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驴车(4)
四、祖传的药铺
我翻看五年前的库车采访笔记,有一段文字清楚地记录了一个叫阿斯木的人,他原是库车县委的一个部门主任,刚退休,在家待了一个月,就待不住了,在铁匠铺旁边租了一个店面,开了一家药材调料铺。铺子里的货是他父亲留下来的,父亲去世五年了。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开药材调料铺,那是解放前,一大家人靠父亲的铺子生活。后来解放了,公私合营,父亲成了一家国营单位职工,一干几十年,1985年退休后,也是在家待不住,又拾起解放前的老本行,临街开了个铺子,卖药材调料。父亲对药材药理都很清楚,常常既当售货员又做医生,给来买药材的人一把一把配药。铺子里全是当地草药,本地人全认识,他们相信在这个地方得了病,这块土地里肯定有一种东西能医治。那些没钱去医院的病人,就靠这些草药救命,几毛钱几块钱抓一把草药回去,熬着喝了,有些病就好了。好不了的病也没钱去医院看,只能拖着,一个重包袱一样在身上背着,背到哪一天把人压倒了,也就到头了。阿斯木说他不懂药材,那些得了病的农民,都知道买哪种草药,买多少。阿斯木只是称给他们。
阿斯木是这条街上唯一不靠店铺生活的生意人,他和爱人都有退休工资,每月两千多块,他的几个儿子都念完大学有工作了,阿斯木只是为了打发日子,把父亲去世前没卖完的药材翻出来,又进了些新货,开了这个小铺子。他的店铺三天两头关门。开门的时候,他也不在铺子里坐,门口摆七八只小木凳,只要他坐在铺子门口,总会有人过来和他聊天。那些小凳一天到晚不空着。街上好多人认识他,当了几十年县干部,走村串巷,几乎全县的人都认识他。现在退休了,离开办公室,坐在街边的小店铺前,没有电话,没有秘书和同事,但常有一堆朋友。对于他,这个店铺就是一个地址。以前他的地址是县委办公室。现在,那些老朋友要找他,就会到老城街边的店铺来。他*坐在街边,也许只是让人看见,这个人还在世上,退休了还有事情干。有一天这个店铺关门了,他也许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次我没找到阿斯木的药铺子,铁匠铺旁的矮房子被拆了,留下一块待建的空地。不知道这个老人把药铺挪到哪个小巷子去了。也许关门回家,也许,已经不在人世。那些没来得及卖完的药材调料,肯定还存放在家里,一包包一袋袋地存放着,等过一些年,他的儿子退休了,会不会把这些东西再翻出来,租一个铺子,在老城的街边去卖。
不见得还有我在《生意》中写到的理发店,那个新大毕业生买买提开的小理发店,已经改成杂货铺。不知道法律系毕业的买买提,是找到工作了,还是又转行去卖肉了。对面的修鞋铺还在,我和克尤木钻进只能坐下两个人的小鞋铺乘凉,店里只有小徒弟一人,说师傅去做乃麻孜了,十几分钟回来。我们边擦鞋边和徒弟聊天。小徒弟也叫买买提,学徒一年多了。问给师傅交学徒费吗?说不交。来的时候,带了五个馕,上面放一块布,就算拜师了。一般干两三年,师傅也不给徒弟工钱,也不管饭。买买提说他再学一年,就自己去开补鞋铺。问师傅每天挣多少钱?答二十多块。房租一年一千块,每天合两块八毛五。师傅每天从挣的钱里面拿出三块钱,放在一个盒子里,这是房租。要不这样,到年底,一下拿一千块钱,拿不出来。这个小徒弟,把师傅的事情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