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我续《红楼梦》(13)
摆正位置,也就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定位。我不是专家、教授,不是才子、达人,更不可能是曹雪芹二世,我不可能续得跟曹雪芹写出又丢失的那些文稿一样,不可能形成一个人们普遍立即给予价值认定的精彩文本。我的续书,不过是在《红楼梦》的诸多续作里,又增添了一本而已,出版社将周汝昌先生根+激情小说据十一个古本整理出的八十回,和我的续作二十八回,合起来出了个一百零八回的本子,也不过是在众多的读本中,给读者多提供了一种选择罢了,不存在着我的续书一出,人们就没办法再读一百二十回程高通行本的威胁。实际上书店里始终在售卖各种不同的《红楼梦》读本,就是一百二十回的本子,除了这些年最流行的红楼梦研究所的校注本,也还有其他数种,如护花主人、大某山民评点的晚清版本,至于古本《红楼梦》,除了影印本,近年来很出了几种当代研究者整理出的校订本。我只是一个崇拜曹雪芹、热爱《红楼梦》的人士,我近二十年来研红,第一阶段是随机发表些心得,第二阶段是聚焦秦可卿,通过对这一角色的探秘,揭示出《红楼梦》“真事隐”而又“假语存”,“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文本特征,第三个阶段就进入探佚,即设法将曹雪芹写完而又丢失的后二十八回的内容找回来,最后就大胆运用续书的形式,去力图显现曹雪芹后二十八回可能具有的大体面貌。续书出版后,质疑、批评的声音里,有许多是善意的,而且所提出的问题、挑出的毛病,对我是有启发的,我正在搜集整理,思考筛选,以后对续书进行修订,是非常有用的。
我研红、续红的最大乐趣,是在这个过程里,促使我反复地阅读欣赏曹雪芹留下的大体为八十回的文本。越读,就越觉得高鹗的续书虽然有某些优点,但是,他起码在三个方面严重违背了曹雪芹的原意。一是他把《红楼梦》变成了一部爱情小说,其实曹雪芹的原书在第四十九回就写到“黛钗合一”,黛玉不再跟宝玉闹别扭也不再猜忌宝钗,那以后只有第五十七回又写了宝黛爱情,但并非是他们互相闹气而是“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宝玉单方面因误会而发作以至生病,即使按八十回来算,从第五十八回到第八十回,在二十三回里完全不再写宝黛恋情,怎么能认为《红楼梦》就是一部写宝黛爱情和宝、黛、钗婚姻故事的书呢?这个误解的形成,就是因为历来许多人对《红楼梦》的印象,并不来自阅读原本,而是来自舞台演出、电影、电视剧、连环画等衍生品。这些改编的作品里,大都只抽出前八十回里关于宝、黛、钗的三角关系,以及高续中的“调包计”、“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来构成其主体,像曹雪芹前八十回里辛辛苦苦写出的第五十八回到第六十一回里的那些大观园里丫头、婆子的矛盾冲突,争夺内厨房掌控权的较量,等等,几乎全都省略,其实,那也是《红楼梦》的重要内容。到第七十五回明点出甄家被皇帝治罪派人到贾府藏匿罪产,更说明曹雪芹他要写的是权利斗争大格局下的贵族家庭的毁灭,岂能简单归结为一部“爱情小说”?高续的第二大败笔是完全歪曲了前八十回里与当时主流价值观对抗、反仕途经济的宝玉形象,第三大败笔是把曹雪芹设定的“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的家破人亡、族谱断裂的大悲剧结局,篡改为小波折后“沐皇恩”、“复世职”、“延世泽”、“兰桂齐芳”的大喜剧结局。我之所以弃高续而从八十回后续曹红,正是出于对曹雪芹原笔原意的尊重与追寻。
接受台湾佳音电台苏阔小姐采访,最高兴的是她为这次采访“恶补”了《红楼梦》,主要是重读了曹雪芹的前八十回,我告诉她,其实我这些年到《百家讲坛》讲红也好,出若干研红著作,直到续红也好,真的并不是想从中创造出个人的文本价值,而为的是倡导人们去直接阅读曹红,即曹雪芹传下的前八十回古本,我的倡读曹红已收良效,眼下兴致更浓。有批评者说我的续书文字太差,要赶紧拿曹红来“洗眼”,天哪,这恰是我想达到的目的啊!我的续书您完全可以不理睬,但您一定要抽暇直接阅读曹红来养眼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