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通家之好
田恒寻思伍封十分厉害,与国君交情又好,此子须着意笼络,日后或可成为田氏的一大强
助。他对伍封道:“阁下孤身一人,之前曾独败董门二十四弟子,又战败了阚止,今日竟能连
胜古陶子、公孙挥和楼无烦三大高手。以此战绩,阁下足以列为我齐国三大剑手之一!”
齐平公笑道:“不错,不错,阚止已死,齐国三大剑手仅余相国和子剑二人,封儿便顶上
这第三大剑手的名号吧!”
伍封道:“国君,树大招风,怕日后有些意欲一战成名的剑手,找我比试,多生事端。”
田恒笑道:“无妨。”转头对齐平公道:“国君,王孙封曾在平阚止之乱中立过大功,今
日又救了公主,擒住了高无平,正该封赏。”
齐平公笑道:“封儿数番立功,何况鲍家有功于齐,令兄鲍息自阚止之乱后,不辞劳苦,
领兵驻守卫境,助卫君以防蒯瞶,至今未回。寡人便封你为大士,受命于大司寇晏缺老大夫,
掌齐地之刑法。如此一来,还有谁敢无端找你比试剑术?”
田恒寻思:“大士之职,执掌刑律,掌刑者以大小司寇为主,然后便是大士,大士之下,
又管有士师二十人,各在要邑,王孙封职位虽不算极高,实权却不小!此人与晏缺这老家伙本
有旧交,晏缺身为大司寇,他在晏缺手下,定会被晏缺笼络。晏氏势弱,有王孙封相助,说不
定又兴盛起来,于我田氏不利。”想到此处,笑道:“国君封他为大士,正是应该。不过,微
臣觉得封赏薄了些,大士之职,委屈了他。依微臣之见,不如加以下大夫之爵,再升大司马鲍
息为上夫夫,使他鲍氏一族,一门二大夫,岂不妙哉?”
以齐之官爵,主要采取周制,却另有变化。按周之制,天子封诸侯以国,诸侯封卿大夫以
家。天子所封诸侯,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各守其封地以成国,起初国土不足五十
里者,叫着附庸,也算是国。
各国之君,封卿大夫以家,凡入卿大夫之爵,便为各家,可食采邑,这便是贵族。卿大夫
世袭,以一子相嗣。
若是出身贵族之家,或是未必生于贵族之家、无卿大夫之爵而有官职,那就是士。士农工
商为四民,士为四民之首,但多因有职权,是以农工商三民常常将士视为贵族,只不过是贵族
之中最下等者。
贵族以下分为三种人:城内外称“国”,士为“国人”,居城之郊,分有良田,闲则耕地,
战则执兵为甲士,他们一般不纳租税,只献军赋。
四下村落称“野”,农户多是平民,称为“庶人”或“野人”,农耕以纳税赋,工商之户
多与其相同。
国野相对,称为乡遂之制。
贵族有皂、舆、隶、僚、仆、台、圉、牧等各级奴隶,官府也有奴仆,多由罪人充任,男
称隶臣,女称隶妾。
齐是大国,应有卿三名,也称卿士,上、中、下三大夫各五名,大夫均由国君任命,而三
卿本应由周天子亲自任命,但如今王制渐毁,三卿也变成国君任命了。
齐国的卿大夫已改为爵位,分为上、中、下三级大夫,卿除了上卿、亚卿和下卿之外,还
有客卿一爵,不在王制之中,不赐给采邑,从公家租赋中给于禄秩,相当于下大夫的食邑数。
爵分贵贱,官分职权,是以各国都按大小不同设了许多官职,名称虽不尽同,职权却大致
相似。
齐国官职之中以相为最高,原分左右相,现由田恒一人独相,称为相国。相国以下是大司
马、大司寇和大司空。大司马为军中最大的官,大司寇执掌刑律,管束诸官,大司空施各地农
政土木。有大夫之爵者均可求见国君,或者参与朝议,一般封有官职。
齐国官职中还有各城的都大夫,虽也叫大夫,却是职位而非爵位。都大夫属地方官,管理
各地城邑。大士也是官职而非官爵,虽有实权,却与都大夫一样,只能算士。
齐国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是爵位,但若不另加官职,其实并无实权。因此,上大夫、
中大夫和下大夫其实只不过是个身份而已。鲍息原来虽是中大夫,若没有大司马这个官位,则
什么权力也没有。是以表面上看起来下大夫身份比大士要高,实则无甚权力。
齐国相国之下官职,政有司寇、司空、都大夫,军有各级司马。这些官职大多由卿大夫担
任,因职多于爵,是以大部分都是士。如今田恒官职为相国,爵位是亚卿。
齐平公本就极喜爱伍封,向来当伍封为子侄一般,本就想封伍封为下大夫,日后再赐以采
邑,又怕田氏不悦,才封他一个大士的官职。此刻听田恒这么一说,正合心意,笑道:“相国
言之有理,便赐王孙封为下大夫之爵。”
晏缺却清楚田恒的用意,暗叹了口气,口中却道:“正好,正好。”
伍封一向喜欢自由自在,不愿做官,先前齐平公要封他为大士,心中叫苦,便想出言推辞。
幸好齐平公当着众齐臣和各国使者,改赐他下大夫之爵,得此爵位,也算是为伍氏祖先增光,
跪地谢恩。
齐平公笑道:“封儿,噢,王孙……封大夫,寡人知你不喜做官,未赐官职,不必参与朝
议。你有下大夫之爵,进出宫门,也方便些。”他本来想称伍封为“王孙大夫”,可才叫了半
声,一眼瞥见了王孙雄,寻思那位也是“王孙大夫”。况且卿大夫之家,立分家之时,常以王
孙为氏,列国中的“王孙大夫”不少,称呼起来,难以分辨,遂改口为“封大夫”。众齐臣心
道:“这么称呼倒也不错。”
伍封与妙公主策马在临淄城西南的牛山上,这牛山并不甚高,是齐地八景之中有名的美景,
齐国的名臣管仲、鲍叔牙和晏婴都葬于此山之中。
牛山形状如牛,山腰处有大片平地,妙公主策马在山腰来回跑着,忍不住格格的笑,伍封
奇道:“公主,你笑什么?”
妙公主笑道:“我笑那些侍卫,听说我们要骑马的时候,又奇又怕,样子十分古怪。”
伍封也笑道:“公主令他们不要跟来,他们不敢违命,又怕公主有失,样子哪有好的?何
况你堂堂公主,偏学胡人骑马,听起来实在有些骇人。”
妙公主笑道:“我骑马都是你教的,你居然还说骇人。”
伍封道:“我教你骑马时,你可不是公主。”
妙公主闻言,笑声慢慢歇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
伍封奇道:“你为何叹气?”
妙公主道:“我是在想,日后出入之时,总有大批侍卫跟着,时时要摆出一幅公主的排场,
否则便是失礼,像这般自由自在地出来骑马,日后恐怕越来越难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不能自由自在,想起来也有些烦人。”
妙公主道:“日后我闷起来,便让人找你陪我,你再不得找藉口推辞不来!”
伍封苦笑道:“齐国这么多人,公主为什么非要我来陪你?”
妙公主叹道:“如今你已是齐国三大剑手之一的封大夫,少年英雄,今日若非是你陪我,
那些侍卫怎敢放心让我骑马离开?他们是想,有你在我身边,即便有什么危险,也有你照看。
若你不在,我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也会巴巴地跟了来。”
伍封道:“这倒也是。以前你在莱邑是出了名的野丫头,整日到处闲玩,如今成了公主,
便不能四下乱跑了。”
妙公主叹了口气:“就是啊,我宁愿不当这公主。”
伍封道:“不料你公主没当几天,想法却多了不少。看来你是长大了些,稍稍懂得了一些
道理,不再是已前一样的小女孩儿了。”
妙公主嗔道:“什么叫‘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我一向便是大有道理的,只是你总是当
我是小孩子,不愿意听罢了。”
伍封忍住笑,道:“原来如此.”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哼,父君和你总是当我是小孩子,其实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可别人就当你的大人。”
伍封笑道:“是极是极,可能是因为我长得高大些。公主今日已经长大了,恐怕过不了多
久,国君便会要给你找一个名门子侄当夫君了。”
伍封和妙公主都是十余岁年纪,正是少年贪晚之时,常在一起玩,三年下来,向来开玩笑
惯了的,谁知此刻伍封这一句话,妙公主却怔怔地发起愣来。
伍封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妙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怕父君日后将我嫁到哪一国去,给哪个老头子国君当
夫人,整日陪着老头子,那便糟了。”
伍封心中一惊,叹了口气,道:“原来公主真的长大了!不过我想,国君这么宠爱你,怎
会将你嫁给老头子?就算要将公主嫁到他国,多半也会为你挑一个少年英俊的国君。”
妙公主摇了摇头,道:“当日我姑婆婆少姜最得我曾祖父的宠爱,不还是嫁给了吴国的太
波?曾祖父和姑婆婆虽不愿意,又能怎样?结果我姑婆婆嫁到吴国未一年便病死了。”
她说的是齐景公之女少姜。那时吴王阖闾在孙武和父亲伍子胥的辅佐下几乎灭了楚国,威
震天下。阖闾的长子公子波被立为太子,太子波之妻病故,阖闾便派大夫王孙骆到齐国,为太
波求婚。那时齐国的名相晏婴和名将田穰苴已死,朝无良臣,边无良将,齐景公只有幼女少
姜未嫁,不敢得罪吴国,只好将少姜嫁到吴国,送婚使者便是大夫鲍牧。齐景公爱女畏吴,送
女上车时,大哭道:“若是寡人有晏婴或田穰苴一人在,又怎会将你嫁到吴国去?”少姜到吴
之后,一心思念故乡,日夜号哭,不久抑郁成病。
吴王阖闾怜之,乃改造北门城楼,极尽豪化,更名为望齐楼,少姜每日登楼北望,不久病
逝,临死求葬于虞山,可见东海。是以虞山之上有齐女墓,又有望海楼。少姜死后不久,太子
波忆妻成病,不久也死了,伍子胥上奏吴王阖闾,立了太子波前妻之子夫差为太子。
鲍氏与伍子胥结为兄弟,也从那时鲍牧送少姜入吴时的事情。
两人想起此事,慨然而叹。
妙公主幽幽道:“我虽为父君宠爱,但年纪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届时又怎由得了我?”
伍封安慰道:“国君如此宠爱公主,怎忍心将你嫁到他国,定会在国内择一少年才俊配给
你,公主何必担心?”
妙公主道:“是否嫁往他国还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嫁给一个庸俗不堪的人为妻,那我宁愿
死了好。”
伍封道:“公主放心,若是国君要将你嫁给这样的人,我便与你外公一起想办法,定要劝
国君改变主意。”
妙公主叹道:“我听外公的人说,田恒早就向父君暗示,要将我嫁给左司马田逆。田逆又
矮又胖,年纪又大,说话还粗鲁,我看着他就心烦,怎能嫁给他?”
伍封大吃一惊,道:“竟有这种事?那田逆是个好色之徒,十分不堪。这怎么成?”
妙公主眼泪汪汪地道:“可外公曾说如今田氏一族只手遮天,田恒若代田逆求亲,我想,
父君如不答应这门亲事,恐怕日后会有祸事。”
伍封面色立刻凝重起来,道:“竟有此事,你何不早说?齐臣之中最不能嫁的就是田逆,
此人粗鲁少文尚在其次,听说有不少女子死于他的府上。”
妙公主道:“我早说又有何用?这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伍封道:“若是真的就大为不妙,我怎能眼看着公主嫁给田逆这样的人?不成,我总觉得
此事似乎不假,我得找国君去想个法子,拒绝了这门亲事!”
妙公主摇头道:“就算你打听到是真的,也没什么法子,除非……”
伍封问道:“除非什么?”
妙公主忽地红着脸道:“除非你赶在田恒之前,向父君去求亲……”
伍封惊道:“什么?”颇觉尴尬。
伍封与妙公主年纪相差不大,时时在一起玩耍。但在伍封心中,一直当她是自己妹妹,是
以妙公主这么一说,令他又是吃惊,又是尴尬。
妙公主本来就刁蛮大胆,如今迫于形势,不得已说出这样的话来,哪知道伍封却这么一番
傻傻的模样,显是从来未想过向她求亲之事,自己也有些尴尬,大恼道:“哼,你不愿意就算
了,若不是听说田恒这几日要代田逆向父君提亲,我才不愿意嫁给你呢!你莫非就很好么?我
看吴国那颜不疑也不错,那日在殿上还救过我,我便嫁给他,总比田逆要好!”
虽然其时之民俗开放,不似后世诸多礼俗、礼教大防,但妙公主这番话说出来,在当时可
算是十分大胆。
伍封怔怔地看着她,道:“女孩儿家,怎能这么说话呢?”
妙公主哼了一声,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策马往前狂奔,不再理他。
伍封看着她在马上婀娜的身影,心中一动,策马赶上去,道:“此事需回去与母亲商议,
我怎好答应?终身大事,公主千万不要胡来!我看田逆虽然丑了点,比那颜不疑却恐怕要好一
些。那颜不疑阴阳怪气的,我怎么看他,也总觉得他不像个人!公主若嫁给他,那可是后悔莫
及了。”
妙公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道:“原来你宁愿让我嫁给田逆!”
伍封忙道:“哪有此事?那日在殿上我瞥了那颜不疑一眼,觉得他深不可测,可怕得紧。
田逆自是不能嫁,颜不疑更不能嫁!”
妙公主愕然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人!”
伍封哼了一声,道:“倒未必是怕,只是想起此人,心中便极为不适,不知是何缘故。”
妙公主忽然又笑道:“怎么?莫非你又有些生妒2了?颜不疑那小子虽没有你高大健壮,却
好象比你还要俊俏一些呢!”
伍封苦笑道:“公主说得不错,我本来就是只瘌蛤蟆,怎敢想着吃公主这一块天鹅肉?”
妙公主格格笑道:“你知道就好!不过,你这瘌蛤蟆,似乎比起其他的却又有不同,譬如
颜不疑那小子……”
伍封怒道:“你能否不要再提颜不疑?我虽是只瘌蛤蟆,但那颜不疑最多也只是只田鸡,
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去!”
妙公主笑个不住,在马背上不住摇晃,道:“想不到你也会生妒!你这样子很是少见,其
实也很有趣!”
伍封见她时哭时笑,可爱之余,让人头痛,眼见她娇笑不止,忽地大为心动,寻思:“若
娶她为妻,倒是件极好的事。我明知她是拿颜不疑来气我,却还是忍不住生气。莫非我真的对
颜不疑心有妒意?”想了想,见妙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地,忙将马趋近,伸臂搂住了妙公主,微
一使力,将妙公主抱到了自己马上,恨恨地道:“你的骑术没有一点长进,还这么不小心,跌
坏了怎么办?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起话来真要吓死了人,若是有旁人听到,岂不是连国君的
脸都让你给丢了?”
妙公主被伍封紧紧地搂着,只觉浑身软软的,满脸红晕地呢声道:“其实在我的心中,天
下间有谁比得上你?”
伍封放缓了马,低头看着妙公主,道:“我道你只会胆大妄为,原来也会脸红的!”顺手
将妙公主的那匹马的缰绳抓着了手中。
妙公主柔柔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年我们一起荡秋千,我差点跌了下来,也是被你这
样抱住?”
伍封奇道:“前年的事,你还记得?”
妙公主甜甜一笑,道:“我还记得当时我还骂你占人便宜,你说过一句话。”
伍封搔头道:“我说了什么?”
妙公主忽地声如蚊虫,小声道:“你当时气愤愤地将我放下,道:‘就占你便宜又如何?
日后我娶了你做老婆,天天占你便宜!’”
伍封面显尴尬,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儿时吵架的话你居然还记在心里。”
妙公主嫣然道:“我当然记得,后来我告诉了父君,父君笑嘻嘻地说:‘这小子真这么说?
哈哈!’”
伍封停下马来,奇道:“国君‘哈哈’是何意思?”
妙公主道:“‘哈哈’就是‘哈哈’,又能有何其它意思?”
伍封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不住地摇头。
妙公主静静地躺在伍封怀中,笑吟吟地道:“父君与田大小姐的亲事定了,父君虽说没有
不喜欢,可也没看出十分喜欢。”
伍封搔头道:“国君成了相国的女婿,那是小了一辈,相国说话,就更不好反对了。不过
我听说田大小姐美貌温娴,当是良配。我们两人便罢了,国君的亲事没什么不妥。”
妙公主嗔道:“什么‘我们两人便罢了’?若是田恒赶到了你前面向父君提亲,恐怕我就
要变成田逆的夫人了!哼,那时我便用那口精卫宝剑自杀算了!”
伍封吓了一跳,道:“那怎么成?”
妙公主哼道:“既然不成,你还停着马干什么?”
伍封问道:“不停下马,又去哪里?”
妙公主媚眼如丝,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当然是去见你母亲商量一下啦。”
伍封忍俊不禁,笑道:“看来你这丫头真是急着嫁人呢!”低头看着妙公主,想起往事,
忽地情动起来,轻轻在妙公主额上吻了一下,见这胆大的小丫头脸上红得如晚霞一般,不禁哈
哈大笑,策马狂奔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