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角声——回忆早逝的母亲(4)
上学了,我们在附近约两华里的农村小学就读。出了门,沿着一条曲折小溪,在山冲小道上走着。对面是一座屏风似的高山,据说古代一位幽人曾在此隐居,外祖父有诗吟他。我们进到一间挤着四十多个学生的复式班教室,念着“@栀子花开六瓣头,饭店开在小桥头”,念着“回家走,回家走,妈妈等在大门口”,这书上写的,多像我们眼前的光景。
虽然大姨妈批评母亲懦弱,但我们从未见过母亲当着我们孩子的面流过眼泪。她也不轻易责罚我们,只有一次是例外。那是新夏丢了一锭香墨,可能是外祖父送的香墨吧。母亲生气,怪我们没有将文具收拾好,显然是不用心读书之过,便用竹枝打了新夏,大姨妈来讨保,和母亲争起来,母亲委屈地哭了。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日渐委顿下来。她仍强撑着,操劳与忧郁使她患上了肺结核病。母亲患病后,立即在生活上和我们隔离,饮食分开,很少让我们兄弟姐妹进她的房子里去,而我们则抱怨母亲太爱清净了。
记得母亲临终的那个晚上,她叫了我们进房去。我们走近床边,母亲伸出枯瘦的手,取下了一枚戒指戴在新夏的手指上,流着泪说了一些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是太艰深的话,又一一叫着我们四个的名字:新夏、新农(弟弟)、新德(大妹)、新伟(小妹),深情地看了我们一眼,再挥手要褓姆领我们出去。屋里一灯荧荧如豆,屋外夜色那样浓,伸手不见五指。母亲和父亲一样,在寂寞中走完了人生的全程……褓姆朱嫂后来告诉我们,母亲听说肺结核病人去世时,细菌会飞出来,所以强忍着痛苦不让孩子们守在她的身边,不让我们陪伴她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
第二天清晨,我们头上缠着一绺苎麻,到西头外祖父卧室中去。外祖父刚起床,正在洗脸。我们按乡下习俗跪下给外祖父磕了个头,他望着我们头上的这绺苎麻,转过身去,用毛巾掩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声,老泪纵横。
外祖父为他的小女儿,为我们的母亲在附近十多里远的地方找了一块坟地,我们也就告别了外祖父家,回到祖母身旁。每年,按家乡的习俗,在清明和大寒时去给母亲扫墓,并为她的坟头添上一些新土。我们兄弟俩手牵着手,走几十里乡间小路,过三个渡口,去看望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