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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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有一种人,叫做“马甲”,是普通的农民,也是人鬼神之间沟通的渠道。他

可以出借自己的肉体,让自己的灵魂离开他,让某神灵或某鬼魂进驻其中,用他的嘴说话,用他的手打手势,用他的肢体舞蹈。用完走了,他自己再回来,又成为普通农民。某人想见死去多年的外公,某人要向某个不小心冲撞了的狐仙请罪,某人被某“东西”缠身言语错乱家人要迫它离开……他都可以办到。流传着许多这方面的小故事,大都忘了。要是记得,现在流行心灵学,说不定还有用呢。

“马甲”各村都有,有男的有女的,我们村上的一个是男的,我没见过他作法的样子,只见过他平常的样子,与常人无异。他的儿子何囡囝是我的同班同学,戴银项圈,头顶上梳一根向上翘着的短辫子,扎着红头绳,阴阳怪气的,很刁。同学们都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他的小名也很怪,叫“富屌”,不知何故。富屌的父亲,同时也是村上的赤脚医生。村上人没处看病,有事就找他。他有时建议你到蛇神庙里烧个香,许个愿,就好了。有时到你屋里念一通咒,含一口水到处喷一喷,慢慢也会好起来,但不一定。有时不好反坏,村上人就翻山越岭,到后高去请清道士。

后高在这一带小有名气,不是因为有清道士,而是因为村边有两个小丘,据说是春秋战国时代羊角哀和左伯桃的坟,未知确否。清道士叫侯一清,闯过江湖,一剑风尘。现在儿女都大了,回老家受供养,却又闲不住,常常出门远游。瘦高个,黑巾袍,长髯,如果不是有个鹰钩鼻子显出某种世俗的精明,可以说他仙风道骨了。每年端午节前,他都会来,卖雄黄,画符。端午节家家都要挂符,洒雄黄酒,没他还不行。来了他就借我们家的被褥,在学校里开个铺过夜,有时在我们家吃饭,一杯在手,高谈雄辩。他什么都懂:符咒、武术、风水、命理、奇门遁甲、气功,还有岐黄之术。会推拿,会针灸,也解药理。他背袋里有些中草药,所过之处,时下针石,有点儿像走方郎中。对于那些眼看治不好的病人,他一面作法驱邪和给药治疗,一面也为他看好坟地的风水,万一不治亡故,葬得好有利后代兴旺发达,也是一种安慰。他常自夸能未卜先知,从这一点来看,倒也未必。

他送给父亲一本线装书《医方集解》,父亲说非常有用。他教会了我画端午节的符。我才知道,原来画符很容易,就是在黄纸上用大笔狂草写“正心修身”四个字,字字相通,连成一体,同时口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边念边画,再用红笔在黑色符两边把这句话写上,盖一个“太和元气”的章就行了。我没章,只好画一个章,他说也行。我问他用这个符给人治病行吗,他说不行,远水救不得近火。看病有看病的符咒,不同的病有不同的符咒,要学得专门学,学着玩玩不行。

他教会了父亲打太极拳,他也教我,我嫌动作太慢,没学。后来他教了我一些棍术,还从家里带来一根齐眉棍送给我。江湖上把作为武器用的棍棒称为齐眉棍,因为它的长度,要求竖起来与使用者的眉毛同高。这种棍以白蜡树料的为最好,所以齐眉棍又叫白蜡棍。白蜡树生长极慢,极难得,一般都以青木代替。青木虽坚牢却缺乏弹性,震手。他送我的这一根,是真正的白蜡棍,旋丝,多节,沉重,掷地有金石声。斧头砍上去,只有一道浅印。他说这是他在郎溪找到的,横架起来可以吊三百斤米,弯得像把弓,米放下来,又弹直了。我得之,欣喜欲狂。可惜太长,舞动不便,便找村后头四宝木匠,给锯得和我的眉毛一样高。他锯了很久才锯断,说,“这家伙牢得不得了”,但是从此以后,棍子越练越短。后来发现原来是我自己长高了。为此,我痛心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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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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