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锣鼓(4)
几天后,大礼堂东墙所有的大字报都更新了。上面一横排标语是用墨汁写在报纸上的,一张报纸写一个字,二十几个字排过去十几米长:“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高尔泰揪出来示众”,就像报纸的通栏标题。下面都是揭发我的大字报,内容除了摘抄报刊上对《论美》的政治批判,都是两年前在肃反运动中整过的材料。其中包括我写给好朋友刘汉的信。那时我还在大学,因此受过批斗,但没处分。看来材料都保存着,不然这些人怎么能够知道!是谁给他们看的?这么多大字报是在哪里写的?怎么贴出来以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我都莫名其妙。
有一张大字报,写出了新材料,但却是无中生有。说我半夜里说梦话,大喊杀杀杀。写这份大字报的人叫郑钧,我们学校的地理教师,甘肃民勤人,古铜色脸上有深深的皱纹,朴实一如老农。平时沉默寡言,同我也无冤无仇。
开学后一番批斗,我被定为“极右”,西去“劳动教养”。二十一年以后“平反”归来,到兰州大学哲学系教书,颇有点儿前度刘郎的感慨,一度曾去北岸访旧。十中已人事景物全非,唯一的旧相识,也就是这位郑钧老师了。他已很衰老,白发稀疏,腿脚也不大灵便。见到我他非常高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坚持要我到三楼他的宿舍里喝一盅。显然,又见友人,他有一份深深的感动。
二十一年过去,兰州市容变化很大。但皋兰山和黄河都还是老样子,从楼窗外望出去,沉沉晚烟凝紫,风景略似当年。老人说起往事,神色有些黯然。那年老婆子饿死后,儿子去“引洮上山”,也死了,退休下来没处去,只好赖在学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地对饮。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