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浦江畔的外乡人(15)
说来令人痛心,这些健康、活泼、可爱的小生命个个都死得很冤。这病来势汹汹,死亡率高,但并非不治之症。可叹的是当年石灰桥距上海市区太远,附近没有好医院,人们无论男女老少患了病,只习惯看中医,也可说那时对西医缺乏了解,当然更谈不上相信了。
不幸,这大灾大难也落到了我家,弟弟病倒了。他全身烫得像火炭,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情况紧急,全家都慌了神,我们火速求医。医生请来了,是一个害人不看日子的饭桶医生。那医生看完病留下一张处方,这处方实际上是一道“催命符”。弟弟在发高烧,可这该死的庸医全是开的‘热药“,什么附子、泡姜、胡椒等等,每份药的分量很重,不是几钱,而是几两。这药,不,这“送终汤”一喂下@去,我弟弟的体温可想而知。他的嘴唇烧枯了,如果捉个活蹦乱跳的青蛙放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子就会烤干。偏偏这时,我的祖母还要添上一个致命的绝招,把屋里的门窗全部关闭,一丝风也不透,一点新鲜空气也没有,而当时正是大热天呀,可怜的弟弟怎么受得了?人都快要烧死了,还要釜底添薪,不是要他马上见阎王?
奇怪的是,我弟弟一得病就不曾出声,母亲一直流着泪守在他身旁。到他临去的那会儿,竟睁开眼睛朝母亲望着,望着,低声叫了一句“妈妈!”唉,一个刚十个月的孩子,在他离开人世之时,也会对他的妈妈表达他的依恋之情。这一声永别的呼唤,让母亲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弟弟,我亲爱的弟弟,可怜的弟弟,你是在向妈妈辞行啊!你不该死,你死得太冤了。定祥呵,你为什么如此不祥?
弟弟死时,我才三岁,不过懂事很早,至今还记得那悲惨的一幕:
弟弟小小的遗体平放在祖母的床上,祖父、祖母、母亲都围着他哭。弟弟被一幅白布盖着,我已看不到他往日那可爱的小脸。我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们哭得那样伤心,肝肠寸断,母亲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我也跟着哭了。这时,我姑奶奶也闻讯赶来,一进门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她的悲哀是双重的,死了孙儿还不到十天,又痛失侄孙。两个孩子,一个贵儿,一个定伢,一样的聪明漂亮,一样的疾病,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了,带着他们还无法表达的留恋走了。
屋子里一片凄惨的哀号,只觉得天昏地暗,每个人都变了样儿。
得到消息的好朋友、同乡、邻居纷纷赶来,大家苦苦劝着:“不要哭了,不要太伤心了。他已投胎到别人家去了。是财不散,是子不亡,一定要想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