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街道
伦敦的街道
对着一张坦荡荡的稿纸,四百个空格子填什么进去都可以,就算有点茫无头绪,到底是高兴的。就像一大早抵达一个还未睡醒的城市,静悄悄的大街小巷没有人没有猫没有狗,天淡淡泛白,新的二十四小时充满各式各样的可能。或者到头来不过是平凡的一日--平凡也就见得好。
而泛白的天终于没有真正亮,以慵懒的姿态斜斜倾入灰色,不声不响下起雨来。雨和雾,伦敦两种水洗不清的天气典型,尝过才知道切实如面包和牛油:没有夸张,餐餐在桌上占一个显目的位置。问人,得到的答案总有歉意托底:“昨天还好好的,阳光普照,七十二度。”顾着默默将华氏兑换摄氏,腾不出时间追究自己的倒霉和时辰八字挂钩,还是与星座有关。
这种雨彻彻底底只有“阴湿”可以形容。据说世世代代连绵不绝,无可避免地渗入了民族性格之中--看,歧视和偏见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在这里我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谢谢”与“不必客气”之外不需要懂得第三句英文。阴湿沾在身上的不舒服已经够了,谢谢,不必客气。
雨势渐渐大起来,不得不避一避。百无聊赖倒想起@一首歌。唱歌的女子好像叫MaryHopkin,乡里乡气的,没料到也盘踞在记忆的一个角落,伺机迈出来示威:“那么你怎能告诉我你寂寞,还有对你太阳并不会亮。让我牵着你的手,带你走过伦敦的街道,让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令你改变你的主意。”仁心仁术几时都不值钱,苦口婆心听进耳里只可能是噜苏--不过因为隔得久远,太无所谓了,也就啼笑皆非任由它在心底播两次。
十多岁的时候曾经希望去伦敦念书--“念书”是堂皇的招牌,实则梦想跳进杂志里的世界游荡,穿着当时得令的孔雀时装,搭双层巴士看冷门电影。写信去学校报名,一间叫圣马丁美术学院,一间叫俏西美术学院,结果吃了两记闷棍。幸好青春的字典没有气馁这两个字,耸耸肩转向美国进攻。
后来第一次来伦敦,倒专诚到圣马丁和俏西看过--承不承认都好,疙瘩留在心上。后者的学生宿舍夏季空置,出租给旅客住,我一知道马上搬了进去。平平无奇的小房间,简简单单的家俬,拍照片寄回家去一定被目为“苦学生”的,长辈永远不明白这种一穷二白的乐趣。饭堂没歇夏,也居然有人光顾,排队买了热奶茶和烘面包,满足不可言喻。那个早晨我清楚记得亮着阳光……重要的是清楚记得,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九七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