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事(7)

第四章 家事(7)

我找不出一个词来描述它。也许,每个词都有各自的局限。他粗重的呼吸里有痰有石头有沙子,在人群里旁逸斜出得很。瘦小又窝囊,像个无椎动物一样叫人看了不舒服。

也因了这个残疾,他从没有上过学。他受不了自己残疾带来的嘲笑。

我也是。越大越受不了。他走路的时候,是那种用一只手撑住瘸腿才能走的样子,像划船。走啊走,划啊划。跑起来腿一拐一拐的,样子真是难看,看得我心里又酸*楚又好笑。

因为家里一个跛子的存在,我的脸面总是要受到损害的。

好在他的残疾不会传播到人群,也不会污染空气,可是这体外的病,谁都看得出来。他早已被人分了类。

可是,自从二弟开始有了偷盗,还有制作假玉的“手艺”之后,他从骨到肉到皮都变了模样,变成一个心怀鬼胎的二弟了。

老爹偶尔也有快乐的时候。

有一天我准备出门。那天,老爹在院子里一边刮桑树皮,一边听我大声唱歌。老爹刮桑树皮的声音很细脆,刨刀下的枝屑一条条弯曲着,像花朵。老爹笑得很腼腆,很慈祥,让我以为好日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二弟的反应不冷不热,他在院子的另一角,用木槌在盆子里捣浆,骨节突起的手黑而脏污,他看我们俩的眼神是冰冷的,总是在一旁弄出很大的声响,干扰我和老爹之间的和谐相处。他身穿那件黑色旧袄,过大的领边袖口,好像身上到处都空空荡荡。

其实,二弟有时也会笑的,只不过没我笑得那么欢快。

那次——是为了什么事呢?我好像已记不得了。但那时我是一个多么爱笑的孩子,一笑就笑得喘不过气来。

可我与他们——老爹、二弟之间似乎总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隔阂,让人想倾诉却总也开不了口。每个人好似一个神秘的团体,靠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悲哀紧紧相连。

我有时恨不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可是,这种念头总是一闪而过。我还那么小,小到还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生活。

有时,我坐在门槛上,不知怎的就想起死去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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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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