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角声——回忆早逝的母亲(2)
父母在震撼中华大地的峥嵘岁月中,结成了连理。婚后,母亲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虽没有很深的认识,但也凭着年青人的热情与冲动,由大姨妈领着,举着小旗喊着口号去游行,去动员女人们剪掉“巴巴脑”(一种发髻)。不久,政治压迫一来,民众运动塌了头,她们这群年轻的女性还未明白过来就退潮了。紧接着,父亲突然去世,又死得那么寂寞,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十年不到的婚姻生活,这巨大的家庭变故,给了母亲以致命的打击。在这以前,母亲还是一个无忧无虑、不知艰难为何物的书香人家的小女儿(外祖父给她取的是一个很雅致的名字——馀文)。结了婚,时代并不曾给他们一个安顿小家庭的条件。父亲的军旅生涯使他很少在家。风云变幻之后,他又经历过解职,再被湖南军阀何键逮捕。后虽被保释,也是东躲西藏,他们能有多少时间来眷恋小家庭的温馨呢?
长辈们和我们说起母亲,都说她懦弱。“她太爱哭了,常以泪洗面”,大姨妈就多次和我们这么说过。其实,母亲在年青时是十分活跃的,能歌善舞,是表姐们眼中热情和充满活力的“满姑”。在饱尝了人生的艰辛之后,回忆当年的情景,我深深地感受到母亲并不是弱者。相反,她是坚强的,在她身上体现了一种坚毅与慈爱相结合的母性精神。父亲的灵柩运回来,迫于某种政治原因和乡下迷信的习俗,母亲要求“冲棺”一见,作最后诀别的要求也被拒绝了。草草办完丧事,她和祖母作了商量,征得了祖母的同意,带着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回到了娘家。外祖父给我们在东花厅拨了几间屋住下来。母亲想让我们呼吸着书香气息,用母爱的羽翼小心地保护着我们,让她的孩子在浓@厚的文化氛围中健康地成长。
外祖父王礼培是清朝举人,同情过戊戌变法,与著名诗人陈三立订交。废科举后在家乡兴办新学时出任学监。因与著名革命党人禹之谟共同领导了当地一次学潮,禹因此被捕,外祖父则被迫逃亡日本,加入了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不入仕途,专收藏古籍并从事诗歌创作。他的藏书与叶德辉的收藏齐名,号称“叶氏藏书第一,王氏藏书第二”。他住在乡下祖传的庄园中,离涟水洙津古渡上著名的万福桥不远。那是一所很大的宅院,背山而立,前面小溪边是一长列摇曳多姿的凤尾松,覆荫着小桥流水。从一条小道上坡,跨进高台上一座阔大以花岗石为门框和有着厚重高大门页的头门,大草坪中,巍然挺立一对高耸的“桅杆”,上盖锡顶,这是外祖父当年功名的标志。桅杆后有两棵对称的修剪得如伞盖的大桂花树,踏上几级石阶,是纵深两进的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