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的青春
都怪我的青春
伦敦西区以外的小剧院,因为不在繁华聚光灯照射范围内,“惨淡经营”像烫不平的皱纹般爬在面上,很难想象它曾经有过光鲜体面的日子。戏叫《小茂肯和他的反太监斗争》,三十多年前的剧目,讲一个被美术学院开除学籍的愤世青年,召集臭味相投的朋友密谋造反。岁月把他的故事酿成一出苦涩的喜剧,如果真有其人,今日大概是个不得志的花甲老翁--不过世事千变万化,结果投身社会扬名立万也说不定。
舞台搭成浅窄的斗室,剧院实在小,观众席倒似布景的一部分,百多名座上客密密筑成不透风的第四面墙。疑幻疑真的波希米亚空间,设计者巧妙地将水平线倾斜了一点点,略为夸张的透视景深,垂直九十度几乎不存在,看久了有种晕船的感觉,一荡一荡逆流而上,堕进失却地心吸力的时差里。
艺术家形形式式,美术学生只得一款,在同一个模式里摆出千奇百怪的身段。相信我,这是深入虎穴的过来人的心得。可惜导演百密一疏,忘记散播画室的特殊气味:颜料、松节油、香烟混和兴奋的汗,辛辣中无限的温柔。我个人最神魂颠倒的是木头味道,又甜又暖,再坏的颜色铅笔涂鸦,都牵动愉快的回忆。
四月的时候专程回到三藩市清理十多年前留下的杂物,顺带关掉尘封的银行户口。当时为了方便,光顾学校附近的分行,手续只得搭地铁到奥克办理。毫无特色的小镇,听过名字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好处是静中带旺,一程车通过湾桥就是五光十色的三藩市。学校倒有点名气,连次要的学术部门也请到著名诗人坐镇。毕业后我好像没有回去看过,最初几年为生活奔波,之后远走高飞--也毫不留恋。这次在银行出奇顺利,短短十五分钟办妥一切,既然就在门口,心情又好,无可无不可自导自演《廿年一度燕归来》。
只可能是独角戏,虽然喧来攘往都是“特约演员”。好奇的眼睛,不羁的打扮,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走路方式--有一首爵士老歌,叫《都怪我的青春》,他们是无悔版的示@范表演。不管什么时代,总有一批这样的人,梦想有朝一日敲开艺术的大门,未必有野心登堂入室,站在门槛瞧瞧也好。站站就是一生一世,浏览变了终生事业,没有得奖勉强也可以算是成就。
巴黎大大小小美术馆,时常看见老师领着学生实地写生,围坐在大理石四周,把前人的悲壮或妩媚,以各自的道行压平了纪录在白纸上。那种逍遥快活,实在使人眼红。“吵什么?你也有过同样的机会。”我踢自己一脚,含笑探头欣赏他们素描簿上的点和线,洁净无瑕转眼出现天马行空或者癫马行凶奇景。
九八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