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的记忆令修弥变得有些焦躁。他甩了甩头,俐落地盘膝坐上床,而後开始阖目打坐。
同时,在城内的另一头,一条乌黑的辫子轻盈一甩,在空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
一般人瞧了,难免会揣测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能蓄出这麽漂亮的长辫子来,那姑娘的小脸儿是不是比这头发还美呢?可谁想到下一刻,那漂亮的辫子就啪的一下被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有男人不悦的声音响起来,「他娘的,爷爷让你编个假发,你就给爷爷做出这麽个玩意儿来?你说,我一个老头子,戴个辫子出去找男人啊?」
「不、不是我要这样做的……」
「那是谁让你做的?说!看爷爷不拿这破辫子抽死他。」
秃老三正发着飙,就听屋外传来一声轻轻软软的女声,「三舅舅,是我让他做的。」
他挺着气鼓鼓的圆肚子猛地转身,结果在看到来者的瞬间火气就咻的一下子放没了。
正提裙而入的年轻女子着一袭苏锦掐丝石榴红的翠烟衫,和一件散花水雾百褶裙。云鬓额发之间只以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为缀,衬着她颈间的璎珞圈,更显得女子顾盼生姿、容色倾城。最吸引人眼球的还要说她的那双眼睛,玲珑剔透、灿若星辰,总是蕴着狡黠。
秃老三拍拍肚子,口气软下来,「小十二,又拿舅舅开玩笑。」
兰妙言弯腰捡起地上的假辫子,嬉笑着凑过来往秃老三那地广发稀的脑袋上比划,「我觉得满好看的呀。」
满脸皱纹纵横、肌肉横飞的秃老三突兀地顶着一条少女辫子,那画面简直美出新境界来。兰妙言围着他转了圈,一边夸好看一边笑得打跌。
秃老三瞄了眼跪在地上明显已经笑到颤抖的人,气瞬间不打一处来,扯下辫子就朝他抽过去,「笑个鸟!」老子治不了兰妙言,还治不了你吗。
那人被抽了一辫子,瞬间老实了。
秃老三攥着辫子坐回去,老大不高兴地咕哝道:「之前明明说剃下来的头发都给老子做假发的。」他早该猜到兰妙言这妮子不会这麽好心的,从小到大她就有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恶趣味。不过既然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假发,那她好端端的把人家剃成秃瓢干什麽,难道这又是她的新兴趣?
秃老三摸摸自己脑袋上的毛,也有些担心自己这几根为数不多的毛发。
「小十二,我听说他回城了?」还是扯开话题为妙。
「嗯。」兰妙言甩着发梢的动作一顿,「正查陈家的那个案子呢。」
「差不多就动手吧,你表哥那催得紧呢。」
若不是因为六年前修弥在兰妙言身上种下恶果,楚匀才不肯由着兰妙言胡闹。如今恶果越长越大,花销也就越来越多,所以兰妙言找准了表哥的七寸,以讨要赔偿为由,带着一大帮人跑来壶儿镇捣乱。
「嗯,我也不想再拖了。」
「你觉得他什麽时候能查到咱们这来?」
「查不到也没关系。」兰妙言托着香腮,嫣然一笑,「他在哪里,我们找上门就是了。」
咕咕咕……
夜已深,壶儿镇沉浸在月色之中,偶有猫头鹰的叫声传来,略显阴森。
镇西刘府之内一片漆黑,片刻後拨云见月,清辉落下,才隐约可以看到那匍匐在房檐後的两道身影,墨绿色的衣衫没入黑暗,若是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这时,其中一道黑影微微一动,似乎是正在擡手掩去呵欠。
「你睡吧,我来盯着。」
甯安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修大哥,你不困啊?」
修弥仍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府中的动静,只摇摇头算作回答。
这次的作案人除了只对奸商下手之外,完全无规律可循,所以他只好撒网捞鱼,拟出了城中富商的花名册,然後派出捕快在各个富商的府中盯梢。他、甯安和另外两名捕快分作一组,专门负责镇西的刘府。
甯安很困,却又不敢睡,於是只好拉着修弥说话。
「壶儿镇是不是总发生这麽有意思的案子啊?」
修弥想了想,「偶尔。」
甯安撑着头继续说:「上京可就没这麽有趣儿了,毕竟是天子脚下,没那麽多大胆的贼人,我遇到过最有意思的犯人,也就是那些妖女们。只可惜她们太厉害,又行踪不定,捉都捉不到。幸亏官府对这种盘根错节的江湖组织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若让我们去抓,还真不知道要抓到什麽时候呢……」
修弥神色一动,「妖女?」
「是啊,芙蓉城的妖女以美色为武器,最擅伪装,不仅长得美,功夫还是一等一的。」
芙蓉城隶属於十四宫,当年屡屡骚扰荐福寺的那些妖女们,就是芙蓉城的人。
修弥咬了咬牙,下意识地呢喃道:「十四宫……」
甯安眨眼,「欸,芙蓉城就是隶属於十四宫的。修大哥,你也知道啊?」
修弥的声音瞬间变得冷硬下来,「不,我不知道。」
甯安没察觉他的不对劲,迳自咕哝道:「哎,听说但凡遇上过她们的男人,不管是被骗了钱、骗了人还是骗了消息,都还是会对她们念念不忘呢。常言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若是真能让这麽漂亮的女人骗一骗,其实也还不错……」
修弥按在瓦片上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这些年他也听了不少有关芙蓉城的消息,偶尔还会揣测当年的那个女人,如今会不会已经成了那的头目?毕竟一个能拿自己的贞操来整他的女人,还能有什麽事做不出来。恐怕这些年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个男人之间流连过了吧。
还记得那夜过後不久,他忽然发现自己鬓间的发短了一大截,肯定是被那个妖女拿走了。她会不会有收集男人头发的癖好,睡一个就剪一缕?
修弥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纠缠在心口。
看来他也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想必早已忘记了他是哪号人物,偏他自己还小题大作地躲到了壶儿镇来。想想自己既无财又无权,根本没有什麽利用的价值,当年的那一夜,说不定只是因为她想随便找个乾净的男人献出初夜,为自己长长经验罢了。
修弥没再搭理甯安,兀自陷入了莫名奇妙的气愤情绪中。
最终还是甯安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猛然回神的修弥朝那自院中闪过的黑影望去。他抽出腰际的铁尺,如同离弓之箭般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甯安和其他两名捕快也追上去,不过很快就被修弥给甩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