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艰难的告别 黄锦树(1)
序艰难的告别黄锦树
你在读这本书。这是一部小说,长篇。作者在后记中提到“写这样一本大书”,“大书”是值得斟酌的字眼,你极少看见任何小说作者如此形容自己的作品,那该是评论家的用词,它应该出现在“前言”或“序”的部分,而由作者本人道来便予人不太谦逊的印象,是有点失礼的。
于是你猜想这书的作者若非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写手,便是一个颇有成就的老学究。他们都有点自诩过高,有点自恋,或起码相当地自以为是。
但你不晓得该怎样去印证自己的揣测。因为这是一本残缺的书。或许它也是一部残缺的小说。当你无意中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是那样了—精装本,外表看来完整无缺,锈绿色的外皮上只有几个烫金楷体字“告别的年代”。它看起来很古老,书页已经受潮发黄,但几乎找不到被翻动过的痕迹,而且打开后还有一股油墨味道扑鼻而来,好像它自印好以后便热烘烘地被搁在那里,因为从未被人翻动过,便封存了那一股只有刚出炉的新书才会有的味道。
这书没有扉页。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翻来覆去地找。可它真的没有,甚至也没有版权页,没有书名页;既没有标明出版者,也找不#小说到作者的姓名。更奇怪的是它的页码居然从513开始,似乎这书的第一页其实是小说的第513页……
这很怪异,你被吸引住了。一本从第513页开始的书。你禁不住蹲在那里开始读了起来。
一九六九年陈金海观看影片《荡妇迷春》时心脏病猝发。时大华戏院虽全场爆满,唯观众正专注观赏影片,无人发现陈氏病发。最终陈氏因抢救不及而当场毙命,此事在埠内街知巷闻,轰动一时。
这是《告别的年代》全书的第一段文字。这些叙述看来很中性,你觉得它可以是一段开场白,也完全可以是一部长篇里的某段文字。
那时候你甚至尚未意识到这是一部小说。这些该死的中性文字,它们读起来更像是绝版了的《南国电影》里某个小栏目的段落。你认得出来这种文体和读感,那语言有股旧时代的陈腐味,蘸饱了南洋的蕉风椰雨和侨民们的风流韵事。这类文字现在还会在某些周刊小报里出现,它们特别适用于讲说埠城旧事,或追念已故的社会贤达,或怀想当年埠间的奇闻轶事,或暧昧地指涉坊间的旧风月老相好。
你一直以为这是一种正在消失中的历史语言,一种适合为祖父辈撰写传记的文字,所以在初看这段似是而非的“引言”时,你很自然地把这书划为“史册/传记”类,以为它是多年前某乡团(也许是陈氏乡会,或是客家会馆)自资出版的刊物。很可能是为纪念某届会长显赫的家族,由会内某个戴着黑框眼镜,文采较好(并且在报社内当资深记者)的秘书负责撰文,由“陈金海,广东大埔人,一九○三年生,卒年一九六九……”开始,煞有介事地写了个洋洋洒洒。
倘若真是那样的一本纪念刊,那么这书的作者是谁,似乎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