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没办法,谁教他心有亏欠呢。
严非玺在心里暗叹,俊庞却仍若无其事地噙着笑容,略微好奇地问,「什麽事让你笑得这麽开心?」
「没什麽。」苏曼睩轻轻摇头,反问他,「有事吗?」
见她不说,严非玺也没再多问,笑遒:「今晚陌沙城有阿慕达,你要逛逛吗?」阿慕达是东北特有的集市,半年一次,连续十天,在这十天里会有很多商队从商路而来,贩售在异域外族才有的物品。
苏曼睩对阿慕达也略有耳闻,对这个特别的集市当然感兴趣,只是……她有些疑惑地问严非玺,「你要陪我逛?」
「当然。」不然她想找谁陪,唐吟风吗?
严非玺想一下,决定待会让几个管事找吟风叙一下旧。那小子离开那麽久,他管理的店铺一定累积了不少帐务。
「怎麽,不想我陪你吗?」俊庞仍是笑,只是那双因笑容而微弯的茶眸似乎带点不悦。
觉察到他的怒气,苏曼睩却觉得莫名,不懂他为何不高兴,毕竟他刚回到唐家,这里应该有人在等他回来吧。
她可没忘记当年他是带着兰儿私奔的。
虽然她从没问过他和兰儿的事,不过当初他那麽喜欢兰儿,还要纳兰儿为妾,最後还同兰儿私奔,这样的真情真意,她可是印象深刻。
既然他是唐家当家之一,在这里落地生根,兰儿应也陪在他身边吧,也许两人早成亲了。
苏曼睩不是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对她好是因为愧疚,他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修改合作条件,让苏家占得那麽多利益,就是想到补她。
她根本不需要他捕补,那只让她觉得虚伪。受过的伤要是能因补偿而消失,她当年早让严家消失以补偿她的痛了。
可是她又为何要拒绝他的自以为是?这对她并没有损失不是吗?
她沉默地接受,当作什麽都不知道——既然他想弥补,她就让他弥补。她想看看,他能做到什麽地步。
至於树林里发生的一切……苏曼睩让自己遗忘。他不也後悔了吗?既然如此,那就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吧。
反正离开陌沙城後,她和他就只是陌路人了。
「你想陪就陪吧。」她回得冷淡,也不问兰儿的事。有什麽好问的呢?他都和兰儿私奔了。
不管他和兰儿是否已成亲,那都不关她的事。贪恋不能太多,多了,就变奢求了。
今天是阿慕达的第五天,虽然是夜晚,可街道上灯火通明,陌沙城是热闹非凡。
在城里可看到许多异族人,异族姑娘大多是小袄短裙,身上戴着许多银饰,明媚大方的模样可说是城里的美景。
当然异族的商人也很多,他们贩售少见的异域物品,或者似货换货。
这样的景象让苏曼睩看得津津有味。当她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红发男人从身边经过时,更是新奇地睁大眼。
那人真高,她好像才到他的腰而已。
红发男人也注意到她,有点惊奇地嚷着,「娇小的姑娘,你的衣服真漂亮。」他的口音有点奇特,不仔细听真会听不懂他在说什麽。
没想到红发男人会跟她说话,苏曼睩微惊。
她穿着粉白色的双襟对胸襦裙,披着红色披帛,绣着鎏金线的腰带在腰际系成繁复的绳结,再别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
比起鲜艳亮眼的异族服饰,她这样的南方打扮反而引人注目。
苏曼睩眨了眨眼,听懂红发男人的话,不禁露出笑容,「谢谢,你的头发颜色也很漂亮。」
「噢……姑娘的笑容也很美。」红发男人一脸惊叹,从怀里拿出一支以紫琉璃做成的短笛。「来,这个送给美丽的姑娘。」
没想到红发男人会送东西给她,苏曼睩吓了跳,「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
「没关系没关系。」红发男人硬是将东西塞进苏曼睩手里。
苏曼睩没辙,只得收下,想了下,拿下别在腰上的香囊。「这个是回礼,里面是鼠尾草和金盏花及一些香料,可以宁静心神,让人好眠。」她伸出手,要将香囊给红发男人,谁知途中却被另一只手拿走了。
严非玺抢过香囊,俊庞阴沉沉的,显然心情很不好。
刚刚看到她对红发男人笑他就不高兴了,没想到她现在还要将香囊给人,这种东西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你做什麽?」苏曼睩皱眉看他,要拿回香囊。
严非玺却将手举高,仗着身高不让她拿。
「严非玺!」抢不过他,苏曼睩有点恼了。
严非玺不理她,扯下自己身上的南蛮玉玦丢给红发男人,「喏,这是玉笛的回礼。」说完,粗鲁地拉着苏曼睩走了。
「等等,你怎麽可以这样……严非玺!放手!」没想到他会做这麽失礼的事,苏曼睩生气地低嚷,想甩开他的手,可他却抓得很紧。「严非玺……你抓得我手很痛!」
听到她说手痛,严非玺赶紧停下,松开手劲,可她的手腕已经红了。
苏曼睩抽回手,不悦地揉着手腕,美眸瞪着他。「你干什麽抢走我的香囊,那是我要送人的东西。」
「哼,我送你那麽多东西也没看你回过礼,怎麽那个人送你一个破笛你就回礼了?」而且还对那人笑。他送她那麽多小东西,也没见她对他那样笑过。
要不是看她真的喜欢那个琉璃紫笛,他会直接将那笛子丢还给红发男人。
可恶,害他浪费一块玉玦。
他讥诮的口气也让苏曼睩不高兴了。「我没有要你送我东西,你要送得不甘不愿,可以不必送。」
不想再跟他说话,苏曼睩转身就走。
他又不是这个意思,送她东西他当然心甘情愿,他只是、只是……
严非玺心里懊恼,他就是看不过她对那家伙笑,还送他香囊……她知不知道在东北送男人香囊代表什麽呀!
他连忙追上去。「苏曼睩,你别乱走,小心迷路了。」他抓住她的手,却又被她甩开。
「走开,我要去跟人道歉。」苏曼睩突然停下来,朝他摊开手心。「香囊还给我。」
「不要!」严非玺将香囊收进怀里。「我都给他南蛮玉玦当回礼了,那块玉玦绝对比你这个香囊值钱……」该死,说错话了。
可来不及了,苏曼睩彻底怒了。
「真不好意思,让严公子损失一块玉玦,公子可以告诉曼睩那块玉玦值多少,曼睩会赔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曼睩却不想听他说话。「还是公子嫌银子太俗气,那没关系,那是块南蛮玉玦吧,放心,我会赔一块给你。」语毕,她甩袖转身继续往前走。
「曼睩!」严非玺抓住她,不让她离开。
「放手!」她激动地低嚷,却挣不出他的手劲。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
「该死的!那家伙有什麽好?你又不认识他,送什麽香囊?你知不知道送香囊代表什麽?你就宁可把香囊送别人,也不肯送给我吗?」
「我有送给你,是你自己当初不屑地把它丢在地上!」苏曼睩回吼,话一出口,两人立即愣住。
苏曼睩咬唇,察觉自己说了什麽,她狼狈地转开眼。
严非玺愣愣地看着她,脑中隐约想起……当年,她羞涩地送他一个紫色的绣竹香囊,说里面有她配置的香料,佩戴在身上可提神醒脑,对身体极有好处,而他直接拍掉她手里的香囊,说这种不值钱的破玩意他不需要。
该死!他当初怎能说出这种混帐话!
严非玺後悔莫及,张了张口,他想道歉,可是想到以前他对她的伤害不只这个,仅仅一个道歉又怎足够?
「曼睩我……」
「非玺!」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听到这声音,严非玺顿时紧张了,担心地看着苏曼睩。
一名穿着短袄罗裙的姑娘来到严非玺面前,「没想到会在这看到你,我本来还想到唐家找你呢。」
苏曼睩冷眼看着眼前的姑娘,唇畔微不可见地扬起轻嘲。
严非玺心里满是无奈。怎麽这麽巧,这时候兰儿却出现了。他勉强扯出笑容。「兰儿,好些日子不见了。」
水兰儿噘嘴瞪他,带着薄怒地娇嗔。「你离开陌沙城後都没给我写过信,要不是我遇到你,我都不知道你回陌沙城了。」
严非玺只能乾笑,眼睛着急地看着苏曼睩。
水兰儿这才发现苏曼睩的存在。
看到严非玺身边竟有个姑娘,她原是不高兴的,可当她看到苏曼睩时却愣住了。
「你……」
苏曼睩弯起笑容,声音轻轻柔柔的。「许久不见了,兰儿姑娘。」她当然见过她。
当年水兰儿曾到严家,跪着求她接纳她,让她进门,别阻止她和严非玺在一起。
啊,她还说会尊敬她这个姊姊,绝对不会跟她争宠,会跟她一同伺候丈夫。
现在想来真不可思议,她当年怎会忍受这些,默默承受羞辱,咬牙吞忍而不吭声。
她笑,眼底却覆着霜寒。
「曼睩……」她这模样让严非玺看得心惊,仍握着纤细手腕的手掌不禁用力。
苏曼睩淡淡地望向他,朝他微笑,使劲地抽出手。
「曼睩!」严非玺想抓回她的手,她却往後退,不让他碰到自己。
「不打扰你们相聚了,放心,我不会迷路的。」苏曼睩盈盈笑着,还能朝水兰儿礼貌地轻点头,悠然地转身。
严非玺瞪着她,他要让她就这麽离开,那他就真该死了。
他大步上前,伸手抱住她。
「别碰我!」他一碰她,苏曼睩立即失去冷静,她激动地挣扎,抡起拳头捶打他。
她恨他!恨他!
恨他对她的残忍无惰,恨他对她的弃若敝屣,恨他给予她的一切羞辱,他将她的自尊骄傲全部捣毁。
即使过了两年,即使告诉自己就算他和水兰儿成亲也与她无关,反正……他们迟早会形同陌路。
可是,真的看到水兰儿,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
那些痛一直深藏在心里,一针针,一刀刀,割剜她的心,想忘不能忘,水兰儿的出现让她心里的痛苦瞬间涌出。
「滚!别用你的手碰我!」苏曼睩彻底失去理智,她不再冷静,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
严非玺抿着薄唇,无视她的反抗,野蛮地将她抱起扛在肩上。
「严非玺,你做什麽!」苏曼睩怒喊。
他们的动作早引来周遭人的围观,水兰儿更是傻在一旁。
「放开我!严非玺!」苏曼睩踢着双腿,用力捶打他的肩,几乎是尖叫了。「你这混蛋!快放开我!」
严非玺根本不理她,朝水兰儿道:「兰儿,我先走了。」随即扛着怒咒的苏曼睩离开。
严非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苏曼睩扛进唐家开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後,扛着人进房间。
苏曼睩不再吵闹挣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安静地趴在他肩上,略微凌乱的乌发遮住小脸。
严非玺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则蹲跪在她身前,轻轻拨开垂落的青丝,温柔地抬起小脸。
「对不起。」他轻声开口。
她垂落的眼睫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