他们也不让去,改革开放才开始的时候家里还穷,没有钱去,现在卖了十几年牛肉,又开了肉食加工厂,日子过得好了,趁我现在身体还好,一个是到当年打仗的地方去看看。

停了一下,韩文德又说,还有个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想寻访黄世金大哥。世金大哥自59年带着媳妇回去时,路上带的钱太少,回到江西肯定生活困难,不知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几十年没有音讯,我老在心里惦记着,良心上一直不安,他家的房子被日本人烧了,老父亲被鬼子练了刺杀,母亲也死在鬼子手里,桂英为报父母仇,跟我结婚随军打了五年仗,后来跟我回到咱陕西,因为生活不习惯,身体有病中途病亡,世金大哥孤身一人依靠我,我给他找了个河南逃难过来的女人,这女人有三个儿女,夫妻互爱互敬,儿女也很乖,生活虽然苦,但心情愉快,58年清查户口,世金大哥没有户口,是黑人黑户,他的妻子和儿女也是黑人黑户,世金大当时是生产队长,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就以黑人黑户为由,不供他们一家人的口粮,还要把他们撵走。人都知道河南东部和安徽等地要饿死人,不知道江西怎么样,咋办?我只得写信向江西二哥世银说明大哥的处境,世银哥回信叫大哥回江西,户口生活可以解决。就这样,我把他们送走了,后来写信去问,最后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我现在儿女成群,生活上已经能过得去,咋能把大哥忘掉。只有我是他最亲的亲人,我决心下江南访寻大哥的家,请你们放我前去。

一个孩子说,路远,多少年没有音讯,只怕找不到。

另一个孩子说,你年纪大了,路上有个啥闪失就不得了。

韩文德说,只要他们在世上,我一定能找到。我有这个把握,我在赣北打了6年游击战,地形熟,江南土语我懂,我多少还有点文化,可以问,可以写,一定能找到。

惠英说,你去吧,找到人立即给家里打电话回来。

晚上收拾好路上带的行李,第二天一大早,韩文德的的三儿子和媳妇和他一块到西安火车站,买好去漯河的车票,晚上6点又一块上车,天明后到漯河车站。

韩文德原来是反革命,儿子不好在本地找媳妇,后来有人引来一个河南姑娘跟三儿子韩祥结了婚,媳妇的娘家就在漯河一个叫刘庄的地方。他们下了火车搭汽车到刘庄住了几天,因为路远,韩祥和媳妇轻易不来,所以很稀奇。媳妇的哥嫂给他们做好吃的好喝的。七天以后,韩文德让儿子把他送到漯河车站,买了去汉口的票,晚10点到大智门车站下车。

他记得他们在一九三八年从大智门车站上车支援徐州会战的时候,车站是那种烂糟糟的样子,现在早已经不见了,修得相当好,他随后乘公共汽车到江岸边,先把去九江的船票买了。买的是一等舱。他心里想,过去的一等舱是富人坐的,咱也坐一回,享受一下。

晚上住在江岸的旅社里,天亮上船,从舱玻璃上能看见昏黄的长江水,江上的船和从前大不一样,他在江西打鬼子的那些年,江上尽是帆船,只有日本人的小火轮和军舰是机器船,现在全变成了机器船,坐船的人穿的戴的都比以前好得多,码头卖小吃的很多,花样不少,价钱还不贵,韩文德觉得,真是世事变好了。

当天晚上到九江,他跟一个上瑞昌县人一起走了半里路,那人说,你不要跟我走,你可以向东到汽车站,明早乘上武宁县的车。跟我走就走错了,我是瑞昌人,晚上步行到家。

韩文德明白了,觉得好笑,心里说,如果过去打仗这样,早叫敌人打死了。

他回到汽车站外面,买了一碗米饭,一条鱼,一个汤菜,吃完,那个卖饭的人就开着旅社,他问清韩文德要住宿,就把韩文德领进他在附近的旅社,价钱也很便宜。

第二天一大早乘汽车到了武宁县,然后搭船向北,到巾口下船,到乡上问朱家滩黄世金黄世银的下落,有一位书记回答说,我在巾口乡工作了十几年了,也没见过他们,听说迁走二十多年了。方向大约在南山的西部,离这儿有二百多里路。具体地方我也不大清楚。

这时候已经快黑了,韩文德在镇上转了转,当年的巾口镇让日本人烧杀抢,没有一间好房屋,现在房子都不错。

他找了一家旅社住上了。晚上睡觉前到外面解手,因为眼睛不济,一脚踏进了水沟里,把身上的衣服都弄湿了,从水沟里爬上来,摇着头笑笑,明白自己确实老了,回到旅社里让店主给他端来一盆木炭火,把衣服脱下来烤,很长时间才烤干,一看时间已经两点半了,这才去睡觉。

往铺上一躺进入了梦乡,就看见妻子桂英站在河滩上,白衫子黑裤子,双手握着拳头,给了他个背影,他叫声桂英,桂英回过头来,叫了他一声哥,就向他扑过来,桂英还是二十多岁时的样子,年轻漂亮,他已经都老了。

他搂着年轻的桂英,觉得虚飘飘的,就醒来了,知道是梦遇,嘴里“咳“了一声,心里说,桂英,你的灵魂真的跟来了。回来也好,你们江南的水土好,你习惯,说话也能听懂,就不气闷了。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到大哥,如果找不到大哥的下落,我就不回去了,到阴间跟你相会去。

梦见了桂英,韩文德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把床板翻得“咯吱咯吱”响,一直到天明。他起床洗了把脸,算了账,背了行李就走,到湖边想去北岸,船已经开走了,只有回武宁城的船,他就跟着人家上了船,船上坐了五六十个人。船开以后,他找了一个年龄较大的老头问,你贵姓?

老头说,我叫黄世祥。

韩文德心里一震,问到点子上了,这个老人可能是世金大哥的本家兄弟?就又问老人,你认识黄世金和黄世银吗?

老人说,知道,世金是个聋子,我把他叫哥。

韩文德说,说对了,他现在在哪里?

老人说,不知道啦,十年前见过。

韩文德说,请你老人家帮我想想。有关他弟兄的亲人朋友想一个出来。我就好找了。

老人说,想不到。

韩文德说,你老人家慢慢想,别着急。

船在行进,韩文德见老人在想,不敢打搅,也不再说话,看一路上的景色。只见水虽然深,但是清澈碧绿,两岸青山虽然不高,但是很秀气,山影倒映在水中,就像水下还有一座座大山。那老人一直想了约两个小时,忽然说,想到了,想到了,在严阳镇五队,有个姓武的是黄世银的女婿。你从武宁搭车向西走一百里就到了。

韩文德回忆了一下,好像没听说过严阳镇?可以说,他对这一带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怎么不知道个严阳镇,是不是真老了,有了老年痴呆症的毛病,把以前的事情忘了?又一想,不可能,以前的事情回忆起来都很清晰,没有啥忘了的,一定还有啥原因?

他把口袋里的本子掏出来,让那个老人给他把地名写在本子上。问世金大哥女婿的名字,老人说,不知道,大概是姓武。

到武宁下船,在汽车站上找严阳镇的车牌,咋都找不到,去问一个也在车站上等车的警察,警察回答,严阳就是石坪。你快去,车在那边,可能快开了。

韩文德心里说,原来严阳是石坪。石坪他很熟悉,他带的队伍在石坪集训过,还在石坪打过仗。

他顺着警察的手指方向,找到去石坪的车,上了车。到石坪下车,经人指点,到了西山口子。口子上有七八户人家,住得很零散。韩文德连问了三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这一带都是五队,都姓武。没有名字我们不知道。其中一个说,我姓武,我的堂客姓黄,年龄约才三十多岁。

韩文德和最后一个村民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走到跟前听,听完以后对韩文德说,老人家,你跟我来。你说的姓黄的堂客是我嫂子,就住在前面。

韩文德说声,好。跟着那青年走,心脏嘭嘭嘭跳动得厉害,快要见到一个知道他的人了,那种激动的心情难以形容。走了约半里路,到了一个茅草屋前,那青年说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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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枪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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