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角声——回忆早逝的母亲(5)
日寇的铁蹄逼近了家乡,在外祖父去世的翌年,家乡沦陷了,中国之大已放不下一张书桌。外祖父家那所古老的宅院被日寇放了一把火,烧成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宝贵的藏书和文物除已转移了一小部份外,全成了灰烬。山上的树也被砍光了,包括那溪边的一行凤尾松。母亲曾度过她生命中最后几年的那所古老的住宅,连同它所包孕的文化,在侵略者的战火中毁灭了。侵略者用这把火惊醒了几代中国人心中的民族感情和爱国之心,至今,海内外华人在“寻根”中还能在这种感情上得到认同。这巨大的凝聚力或许是侵略者始料所未及的吧!
母亲去世前留给我们的那段童年的岁月,也就成了一去不复返的朦胧梦影,永远尘封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以后的几十年,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是长眠的母亲所不知道的。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我们已不再是站在母亲临终时床前冲龄的幼童。我们已走向了知命和花甲之年,也正是这样,我们更加理解了母亲,她当年给我们的爱,她自身的痛苦与悲哀。
母亲的坟,我们有三十多年没去过了。我们也试图去找过母亲的坟地,打听到那里已无复旧观。山冲里修起了简易公路,两旁的坡地都开成了梯田。母亲就长眠在那长满新苗的山地下,在那里安息。
旧宅后山的树木固然没有了,蜿蜒起伏的旧墙亦只留下一点残迹,但在后山山谷中,却流过了一条六十年代修建的人工河——韶山灌渠。母亲的坟墓正位于它下游不远的地方。在渠道分流之处,兴建了一座小型水电站。历史有时就有这样的巧合,母亲的第四代,作为电站建设者的子女,在这里出生并留下了学步的足迹。他们,包括他们的父母,母亲的第三代,都不一定知道那些艰难的岁月了。不过,他们也有自己走过的路,而且也充满坎坷。现在,他们都去了外地,有的更远涉重洋,负笈北美大陆。母亲的后代,虽全部离开了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但母亲当年的心愿,就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在几代人的心中发育成长。他们有自己的信念和理想,分别在高等学校和科学研究机构中学习、工作,而且事业有成。母亲的生命正在我们身上一代代地延伸下去。
夜深人静,独坐窗前。我想起了那栋旧宅和在它附近新建的小水电站,那些晚上照@亮了山乡的星星点点的灯光,好像是儿时新春中看到的玩龙灯的灯火。我还想起了外祖父在东花厅为我们撰写的春联:“津渡烟花春似海,板桥灯火夜如年”。母亲!我写于灯下的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能给您以些许的温暖和慰藉吗?
1987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