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册》第一章（11）

美丽新世界

女人的天空

2038年3月8日子夜38时，全世界每一个角落无人安眠。从南极的罗斯福岛到北冰洋的布尔什维克岛，从博茨瓦纳加博罗内新+激情小说近开张的时尚鸭店到加里曼丹即将关闭的天体浴场，是个人就伸长脖子仰望苍穹。人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改天换地的伟大时刻来临：世界男联和世界女联在比基尼岛的谈判马上就要达成最后协议。

2038年元月开始，根据15个发达国家女性首脑联席会议强制性决议，全球统一使用女时，每天的24小时改为38小时（3和8此时已经公认为女性代码），由设立在火星上的女时控制站向世界各地发布统一的白天黑夜程序，时区被取消。从那时候起，无论你走到地球的哪一点，时间都一样，各地的白天黑夜也都一模一样。女时显示出女人一旦缠上你你便无处可躲的品质。至于实现女时的技术手段，绝非2000年的古人所能想象和理解，此处不赘。

前文提到的“苍穹”，也不是2000年的古代野蛮人心目中的自然天文，它是指“苍穹一号”和“苍穹二号”--两台由中国上海人发明的同时覆盖东西半球的大气层投影电视，它的全部图像直接投射在大气层上，你只要一抬头或者一抬眼，就能看见天上正在播出的人间故事。“苍穹一号”“苍穹二号”2013年正式投入使用，配有雷霆级的音响，每半年播出一次，已经转播过十六次扫黄打非的世界统一行动，据说全世界这档节目的收视率最高。发明“苍一”“苍二”的小子原来在大剧院洗手间替人递手巾把，他是从男人小便时的喷射状态琢磨出这两台至尊宝级的投影电视。为此领导特地给他写了个条幅：赤那，侬是只模子。条幅现在还挂在他家的客堂里。

进入三十年代，新新女权主义像流感一样地在全球蔓延。各国政权易手，新上台的是一色的女人。学术思潮和社会风气也不甘雌伏，跟着起哄。譬如在英语国家，mankind（人类）被改写为womankind，chairman（主席，直译为椅子男）被改写为sofalady（直译为沙发女），history（历史）被改写为heromance，时至今日，谁还会耐烦去听“他的”（his）“故事”（story），能听一听也只有“她的”（her）“罗曼史”（romance）。而到了38年这个关键性年份，新新女权主义中的激进派更是占据上位，她们声言因为男女在历史地位上的失衡（男人占据统治地位已有5000年），女性必须获得补偿，女人也要一手遮天若干年。今晚谈判就是决定这“若干年”究竟是多少年。在年限问题上有两种意见，一派是“消费者主义”，这一派主张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退一赔一，就是说先还5000年，再赔5000年，女性统治一万年。另一派是“回扣主义”，这一派根据市场经济百分之十的回扣原则，主张从实际出发，先上个500年再说。一切，都将在今夜揭晓。

对这一历史性的巨变最漠不关心的人是马老。在上海浦东的旧居，马老早早地关上门窗，放下窗帘，全身赤裸地站在穿衣镜前摆弄肌肉。马老天赋异禀，长得一身好体毛，从脚趾开始穿越下上半身再经络腮胡过渡直达头顶，黑压压的一大片。马老特别喜欢自己的一身毛，爱毛及肉，还热衷于塑造毛下的肌肉，天天锻炼，九十年如一日。

人类基因计划十年前便开始执行，马老是第一批得益者，根据电脑派位，他这辈子可以活到二百五。他现在是生命还没过去一半的青年人。马老对突然多出一大块要打发的日子并不十分在意，既不悲观也不乐观，继续练他的身体。不像他的同事老吴，电脑派位派到三百七，一时悲喜交加，控制不住自己，从新落成的作家大厦两千七百层楼上往下跳，还没掉落到地面就气化成悬浮颗粒，进入当日的城市空气质量检测系统。老吴年纪轻轻才一百不到就死去，引起议论纷纷，累得基因计划也一时无从解释，成为当年科技界文化圈联合十大新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