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赌会友论交情
第15章以赌会友论交情
靠着自己“独有特色”的经营手段,181号成了杜月笙的聚宝盆。
不单是聚宝盆,而且还是“聚义厅”。
又有一个称心如意的二老婆,拈酸吃醋的大老婆也终于知趣地躲到一边,不声不响地自得其乐去了,杜月笙颇为得意的逍遥了一阵子。随后,从来不知满足的杜月笙又在心里开始盘算新的计划。
当了少将,有了女人,现在,杜月笙要再寻点钱了。
原来的三鑫公司买卖自然是不错的,但法国人有时又太爱照顾面子。这一点让杜月笙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万国禁烟会的时候,英国人大做姿态,法国人趁机不管不顾地大赚了一笔;现在看看风头早过去了,法国人又莫名其妙地要“整饬”了。虽然还没有“整饬”到三鑫的烟土买卖关了张,但杜月笙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到烟土走动起来的阻力;另一方面,随着自己社会声望和地位的一步步提升,杜月笙对于自己的烟土行也觉得有点儿如芒在背的味道。
倒不是杜月笙不喜欢烟土换成洋钱,但是以他杜月笙今日的名望去贩卖烟土,传出去总归是不雅;加之法租界当局对烟土流通查禁得越来越严厉,杜月笙更是想早一些在烟土之外寻找一个“高尚”一点儿的财路。他看上了娱乐业。
杜月笙看上的“娱乐业”,说穿了就是赌博。
所谓“十赌九输”,这输了的钱就全都流进了赌场的腰包里。但赌徒们仍然趋之若鹜,因为在他们中间永远在流传着某某人一个赌局下来便腰缠万贯的故事,而且,一旦赌瘾上身,那是剥皮抽筋也改不掉的。赌红了眼的赌徒,不把所有能押在牌桌或是轮盘上的东西都输光,是万难罢手的。杜月笙正是看准了这一点。烟土还有风险,开赌场只要找好人手,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净等着大把搂钱了。
杜月笙当年曾替黄金荣照看过一张赌台,对赌场上下内外的关节,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开赌场日进斗金,场面火爆,因而也就惹人眼目,许多麻烦不招自来。所以,虽然杜月笙一直盘算着有一月自己的赌场,但却迟迟没有行动。如今,杜月笙自感羽翼丰满,于是毫不犹豫地投资干起了赌场。
杜月笙把赌场的地点定在了法租界西藏南路的金书里,赌场的名字毫无遮掩地起了个“利生公司”。靠着多年来的法租界的关系,杜月笙的利生公司可以说事事顺利,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法租界总监手里拿过了赌台的经营执照,择吉开张。
赌场要赚钱,凭的是一干司徒人员手底下瞬息万变的功夫和一批以色相取悦赌客的妙龄女郎。只要这些袒胸露背、大腿高翘的姑娘们能把赌客挽留在赌桌旁边,赌场里的司赌者就有本事把赌者鼓鼓囊囊的钱包掏得一干二净。
杜月笙不用给这些“职员”发一分一厘的工钱,他们就会百倍卖力地把赚来的钱送到杜月笙手里。原来,赌场里的规矩是,所有职员一律没有现成的工钱可拿,他们的收入完全来自自己掌管和维持的那张赌台所能给赌场创造的利润—采金。司赌者手艺高超,女郎色相诱人,来这张台的赌客就多,赌客输给赌场的采金也就越大,赌场收得越多,司赌者赚得也就越多。因此杜月笙手下的职员们一个一个都干得格外卖力,杜月笙稳坐钓鱼台同样财源滚滚。
有钱赚就有人眼红,杜月笙的利生公司开办不到一年,事业蒸蒸日上,馋坏了自己的师父黄金荣。
黄金荣在法租界没有自己的赌台,所谓黄金荣的赌台其实是黄金荣以自己麦兰捕房华捕总头目的身份替人家看着场子,虽然如此,那收入却也十分可观。所以当年林桂生让他拨一只赌台给杜月笙他才那么不乐意。但黄金荣给人家看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场子却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开一张赌台,直到杜月笙的利生公司有声有色地办起来,大洋和金条源源不断地流进杜公馆,黄金荣才如梦方醒,后悔自己一直没有抓住一个大发横财的良机。黄金荣迫不及待地找到杜月笙,提出二人一起搞一张大赌台。
杜月笙一知道消息就直皱眉头,因为这么一大块肥肉实在不愿意与人共享。沈月英早就出去打牌,家里只剩下陈帼英陪着他。
陈帼英倒看得明白得很。
“月笙,既然黄老板有这么一个意思,我看你不如就答应了他。两家合搞又有什么不好呢?无论如何,在法租界黄金荣还是个不倒威风的老虎,真要是拂了他的面子,将来万一有点儿风吹草动,黄金荣在法国人那里说一句还是说两句,说与不说和说什么,都不是件轻飘飘的事情……与其这样,倒不如二人合力,买卖大了,钱自然赚得多了,到时候,多半比现在还强。”
杜月笙知道陈帼英所说句句在理,但是心里还有些不甘。
第二天,杜月笙拉上张啸林一起,来到了黄公馆。他的意思很明白,要合伙开赌场,索性再多拉几个人,大家一起干。黄金荣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张啸林只要听见有钱拿,大嘴张开乐了半天都没合上,同样举双手赞成。剩下的事,就是具体筹备,着手落实了。
杜月笙没有在利生公司的基础上扩大规模,而宁可和黄金荣、张啸林另起炉灶。这样可以在后院保留自己的一块自留地。
黄金荣和张啸林对于是在利生公司的基础上择吉开张、还是重打锣鼓另开张本来也无所谓,两个人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能尽可能多地弄到钱。
这也是杜月笙一直苦苦思索的。
按说,只要有钱有势,把赌场开起来,钱是不愁没的可赚的。但杜月笙通过利生公司一年的经营,总觉得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也就是说,原本应该有什么方法,让杜月笙更多地赚钱。现在,既然要三家合伙开一片更大的赌台,这问题就又一次冒了出来,让杜月笙大伤脑筋。要让这个新赌台成为全上海赌徒的天堂,让每一个手里攥着钱跃跃欲试的人都高高兴兴地跑来把钱留在这儿,杜月笙必须有别人想不到的办法才行。
要有上海首屈一指的赌场,首先得有一个豪华的大场面。
杜月笙和黄、张二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把未来的赌场开在福熙路。这里有一幢豪华气派的大洋房,而且环境适宜,这就是福熙路181号。这幢房子之所以不同凡响,因为它本是汇丰银行的大买办鹿笙的父亲为自己建造的一座私宅,后来,只是因为老头子又迁到别处,这才一时闲置无用。既然看上了这幢房子,三个大亨的面子,鹿家肯定是要卖的,所以没费什么力气,181号就成了新赌场的所在地。
对于能把181号买过来,杜月笙非常得意,因为赌场虽然还没开,但他已经胜了上海其他赌场一筹了。
这一方面是181号洋房的气概非凡,绝非那些草台班子乱糟糟的赌场可比;另一方面,也是杜月笙最引以为是的,就是181号的地理位置。它的前门开在公共租界,后门开在法租界,因此一旦租界当局要装装样子心血来潮地抓赌的时候,赌徒们可以非常轻松地逃到另一边的租界里去,这样赌起来就愈发的放心大胆。无须怀疑,这样的安全条件,是别处的赌场所没有的。
不但利用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吸引客,杜月笙还想出了另外一个让黄金荣和张啸林都大吃一惊、最后却一致地拍案叫绝地好办法:“三白”。
这“三白”,就是白吃、白喝、白吸。凡是来赌钱的赌客,只要是买下200块钱的筹码,并且下注开赌,就可以享受赌场提供的“三白”服务。在赌场里分别设有富丽堂皇的中、西餐厅,赌客可以免费在里面点取自己喜欢的饭菜,任意享用而无须另外计费。同时,在赌场专设的酒吧间里摆着各种的名酒,在赌场的大烟榻上还随时为犯了烟瘾的赌客烧着烟泡。当然,喝酒、抽大烟也都是免费的。
这还不算,对那些自己坐车来赌钱的赌客,赌场方面还会替赌客送4块钱给司机。如果赌客没有乘坐自备汽车,那么赌场给赌客报销乘坐出租汽车的钱。碰到那些带着保镖侍从一起来赌场的赌客,赌场会给他的每一名随员4块钱的辛苦钱。
总之一句话,只要是你来181号,似乎到处都有便宜在等着你来赚。一时之间,福熙路181号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一开始,拿着娱乐执照的杜月笙还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铺张,因此,181号实际上还没有完全对外界开放—事实上,单是能买200块钱筹码进场赌钱,就足见赌客们都不是无名之辈—而只是“三鑫公司”内部的一个俱乐部,俱乐部同仁凭手中的会员卡入场。可是后来,随着它的名号越来越大,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杜月笙他们也越来越放心大胆,181号开始无论会员非会员,只要是有钱、好赌,就一概来者不拒。这一来181号真是黄金万两了。尤其是杜月笙制订的“三白”措施,让那些赌徒们耳目一新,又欣喜万分,每一个都是喜滋滋地到这里“三白”一下。
起初,黄金荣和张啸林颇为担心这样的“白”法会让赌场赔光吃净,但是时间不长,两个人就双挑大拇指,当面称赞杜月笙脑筋灵,有办法。因为几个月下来,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赌场能赚到那么多的钱。正所谓“欲取姑予”,杜月笙的气度和心计又一次让黄金荣和张啸林开了眼界,自叹弗如。
其实,赌客们在赌场里吃的、用的,以及赌场很大方地送给随从们的小费,只不过都是杜月笙赚钱投入的成本罢了。成本高,回报也就大。更何况,这笔钱也不是杜月笙的,每个赌客不都得先买200块钱的筹码下场参赌,然后才能白吃白用吗?他们吃的喝的,都是自己的那点钱,因为庄家总有办法把赌客的筹码留下来。
杜月笙从港澳专门高薪聘请来的司赌人员,个个都练就了一手过硬的“童子功”,从小磨炼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手法,让人眼花缭乱,就在赌徒们看了个不亦乐乎的时候,庄上已经把筹码都拨过去了。即便是有的赌徒精明透顶,紧盯着庄家的两手让他无从施展,到头来也一样输个干干净净。且不说轮盘、摇宝那一类肯定可以做手脚的勾当,就算是“牌九”一类很“公平”的赌法,庄家也往往能不消片刻就把32张牌认个清清楚楚,赌客还没赌,就已经输了。如果真有哪位赌客看出一点儿不对,不等他大声叫喊起来,守在赌场里的保镖们早就从两边上来,不由分说把他叉出去了。
但是,赌场里照例每天都有那么一个半个的“幸运儿”,一本万利地捧着筹码换来的钱乐颠颠地回家去。这时赌场里会放鞭炮,再给这个赌徒披红,以示祝贺,在一片喜庆声中,别的走运不走运的赌徒会用羡慕、妒忌的眼睛死死地看他几眼,然后两眼发红地以百倍的热情和疯狂重新冲回到赌桌前面。这也是赌场刺激赌徒的一个方法。
有些赌徒几个人事先串通好,赌摇宝一个押大一个押小,满以为不论输赢都是自己人,可庄家用浇了磁的骰子连开几次同点的“宝”,桌上的筹码最后还是让庄家全都吃了进去。这样的“赌精”在杜月笙手下有一大批,他们让181号成了几乎只进不出的黑洞。
为了吸引更多的赌徒,同时也为了让那些赌红了眼睛、终于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们有一个平衡自己,寻求发泄的地方,开业不久,杜月笙又在181号三层的楼上装修之后,开了一个“土耳其浴室”。
这当然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浴室”。在这里服务的总共有40名按摩女郎,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一副动人的相貌,摄人心魄的窈窕身材。在这间土耳其浴室里,她们名为按摩,实际上要向赌客提供一条龙、全方位的服务。从全身按摩,到帮助赌客洗浴,一直到陪浴、陪睡……按说这并不是杜月笙的新发明,在上海这样“服务”的地方也不在少数,可是杜月笙索性让这个土耳其浴室和他的“三白”一样,所有项目也全部是免费服务!这一下可就苦了那些按摩小姐了。
既然是免费,赌徒们无论输赢,赌前或赌后都要到三楼上下“洗”一个“土耳其浴”,要是赶上赌客心情不错,或者是刚刚在下面赢了一笔钱,那这些姑娘的日子还能好受一点。要是赶上上楼来的是个红着眼睛输光了钱的饿急鬼,那按摩小姐才是有罪受呢!这些人多半是最后一次地疯狂发泄了,因为有的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出去之后就投黄浦江,即使是不打算轻生的,在输得精光之后也知道自己再难有那份财力重进181号,享受这样的“免费服务”,因此一个个如狼似虎,把那些姑娘折腾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不容易的是按摩女郎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得无条件地满足这些失去理智的赌徒们的各种要求。往往才打发掉几个大汉不顾一切的发泄,又要立刻面对另一批红红的眼睛,而且,永远要面带微笑地给这些赌徒按摩。
为了赌场的需要,杜月笙没有给进入土耳其浴室的客人以任何限制,因此,有时这些按摩女郎不得不强打精神地对付一下子冲上来的百十来个疯狂的男人。他们几个人围住一个按摩女郎,这时候已经根本没有什么按摩而言,完完全全地就是肉体的可怕的发泄,而且,这种情况一般总要一直持续着,直到后面涌上来的赌徒把前面那些人推开为止。倍受摧残的按摩女郎还没能从按摩床上坐起身来,就立刻又被新来的客人压在下面……有好几个姑娘,其实就是这么被活活折腾死的。
好不容易熬到赌场关门,最后一个赌客摇摇晃晃地离去,来不及喘一口气的姑娘们又要面对从楼下上来的收了工的司赌人员和保镖们。
靠着自己“独有特色”的经营手段,181号成了杜月笙的聚宝盆。
不单是聚宝盆,而且还是“聚义厅”。
杜月笙是深谙赌道的。这不是说杜月笙会赌、能赌,而是说他懂得利用赌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杜月笙一生嗜赌好色,从小赌到大赌,但一直是赌瘾大而赌技不高。后来虽然说结识了戴笠,多少学会了几手小技术,但单就赌技而论,却依然并不高明。可是凭着自己的手腕,杜月笙却能赌得别有洞天。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袁世凯刚死不久,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带着几个随从轻装简从来到上海。因为袁克文向来爱在江湖上混,而且还跑到了山西一位青帮“礼”字辈的坟前磕了几个头,算是拜过了师父,袁克文也就由此摇身一变成了青帮“大”字辈的人物。这个辈上的,全国也未见得能找出几个来。
同时,袁克文又时常在上海上写点儿文章,仗着袁世凯二公子的名声,又是青帮的“前辈”,袁克文在上海还有不小的名气。这回南下上海,袁克文打算在这个花花世界好好过过瘾。不过,他还没忘记去拜访一下当时上海滩只手遮天的人物:黄金荣。
黄金荣对袁克文非常客气,袁克文也没有一点总统公子或是青帮前辈的盛气凌人,因此二人显得颇为投缘。临别时,袁克文特地取出10枚金币送给黄金荣,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这些金币可不是一般金子的价值,因为它们是英国人为了庆贺袁世凯当上总统而专门铸造而成的,上面有“袁大总统”的头像和祝贺的字样,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可是袁克文偏偏没有送几枚给黄金荣旁边的杜月笙。
这时候的杜月笙已经颇有一些势力,因而对袁克文这样目中无人,只知有黄金荣,不知有杜月笙感到异常气愤。他要让这个有眼无珠的公子哥领教领教自己的厉害。
杜月笙非常热情地带着袁克文在五光十色的大上海一通足转。在京里住惯了的袁克文,虽然过的是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日子,可那种皇家气派,毕竟与上海的海风拂面大不相同。这个远东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开埠码头,永远让人感到有说不尽、体会不完的新鲜。所以袁克文没几天就己经被熏染得头重脚轻、找不到方向了。在杜月笙的指点下,吃喝嫖赌这四样,袁克文在上海样样占全,而且瘾头越来越大,简直欲罢不能。
到了这时,杜月笙可以放开手脚整治整治这位袁二公子了。
几次搬家,后来又有了数处别墅,但杜月笙无论住到哪儿,总要有一间“雅间”,这间房子没有别的用途,惟一的用处就是赌。屋里摆设考究,而最主要的陈设就是居中摆放的红木八仙桌,这是一张设备齐全的赌桌,所需赌具一应俱全,更有不少不为外人知道的暗中机关,这些安排都只有一个目的:保证杜月笙在桌前应付裕如。
袁克文就被拉到这张桌子旁边。一番推让之后,禁不住心活手痒,袁克文赌瘾发作,摩拳擦掌地坐到了八仙桌旁。
同赌的除了袁克文和杜月笙外,还有据杜月笙说是从苏北来的两位朋友。
一上手,袁克文就和了头三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赢进来2000多块钱,把他乐得嘴都合不拢,捋胳膊挽袖子地大叫“再来”“再来”。那两人和坐在自己对面的杜月笙也摆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同样没有罢手的意思。袁克文见状自然更加斗志高昂。
可是峰回路转,又和了几把之后,这财运就像是长了眼睛成心要躲着袁克文似的,竟然是一把也和不了了。但是每当袁克文输得没有办法,有心干脆推掉不玩时,这局牌又会鬼使神差地让袁克文赢几把,把刚刚沉落下去的希望又重新点燃起来,愈发使得他欲罢不忍。这样进进出出,赢了输了地不到半天工夫,袁克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输进去十几万元。虽贵为总统公子,但这十几万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为了尽快把本钱捞回来,他一次一次孤注一掷又一次一次地把大把的银圆打了水漂。最后,他来上海所带的近五十万元的钱款被牌桌上那两个眼睛乐眯成了一条缝的苏北老客悉数吃进了自己的腰包。杜月笙自己也输进去十来万。
等到袁克文再也押不出钱来,两个苏北人说笑了一阵,卷起桌上的支票告辞而去。袁克文这才走过来拉住杜月笙的手;求他想点办法。杜月笙自己也正输得垂头丧气,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两个人只好对着摇头,互相安慰一番,拱手而别。
半天时间,风光一时的袁克文在上海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袁克文知道上海不是自己久留之地,第二天就打点行装,带着几个随员北上回京了。临行时,袁克文和黄金荣、杜月笙都打了招呼,两个大亨再次对袁克文的遭际摇头唏嘘,杜月笙亲自把袁克文送到车站,并送了5000块钱的现金让袁克文预备着路上开销。袁克文临行时对杜月笙感激涕零。
其实,袁克文哪里知道,这5000块钱压根就是他自己的钱。而且,不单是这5000,他在杜月笙的牌桌上输掉的近五十万的现金也都进了“好心”的杜月笙的腰包。那天在杜家的两个“苏北客人”,本来就是杜月笙的徒弟,他们和杜月笙在牌桌上“三吃一”,袁克文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可笑他被吃了个毛干爪净,还不知就里呢。
这样的赌局杜月笙不知设过多少次,像袁克文那样有来头的人都不免让他狠宰一刀,其他那些带着的钱满心欢喜地到上海来做寓公养老享乐一生的人,撞在杜月笙手里被他糊里糊涂地把钱骗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杜月笙在赌桌上玩花活,当然是为了钱,可是有时他又能把几十万的票子轻描淡写地一抹而过,让人不得不佩服他手段的高明。这时候,杜月笙往往是赌翁之意不在钱,在赌局里的收放自如完全成为特殊的交际手段,此时此景,雅室又俨然成了一间“聚义厅”。
当年,四川袍哥老大范绍增,就曾经一脚踩进这间“聚义厅”。
范绍增在四川的势力和影响,丝毫不亚于杜月笙在上海的地位。以前,为了手下门徒的一些事情,范、杜二人也曾经互有书信往来,或者是遣人致以问候,但是素未谋面。
1929年,范绍增为采买一批军火携款到了上海,拜会了杜月笙。在几番交往之后,杜月笙又把他拉到自己的那间“雅室”。
不消一顿饭的工夫,范绍增的80万元就都输给了杜月笙。
万般沮丧的范绍增倒也还爽快,二话没说,填了一张80万元的支票递到了杜月笙的手里。
杜月笙看了一眼范绍增递过来的支票,小心地接在手里,随后又有意无意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了一下范绍增的表现。杜月笙看到在输掉了80万元之后,这个袍哥老大依然和两边的牌友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仿佛这80万是别人输的,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就不由得暗暗点头。杜月笙知道,这笔钱对谁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范绍增不可能不心疼,但是这些心理活动居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这说明范绍增实在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联想到自己以前几次和范绍增不曾谋面的交往,杜月笙当下就打定了主意。
他把那张支票捏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右手从衣袋里取出锃亮的卡地亚镀金打火机。
一小团火苗燎着了那张80万元的支票。
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那张价值不菲的纸片就焦黑、舒卷,最后彻底灰飞烟灭了。
举座皆惊。
杜月笙把手里的几片纸灰一抖,抚掌大笑。
“哈哈哈,绍增兄,大家在一起不过是玩玩,取个乐热闹热闹罢了,你又何必这么认真呢!好了好了,大家到前厅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六国饭店,好好地玩一玩。我做东!怎么样?嗯?”
范绍增如同大梦初醒。
他怎么也没想到杜月笙是这么一位落门落槛、仗义疏财的人物。为了朋友,80万元的支票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烧了—在江湖上闯荡半生的范绍增还从来没见过像杜月笙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感激之余,当下提出和杜月笙八拜为交。杜月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顺顺当当地答应下来,和范绍增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事后,范绍增对杜月笙可以说是死心塌地,杜月笙手下的门徒在四川全由他出面照应,从泰缅那边过来的烟土因为有了范绍增的力量也在西南一路平安无事。特别是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国民政府陪都重庆,杜月笙也随之落脚陪都,就更加借重范绍增的势力。显然,杜月笙慧眼识人,从范绍增身上捞回来的利益绝非十个二十个80万可比的。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范绍增也肯定是另一个袁克文,被剥干净了打发走人而已。
在赌桌上游刃有余,赌场也开得一帆风顺,杜月笙现在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飘飘欲仙。
想不到的是一阵阴风,险些把他从云端里吹下来,跌得个鼻青脸肿。
杜月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女人身上吃亏,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跟头险些比黄金荣当年跌得还大。因为黄金荣至少没有跌在让自己的女人戴了绿帽子上面,可是此刻的杜月笙,不管他如何如何有力,也无论他站在上海滩多高的教父的位置上,都拦不住自己的女人给自己压上一顶不轻不重的绿帽子。
这真是无可奈何。
事情就出在沈月英身上。
自从那次在“金屋”的外间被杜月笙冷冰冰地关在门外以后,沈月英一天到晚在外面走东家串西家地和那些同样在家里闲得发慌的阔太太们打牌、听戏、逛商场,打发时间。杜月笙和沈月英彼此都是眼不见心不烦,互不干涉。可是杜月笙偏偏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不要沈月英,可以有陈帼英来填补空白,沈月英刚刚三十挂零,生活中不可能不在期待一个男人的出现,既然杜月笙主动从这个位置上退了出来,难免会有人悄悄填补上去。可惜,或许是多年来大亨一级的地位让他越来越目中无人,越来越疏于考虑别人的感受,使得一向精明的杜月笙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把自家的后门无意间敞开了半扇。
推门而入的,就是沈月英青梅竹马的表哥。
刚嫁到杜公馆,沈月英全身心地投入到生平头一个、也将是惟一一个男人的依恋和爱慕当中,暂时地忘却了苏州老家那个风雅清俊的身影。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消磨,那个影子渐渐地模糊起来,不知不觉地终于完全湮没在杜公馆的金碧辉煌里面。
偏偏杜月笙又领了一个女人,偏偏这个女人把杜月笙完完全全地拴在了自己的身上,把沈月英最后一点希望也打灭了。
于是,那个沉没了许久的身影又一次升起来,在沈月英的眼前晃呀晃的。
也是活该出事,大上海十里洋场百十万人口,南京路每个橱窗外面都会有百十来个挤挤挨挨的人,可就是这么乱的地方,那么稠的人群,生生就让沈月英和表哥在擦肩而过时一眼认出了对方。
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瑞兰陪着沈月英在南京路上闲逛。沈月英打算来挑几身好料子,但是让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于是一把扇子热得扇也扇不动,赶紧催着瑞兰扶自己回车里。
刚一转身,左边路边传来一声吴语:
“月英……”
这声音叫得迟迟疑疑,可是语音中那熟悉的苏州调子还是让沈月英陡然一震,不无疑惑地转头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10年过去了,两个人脸上都刻上了一点岁月的痕迹,但仍然不难从彼此脸上看出当年的感怀。不用再多说一句话,两个人已经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对表哥来说,他是久别重逢的喜出望外,对沈月英来说,在重逢和欣喜之外,别有几分难以表白的情感悸动。这阵悸动究竟意味着什么,沈月英自己一时间也说不清,但是显然,一种全新的生活,就在二人这次短暂的对视中开始了。
随后的一个星期,沈月英天天到外面去。不过,不是像往常一样去打牌、听戏,而是悄悄去陪自己的表哥。为了避人耳目,沈月英总是在闹市区七拐八拐之后,确认没有熟人认出自己,然后再改装去会表哥。为此,她要带两个帮手,一个贴身丫环瑞兰,另一个就是一直给她开车的司机老周。
虽然表兄妹相会是不能再正常的事,但无论是瑞兰、老周还是沈月英自己,都知道这件事必须要做得尽可能地隐秘。也许,从一开始,沈月英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件事将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对此,瑞兰和老周也都心照不宣,但是两个人宁可装糊涂,因为沈月英对自己一向不薄,更何况,自从那个表哥一出现,沈月英对他们两人格外的好。
即便如此,沈月英却始终小心地提醒着自己不要越雷池一步。
十几天之后,沈月英的防线开始彻底松劲了。那天,表哥和她在包厢里看,沈月英无间往坐在身边的表哥那里望了一眼,却看到表哥也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一发现让她耳红心跳。沈月英的第一个反应是站起来从包厢里退出来,可是自己的身体却不知为什么不听自己的控制,而任凭自己全部暴露在表哥烫人的目光注视之下。
突然,表哥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的肩头,忘情地在她的嘴唇上吮吸起来……
当天下午,瑞兰最先察觉出沈月英的变化。
从戏园里回来以后,沈月英一直坐卧不安,而且脾气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可是有时候她又会自己一个人坐在屋角呆呆在出神。瑞兰凭着在沈月英身边十几年的经验,知道这时候去打搅沈月英是极不明智的。她要再仔细观察一下,看看小姐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一连三天,沈月英都没有再去见自己的表哥。这下,瑞兰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第四天,瑞兰端着一杯咖啡静悄悄地走到沈月英的身边,把咖啡放在沈月英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后面楼上老爷从昨天下午上去到现在还没下来,值更的老吴说昨天后面又折腾了一夜,二奶奶又叫又笑地吵得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叭喳”一声,那一杯咖啡被沈月英推到地板上,碎了一地。
瑞兰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沈月英,只见她的肩头正一起一伏的波动。
“小姐,不是我多嘴,说对了,你什么也不用说;说错了,随便您发落我。我是觉得小姐一向待我情同手足,所以才冒死说这几句话……老爷现在这样子,您也都看到了,依我看,您再想和老爷回到原来那样子,怕是不可能了。既然老爷对不起您,您又何必……”
话音未落,沈月英拍案而起。
“住嘴!这些话也是你个奴才可以说三道四的?要不是看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先打烂你的嘴!还站着干吗?还不给我滚!”
瑞兰脸色煞白,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地的碎瓷片,退出去了。
不过,沈月英第二天就吩咐瑞兰和老周,她要出门“逛街”。
这一逛就逛到了表哥的旅馆。
沈月英一进门,表哥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把她死死抱住,还没等沈月英做了反应,表哥已经喘着粗气把她压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