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黑鹰迷踪(上)
曾经有人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世界,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了,那么他们的世界也就有了交集,而未曾相遇的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并不存在……
我不清楚这个说法是否正确,只知道对于洋泾浜对面的黑鹰会来说,与他们仅一河之隔的秦勇和刘为,和不存在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而古今服装店和碧湖夜总会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在这个对秦勇和刘为来说非常重要的一天的夜晚,他们在做着一些完全无关的事情。
黑鹰会的副会长程一虎站在码头上,看着那漆黑的江水摇荡,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因为今天晚上他将接到两船上等的云土,虽说大头抡不到自己沾,可剩下的那些,对于黑鹰会这个不到二百人的小帮会来说,也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数目。
而如果他程一虎能够顺利地接下这三船土,那么另一个副会长周老七就别想再和他争坐次了——今天他可是带了三十多个弟兄过来接货,黑鸦鸦地站了一地,而且大部分人腰间都别着一把汉阳造的撸子,就这阵仗要是还有人敢来抢土的话,那可就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了!
眼见那两条逐渐靠近的小帆船上挂着的白色布条,程一虎心里一喜——那是一切平安且附近无人的标致,看来他这第一副会长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包包上等的云土被从船里搬出来,整齐地码在码头上,黑鹰会的兄弟们都在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周遭的情况,正在和船老大聊天的程一虎的手,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腰间的枪柄。
“也许是我谨慎过渡了吧。”程一虎心里想着,直到二十八包土全都卸完了,也没见到一点儿出事的迹象。
船老大看着货已经卸完了,而程一虎也将那装着钞票的红纸包偷偷地塞到了他的怀里,便喜滋滋地拍了拍程的肩膀说道:“兄弟保重,哥哥我先走一步了!”可他那摸着怀中纸包的手还没测量出钞票的厚度,脚也才刚踏上帆船的跳板,就猛地感到一阵灼热的气浪迎面冲来,身不由己地往后倒去,接着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永远地失去了知觉。
程一虎还没来得及和船老大客套一句,就猛见面前不到十米的帆船上暴出了一团烈火,忙下意识地转身奔逃,接着就被一阵气浪冲得飞跌了出去,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那只刚才还拍过自己肩膀的手血肉模糊地掉到了自己的面前,上面的肌肉还在不断地跳动着,吓得他怪叫一声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可他还没站稳身子,就被一个黑鹰会的兄弟从旁边扑过来撞趴下了,还没来得及疼,就听到头顶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连忙就地一滚,躲到了被气浪冲得散了一地的土包后面,同时拔出了腰间的自来得。
小心地伸头一看,只见四周自己的兄弟已经躺下了不少,而那些还活着的,也大都和他一样躲在掩体后面头也不抬地举枪乱打。而对方却只知道在水面上,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阿旺,到底怎么回事?对方是什么人?”程一虎在密集的枪声中向着离自己不到两米的一个手下喊道。
“虎哥,我也不知道呀,就看到那船没来由地炸了,然后咱们兄弟就被人放倒了几个,阿兴和阿财也死了……我,我也连对方的……”阿旺带着哭腔地抬头回话,却一时忘了自己所处的境况,被一颗子弹在太阳穴上开了个窟窿,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一命呜呼了。
程一虎看着满头是血的阿旺依然望着自己的那双没了生气的眼睛,不禁被吓得怔住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半晌,突然探出半个身子放声大叫道:“奶奶的别开枪了!你们要土老子给你们就是了,别再杀我兄弟了!我们投降了!”
听道自己老大突然叫出了这些话,黑鹰会还在抵抗的人们也都纷纷乱叫起“投降”来,有的还将自己手中的枪也扔了出去,平时只是在一片小地盘上耀武扬威的他们,那见过这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精神上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了,程一虎这一叫,终于将他们心中最后的斗志也叫没了,只剩下求生的**。
众人这阵乱叫,还真起了作用,水面上的枪声逐渐弱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只听一个声音叫道:“把你们的枪都扔出来,双手举过头顶站起来,别让我看着有人还拿着枪!”
黑鹰会的众人听了这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忙不迭地依言扔了枪站了起来,并如所有那些等着强者鱼肉的弱者一样,缓缓地靠到了一起。
一直躲在阴影里的杀手终于出现了,只见几支舢板从阴暗处慢慢地划了过来,船上几个黑衣黑裤的汉子手里都端着二十响的自来得,先不说人家是偷袭动手,就算是正面对打,那汉阳造的八音子撸子又怎么是二十响自来得的对手?
那些人黑衣人倒也说话算数,并没为难黑鹰会的一班人,只是留了几人继续用枪指着他们,其他人就开始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向船上搬土,搬完了也不多说,直接就撑着船慢慢地离开了河岸。
见到索命的人终于要走了,黑鹰会的兄弟们不禁都长出了一口气,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那几只舢板就要重新没入黑暗的时候,船上的人同时开火,打光了枪里所有的子弹。
那十几个黑鹰会的兄弟死死地盯住开枪射杀他们的人,仿佛想在死前看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开枪,可惜开枪的人脸上并没露出任何表情,好像杀人的并不是他们一样。
“轰!”另一只运烟的帆船也被炸成了一团火球,闪烁着的火光中,舢板们慢慢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只留下血迹斑斑的码头,和接下来的一片死寂……
时间就在这种相对的静止中过了五分钟,突然,死人堆里猛地坐起了一个人来,正是刚才第一个叫“投降”的黑鹰会副会长程一虎。事实上早在水面上那人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从身边的死人身上抹了一把血涂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开始装死了。
“妈的!我呸!想用这些雕虫小技来骗你虎爷?‘杀人必然灭口,斩草定要除根’的道理你虎爷十六岁出来混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这些笨蛋还指望他们不杀你们?——合着你们这么蠢就该死!”程一虎抹了一把脸上别人的血迹,狠狠地向地上的尸体吐了一口浓痰,破口骂道。那突兀的骂声在这时的码头上显得那么空洞而苍白,他就像一个即将落幕的小丑一般跳着脚骂着,还不时地踢一下那些因为他才死去的尸体们。
突然,程一虎的骂声嘎然而止,他大张着嘴巴望着前方,眼里全是惊恐的神色,一道热泉从他的
看着他那副窝囊至极的样子,张山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揣在他腿上骂道:“你他妈还个没嘴儿的葫芦似的愣着干嘛?还不快说说有没有点儿线索知道是谁干的!还有你都得罪过谁,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都他妈给我细细地说清楚!”
那青年正是黑鹰会的会长杨历,事实上整个黑鹰会都是张山君扶持起来的,而他能爬到这个位置更是靠着张山君收拾掉了老会长后一力保举起来的,在这脾气出名火爆的“张大帅”面前,他怎么敢不恭敬?
当下也不敢显出疼样来,连忙唯唯诺诺地说道:“昨天晚上那些人没留下一个活口,只知道是先炸了船,再从水上偷袭的,从子弹上看至少有二十多只自来得,别的却没有一点儿痕迹。
“至于事情是怎么泄漏的我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只有我和那个残废了的程一虎知道详情,就连死了的那些都是去前才告诉的,要是说走漏了风声,也只能是运货那边——您亲自交代的事情,我们怎么敢到处乱嚼舌头。”
那运货的本就是张山君的心腹,更是他夫人的一个亲戚,虽然知道杨历说的都是实情,可也还是让他心头更气,只见他抓起写字台上的镇纸作势要向杨历的头上砸,最后却还是忍住了火头猛地向地下一摔,将那块至少值几条小黄鱼的鸡血石镇纸砸得粉碎,更将杨历的心砸得一阵猛跳。
此时杨历已经是满头满脸的冷汗了,却还是低着头不敢有任何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听张山君继续骂道:“那你他妈还不快点给我去查清楚!我告诉你,我能让你当上这个会长就也能让别人来当!三天之内要是还找不出一点儿头绪来,你也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还不快滚!”杨历这才如释重负地灰溜溜地出去了。
离了张公馆,杨历先是照着一直在门前等着他的司机脸上狠打了两个耳括子,卸了自己心头的那股闷气,才恨恨地回望了一眼张公馆的高墙,钻进汽车回黑鹰会旗下的金鹰赌场去了。
进了办公室,就把周老七和几个小头目一起叫进去臭骂了一顿。看着杨历脸上尚未消退的红肿,周老七等人知道会长这是在张公馆受了气回来,便也都不敢触他的眉头,小心地伺候着他骂到尽兴。
可惜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杨历刚骂了几句,就有人进来回报说程一虎那个刚娶进门的小先生闹上门来了,说什么要让杨历给他作主。
虽然杨历心里只想把这个给他添乱的小娼妇狠打一顿再重新卖进窑子,可当着这些手下的面,他也只能做出一副善待“功臣”家属的样子,亲自将那女人搀进来安慰了一通,还许诺必为程一虎报仇。暗地里却与那娼妇动手动脚地种下了埋伏,只等着晚上一有机会就去程家亲自“安慰”她。
杨历刚带着稍微好转的心情,送走了那个一步三摇的女人,开始和周老七等人商议着如何在三天之内解决这棘手的问题,可没说几句又有人进来了——竟然有人在这个乱档子来踢金鹰的场子!——
注,小先生:旧时上海滩上租界中妓院是合法的,只要办理执照就可以正常开业,而妓女则被称为“先生”,所谓“小先生”就是指其中经过训练但未曾破身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