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麒麟
天气渐渐清凉,炽热的夏天过去大半,中秋临近时,开祭坛的时刻终于到来。
作为洞里的前辈和师兄,刘剑秋早早交代了注意事项;他经历过多次,小石头却发现,刘剑秋这次比他们几个新来的还要紧张。
这几天,小石头与那苟童走的比较进,他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能让二大爷看上的,总要有些优点,就是没优点,也要有些特点才对头;如果那贵为长老的二大爷随便收个弟子进去,苟家也不会兴旺了几百年。
苟童出身贫寒,人却很自尊,本就小心敏感,对小石头的刻意接近,开始还抱着七分戒备,但小石头的经历不是他能想象的,况且,小石头身份也特别,在这个洞里,是最轻松最无所顾忌的一个。都是年轻人,几天下来,苟童终于被小石头的诚心所动,还以为小石头是为他的苟姓身份而讨好他,一丝自豪感升起,与小石头也称兄道弟起来。
经过几天的仔细探察,苟童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有些敏感多疑。
据刘剑秋介绍,一般来说,哪个新人进入这前洞没两年以上的时间,不大可能被挑选进后洞。在最初两年里,新进者要修炼最初的酒学基础,培养出酒虫来。但是,即使培养出酒虫,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入苟家门墙内修炼更高明的酒术。
所以,每百天一次的祭坛仪式就成唯一的机会,在这个仪式上,能被苟家五老看上或有突出表现,就能进入更高一层天地。不然的话,只有修炼另一类浅显功夫,如老冤头那样,成为苟家一辈子的附庸。
一入酒门回头难,修炼出酒虫后,这辈子再离不开酒,也就离不开苟家。
小石头这一段再没有干过任何活计,借口就是手腕伤了。三个大师傅似乎也得到了些关照,对他客气异常,安排他到刘剑秋处帮忙。
这天,小石头正在看刘剑秋记帐,库房门前又人通报:“四小姐来取酒。”
小石头与刘剑秋刚起身,洞门一开,两个妙龄丫鬟先进来,后面跟着的,就是那小美人松小姐。
今天的小美人,看去与往日不同,一袭轻衫衬托出清丽袅娜佳人,如水畔初春月下嫩柳;这次见面,少了三分媚,多了五分娇。
小石头是第三次见这小美人,却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听别个叫她四小姐,也跟着低头;碍于规矩,他现在是低等小厮,没资格与苟家四小姐说话。
那小美人进来后,一双眼睛只看小石头,在这个小子身上,她连续吃了两次憋,那时,小石头虽都是在酒醉状态,作为苟家小姐,小美人心里总是不满意。明天就是开祭坛的日子,小美人借故来到洞里,就是要看看,这个可恶的小子到底伤好了没有?
“你,去取一坛上酒来,小姐要用。”说话的是丫鬟娇儿,对象就是小石头。
这一个月来,小石头也见她来过几回,都是来拿上酒回去给四小姐用。刘剑秋说:平常的丫鬟可不允许进入山洞,只这娇儿特别,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
小石头抬头看一眼娇儿,又看一眼小美人,转身出洞,到库房架子上搬酒。心中还暗自得意:就刚才对视那一眼,小美人没来由脸红了一下,媚眼里也浮起些烟雾,醉人啊。
刘剑秋负责的这个酒窖不大,却都是最昂贵的御酒;这一段小石头才弄明白,原来御酒也分上、中、下三等,由上面的泥封来分辨。
墨猷卫送往风陵渡的都是中品御酒,据说,上品御酒最烈,沾火即燃。小石头借机会偷喝几口,以他的本事,也被那暴烈酒气冲了个脸红;小石头以为,这上品御酒不是用来喝的,什么酒鬼也降不住这样的烈酒,这样的酒应该是练酒的最好基酒,都是单独放在一个洞中,为了安全,还特别加了锁。
不过,小石头在这里一个月,除了苟家人取几坛,就没见向洛阳运过。
开了洞门,小石头刚从木架上搬下坛酒,回身却看到小美人跟进来。
“小六子,还记得本小姐吗?”小美人反手关上洞门,微红的脸上有些特别笑。
小石头装出憨厚态,不过他的样子是再也装不象的:“四小姐,这是您要的酒。”
“酒先放下,你手上的伤好了吗?今后小心些,别再碰着了。”小美人又说,这一来,小石头心头火起,他手腕上的伤被说是酒坛碎片华伤的,其实他很明白,那一刀就是这个小美人的手笔。
看小石头没出声,小美人凑近前,拉起小石头的衣袖,看一眼那道伤口,伸出纤纤玉指抚摩两下。
酥软的感觉不只女人有,小石头这时就感到酥软,被小美人接触到的半个手臂干脆全无知觉。特别是嗅到小美人身上传来的体香,酒王子没醉酒,头也有些晕。
“我是为了帮你呢,小六子,二大爷的酒喝不得。”小美人手中忽然出现支银簪,这枚银簪一头被修磨的锋利如刃,在小石头伤口处就是一下;又是一阵剧痛传来,把小石头从一个世界拉到另一个世界。
“嘭!”的一声,酒坛倒地、碎裂,酒气弥漫开来。
“你这小厮,怎么如此不小心,这酒,本小姐不要了。”小美人大声呵斥几声,摔手出门,带着在外面侍立的娇儿走了。
刘剑秋带两个人进来看时,就见小石头又捧着手碗跌坐在地,面容中又痛苦也有疑惑,一坛上品御酒被打破,酒液四处漫流。
“我说,你就不能小心些,这坛酒的价钱可比那两车可要贵多了;”刘剑秋忙为小石头包扎伤口,竟是道更深的血槽,怎么看,也不像被酒坛碎片割破的。
不过,以刘剑秋的见识,是不会说什么的,他是记帐的,对酒价最明白,为小石头算着账:“上次的两车酒,共八坛,全要从你工钱里扣;还是大师傅心好,只算你一半,也要你干半年才还得起;这次打破的就上品御酒,只这一坛就抵你一年工钱。我看,今年你是要白做了。”
“我冤枉。”小石头嘟囔一声,再没说什么。
这次,小石头是真冤枉,却没人相信;刘剑秋包扎完伤口,又开始收拾酒坛碎片,对小石头的冤枉,一点也不同情:“难道是四小姐打碎的?就算是这样,还是要你来赔。明天就要开祭坛,一会儿就要来人拉这里的酒,要快些收拾。”
小石头忍着痛,跟刘剑秋收拾满地碎片,脑子里还是一壶糨糊。刚收拾好,门前来了三辆车,拉车的是内洞弟子,他们负责这些要在祭坛仪式用的酒。
晚上,这个山洞里人都没什么睡意,大家都为明天的事情为激动。
小石头躺在那里,心里也在琢磨:小美人为什么这样做?还有那临走时留下的几句话。
“明天,千万不要逞强,相信我是为你好,不要进后洞。”
谁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会以为小美人是为自己好,不过,小石头可不这么认为。
五更时分,大家都被叫起来,到大山洞排队沐浴,回来刘剑秋就开始分发衣服,在苟家酒庄山洞里,开祭坛是件的事情,平时见不到白衣礼服,也必须穿上。
这一天清晨,不允许吃饭也不允许喝酒,每人一杯清水,就在各洞主带领下走向后洞。
一路上,验过三次腰牌,终于进入到一个巨大的洞中宫殿。
最高处也就是灯火最盛处的祭坛上,昂首矗立一浑身上下喷吐着绚丽光辉的火麒麟;这匹火麒麟好似赤金雕铸,狰狞暴烈之气从那愤怒环眼、尖利独角间散发出来,而坐在麒麟背上的那个仙人,就完全是借助火麒麟的威风了。
祭坛前有一青铜大鼎,粗壮三足鼎立,鼎身纹路曲折,都是麒麟形态。
吸引小石头注意的是厅堂周围的十八根铜拄,都是合抱粗细,两丈来高,外面云龙装饰,且柱分九节;最顶端各有一骑兽甲士;或仗剑、或执戈、或挽弓、或肩斧,具不相同,都威风凛凛。
铜柱每节都有四支铜枝伸出,淡蓝色的火苗从铜枝顶端摇曳而出,把洞中的一切染上层妖冶的蓝。
岁月把一丝绿染上铜柱,火的热度又把青色不均匀的涂抹在各处,使铜柱多了分凝重。
蓝红色的火焰,把火麒麟与仙人的点滴都显映的极细致;至于那尊贵的仙人,如果承认那是人像,只能说是仙人;因为那是个人首鸟身、青面獠牙的怪物。小石头以为,人再怎么丑陋,也不可能如此怪异。
火麒麟是炽热的红,那仙人就是一身清凉的蓝衫,面色微蓝、姿态端正,只是那身体太过瘦小,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只是火麒麟身上的某道光环。
按照排序,小石头他们这些前洞弟子在最后一排;此时,洞中已聚集起二百多人,小石头找半天也没看到小美人,这里清一色都是男人,年轻些的都穿白衣,年老些的都穿蓝衫。
片刻后,等男人都进来后,十多个女子出现在右边角落出,都穿浅蓝衣衫。虽怕露出马脚没敢看过去,小石头能感觉到那小美人正在那群女子中,时不时还看想自己这边。
时辰到,门口处三声鼓响,大门缓缓关闭。
洞两旁闪出十八精壮汉子,各自在一铜柱下站立;都是左仗剑、右扶长刀,如金刚力士,监视着全洞。
又三声钟罄之声,五个人从后面转出,都穿红色袍服,来在仙人像下,在排列开五座石墩前站好,先恭身拜见仙人像,才坐在上;第一眼,小石头就认出坐在中间右手的二大爷,考验小石头的就是他,今天要收他为徒弟的也是他。
二大爷的旁边,祭坛下正中间位置坐的是位带面具的人,虽然带着面具;但身材适中稍显瘦弱,怎么看,他都比身边四位年轻许多。
最前面有人叫声“请尊主训话。”小石头看去,也是个老人,皓发银须,面目和善。这不就是苟氏酒庄庄主苟仲?他的样子小石头还有印象,怎么到这里成这个角色了?
人们都跪倒在地,小石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跪倒叩头;心里当然不满意了,暗自发誓迟早要把这几个头赚回来;从小到大,在石老实教导下,小石头从未拜过任何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中间坐上的中年人面含微笑,看施礼完毕,开口道:“能来到这里,你们就是幸运儿;从踏进这圣殿的一刻起,你们的命运就改变了。父母给了我们短暂的生命,如果只想碌碌一生,岂不辜负了上天恩德?草木一秋,不只为花开时的灿烂;人活一世,总不能无声无息只成一匆匆过客!酒中有道通天梯,只要你们知道努力,受得修行的寂寞辛苦,仙凡之间,并非无涯可寻。夫天地之初,造化万端,天、地、水、火、风;都道水火不相容,但这烈酒虽为水形,却比天火还要炽热。”
这样的话长而无味,似乎每次都要说,小石头看身边的刘竟和苟童都激动的满脸潮红,别的人却很平静,也装出激动的样子,不就是眼睛里放射出某些光芒吗?小石头会,不过,他注视的是说话的中年人,注意的却是另一边的小美人。
祭奠仪式开始了,十个壮汉**着上身,两人一组抬五个大酒瓮,来到大鼎前放下。这酒瓮不比酒坛,每个也要几十斤,加上里面的酒,重量更要惊人,抬酒瓮的壮汉放下后,喘着粗气侍立两旁,看来他们也感觉吃力。
坐在上面的五老都站起来,默默祷告片刻,那被称为尊主的中年人把手放在酒瓮上,朗喝一声:“酒神大人升位,我麒麟门为大人献酒。”
众人又一次跪下,小石头这次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前面,小美人的注意力也在那里。到此时,小石头才明白,苟家的门派原来是麒麟门。
酒瓮封口被拍开,苟家五老都跪在酒瓮前,双手按在上面。
五道红色酒如泉水样射出酒瓮,都落在正中的青铜大鼎内。
五道酒液落入大鼎中,洞中宫殿里,酒香四溢,其中隐含一丝血腥之气。
苟仲上前几步,披头散发,脚步拂浪,哼唱起神秘的咒语。
青铜大鼎内升腾起绚烂的火焰,满鼎酒都燃烧起来,逼人烈炎中,真有只火麒麟在盘旋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