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花子
混元门在江湖上实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虽也传了十代,但这十代均没有出现过惊才绝艳的传人,而每一代往往又只有弟子两三人,如此传承也只是没有绝了门户,实在难以发扬光大,直到这一代,混元门掌门大叹祖师保佑,因他终于收了一位根骨上佳、悟性灵慧皆高人一等的徒儿。混元门掌门在成昆身上寄予厚望,亦毫不藏私,不遗余力地将本门所学尽数教给成昆,成昆果真没有叫他失望,十岁拜师,习武三年内力小有所成,入门十年后霹雳拳亦得了五分火候,只欠江湖历练。
而内力积累又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当成昆与小师妹素娥向掌门师父请辞下山游历时,掌门欣然允许,只将成昆唤去,一一历数江湖之中成名人物,上至宗师张三丰之流,下至海沙帮帮主此等湖海劫匪,又大略说了各个门派的势力分布与联络方式,将那些江湖常识与禁忌细心叮咛。成昆本是聪明绝顶之辈,听了一遍已牢牢记在心中,对师父重复一遍后,这一位混元门掌门再无担忧,又唤素娥去叮嘱若遇艰险奇难之事以自保为要,多听师兄的。素娥口中应着,心中却打着算盘,心道师兄素来宠爱自己,定是师兄依自己主意行事。
如此,混元一门师徒三人于山门依依惜别,掌门将极大期望寄托在佳徒成昆身上,而下山的年轻师兄妹却满心雀跃,只如飞鸟入林。
素娥自觉自己聪慧机变,成昆又极宠师妹,是以师兄妹二人下山之后,竟事事均以素娥为先,成昆只在暗中护持。两人一路上行侠仗义也有数次,有几次路遇峨眉、崆峒、昆仑、华山几派在山下行走的年轻弟子,与之切磋,胜多败少,素娥越发自信膨胀起来,偶然与成昆喝酒笑谈之时笑称或许她二人可为年青一代之中江湖翘楚。成昆自然不会败师妹兴致,也便依着她。
直到这一次到了汉阳,素娥才结结实实地吃了个教训。
严格来说,素娥既未受伤也并非受制于人,然而似如今这般身陷纪府却一无所得,日日观察反倒疑窦丛生,如此茫然更叫素娥初初萌生的豪气意气被冷水泼了一遭,始知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素娥往日常想自己自幼习武却又能兼习诗词文墨,在江湖儿女之中亦算是难得,孰料在汉阳遇到天姿灵秀、宛若天成的纪晓蓉,那一丝丝自得自满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之中可算是磨得一干二净了,对着纪家这六岁女童时再不敢以“长辈”和“江湖前辈”自居,有几次若不是反应够快,只怕连“前辈”也要喊出口了。
素娥困在纪府一无所得,成昆守候在外也是心焦,然而素娥传出的信息唯有“等”字,他也只好租下一间小屋日日等候。
平心而论,素娥年方二八,桃李之年能修得如此武艺,轻功一路尤有天赋,确是难得,这般资质放眼江湖也能排在前列。纪晓蓉赞她轻功也属二流,素娥还以为语出讥讽,却不知道在纪晓蓉这般人物眼中,说一句二流实在已经是很难得的赞誉。
正如昔日,寇仲与徐子陵习得绝世武学《长生诀》不久,与师妃暄长街一战,秦梦秋掠阵一旁,事后侯希白问她对寇徐二人观感如何,秦梦秋极不客气地说“只在二三流之间”。
《长生诀》与《天魔策》、《慈航剑典》、《战神图录》并称四大奇书,修到极致均能让人破碎虚空,实已到了武学的极处,上接天道,岂是寻常武功能比拟的,如今江湖中这些秘籍绝学更不必说。寇徐二人修了《长生诀》,因功力尚且火候不到,尚未圆融贯通,然而已能在江湖之中闯出薄名,固有二人资质天选,也仰赖神功惊人,即便如此,在修习了《慈航剑典》的秦梦秋眼中,彼时的二人依然只是“二三流之间罢了”。
素娥所学混元功在江湖之中并不算第一流的内功,轻功更只是本门功法“流光步”。流光步名字很是胡吹大气,似是极了不起,快如光流,实际也就与江湖之中传烂了的“草上飞”之流相去不远,只是为了与霹雳拳相应,用了个“流光”的名头而已。素娥能将流光步练到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地步,在轻功上实是天赋异禀,这一点就连成昆也不如她。
若不出意外,十年之后,素娥的轻功该能在江湖之中排上名号。
然而,世事多少事便在“意外”二字上。
素娥与成昆因临时起意来了汉阳金鞭纪家这一趟,此后际遇便全然不同起来。
素娥往日在山上修炼,也不知江湖到底有多深浅,如今下山走一遭,才刚刚有些自得就遭当头一棒,已有些懵了,吃不准自己究竟是遇到了几百年不世出的奇人,还是自己资质愚钝,以至于一稚龄女童也处处强过她去,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不多时,素娥又觉自己并非驽钝之人,只是纪家这位二姑娘太过聪颖,简直有若天仙下凡。
素娥起初她还拗不过心中傲气,争一口气有心挫挫纪晓蓉锐气,故意挑了经典之中较难的那些念诵,布置作业叫纪晓蓉抄写——六岁的孩子,便是再早慧,手上又能有多少力道,怕是握笔也不稳,倘若先前未曾习字,更是难免出个大丑。
素娥盘算的很好,谁料到第二天纪晓蓉神色平静地将厚厚一沓纸交到桌上,随后便自去翻阅道家典籍,素娥只看了一眼稿纸就说不出话来。那纸上一列列行书漂亮的叫人舍不得移开双眼,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风神洒落,行云流水,宛然大家之态,比起素娥自己那一手毛笔字岂止天上地下。
素娥被纪晓蓉这一手书法骇得再不敢提抄写二字,倒是自己每日用足了功夫练字。
附带一提,素娥将几页纸带出去给成昆参阅,成昆见了也是大惊失色,一再确认是否纪晓蓉亲笔所写,得到答案后亦回去暗自用功。
如此这般,素娥已全然不敢提“教导”,自学还来不及,有时细读前人典籍有不解之处难免反复诵读,如是再三,素娥只听身旁有人轻言轻语地解释经典,引经据典、深入浅出,素娥听得如痴如醉,待回过神来,愕然发现屋内唯有自己与纪家二姑娘两人,她便是再傻也该知道是谁开解了自己疑惑。一来二去,她捧着书过去求教都不脸红了。
一月之后,素娥都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来当“先生”教书的,还是来当“学生”求教的,横竖每日里师徒角色早已颠倒,她只差将武学之中不甚明了之处也拿出来求教了,只不过素娥还牢记着门派规矩,没有一时糊涂就和盘托出而已。
不知不觉,中元节悄然而至。
中元放灯乃是传统,汉阳亦不例外。
纪英带上两个女儿,叫了几名小厮侍女跟着侍候便出发去了灯会。
素娥本有心跟上,奈何纪英心慈,放了她的假,让她回家与家人相聚,素娥只得委屈地叫上成昆远远跟着纪府一行人。
成昆有些无奈,道:“今日佳节灯会,我们何不先好好过节?”
素娥被问得一愣,随后倔强道:“我偏要看看纪家这二姑娘是不是被什么上身了,否则怎能这般聪明。”
成昆大是头痛。
“子不语怪力乱神。师妹你怎信这些。”
素娥白了成昆一眼,道:“那你说,这小姑娘为何如此智多近妖?”
成昆顿时语塞,点点头,道:“我们跟紧点,今晚人多,莫要走散了。”
素娥这才心满意足,拉着成昆在人群中左右穿插,一路挤过去,只见前方纪英与一卖花灯的中年男人攀谈,而两个小姑娘都在弯腰选花灯。
灯会热闹,人头攒动,就连叫花子也比平时多些。
成昆心生警惕,左右四顾,见这些化子似是有组织的,正想叫素娥莫要与他们正面冲突,突然惊见两个叫花子趁着纪英被几个路人挡住视线,捞起纪家两个女孩套进麻袋就走,路旁几个叫花子则迅速在人群间挤进挤出,让密集的人流变得更加混乱,方便前方掳人的快些跑走。
这一行人行动有序迅速,全然不似临时起意。
素娥本就视线不离纪晓蓉,此刻一见这一幕,立刻拉上成昆跟着那几个叫花子追了出去。
纪英说好价钱,转身来寻两个女儿时,却见身后全无二女踪影,顿时急得心火上冲,他毕竟是个江湖人,不多时就找到了线索,跟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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