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一章 伤痕

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一章 伤痕

那位年轻的德鲁依,今天还是在山毛榉的树荫下替穷人治病,虽然周围的民众没有昨天那么多,但也有个二、三十人。亚雷特心想,他总不能叫那德鲁依丢下眼前的病人不管,去替依夏莉治伤吧。所以他打算耐心地等候德鲁依将所有的病人看完。

由于不断又有新的病人过来,等到德鲁依面前没有人在等候时,已经是夕阳西沈的黄昏了。那位高大、黑发棕色皮肤、态度温和的年轻德鲁依收拾一下身边的草药和树叶护符,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就迳自走到亚雷特的面前向他打招呼。

“愿你健壮而长寿。”

事出突然,亚雷特连忙也向对方回礼。德鲁依接著说:“我看见你从中午起就一直等在这儿。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位女性朋友被人用带有诅咒的匕首划伤脸,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治疗师没有办法治好它。我想请问你是不是有办法可以消除这个诅咒,如果找不到那把匕首的话……”

“不需要找到那把匕首。”德鲁依自信地说:“德鲁依应付诅咒的方式和咒术师不一样,我们会引出生命中潜藏的真实力量,每个人都可以用这股自身的力量来击败诅咒。”说著他看看左右,“你的朋友呢?她今天似乎是没有来。明天请你把她带到这里,我会为她治疗。”

亚雷特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其实……她不相信德鲁依会为她治疗,所以不肯过来。”

年轻的德鲁依一听,脸色凝重起来。“能否请教你,她从事的职业是?”

“舞者。”亚雷特简短地回答,想先看看德鲁依的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直接了当地说:“唉,那就没办法了。”

“等一下,”亚雷特这下急了:“为什么你一听到是舞者,就不肯帮她治疗了?这太不公平了吧?”

“不是我不肯,而是德鲁依的治疗方式对舞者不适用。”德鲁依解释道:“舞者的生活方式处在生命循环之外,以我们德鲁依的方式,无法引出她生命中的潜藏力量。纵然我有心想帮她,也是力有所未逮啊。”

“生活方式处在生命循环之外?那是什么意思?”

德鲁依稍微整理思绪,好像在揣摩最适合的用词,片刻后才回答道:“这么说吧——所谓的生命、对于任何一种生命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持生存和种族繁衍,并且尽可能使种族兴旺。自然界中所有的动植物,它们为了实现这三种生命意义,从诞生到死亡所作的一切行为,我们德鲁依称之为构成一个『生命循环』。

“就我们人类社会来说,每个人除了饮食、取暖、繁衍后代之外,文明带来了很多新的知识和技术,让我们懂得建造房屋、编织保暖的衣裳、开垦农田以增加粮食、并且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后代。这些知识使得人类不断增加,终于成为大地上最兴旺的种族,就生命的意义来看,这些知识也让人类社会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生命循环。

“但是在人类社会中存在一些奇怪的现象,例如说歌唱和舞蹈。这些事情并不是生命中必需的部分,却有人将其一生的精力都花费在这上头。这在我们德鲁依看来,就是一种脱离自然生命循环的行为。我们相信,其生活脱离生命循环的人,是无法体认生命的真正价值的。而一个无法体认生命价值的人,我们便无法藉之引出其生命的潜藏力量。”

亚雷特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提出了质疑:“等一下,有些人若是不能唱歌的话,可就活不下去了。”他觉得尤西莉就是这种人。

可是德鲁依并不同意:“人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食物,可就一定活不下去了。你觉得唱歌会比这些东西还重要吗?”

“当然是比不上啦,但这只是程度上的差异啊。”

“那只是文学上的虚假的幻想而已。”德鲁依下定论道:“常有诗人颂扬为名誉、为爱情、为艺术而死是至高无上的品德,但名誉、爱情和艺术这些东西,对死人有什么意义?生命的价值就在于生命是活著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

“照你这么说,那些穷得活不下去而放火杀人的强盗,比歌手和舞者还懂得生命的价值罗?”

“就理解他人的生命价值来说也是不足,但就理解自己的生命价值来说,确实是高明的多。”

“你这什么歪理!?”亚雷特没办法再跟他讨论下去了。“反正你就是看不起舞者,不愿替她解除诅咒就对了。”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德鲁依有种受到误解的委屈:“我只是说没办法利用舞者自己的潜藏生命能量来解除诅咒而已。我个人并不讨厌舞者啊。”

亚雷特没话好说了,于是德鲁依向他告辞离开。此时亚雷特脑中鲜明地浮现出依夏莉昨晚表演七精灵之舞时的情景。那种洋溢著生机活力的舞蹈,真的会是不了解生命真实价值的人能表现出来的吗?但纵然他是这么相信著,却又该如何说服那位脑筋顽固的德鲁依呢?

亚雷特回到游艺团的营区时,夜幕已洒满繁星。他走到依夏莉的帐篷前轻声呼唤尤西莉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尤西莉掀开帘幕从帐篷里走出来。

亚雷特问道:“依夏莉的情况如何?”

尤西莉摇摇头,示意他走远一点再谈,于是两人绕到一旁堆放杂物的帐篷后面去。不远处聚在一起聊天的年轻演员看到他们俩,吹了几声嘲笑的口哨,尤西莉则赏给他们一个白眼。

“今天占卜师来过了,”尤西莉心烦地说:“但是没有什么成果。据占卜师说,是因为依夏莉的情绪不稳定的关系。你去找德鲁依的结果如何?”

“抱歉,没有成功。”

“是吗……”尤西莉这时连嘲讽话都懒得说了。“依夏莉目前表面上心情还算平静,但下午她好几次忽然就掉下眼泪来,而且还不让其它人进去探望她。就连游艺团的团长也是三番两次好言相劝才能进去的。”

亚雷特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为什么在脸上留下一道疤痕,会让她如此沮丧呢?”

“这很奇怪吗?”

尤西莉眼中掠过一丝冷芒,让亚雷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鼓起勇气继续追究:“是很奇怪啊。就算那疤痕是治不好了,依夏莉还是可以继续跳舞啊,顶多用面罩把脸遮起来就好……”

“你不懂啊?”尤西莉提高音量,手从额头比划到下巴,“那道疤痕有这么长,你要她一生都带面具跳舞吗?”

亚雷特不解道:“为什么脸上的疤痕会影响到跳舞?”

“你想想看,舞者之所以要跳舞,就是为了给别人欣赏。若是她脸上有那道丑陋的疤痕,观者能心平气和地欣赏下去吗?”

“这样说来,以后依夏莉就不能靠舞蹈维生了。”

“唉,不是这种问题!”尤西莉顿足道:“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懂。舞蹈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经由肢体的语言和韵律来摹写生命的语言,并将这讯息传达给他人。若是没有人欣赏的话,舞蹈本身就失去意义了。”

“可是,那也跟脸没有关系啊?”亚雷特还是不懂。

“信不信由你,表情是舞蹈演出中很重要的一环。当然也是有些舞蹈会戴上面具演出,但那是为了表现特殊的意义,并不是常态。总之,”尤西莉顿了一下,“她真正的恐惧是面对厄运时的软弱、无力阻止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就此崩溃……”她又用手在脸颊上比划,“若是脸上有这种疤痕,依夏莉以后就不能在人前演出她想要的舞蹈了。不,事实上她会连舞蹈的自信都丧失掉!”

也许是警觉到自己的声量太大了些,尤西莉转头察看依夏莉的帐篷。凝视一会儿后,她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些许哀愁。

“亚雷特,你觉得依夏莉美丽吗?”

“是很美啊。”

“但是她不是自愿长得那么美的,”尤西莉说:“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一样。长得美的人自然有些常人不能了解的负担在。我知道她之所以选择成为舞者,只是为了不辜负她优异的天赋──也就是美丽的躯体。她不像我,舍弃自己最独特的天赋不用……”讲到这里,尤西莉倏地用手掩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我说了没啥意义的话。”

亚雷特静静思索她所谓独特的天赋是什么。当然不可能是指歌唱,因为她现在已经是吟游诗人了。那么是上次她提到的魔法资质吗?

经过短暂的沈默后,尤西莉又说:“后天早上,游艺团就要离开拖查阔塔,乘船前往大陆东边的依斯旺堡。我想依夏莉脸上的诅咒大概得到那儿的水精灵神殿才治得好,可是这段时间内留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所以我要跟著游艺团一起去。”她也不理亚雷特惊异的神情,“抱歉,不能陪你到下一个精灵之茧去了。”

※※※

在回旅店的路上,亚雷特为了尤西莉的决定而苦恼著。依过去的经验来看,若是没有尤西莉在的话,找寻精灵之茧一事就变得毫无意义。所以他现在有两个可行之道:和尤西莉约好几个月后在某个地方会合,或是干脆跟著游艺团一同行动。

但是尤西莉似乎对释放精灵之茧一事失去兴趣了。自从她来到拖查阔塔、见到她的姊姊依夏莉后,亚雷特就总有种感觉——尤西莉不再是那个独自在大陆各地旅行的吟游诗人,而只是在游艺团里和舞者姊姊搭档演出的一个歌者罢了。

他和尤西莉之间的关系,其实全靠精灵之茧一事联系在一起。若说他现在要和尤西莉约个时间地点碰头,或甚至是跟著她一块儿走,那也势必是为了这件事的缘故,这是他和尤西莉一同旅行的动机,也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牵绊。但这种牵绊在拖查阔塔却似乎不复存在了,这种尴尬别扭的感觉,使他无法说出“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的话来。

为什么他们两人要去释放精灵之茧?

这个问题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亚雷特一直认为释放精灵之茧是精灵神或是其它伟大意识赋给他的使命,这样严肃的理由却一直不被尤西莉所认同──她倒倾向于认为这只是值得尝试一下的趣事而已,所以她才能轻易地说不做就不做。又有谁会把玩乐看得比亲人的苦难来的重要呢?

就连亚雷特自己也不免抱持怀疑的态度。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有其非做不可的动机。再者,从风之顶来到拖查阔塔,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还无法让亚雷特产生“不继续下去的话,之前的岁月不都白费了吗?”的信**。

干脆就这样算了吧?

但是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种想见到精灵之茧的强烈渴望却油然而生。他直觉地了解到:若是现在他放弃了,一定会一辈子都被这种渴望纠缠不清。

他现在“不能”放弃——纵然他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要他非做不可。

尤西莉曾对他说:“你比较适合依赖直觉、而不是用理智去思考事情。”

“真是这样子吗?”亚雷特苦笑起来,“那我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

也许直觉可以指引出什么是该做的事,但如何去完成这些事,直觉可就帮不上忙了。亚雷特试著分析目前事态演变,从杂芜清出一条可行的道路。

那个德鲁依应该有能力很快治好依夏莉那受诅咒的伤痕吧?从尤西莉的言行大概可以看得出端倪:她相信德鲁依确实能办到。但是该如何说服他呢?

如何让他相信:依夏莉是舞者中的例外、她能藉由舞蹈来传达生命的喜悦和哀愁?亚雷特放松心情,凝神回想昨晚的演出,让思绪重新沈浸在悠扬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中。

※※※

第二天一大早,亚雷特又到山毛榉旁去等那位年轻的德鲁依。今天的病患又比昨天略少一些,但等到德鲁依处理完所有的病患,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

德鲁依如同昨天一般地打招呼:“愿你健壮而长寿。”待亚雷特回礼后,他才微笑著说:“你今天应该还是为同一件事而来吧。”

“你说得没错,”亚雷特说:“就算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我还是想请你去试试看。”

“你用这种说法,让我很难拒绝耶。”德鲁依闻言烦恼起来了。

这回答倒是大出亚雷特的意料之外。他欣喜地笑道:“那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嗯……”德鲁依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已经用完大部分的药草了,也许等到我回晨橡森林一趟,再带一些用来清除诅咒的药草,会比较好。”

真是个正当的理由,但是亚雷特可没法儿等他个十天半月。“这件事有点紧迫,明天之前就必须解决。你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吗?”

“等一下,”德鲁依觉得好奇,“听你的语气,好像时间紧迫是和诅咒本身没什么关系的。你为什么这样急?”

“那是……”亚雷特话还没说完,旁边却有人粗鲁地打断他们的谈话。

“喂!这几天在树下为穷布塔拉人治病的德鲁依,就是你吗?”来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后面跟著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地痞流氓一类家伙,手上都拿著木棍。

“是啊。”德鲁依但口头上虽然还很温和,但显然已有所警戒。“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你们心肠都很好,免费为穷人治病,我们都很感动。喂,兄弟们是不是啊?”带头的壮汉用棍子敲打著手掌心,“不过呢,工人生病,他们的老板自己会出钱给他们看病,你们还是省省力气,回树林里面去养松鼠吧!”说罢,他们一伙无礼地讪笑起来。

“我们只是来作修行的,难道不能给我们一点方便吗?”

“修行!帮个乞丐看脚丫子也算修行?真是伟大的修行啊!”一伙人又哈哈大笑,“去去去!管你什么修行,在我们地盘上挡财路的就都不能干!”

“原来如此。”德鲁依以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听说最近有一群人受雇于治疗师公会,专找修行德鲁依的麻烦,原来就是你们啊。”

“你知道就好办了。快滚吧!叫你那些同伙以后也别再来了!”

“我拒绝。”没想到德鲁依语气陡然强硬起来,“顺便告诉你,就算你们砍掉这最后的山毛榉也没用,我们还是会继续来为穷人治病的。”说完他将行李中的橡木杖握在手中。“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想走?”带头的壮汉大喊:“先吃我们一顿教训再说!动手!”

话一说完,旁边有个头发既长又杂乱的瘦子双手合握,开始喃喃自语。亚雷特惊讶地察觉这穿著邋遢、完全不符合一般法师形象的地痞,正在**某种施法的咒语。

当那个蓬头法师**完不知名咒语的同时,德鲁依的身体陡然颤动,但随即又挺直背脊站立不动。而亚雷特身边有圈微弱的光芒闪了一下,但没什么人注意到。蓬头法师耸肩道:“果然这种小法术是没什么效果的。”

那带头的壮汉也不管那么多,吆喝一声,领著三个人举著木棍就跑上前来,分成左右两边。亚雷特到现在才发现他也被对方视为目标之一了。

“你可以不用淌这混水,快走吧。”德鲁依提出警告。但亚雷特笑笑说:“你用这种说法,反而让我不好意思逃了。”

“我是认真的。”

“那么我拒绝的理由是:如果你被打伤的话,要怎么帮我的朋友治疗诅咒?”说著他拔出剑来,“更何况我一向爱管闲事!”

两个地痞看见亚雷特拔出长剑来,倒也不怎么畏惧,抡起木棍就朝他劈头打下。德鲁依挥舞橡木杖迎战另一边的两个,那把木杖有将近两公尺长,在他手中舞动如轮,像蛇一般的刁钻灵活。

亚雷特在接了几招后,发现对手也有那么两下子,好歹也是别人花钱雇来的打手嘛!受两人围攻的他很快就屈居于下风。但是他改弦更张,凭恃武器上的优势:能斩杀龙兽厚鳞的剑锋不指向对手的身体,反而尽往对方手上的木棍招呼。不出几回合,两把木棍都被劈成数段。

另一方面,德鲁依的杖法造诣确实了得。倏忽杖尾横地一扫,一个地痞就摔的四脚朝天,另一个地痞则被反向带到的杖头敲中下巴,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

带头的壮汉带几分狼狈地又吆喝一声,四个人连忙退开。刚才那个蓬头法师重新低头在**咒语,再加上另一个身材较矮小的也在合掌做手势。德鲁依见状,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握在手里,低声咏唱咒语:“以妮芙德丽的守护权能为名,愿向持剑武士献上轻柔的一吻,化解戾气,恰如石落明池的涟漪。”

德鲁依**完咒语后,并没有任何现象产生,亚雷特一时还以为是法术失败了。当熊熊燃烧的火球飞来时,德鲁依将手掌向前推出,就象是作势要接下那火球似的。但在手与火球接触的那一霎那,火球忽然化为向外扩张的一圈火焰波纹,便随著圆圈的扩大而消逝不见了。

蓬头法师施展的是一种很像风刃的法术,但是每道“风刃”都很细小,正是风针术──破坏力虽然不及风刃,但施法速度较快,对于人体造成的点杀伤力也够实用。十余束风针朝德鲁依直冲而来。但他再次迎著风针群推出手掌,较接近的几枚风针都化为一圈波纹,就象是空气中的涟漪一般,消逝不见。而剩下的则掠过德鲁依和亚雷特(他往一旁跳开了)的身边,并未击中目标。

“喔,是『地精灵波动防壁』?”蓬头法师尖声咧嘴叫道:“老套啦,吃我这招!”说罢他两手在胸前合握,急促地**了段咒语:“交错于大气中的闪雷是贯穿敌人的利箭!”

一道细瘦的闪电乍现,瞬间击中德鲁依的腹部,让他痛得蹲了下去。还等不及让亚雷特有所反应,相同的闪电又再袭向他。但这道闪电绕过他身旁,画出漂亮的弧线,击中了他身后的某样东西,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蓬头法师对于这次失误显出略感讶异的神情。

亚雷特心想不能只任对方出招,于是他举起手来准备发出风刃反击。但当他定睛一看,陡然发现那群地痞的背后已经围了层看热闹的群众。亚雷特对自己的风刃是否能击中目标殊无信心──他的风刃打定点很准,但是若是那群地痞闪开,那么后面看热闹的无辜群众就要遭殃了。他心**这么一转,手就此僵在半空挥不下来。

那蓬头法师并不知道亚雷特的犹豫。他重新换过手势,改**一句较长的咒语,而且用的是平缓慎重的语气。这次过来的法术看来是不可小觑了。

亚雷特情急之下,决定动用“绝招”了。他从腰包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鹅羽──自从离开镜岛以来,他就随身准备好这玩意──用力往空中一撒。飘扬的羽毛顺风落向那群地痞身上。

他高声**道:“风精灵啊,请围绕在这些人身旁,接纳他们如同伴,带领他们自由徜徉于大气之海!”

有好几个地痞摇摇晃晃地飘离地面,双脚悬空挥舞著,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惊慌失措。但不巧那个蓬头法师似乎未受这飘浮术影响,仍然慢条斯理地继续**完他的咒语。

亚雷特瞬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那真的只是“瞬时”而已,很快地他又能重新视物,浑然不觉刚才是怎么回事。蓬头法师这次可是真的惊讶了。

“你这家伙真古怪,让我瞧瞧……”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指著亚雷特喊道:“现!”

他对亚雷特使用“魔法侦测”。结果他不看则已,一看竟吓得脸色大变,连连退了好几步。那些飘起来的地痞,因为刚才亚雷特的分心,都摔在地面上还没爬起来,蓬头法师就恰巧踩到其中一个,绊倒在地了。

亚雷特扶起德鲁依问道:“你能走吗?”

德鲁依脸色苍白地点点头。这时地痞一个个又站起来,似乎有意再追上来,不过亚雷特想了个摆脱他们的点子:他连续将十余发风刃朝地痞们面前的泥地上砸落。这几天艳阳高照,前几日被大雨淋得泥泞不堪的地上,表面覆有层薄薄的乾砂,全被风刃激得尘土飞扬。

地痞们受砂尘所阻,半眯著眼睛不敢前进。待尘埃散尽时,亚雷特他们两人闪身往小巷子里躲。地痞们则高声叫嚣著追赶上去。

※※※

亚雷特扶著德鲁依在狭窄曲折的小巷内东转西绕,待确定后面没有人追来后,才让他在一处干净的地面坐下。

“你还好吧?”

德鲁依似乎身体轻松多了,举起手示意亚雷特不用紧张:“我没受伤,只是痛得难受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亚雷特也在他身旁静静坐下。德鲁依开口说道:“刚才真感谢有你帮忙,否则我现在准被揍惨了。我可没办法单独对付那么多人。”

“那你讲话还那么冲!”亚雷特原本还以为他有取胜的把握呢。

“我只是讲述事实而已啊。”德鲁依两手一摊,表示责任不在他身上。“反正那伙人就是来找碴的,不管我怎么讲都会开打吧。对了,我们也算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了,总该互报姓名。”说著他将右手举起,手掌张开象是在做打招呼的手势,“我是格里恩.亚尔诺德,晨橡森林的德鲁依。”

“我叫亚雷特.莱文斯敦,旅行的剑士。”亚雷特也举起左手做打招呼貌。不过格里恩伸手把他的右手抓来,和自己的右手掌对掌碰了一下。

“好,这样我们就算彼此认识了,那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有关于为你的舞者朋友解除诅咒之事……”格里恩表情严肃起来,“你说时间紧迫是什么意思?”

亚雷特试著用最简洁的叙述:“她明天就要离开拖查阔塔,到大陆东部去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但是我有一件要紧事,若是她离开我就办不成了,所以我很希望能请你能在今天以内解除诅咒。”

格里恩思索一下后说:“关于解除诅咒,其实我并没有把握。”

“刚才我帮你打一场架,你就当成是也帮我一个忙嘛!”

“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格里恩强调,“我愿意帮你,但是也许没有能力帮你。我说过了,德鲁依的治疗方式对舞者是没有用的。”

亚雷特想起他的计画:“对,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你昨天说舞者不了解生命的价值,但那是只一般的舞者而言。你相不相信凡事都有例外?”

“是说你那位舞者朋友就是例外吗?”格里恩好奇地问:“何以见得?”

“我从他的舞蹈中,看见了对生命的赞美和喜悦。这该怎么说呢……”亚雷特搔搔头,有些羞赧。他现在所要说的是纯粹的内心感受,通常人们会将这种直入灵魂深处的思绪保留起来,藏在**的花园,只和最亲密的人分享。他还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展现感性的记忆。

“她的舞蹈让我体会到生命是丰富的、多样性的、充满了疑问和探索的。

但是正因为有悲伤和无奈,才更衬托出活在当下的愉悦。还有呢……”很快亚雷特就词穷了。若是让尤西莉来讲,一定能表达得更贴切吧?他不知不觉有些烦躁,试著再回忆观赏表演当晚的心境。

“那真的让我很感动,我相信若不是由了解生命意义的人来表演,是无法感动观众的。”他口齿困顿地承认道:“在舞蹈结束后,我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其实亚雷特也没有讲实话。正确地说,是依夏莉和尤西莉两人合作无间的演出才有这种深入人心的影响力。他觉得这对姊妹在歌舞表演上彼此互补,若单单只有她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演出的内涵就变得残缺不全,虽然精彩依旧,但却无法感动人心了。

还好格里恩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细节。“因为她的表演而留下感动的眼泪吗?”他喃喃自语道,“不为悲伤、也不为痛苦,而是为生命的欢愉喜极而泣吗?若这是真的,我相信你所描述的那位舞者,就是一位能体验生命价值的人。”说著他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你答应了吗?”亚雷特惊喜道。

“既然我答应了,就会尽力做到最好。你带路吧。”

※※※

亚雷特和格里恩大约在傍晚时来到游艺团的营区。他们两人迳自走到依夏莉的营帐前,正巧和提水回来的尤西莉碰上。

亚雷特向尤西莉介绍道:“尤西莉,这位是格里恩,是来自晨橡森林的德鲁依。我请他来为依夏莉解除诅咒。”

格里恩也向她打招呼:“愿你健壮而长寿。”

尤西莉瞪大了眼睛,指著亚雷特问格里恩:“你是怎么被他说服的?”

“这没什么,”格里恩笑著说,“亚雷特说,他看了你姊姊的表演,感动得流泪呢。一位能够感动人心的舞者,我想我应该能为其略效棉薄之力。”

尤西莉问有点腼腆的亚雷特:“你前天晚上真的有来看我们演出啊?”

“嗯,『我们』?”格里恩注意到她用词上的差异。

“是啊,我是歌手,前天曾和舞者的姊姊一起上台演出。”尤西莉说著掀开帐篷的帘幕,“请你先进来看看家姊吧。”

格里恩疑惑地望著亚雷特。亚雷特说:“她说的没错,我看到的是她们两人同台的演出。但是我确实感动得流泪,可没有骗你。这差别重要吗?”

“如果你不是因为舞蹈,是听了她的歌声而感动,这可就有差别了。”

亚雷特还没回答,尤西莉先抢著接口:“这小子听我唱了十几首歌,就从来没看他掉过眼泪。所以算是依夏莉的舞蹈让他感动的吧。外面风大,请先进来帐篷里面,好吗?”

三人鱼贯走进帐篷。亚雷特刚放下帘幕,就听到依夏莉的叱责声:“尤西莉,我不是说过别随便让人进来看我!”语调中充满埋怨和不解。依夏莉坐在帐篷内侧一角,用毛毯裹住全身和头部,只露出半边脸——完好的那一侧。她虽然看来十分疲倦,但眼神中依然有光采,似乎是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已经有某种程度的接受了。

“姊,”尤西莉轻声解释道,“亚雷特请了一位德鲁依来为你察看脸上的伤。”

依夏莉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眼前的陌生人。格里恩上前照惯例打个招呼,并缓缓地蹲在她的身前:“依夏莉.特拉希小姐,我是来自晨橡森林的德鲁依,格里恩.亚尔诺德。今天我来到此地,是希望凭借德鲁依从大自然中领悟的知识,引发你生命潜在的能量,协助你解除伤病和痛苦。但是,若要由我来引出你的生命潜能,你就必须完全的信任我才行。

“我知道大家都认为德鲁依对游艺人有成见,但游艺人也同样对德鲁依有成见,这将成为阻隔你我的一道高墙。所以现在请你摒除心中的成见和杂**,将心房向我敞开,接受我的善意。好吗,依夏莉?”

依夏莉先望向尤西莉,看见她表示支持的神情,才对格里恩点了点头。

于是格里恩用诚恳的语气请求她:“依夏莉,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依夏莉迟疑了一下,用手将裹住头脸的毛毯拨开,露出她左半边的脸庞。

那丑陋的黑色的疤痕从额头发际蔓延到下巴,并且还有一条分支接近耳根,就象是个活的怪物在依夏莉的脸上恣意肆虐。亚雷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依夏莉,我现在要用手指触摸你脸上的伤。这样我才能知道在这个诅咒里面藏的是什么怨**,接著才能对症下药。好吗?”

依夏莉僵硬地点点头。但是当格里恩的手碰到她的脸颊时,她还是全身震了一下。大概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没有其它人触碰过她脸上的疤痕,难怪她会那么紧张了。格里恩的手指轻慢地在黑色的疤痕上滑动,依夏莉闭著眼睛,身躯微微颤抖。

亚雷特注意到尤西莉双手紧紧握在胸前,脸上也满是紧张的神情,便问她说:“尤西莉,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的用意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但尤西莉瞪了他一眼,没继续理睬。

这时格里恩轻声地**诵道:“掌管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宽恕,因你那宁静的权能而更为彰显。请赐给依夏莉宁静之心……依夏莉,你细致的脸庞本该是光滑柔嫩的,但现在这块黑色的伤痕摸起来粗糙而皱叠,所以你因为这陌生的触感而恐惧。

“其实你无需如此担忧。这诅咒就象是一层掩盖在事物表面的灰尘,它足以让漫不经心的人误认事物的本质,但它并无法真正的去改变它所遮蔽的事物。你脸上的粗糙触感也是受诅咒所欺瞒了,别去接受它。它无法改变你将重新取回的无瑕面容。”

不知是格里恩对依夏莉施展法术,还是单纯地用言语来安抚她(这次亚雷特觉得是如此),依夏莉表情确实缓和下来了。尤西莉也跟著松了口气。

“嗯……我感觉到隐藏在这诅咒中的意**,”格里恩的手指轻触著依夏莉脸上黑色的疤痕,“那是一种保存与占有的**。就像小孩子害怕他人抢走自己手中的玩具,这种**来自对喜悦的盼望,纯粹而没有恶意……”

“你怎么说没有恶意?这是带来灾厄的诅咒耶!”亚雷特打断他的话头。

格里恩站起身来:“其实诅咒也只是一种强烈的意**,但带有恶意而已。

听说造成这伤痕的人是个疯子?有些时候,疯子的思考方式比正常人更直接、单纯,反而很接近孩童。因为疯子行事并没有所谓的善意或恶意,他根本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只是要满足自己本性的**而已。”

“那到底有没有办法治好呢?”

亚雷特这句催促格里恩的话,或许也是依夏莉和尤西莉急著想问的。

“当然有办法,但是得碰碰运气了。”格里恩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香料,“这是松香精和甘菊花瓣。尤西莉,你将这香料溶在热水中,涂抹在依夏莉的全身。”接著他转身对依夏莉说:“依夏莉,现在你必须试著回想一件事情。那是一件令你感到快乐的事,并且是你第一次和别人分享这份快乐。也就是说,我要你回想过去你曾经历过的记忆中,你第一次和他人分享某样事物的快乐。”

“第一次和他人分享快乐……”依夏莉喃喃自语,回溯自我记忆的长河。

亚雷特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用分享对抗独占。是这样的概**吗?”

格里恩点点头,“走吧,我们先到外面等一下。”他拉著亚雷特走到帐篷外面。小小的帐篷里面挤四个人,确实是闷热了些,亚雷特迎著凉爽的晚风伸展手臂、提振精神。

“刚刚那些香料是作什么用的?”他问格里恩道。

“松树具有抑制魔法的特性,而菊花的香气有抚平心情的效用。这两种香料是为待会儿解除诅咒的法术做准备。”

“那就算是术媒或术材罗?”亚雷特想起学过的少许法术常识。但格里恩瞟了他一眼。

“那是法师呆板的程序分类法。只要是心存善意、敞开心胸的人类,都可以感受到大自然赐给所有生命的恩惠。不要把它们当成是用过就丢的工具,而是要心存感激地接受它们。”

亚雷特对于这种说法只好不置可否。过了大约十分钟,尤西莉拉开帐篷的帘幕让两个人进去。帐篷中弥漫著湿热的水气和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依夏莉脸颊泛红,隐隐约约从她身上飘来馥郁的香气,更使她显得娇艳欲滴——如果不去看那道伤痕的话。

格里恩问依夏莉:“第一次和你分享快乐的那个人是谁,想到了吗?”

她微笑著回答:“当然是尤西莉啦。”

“哦,我知道是什么事了。”尤西莉报以理解的表情。

“那太好了。”格里恩面露欣喜的笑容:“尤西莉,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忙了。我要你尽可能让依夏莉重新回到当时的心境,也就是要将沈于心底的记忆重新唤醒,越鲜明越好。不论是什么方法都可以。”

尤西莉此时竟然略有犹豫。格里恩察觉到她的迟疑说:“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进行,我可以施展隐藏气息的法术,让你们忽略我的存在。至于亚雷特,就叫他到外面等好了。”

亚雷特闻言就要往外走,尤西莉却说:“没关系,不管有多少人在,都不会影响我唱歌的。”说著她站起身来,做伸展手脚的动作。“但这首歌有些幼稚,你们两个不可以笑喔。”

小木偶你从哪里里来?从南边的森林来

森林深处树木多造桥筑屋列成排

小泥偶你从哪里里来?从西边的田地来

田地里面小麦多农人收割笑开怀

小布偶你从哪里里来?从东边的牧场来

牧场草地绵羊多编成毛衣与手袋

小糖偶你从哪里里来?从北边的小镇来

小镇街上店铺多糕饼糖果有得卖

亚雷特绝没想到尤西莉竟然唱起童谣来了。不只如此,她平日那种世故的冷漠表情完全消退无踪,换上的却是小女孩的开朗活泼、天真烂漫。好像她昨天刚学会一首新的儿歌,今天就急著表演给大家看。她一面唱,一面还摇摆手脚,有如自己也是个玩偶般,样子十分滑稽。亚雷特为了忍住不笑,只好转过头去看看依夏莉现在的状况。

依夏莉只是静静地聆听著。她没有跟著节奏起舞,只是听著,眼眸却漂移到遥远的记忆里,微微湿润起来。亚雷特忽然领悟——这首玩偶歌是依夏莉和尤西莉第一次的同台演出,表演对象很可能就是她们的至亲。但是以依夏莉现在忧郁而害怕的心理状态,她实在无法自己回忆起美好的往事,所以需要旁人的协助,而尤西莉又恰巧擅于影响他人情绪。格里恩所说的“碰运气”,就是指这件事吧。

就当依夏莉滴下第一滴眼泪之时,格里恩突然迅速地用手指轻轻地接住那滴眼泪。这举动当然让依夏莉吓了一跳,但格里恩温柔地安抚她:“依夏莉,因美好回忆而流下的眼泪,蕴含的是向往那一去不复返的往日,期待那忆起的光阴能有再现之时。这意**,却是破除诅咒的关键。”

他将泪珠尽可能地均匀抹在依夏莉脸颊的伤痕上,谨慎地**出咒语:“掌管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慈悲与智能,因你那医疗与变迁的权能而更为彰显。在灵魂之水的洗涤之下,虚假的面具柔顺地卸除,因为戴上的必要摘下。坦率展露灵魂的子民,不会遮掩其真实的面貌,众人认识她的面如同她的心。”

一阵柔和的叶绿色光芒覆盖在格里恩的手和依夏莉的脸庞之间,那是让浮躁的人得到宁静、犹疑的人得到坚毅、恐惧的人得到安息的诗篇。

光芒散去之后,三个人一同紧张地盯著依夏莉的脸看。突然尤西莉慌张地四处寻找:“镜子呢?镜子都放到哪里里去了?对,都拿到帐篷外去了。我出去找面镜子……”

依夏莉站起身来,笑著阻止她说:“你不用去找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已经没问题了。不是吗?”

尤西莉也微笑道:“是啊,已经没问题了。”依夏莉脸庞完好如初——细致、柔嫩而晶莹。黑色伤痕一丝不留,格里恩的治疗成功了。

尤西莉捧起依夏莉的两颊细看。她的平和表情就象是迎接冒险归来的勇士,除了喜悦之外,还有一股亲情的暖意。她缓缓地伸手环抱住依夏莉,将头靠在她的肩膀旁。

依夏莉轻轻拍著尤西莉的背:“别哭,没事了。……没事了。”但说著她自己也流下泪来。两人就这样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亚雷特因为看见尤西莉流泪而诧异不已,他本以为像她这种女人是不会掉眼泪的。格里恩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该让她们姊妹俩独处一阵子。于是两人悄悄地走出帐篷。

※※※

这时夜幕低垂,星光繁繁。游艺团的营区是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市集遥遥传来人声喧譁。

两人走到帐篷外的一棵柏树之下,亚雷特再次郑重地向格里恩道谢。不过格里恩却反问他说:“怎么我觉得你和尤西莉比较熟?这和你之前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抱歉,我之前对你隐瞒了不少事情。”

“这件事我原谅你。”格里恩一本正经,“不过,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请你解释清楚。”

于是亚雷特从在风之顶遇见尤西莉开始,将释放精灵之茧到目前为止的经过简略地叙述一遍。格里恩听完后,对亚雷特身上的风精灵额饰和雷精灵戒指很有兴趣。

“你站著别动,”他弯身从地面上握起一撮细沙,举到眼前高度,松动手指让沙粒缓缓落下:“……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智能,因你审判的权能而更为彰显。走兽在沙地上留下足迹,精灵在沙粒间穿梭自如,树枝在沙层上刻画文符。”

这是德鲁依们所用的魔法侦测咒语。格里恩静静盯著亚雷特片刻(他倒是亚雷特遇过的法师中最为镇静的),才舒口气说:“真神奇!除了两芒明星之外,在你身边还有一圈淡淡的光晕,交互闪耀著青色和黄色的光芒。”

亚雷特吃惊道:“喔,真的有吗?”说著他用手向两旁摸去,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大约在这个位置。”格里恩用手比划著,经由他的说明,亚雷特知道这层光晕在他身旁形成直径两公尺的球体。“这好象是一种自动防壁,我们称之为『护圈』。不是很强固,但对于意志松懈的法术应该有很好的抵抗效果。你会用防御法术吗?”

“不会。”

格里恩惋惜道:“如果你在能够使用防御法术,效果在和护圈相乘之后,可能会提高好几倍。我可以感觉的到。”他一面说,一面还凭空用手抚摸,好像真的有一道墙壁挡在那里似的。

亚雷特愣了半晌,忽然兴奋地问:“你可以教我吗?”

“大概不行。”格里恩带著歉意回答,“依照历法,我数日之后有紧要的祭典必须亲自参与。明天就必须动身离开此地了。”

亚雷特马上显露出失望的表情。格里恩安慰他说:“若我们有缘,一定还会再相会的。那么我先告辞了。”说著他举起右手来,亚雷特也举起右手来,拍了他的手一下。

“不是这样。”格里恩示意亚雷特将手靠近。两人的手掌心对掌心轻轻相触,互相可以感觉到彼此手心的温热。大约五秒钟,格里恩才将手收回。“下次再相会时,愿你健壮如今。”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

正当亚雷特考虑是否也该回旅店去休息时,尤西莉和依夏莉相偕从帐篷里走出来。尤西莉得知格里恩已经离去后说:“真可惜!我们本来想特地为那德鲁依表演一曲,让他改变一下对舞者和歌手的印象呢。”

依夏莉对亚雷特微笑道:“谢谢你替我们说服了德鲁依,而且……我也很高兴你喜欢我们的表演。”

亚雷特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这没什么啦。”他结巴地说:“能够解除诅咒,还不都是格里恩他的功劳?”

“但若是没有你的坚持,我们也没有机会得到他的帮助。所以……”依夏莉转头看著尤西莉,“尤西莉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姊!这哪里能算是礼物?”尤西莉顽皮地抗议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成了我把自己送出去了?”

尤西莉和依夏莉又嘻笑一阵,让亚雷特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尤西莉才说:“明天早上,麻烦你把行李准备好,在奎拉图河上的大桥桥头等我。一起去找下个精灵之茧吧。”

“尤西莉就拜托你了。”依夏莉很诚恳地叮咛亚雷特。他连忙道:“不,其实……我受她的照顾还比较多呢。”

“姊,你看吧,连他自己都这么说。”三人愉快地笑成一团。

※※※

第二天早上,亚雷特牵著驮运行李的桑普萨(他帮这匹马取的名字),来到跨越奎拉图河的石拱桥头。奎拉图河从东方的康斯坦卓山发源,途中奔流千余公里,到拖查阔塔才由地势险峻的山地流入平原,河面顿时开阔,并冲积出一块块的沙洲,将大河化为十余道宽窄不等的分流。这座石拱桥并非一直线地通往对岸,而是在沙洲间蜿蜒曲折,尽可能从水势最平缓处跨越每条分流。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而行,是由百年前布塔拉人建立的强盛古国所留下的珍贵遗产。

这时日头已爬上竿梢,桥上来往的人车渐次增多。从大河北岸驶来的马车及牛车上以农产品、毛皮和木材居多,而向北运去的货物则大都是麻棉面料与金属加工品。

从桥畔往奎拉图河的上流望去,可以看到远处山峦叠嶂,大河从山谷中蹦然窜出,水势汹涌。向东边看去,则是漫无边际的广大平野,大河极尽夸张地像扇子一般扩散分支,顶著朝阳波光闪烁,直注入地平线的彼端。秋风扫过三角洲,带来微甜的湿泥味。

正当亚雷特恣意欣赏壮丽的自然景观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背著行囊的格里恩。

打过招呼之后,格里恩玩笑式地问他:“你在这里看风景?”

“我在等尤西莉,她答应和我继续去寻找精灵之茧。”亚雷特答道:“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的帮忙呢。”

“你们也要往北边去吗?”

亚雷特集中精神,唤醒对精灵之茧的感应,用手比个方位给格里恩看。“大约在那个方向,我猜还要走半个月吧。”

格里恩看了看西北方,又听到亚雷特的说明后,疑惑地说:“照你这么讲,你们要找的精灵之茧是在晨橡森林里啊。”

“咦,真的?”亚雷特的讶异可不少于格里恩。“晨橡森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一个绵亘百余公里的大森林。林间地势高低起伏不定,上百溪流穿梭在绿色小丘之间,林中的树木有将近半数是橡树,此外还有山毛榉、松树、榛树、白杨等。上百种的野生动物和鸟类栖息其间,只要你走进森林的范围里,马上会迎面感受到生机盎然的活力。在树林的深处,则是我们德鲁依的修行场所。”

“喔……”亚雷特试著在脑中构思一幅秋天的橡树林景象。

“这么说来,我们的目的地都是相同的。”格里恩突然说:“我陪你们走一程好了。有个本地人带路,可以帮你们省去不少麻烦。”

亚雷特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

格里恩接著又说:“不过路上我有点事情要办,你们得陪我绕路耽搁一下。”

“没问题,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尤西莉也出现了。亚雷特这次正式地将格里恩介绍给尤西莉。

“我是尤西莉.特拉希,请指教。”尤西莉脸上覆盖著不透明的微笑。她又回复到抵达拖查阔塔之前的那种平淡与冷漠,不再是个被姊姊宠坏的小女孩,而是在漫长旅程中能独当一面的吟游诗人。亚雷特因熟悉而感到心安,却又不免有些惋惜。

尤西莉一个晚上变化如此之大,真让格里恩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还是有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格里恩.亚尔诺德,晨橡森林的德鲁依。”说著他伸出右手来,也邀请尤西莉伸出右手。

亚雷特两手相碰,示意尤西莉做类似的动作。但出乎意料地,格里恩单膝跪地,并且接过尤西莉的手轻放在他的额头上。“彷佛银桦般优雅的淑女,以称颂大地母神奴南嘉和森林女神妮芙德丽之名,请让我为你效劳。”

尤西莉笑道:“你真是一位绅士呢。”她从亚雷特的手中接过桑普萨的缰绳,“那我们出发吧,两位。”

亚雷特和格里恩跟在尤西莉的后面,在漫长的石拱桥上迈步前进。亚雷特疑惑地问:“你对尤西莉的态度怎么和对我时完全不一样?”

“女性能生养新生命,是大地丰富活力的象征,依照我们德鲁依的教条,必须诚心尊重与侍奉。”格里恩说著突然压低声音,“她怎么和我昨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我所熟悉的尤西莉,就一直是这样子。”亚雷特简短而得意地回答他,格里恩闻言只好做了个浑不可解的手势。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精界转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精界转生
上一章下一章

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一章 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