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战失利
第八章初战失利
“什么,完成了?”金力其格听到这个信息,大吃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常委们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到金力其格身上。
“对。完成了。”老市长撇了金力其格一眼,加重了语气说道:“经过老裴艰苦地工作,港商答应拨给我们一批设备。今天下午五点,港商的设备就可以运达火车站了。你们组织部不了解情况,凭什么说人家没有完成目标任务?”
“这不对。”金力其格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反问老市长:“我们给‘重化’下达的工作目标是二期工程资金到位。我们要的是钱,是美元,谁让他换成了设备?”
“设备不就是钱,不就是投资吗?你金力其格不明白经济,别瞎打岔。”老市长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哼,就算我不明白经济。我也知道,投钱和投设备的性质是不一样的。”金力其格说道:“有了钱,我们到任何国家采购最优良的设备;还可以用物美价廉的国产设备为主体设备配套。如果是他们换成了设备,我们就失去了选择的余地。另外,谁敢保证他们设备的质量……”
“金力其格,你敢怀疑这批设备不合格?”老市长显得有些恼怒了。
“没有。”金力其格毫不放弃自己的观点,“可是,我有权对港商把资金换成设备的这种做法提出异议。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重化’公司不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金力其格同志!”市委书记看到这个局面,再次举起手来制止,“我再提醒你一遍,不要说了。”
金力其格看到市委书记的神情,立刻沉默了。
“老市长,老裴的问题。你看……是不是表个态?”市委书记和蔼地说道。
“我告诉你们组织部,”老市长不客气地指着金力其格的座位说道:“老裴是克服了很多困难才让港商回心转意的。对这样的好干部,我们应该表扬才对。为什么非要按照时点要求去苛求他们?我看,‘重化公司’老裴可以继续干下去!”
发表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老市长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
“那,塔克义……你什么意见?”市委书记又把脸侧向了他。
“塔克义吗?根本就没有问题。”老市长仰面朝天,拿出了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情。
“他们县的旅游收入没有完成;他们还违纪,截留了应当上缴的资金!”金力其格喊。
“错!”老市长像是抓住了金力其格的短处,一下子火了,“他们旅游收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暂时借用省里的资金也上缴了。看,这是他们昨天晚上的决算。”老市长把一份决算表往桌上一扔,接着做戏一般地质问惠副部长:“喂,惠部长,你们是怎么考核的?”
“这……都是金力部长带领目标办考核的。我们干部处没有介入!”惠副部长借题发挥,幸灾乐祸地瞅了金力其格一眼。
“哼,你们组织部哇,不懂经济,就别瞎往里掺和!”老市长说到这儿,严厉地瞪了金力其格一眼。
看到这副情景,常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摇头了。
“好吧,我说一下。”市委书记看了看大家的神色,开始总结了:“首先,根据同志们的一致意见,免除前17名干部的职务。”
人们看到市委书记的脸色显出一丝激动,然而又是异常的冷静。
“其次,对于‘重化’公司老裴、外贸公司老孙两个人,我承认他们做了很多工作,暂且可以视为完成了工作目标吧。”
人们眼睛里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不过──”此时的市委书记也来了个大转折:“我说暂且视为他们完成了工作目标不等于说他们在这个岗位就是称职的。这两个单位承担了全市的重要经济指标,稍有闪失,就会给全市经济工作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希望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人们立刻抬起头来,对年轻的市委书记投以敬佩的目光。
“至于塔克义吗?”市委书记神色严肃起来:“我觉得问题有些怪:为什么你们组织部的考核结论和老市长掌握的情况截然相反?我建议市纪委和审计局马上调查此事。如果老市长说的情况属实,你们组织部要做深刻检讨;如果他弄虚作假,蒙骗了老市长,就说明这个人的品质有问题,这样的干部,我们坚决不能用!”
市委书记的话音一落,人们频频点起了头。
老市长听了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一下一下摇起了头。
“哈……”一阵大笑之后,呼拉贝特得意忘形地将喝完酒的玻璃杯子“啪”一下摔到了大理石地面上,说:“这一下金力其格完蛋了。首次出师不利,丢尽了老娘家的人喽!”
酒桌上,坐了醉熏熏的老市长、塔拉克、老裴、老孙和惠副部长几个人。金瓶儿头脑清醒地坐在塔拉克身边陪着酒局。
“别他妈的瞎说!”老市长借着酒意骂了呼拉贝特,“人家毕竟免掉了17个县处级干部,威风也算耍够了!”
“老市长,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心里肯定要窝囊……”塔拉克眨了眨眼睛,端起酒杯说:“那17个人,说白了不过是陪绑。他真正的用意是要干掉我们哥儿几个,砍你的左膀右臂呀!听惠部长说,你借机狠狠训斥了他一顿,嘿,真让我们开心啊!”
“可是,老市长那一通批评,我看他很不服气。我想,他一定是仇恨满胸,迟早要报这一箭之仇吧。”惠副部长不怀好意煽动着。
“去!什么一箭之仇?”老孙毫不在乎地举起一杯酒说:“我看,老市长在常委会还是说上句的。那个负责记录的小秘书告诉我,市委书记对老市长可尊重了。来,谢谢老市长为我们撑腰。”说着,他拉起了身边的老裴,提议:“咱们俩敬老市长一杯!”
“敬老市长,算我一个!”塔拉克也不失时机地站立起来。
三个人敬完了老市长,老裴像是有些悲观。他借着酒意说道:“老市长啊,谢谢你保了我。可是,下一步怎么办呢?我……”
“大哥,你看你这个熊样儿!”呼拉贝特点了点他的脑袋,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手里握着‘重化’公司几十个亿的资产,社会上谁不羡慕你!你想干啥干不成?你呀你,唉呀……”
“老市长,我看……那个达世华,会不会?”老裴担心地问。
“他呀,在霍林发那儿一天到晚地吃喝玩乐,早忘记‘重化’公司这个茬儿了!”呼拉贝特宽着他的心说。
“我想……”老市长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这几个人说:“金力其格不会甘心这次失败的。他……也许正在考虑下一步棋哪。你们呀,还是要注意……”
“老市长,放心,我马上就会摆平他!”呼拉贝特吹嘘地说。
“你?”人们都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瞅啥呀?信不着我……”呼拉贝特拍了拍胸部,故意显示地说:“我从建设银行哥们儿那儿给他老婆弄来1000万贷款,怂恿她建设驸马园别墅小区。哼,这就是套在金力其格脖子上的一根绳!他要是不老实,咱们把拆迁的单子一下,逼他来个半路下马。嘿!那时候,驸马园就会资不抵债,彻底破产啦!哈……”
听到这儿,金瓶儿吓得伸了一下舌头。
“老弟,有你的;你为我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啊……来,跳舞……瓶儿,陪老市长跳舞!”塔拉克伸出大拇指,赞赏起呼拉贝特来。
舞曲响起,瓶儿邀请了老市长跳舞。”
这时呼拉贝特冲老裴摆了摆手,说:“老裴呀,这一下你的脑袋不用像‘老二’似地耷拉个没完了吧?来,弄个漂亮的妞儿,造!“
旁边沙发上早就坐了几个等待陪舞的小姐。听到呼拉贝特一声喊,她们纷纷搂了几个男人,转起了圈子。
欢乐园养鱼池。
初夏,岸上柳暗花明,水中波光荡漾。
凉亭靠水一侧,市委书记正在往鱼钩上挂鱼饵。
“书记,我来吧,你不懂!”霍林发站在一旁,想帮忙。
“霍老总,我明白。你去帮金力部长吧。我看他是个钓鱼盲。”说完,市委书记将手中的鱼线唰地一下甩出老远。
霍林发看着他的动作,信服地点了点头,然后帮起了金力其格。
“喂,霍老总,你的鱼儿该不会怕我吧?”
“哪里的话?听说市委书记来了,它们会争先恐后去咬你的钩哇!”
“算了吧。”市委书记摆了摆手,“听说这老市长在这儿蹲了半天,一无所获。”
“那是鱼儿们不欢迎他。”霍林发一语双关地说:“你这市委书记往这儿一坐,两个小时之内保证有鱼咬钩。”
“两个小时不行,时间太长了。”市委书记向霍林发叫号说:“半个小时怎么样?”
“半小时,你以为我的鱼儿都是傻子啊!”霍林发把金力其格的鱼线抛出去,看了看在远处游动的鱼漂说:“如果一个小时你能钓上一条鱼来,我输你一栋楼。”
“楼,我不要?”市委书记诙谐地说:“我只要你的人、要你的项目。”
“哈……”霍林发老道地笑了笑,“书记,那你可就输定了。”
“不见得吧,咱们等着瞧啊!”市委书记胸有成竹地说。
“好,我听你的好消息。”霍林发说完,与金力其格打了个招呼,走到对面去应酬其他客人了。
“书记,我得向你做检讨啊!”金力其格看霍林发走远了,心情沉重地说。
“你是说昨天常委会的事儿吧?”
“是啊,那个老惠向我隐瞒了情况。”
“你们内部啊,确实不干净啊!”市委书记皱了一下眉头说:“那个小子,纯粹是让你出丑,看你的笑话啊!”
“我得总结教训啊!”
“金力部长,你不要自责了。”市委书记非常大度地说:“我倒觉得,昨天只能是那种结果。”
“你是说,我们根本就免不掉他们?”金力其格不服气地问。
“免掉免不掉倒在其次……”市委书记看了看金力其格,语重心长地说:“我最担心的是:如果免了他们的职,谁来接替?”
“这不有现成的人嘛!”金力其格奇怪地看着市委书记,提醒说:“达世华、金财,还有……赫拉县的那位常务副书记。”
“赫拉县的常务副书记……倒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市委书记摇了摇头说:“那个达世华、金财,人家未必能来。”
“怎么,不来?他们为什么不来?”
“人家为什么要来?”
“他们是员啊,应当服从组织调动。”金力其格信心百倍地辩解说。
“组织调动?哼!”市委书记冷冷一笑,“你们这叫什么组织?人家干得好好的,说免就把人家免了。现在一看离了人家不行了,又用纪律把人家调回来。哪家组织会干这种不守信用的事儿?要是我呀,我才不回来哪!”
“书记,你?”
“金力其格,你听我说:现在可不是过去了。过去呀,‘员随时听从党召唤。’一张调令,什么事儿都解决了。现在是人才时代了。对待人才呀,得尊重人家,得推心置腹地和他们交朋友。你们组织部门呀,天天喊尊重人才,可一到具体工作上,就又拣起了行政命令那一套。”
“这……”金力其格一下子像是开了窍,连连点头说:“怪不得呀……那天我表态为他们官复原职,他们连一点儿反映都没有!”
“喂,这个老头儿……”市委书记的手指了指对面岸上的霍林发,问金力其格:“你怎么看他?”
“他?”金力其格想了想,“算是个大富豪、商界能人吧!”
“大富豪?商界能人?呵呵……”市委书记不满地笑了笑:“你作为组织部长这么看人,浅显浅显,太浅显了。”
“难道他……”
“金力部长,我提醒你。这个人不光在经济上想占领北辽市的半边天,在政治上、在号召力上……嗨,可以这样说,他不亚于咱们的老市长。……兴许,他根本就没把老市长放到眼里。”
叮铃……一阵悦耳的铃铛声,鱼儿咬钩了。
“哈……”市委书记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咬了咬了,霍老总,看你怎么办啊!”
“啊,这才半小时……”霍林发听到市委书记喊,急忙看了看手表,然后大惊失色从对岸奔跑过来。
“霍老总,看,这条大鱼,有十斤重吧!”,慢慢地在水中遛着鱼儿,说:“你的项目、人才,看来都归我啦!”
“书记,你……”霍林发疑惑地看着熟练地遛鱼的市委书记,问:“是不是有什么绝招?”
“哈……哪儿有什么绝招?”市委书记神秘地对霍林发一笑,解释说:“我父亲就是养鱼专业户。我能不会钓鱼吗?”
霍林发听了这句话,连喊“上当上当……”随后,帮助市委书记把鱼儿捞了上来。
“来,照相照相。”
市委书记的秘书和司机赶紧拿了照相机跑过来,为市委书记和手里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照了一张相。
就在这时,公路上突然响起了急驰而来的摩托车声。接着,在一片急刹车的尖啸里,机要员跳下摩托车送来一份。
秘书把电报拿过来打开,送给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一看,顿时一惊。
电文写着:据悉,你市三万纺织工人将于明日上午前来省政府上访。请速采取对策,认真解决好群众的问题,避免这次群访事件。
“霍老总,我们要走了。”市委书记看完了电文,把鱼儿扔回水里,说:“本来想与你谈一谈,看来今天不凑巧。以后,可能金力部长会找你,别不给面子啊!”
“岂敢岂敢?”霍林发尴尬地笑着,送市委书记和金力其格上了车。
车子呼呼地顺着乡间公路飞奔。
车子上,金力其格拿起了电话:“喂,政府秘书长吗?我是金力其格。市委书记问:老市长在什么位置?”
“金力部长啊,书记是不是知道了纺织工人上访的事儿?”
“对呀对呀,书记很关心这件事儿。”
“谢谢市委领导关心。”政府秘书长在电话里说道:“不过,请转告书记,老市长已经去纺织厂现场办公了。等有了结果再向市委汇报。”
“看来,还是不想让市委介入啊!”市委书记叹息了一声,说道。
“书记,我到工厂去看看吧。”金力其格请示道。
市委书记点了头。
纺织厂织布车间。
机器停止了转动,工人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愁眉苦脸地呆在机器旁。
老市长在几个干部的陪同下走进了车间。
工人们向老市长投去一束束冷视的目光。
老市长面有愠色。
一间简陋的车间办公室里,老市长正在严厉地向几位干部训话。
“你们六位厂长听着,你们必须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马上给我干活。谁也不准去省政府上访。明天,哪个厂子出现了问题,本市长先免除他的职务!”
这时,坐在首位的一位厂长不紧不慢地发言了:“老市长啊,本人提个意见可以吗?”
“哼!”老市长一拍桌子:“这次工潮就是从你们一厂开始的,你还有脸说?”
“老市长啊!”一厂厂长凄惨地说:“去年,我们纺织行业不是活得挺好嘛!今年,听说金老总已经按原来价格与美国人达成继续出口协议了,这是我们的福音啊;你干嘛把他给免了?这个老孙一上台就压低出口价格,这是让我们做赔本买卖啊!?求老市长把金老总请回来吧,三万名职工要吃饭!”
这位厂长的话音一落,老市长恼了:“你这是给谁说话?”说到这儿,他一拍桌子:“告诉你们,外贸公司的班子是市委调整的。谁要再说三道四,就是自由主义!你们现在不要说别的,马上动员工人给我干活。绝对不准到省里上访。谁不听话,撤职!”
这时,另一位厂长站起来把帽子一甩,说:“老市长,工人的工作,我做不了!”
接着,另一位厂长将手中的水杯一摔,说:“老市长,不用你撤,我先辞职了!”
“怎么?!”老市长瞪大了眼珠子:“你们要造反?!”
厂房里,金力其格和张处长在一位厂干部陪同下,与基层干部和工人们聊天。
金力其格和蔼地说:“各位,你们都是基层党支部书记,能不能说服大家,别去省里上访。最好是快点儿开工啊。现在政府也难啊!”
这时,一位工人代表气愤地说:“金力其格部长,我们工人不是不愿意干活儿。可是,他外贸公司也得讲理呀!你知道吗,他这一压价,我们工人一个月开多少工资?”
“多少钱?”
“才300元呀!”
金力其格一听,脸色颤动了一下。
这时,另一位工人说:“金力其格部长,别说300元,就是不开工资,为了国家,我们也可以无私奉献。可是,我们现在是为了谁呀?这个老孙为了自己得好处,一上台就把价格
压下来这么多,我们凭什么为他卖命?人家金老总出口业务做得好好的,凭什么把人家赶下台呀?”
这时,那位厂级领导冲大家摆摆手,说:“大家别说了。”接着,他转过身,对金力其格说:“部长,我们纺织行业三万名职工只有一个要求,把金老总请回来上任。让我们继续过安稳日子。”
金力其格点了点头,对大家说:“好吧,我一定把大家的想法转给市委。”
人们鼓起掌来。
霍林发药业集团进出口部经理室。
桌子上,一张世界地图,一摞子外语文件。
金财正在伏案工作。
此时,霍林发悄悄走了进来。
金财立刻站起来打招呼。
霍林发看了看他桌上的合同,问:“怎么样?”
金财回答说:“出口合同都签完了。我想……”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北美这一带还应当加强力量。”
霍林发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扶金财坐在沙发上,说:“老金啊,市里的六家纺织厂停产了。三万工人都不干活了。你知道了吧?”
金财摇了摇头,说:“外面的事,我不爱打听。”
霍林发说:“听说这三万名职工要去省里上访。老市长亲自到工厂去弹压了。”
“哼,弹压?弹压有什么用?”
“我听说,工人们提出了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请你回外贸公司上任!”
“什么?”金财一听,睁大了眼睛。
看到金财那副惊讶的表情,霍林发提醒他说:“老金啊,这很可能是真的。”
“哈哈哈……”金财听了,立刻大笑起来:“哼,就凭他老市长那么整我,八台大轿也抬不走我喽!”
“可是,要是金力其格出面哪?”
“金力其格……”金财一下子犹豫了。
“老金啊,金力其格也是我的好朋友。”说到这儿,霍林发站了起来,面色忧郁地说:“那天我们在一起吃饭,我已经答应了他,不与他唱对台戏。我看,他要是出面请你,你可以考虑。”
没想到,此时的金财却义无反顾地说道:“霍总,你放心,虽然我和金力其格情深谊厚。但是……各为其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决定不走?”
“我不但不走,而且我还要借这个机会,把全市纺织品出口的业务抢过来!”金财信心百倍地表示道。
“什么?”霍林发像是没有听懂对方的话,怔怔地张大了嘴。
“霍总,请看……”金财说到这儿,举起了一份文件,“这是我蓄谋已久的商变方案,今天终于到时候了!”
文件封面特写:进出口业务部关于开展纺织品出口业务的方案。
“啊!好哇好哇!”霍林发一边看着,一边露出一副贪婪的样子啧啧称赞说:“我们的收购价格高出外贸公司三个百分点,那几个厂长肯定会踊跃向我们供货。这样一来,北辽市的纺织行业就控制在我们手里啦。哈……”
“霍总,你要是支持我的方案,请拨给我八十万元做广告费用。我保证一个月内,马到成功!”说完,金财举起了右手,像是发誓的样子。
“八十万。嗯,没有问题。可是……”说到这儿,霍林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语塞了。
“霍总,你……”金财有些纳闷儿。
“老金,你不是不知道。”“霍林发神色严肃地说:“纺织和‘重化’,是北辽国有企业的两大支柱啊。你这样干,北辽国有企业就塌掉了半边天。这是往老市长的心里狠狠地捅了一刀啊!”
“市场经济,趋利避害,自由竞争。我不过是按照市场法则运作。他能把我怎么样?”
“我要是他,就一刀宰了你!”
“哈……”金财开怀一笑,“他要是就这点儿肚量。我看他的市长也当不长喽!”
“老金,你真得一点儿也不担心?”
“我是担心。”金财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金力其格……他能不能理解我?”
晚上,市委小会议室。
几位市领导正商讨着一件紧急事情。
“现在的问题是,不但工人有情绪,连厂长们也有情绪。”老市长介绍情况说,“看来,他们去省上访,是避免不了的事儿了。”
“我看,咱们能不能让工人派几位代表来,和我们对对话。咱们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我想,只要我们态度诚恳,工人们会通情达理的。”市委书记说道。
“晚了晚了!书记,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老市长敲着桌子,焦燥地喊道:“他们已经预谋好了明天的活动方案。今天夜里人都分散到四面八方了。你上哪儿去找人?”
“那你说怎么办?”市委书记奇怪地看着他。
这时,其他人也把期待的眼光集中在了老市长身上。
“书记啊,这三万纺织工人去省城集体上访,是冲我政府来的。”老市长大言不惭地说:“你要信任本政府,就把这事情交给我吧。”
市委书记看了看老市长,果断地说道:“好吧,既然老市长这么说,那就由老市长全权处理这件事情。如果需要市委出面做工作,我会随时出现在群众面前。散会吧!”
金力其格的车子上。他正在与市委书记通电话:“书记,我也猜不出老市长会用什么法子解决这个难题。可是,凭我个人预感,他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为什么这样说?”
“书记,你听到群众的呼声了吗?”金力其格认真地说着:“他们要求让金财回外贸公司任职。我想,老市长是不会答应这件事情的。”
市长办公室。
深夜,老市长召集了一帮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紧急布置着明天的防范措施。
“他们去省城的路线,只有三条:一是铁路,二是高速公路,三是北山小路。我预定,他们将会三路并进。所以,我要求各部门要从三路分别堵截。公安局,你们的主要任务是阻止铁路和高速公路两条线。”
“这,怎么堵截?我们的干警也不认识他们呀。”公安局长面有难色地问。
“通知国有资产经营公司,明天让他们把各纺织厂的车间主任、班组长一律派到火车站和汽车站去,协同干警一起上车认人,一个一个查问。”老市长要求说。
“一个一个查问?怎么问,难道我们一个一个地问:‘你是上访的吗’?”公安局长摇了摇头说。
“是啊,就算是上访的,人家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这样不好吧。”有人否定了这种做法。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反正得给我堵住!”老市长气得喊了起来,“要是堵不住,我就让你们到省城去给我领人!”
“你们信访办……”老市长皱了皱眉头说:“主要是堵住北山小路。我估计他们会雇用私人小客车前往。你们交通局,今天晚上马上查问一下。凡是雇车去省城的,九点之前一律停止出车。九点之后再放行!”
火车站广场。人来车往。
广场上贴出了一个大广告牌,上面写了几个大字。
通告一侧停了一辆宣传车,车上的喇叭里正在广播告示内容:
关于纺织品出口问题,市政府已经拿出了妥善的解决办法。请准备赴省城上访的职工立即返回企业上班。凡是不听劝阻,擅自进省的,后果自负。
火车站内,一辆待发的火车鸣着汽笛,停靠在月台上。
车厢里,公安人员和纺织行业的干部正在一人一人地查看。
“喂,老张。你上哪儿去?”一名纺织行业的干部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立刻打招呼。
“我去省城。”老张回答。
“是去上访吗?”公安人员马上盯上了他。
“不,我去看病。”
“看病?明天再去吧。请下车!”
“什么?”老张急眼了,“我是重病,预约了专家会诊啊!”
“那也不行,明天再去!”公安人员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往车厢口推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抗议……”老张大声喊着、挣扎着,最后也是无济于事。被强行拽下车去。
“站住站住!”在公安人员的喊声里,几个青年人正在月台上快速地奔跑。
就在火车要开的时刻,他们跑到了车尾。突然,上面有人打开了车门。他们一溜烟儿似地跑上车去。
“下来,下来!”公安人员喊着,待要上车,火车突然开了。
上车的青年人从窗口挤眉弄眼地调笑着车下的公安人员。
累了一身汗的公安人员看了看这几个青年人,毫无办法地彼此摇了摇头。
长途公共汽车上。
一名公安人员和一名纺织行业的干部上了汽车。
“这辆车上,没有认识的。”一名干部看了看乘客,对公安人员说。
“喂,去省城的人举手。”公安人员喊到。
没有一个人举手。
“走吧!”那名干部招呼了一下公安人员,自己率先走下了车。
公安人员不放心地往车厢里瞅了瞅,只好下车。
“嘿,今天他真办了个大好事,像个工会主席的样子了!”一名女乘客向身边同座的男人说道。
“他早应该这样啊!”男人感慨地说,“工厂赔了本,他照样不开工资啊!”
北山小路,信访办公室的人堵住了窄窄的路口。
“突突突”地一阵马达声响,一辆三轮汽车冒着黑烟开了过来。
车上,站了一群穿了迷彩工作服的年轻人。
“喂,站住!去哪儿?”信访办公室一个年轻人上来盘问。
“他们是去工地的。”司机回答说。
“去哪个工地?”信访办公室主任细细地查看着车上的人,问道。
“我们去臭水沟,赶工程啊!”
“别耽误了我们干活儿啊,迟到了老板要扣工资的。”
“你们当官的没事站在这儿干什么呀,去跟我们干点儿活好不好?”
车上的人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走吧走吧!”信访办公室主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三轮汽车冒了一股黑烟,“突突突”开走了。
“哈……”三轮汽车刚刚转过山口,车上的人一下子开怀大笑了。接着,他们脱下迷彩服,露出了印有“纺织一厂”标记的工作服。
这时,一辆大客车赶了过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下车后急忙挥手说:“大家抓紧时间,快上车!”
人们迅速地朝客车上涌过去。
北辽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室。
面对一排排的话筒和通信设备,老市长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地走着。
突然,一副话筒前出现了紧急讯号闪烁的灯光;接着,话筒里传来报告:“报告老市长,情况不好、情况不好。今天九点钟,我市几万名纺织工人突然集聚在省政府门前。现在他们已经冲进省政府大院儿了!”
啊!老市长脸色一沉,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老市长,省长来电话,要我们马上过去领人!”
公安局大门前。
警报器鸣响了。在两辆闪烁着警灯的车子护卫下,老市长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登上了一辆大吉普车。
市委书记办公室。
金力其格拿了电话,大声地说着:“老市长,书记想去省城……和你一齐处理这件事情。”
“不用、不用……”老市长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慷慨激昂。他大包大揽地说:“请市委放心,我们市政府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市委书记听了老市长的话,眉头仍然紧锁着。
“你看,老市长会采取什么措施?”市委书记问金力其格。
“不过是老办法,拿点儿钱安抚一下罢了。”金力其格回答,“听财政局的人说,政府准备给每个上访工人发400元救济金。”
“400元,杯水车薪啊。工人们要求的是生存、吃饭,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市委书记默默地重复着金力其格的话。
“书记,我马上去找金财!”金力其格建议说。
市委书记听了,却摇了摇头说:“去也枉然。”
“怎么?”
“他不会来的。”
“这是三万纺织工人的要求啊!”金力其格不服气地说,“难道他也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金力部长,要是不信……你就去试试吧!”市委书记毫无信心地看了金力其格一眼。
北辽市中心,商业大街。
一栋别致的小洋楼拔地而起。楼顶上,耸立了一副崭新的招牌。招牌上蒙了一块红布,像是要举行一场揭牌仪式。
“啪啦啦……啪啦啦……”一阵鞭炮声响,红布抖动着被揭开了。招牌上是鲜艳的六个大字:霍氏外贸公司。
一辆黑色奥迪车开了过来。车轮压在满地撒下的鞭炮碎屑上。
金力其格下了车,看了看楼前铺张的红地毯和笑脸迎客的礼仪小姐,脸上闪过一抹不祥之色。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走进去。
“先生,我代表金总欢迎你!”礼仪小姐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金力其格。”金力其格气呼呼地回答了一声。
“请稍等,我去通报!”
“啊呀呀,金力部长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霍林发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束鲜花儿走出门来迎接金力其格。
“恭喜恭喜!”金力其格冲他抱了抱拳,大踏步走进了楼里。
贵宾室。
“请坐请坐……”霍林发将金力其格让到沙发上,然后吩咐服务员上茶。
“好气魄呀!”金力其格环视了一下室内的摆设,心不由衷地赞叹道。
“呃……”霍林发尴尬地笑了笑,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茶杯递给金力其格,说:“金力部长,今天你突然来此,不会是专门祝贺这个公司成立的吧?”
“霍总,”金力其格开门见山,显得十分不理解地问:“我记得,金财是在你的对外业务部工作呀。今天,怎么又变成了外贸公司了?”
“这个吗?呵呵……”霍林发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我的对外业务部只能出口药品。这个外贸公司嘛,可是什么都做呀!”
“譬如说……纺织品?”
霍林发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金力其格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禁不住咬了咬嘴唇。
“呵,现在嘛,已经入世了。”霍林发自我解嘲地说:“市场面前人人平等。有钱大家挣嘛!是不是啊,金力部长……”
金力其格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老弟,今天屈尊至此,到底有何贵干?”霍林发再次追根究底地问道。
“霍大哥,我今日之行,可能令你不快。”
“知道了。”霍林发立刻将手里的烟掐灭了,按在烟缸里,然后说:“你是要他回外贸公司上任吧?”
“既然老哥说破,那我就实话实说。”金力其格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三万名纺织工人……可能要吃不上饭了!”
“好吧!”霍林发竟然痛快地答应了金力其格。他说:“作为朋友,我不能卷你的面子。可是……这事儿,你得直接找他谈,听听他个人意见。如果他愿意走,我不阻拦;如果他不愿意走,也请你理解他。”
“谢谢老哥。”金力其格感动地站起来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感之不尽了。”
总经理办公室。
金财与金力其格的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
“金老总,我谈的是市委的意见和三万名纺织工人的请求。作为一名员,你是不是应该认真考虑考虑?”金力其格板着面孔说完了,语气中却显得信心不足。
“金力部长啊,真没想到你会在今天来找我谈这件事情。”金财说到这儿推开窗户,看了看楼下正在喜庆演出的场面,又回转身来说:“而且,你上有市委意见,下有三万名职工的请求,这让我……实在难以承受啊!”
金力其格默默地听他说着,没有回答。
“可是,部长,你可知道?外贸公司为什么到了今天这种地步?”金财伤心地问。
“是老市长错误地调整了班子。”
“不!”金财气愤地把桌子一拍,“是呼拉贝特。他把几百万吨农药超标的蔬菜夹在外贸公司的出口箱里,当作纯净的山野菜卖给人家。让我的外国朋友蒙受了八千万美元的经济损失啊。”
“哦?有这事?”金力其格猛一下站了起来。
“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那个新上任的经理对此竟然采取默许的态度。他把公司十几年培植起来的良好信用当儿戏。这种败家经理掌权,公司还有好吗?”
“所以,市委想利用你的威望和与外商的个人关系,重新出山,挽回损失。”
“哼,可惜……”金财冷笑一声,“市场经济不讲个人关系。国际上做买卖,彼此看是的人格、信誉。相互要的是利益、利润。金力部长啊,你是懂经济的人啊,怎么能想到用党性、用纪律去逼我去处理这类经济问题呢?”
“金老总,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金力其格慢慢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可是,目前市委、市政府正值困难当头,我希望你能顾全大局,有一个正确的态度?”
“恕我无礼。”金财沉痛地低下头,慢慢地说了一句:“本人难以从命!”
“什么?”金力其格失望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难道说,三万纺织工人的请求也打不动你的心吗?”
“非也。”金财冷静地看了看金力其格,反驳道:“我想,三万职工要我回去任职并不是最终目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生存!”
“如果你不回去,那个败家的老孙怎么能让三万纺织工人生存下去哟!他们每月的工资只有三百元啊!”说到这儿,金力其格动情了。
“金力部长,我非常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我何尝不在为我们纺织大军的生存而担忧啊!”说到这儿,金财的眼睛里浸出了泪花,“可是,即使我回去,也没有办法救他们啦!”
“金老总,你可是闻名遐迩的外贸专家、谈判能手啊!现在,面对三万名职工的死活,你也没有办法了?”金力其格气愤地攥紧了拳头。
“有。”金财此刻背过身去,像是要扔出一张王牌。
“请讲。”金力其格盯着他的背影,期待地问。
“金力部长,请看这张报纸。”金财立刻抓起桌上的一张。
上,刊登了一整版霍氏外贸公司开业的套红庆贺广告。
其中,在经营范围一栏中,“纺织品”三个字特别醒目。
“我知道,你金老总也经营纺织品出口业务了。”金力其格浏览了一下,扔在桌子上,无奈地说道。
“金老总啊金老总,你可把事儿干绝了!”
金财立刻转过身来,以一种商人的口气畅快地说道:“金力部长,如果六家纺织厂的厂长能够明智地选择自己的贸易伙伴,我将以原来的价格收购他们所有的纺织产品,并保证以最快的速度付款!”
“那……我们的外贸公司岂不是要让你挤垮了?”金力其格冷冷地说。
“金力部长,请允许我提醒你:现在的外贸公司既不是你们市委的了,也不是国有的了;它已经成了老市长控制下一伙人的个人利益公司了。”金财毫不客气地揭露说:“即使它还挂着国营的牌子,它们这种坑蒙拐骗的缺德做法,在国际市场上还能有信用吗?”
“你是说……他们无可救药了?”
“他们目前面临的只有一个选择……”
“什么?”
“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