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驴车(1)
祖先*的驴车
一、正在失传的手艺
数年前,我受出版社之约,写一部有关小镇故事的书,开始并没想好要写库车,只是在南疆行走,走到库车时被它的老城留住了。我在库车待了一两个月,后来写了七八万字,起名《库车行》出版了。从那时起,库车成了我在南疆的一个去处,几乎每年都去,有时一年去几趟。库车老城对我有特别的吸引,好像我已经熟悉它了,翻看老城旧照片,发现我五年前拍过的一位卖种子的老妇人,又进入我的镜头,对照前后两张照片,那些就地摆卖的东西依然没变,一个个陈旧的小布袋里,装着各种蔬菜瓜果和不认识的草木种子。五年前,我曾好奇地蹲在旁边,探头挨个地看着布袋里的种子。五年后我依旧好奇,把那些小布袋里的种子挨个看一遍。照片里的妇人,看上去也没变,一位满脸沧桑的老妇人,她老到头停住了,再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这座老城本身一样,已经老旧到头。
去看的最多的还是铁匠铺,铁匠们早认识了我,知道我把他们写到了书里。这次我去时,却没见到老铁匠吐迪。巷子里三个铁匠炉熄火了两个,只有巷口的炉子还冒烟,铁匠手里的活也明显不多了。我在《最后的铁匠》中写过的有十三代打铁历史的吐迪家族的铁匠炉,只剩下一个烟囱在冒烟,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如果铁匠炉全部熄火了,这个家族的人以后会去干什么。以往他们从不为下一代孩子的生活发愁,只要把手艺传下去,后代们就有饭吃,有事情做。现在,他们祖传的手艺都要传不下去了。不光打铁,那些制陶的、钉驴掌的、做驴拥子、做皮活的各种手艺,都仿佛传到了尽头。那些最后的手艺人,在老城的暮色黄昏里,过着他们最后的旧日子。我一次次地来,只是想看到它还没变。想看见一种古老生活还在延续。可是,它已经在变了。
二、被发现的民间日记
库车发生了一件大事情。栏杆村七十二岁的维吾尔族农民卡德尔,用三十八年记下的十几本《解放军爱民日记》被发现和宣传出去。日记记载了新疆军区某部1967年进驻栏杆村以来,历代官兵给村民做的上百件好事。这件事惊动了中央,主席亲自接见了农民卡德尔。这是自骑毛驴进北京受到接见的库尔班大叔之后,南疆维吾尔族农民领受到的第二次光荣。整个栏杆村也因此受益,县上投资千万,改造了栏杆村,给每户村民盖了新房子,统一的维吾尔族风格庭院,整齐清洁,栏杆村将成为库车新农村建设的示范村和新的旅游观光景点,一村庄人都跟着卡德尔享福了。2006年6月,我到栏杆村,看到这个山角下的小村庄正在重新建设中,旧民居全拆了,样式统一的新民居在建起来。我没见到卡德尔,听说去外地做报告了。原本的日记也没见到,它一经发现即被部队上层拿去研究,后又被解放军军事博物馆当文物收藏。据看过日记原本的人说,卡德尔的日记相当简洁,大多是两三句话记一件事,没多少细节。听说卡德尔已经把记日记的任务传给了儿子,儿子表示要把日记一年年记下去,记到和父亲一样老的时候,再让自己的儿子往下记。这真是一件没有尽头的事情了,这样记上数十代、百千年,就是一部了不起的村庄史、军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