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而所谓的「君子堂」,是属于霄云县独有的法律条款,目的是当有受害者或犯者至亲对涉及两国的刑案具有重大疑义时,得以在提出后,由居中引渡的霄云县县官于县中选出九名公正之士共审此案,号称「君子堂」。
可这条款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至今从未曾动用过──当然,慕天璇除外。
「这慕天璇真是良心被狗咬了,竟为那种人渣开君子堂!」
「不知他到底拿了谁的好处,居然连这种愧对十八代祖宗的事都敢做!」
「可就算有再多好处,也不能连心都黑了啊!」
「他的心什么时候是白的了?不行,若他真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人们真当我们霄云县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了!」
「没错,我们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替他的十八代祖宗教训教训他!」
当整个霄云县都为此事义愤填膺之际,慕府与慕天璇本人自然是首要目标。
「太过分、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由内府温泉池中提出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冬雪可爱的小脸气得都纠成一团了。
「我没事,冬雪。」慕天璇脱下身上那袭被人以蛋洗礼的外裳,一点也不以为忤地笑说道:「不过先别往我头上浇热水啊!要不一会儿后,我的头上全是蛋花了。」
「啊!那我得赶紧吩咐前门的下人们别用热水洗墙,要不我们慕府就成蛋花汤府了!」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冬雪一愣,连忙拉起裙摆便向屋外奔去。
「真是精采啊!丢鸡蛋、泼粪水、涂大字,一个也没少就罢了,竟然连送黑函的都有!」与冬雪擦肩而过,刚见识过门前盛况的夏实走近温泉池啧啧称奇着,「这霄云县民什么时候这么有胆有识啦?」
「这才热闹啊!」闻言,慕天璇哈哈一笑,在清理完头发上的蛋液后,裸身泡入暖暖的温泉池中,「况且这不就表示,确实有人不希望我们调查这事?」
「这倒是。」夏实坐在温泉池旁的大石上,耸了耸肩,「所以看样子这也才刚开始呢!」
正当慕天璇与夏实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讨论时,突然,一个声音由远而近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秋瑟,你回来了?」望着在池畔鬼魅般出现的秋瑟,慕天璇懒洋洋地笑着,「没什么事,就让大伙儿知道我想开君子堂罢了。」
「有必要这样吗?」秋瑟皱着眉看着池畔的那一片凌乱,「这帮人真够无聊的……」
「有消息吗?」待秋瑟发完牢骚后,夏实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秋瑟对夏实点了点头,而望向慕天璇的眼眸中有着一股钦佩。
「能让那帮不长眼的家伙好好开开眼?」夏实又问。
「绝对。」秋瑟点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时,突然,冬雪的嚷声又再度响起。
」天璇姊、天璇姊!」
「冬雪,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望着像个小疯子一样出现的冬雪,夏实暖昧地抿嘴一笑,「怎么,那个骚老爷上门来提亲了?」
「你胡说什么啊!」冬雪急喘着气,用手指着正厅的方向,「是那个棺材板脸来了!」
「上官云?」秋瑟愣了愣,「他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来打探虚实了。」慕天璇轻叹了一口气后,依依不舍的由舒适的温泉池里站起准备着衣。
是的,慕天璇早料到他会有所动作,而老实说,她也还真好奇他会用什么样的借口上门来。
「需不需要为他准备点水?」望向冬雪麻花辫上的蛋汁,夏实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
「那倒是不必,因为那棺材脸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像练了蛋花铁布衫一样的百毒不侵。」听到夏实的话后,冬雪做了个鬼脸,「不过他家的总管那一身可就难洗了……」
当四名女子在温泉池旁嬉笑成一片时,正厅上的上官云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山水画前仔细赏味着。
好画,真是好画,难得一见的好画,且还是真迹古画,看样子拥有这画的主人,绝不只是个爱附庸风雅的庸俗之辈……
就那样细细品味着那幅难得的古画,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当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时,一阵淡淡的幽香却先袭至上官云的鼻尖。
上官云微一抬眼,望见了慕天璇正由花廊缓缓步入正厅,而身旁,无任何其他女眷。
古画、幽香与无良、无德的狡诈讼师?
真是古怪的结合……
「慕先生。」尽管心底有股诡异的违和唐,但上官云还是微一回身,对慕天璇颔了颔首。
「上官掌柜请坐。」坐至正厅座椅上,慕天璇望着那高大的身影缓缓问道:「不知上官掌柜来至寒舍有何见教?」
「听闻慕先生精通北沙国与南林国语言、文字与文化。」落坐后,上官云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略通二一罢了。」慕天璇淡然一笑,然后在望见上官云示意管家放至案桌上的一个精致木盒时愣了愣,「这是……」
「束修。」上官云淡淡说道:「因生意之故,我想向慕先生学习南林国语言、文字及文化。」
「南林国语言文化?」听到上官云的话后,慕天璇略略沉吟了一会儿,才又括眼望向他,「上官掌柜若真有此意,在下倒可以介绍几位专情此道的饱学之上,就像是城东门塾的刘师傅……」
开什么玩笑?开当铺的什么时候需要精通这些了啊!
拿这个当借口会不会太没创意了一点啊……
「我与那刘师傅之间有些不快。」未待慕天璇说宪,上官云便直接否决。
不快?是不想吧!
「那西城张太傅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慕天璇又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上官云依然面无表情地回答着。
这倒是真的,那张太傅老以读书人自居,本就打由心眼里瞧不起生意人,更何况还是个开当铺、满身铜臭的当铺总掌柜。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推辞了。上官掌柜打算由何时开始?」
知道上官云是吃了秆砣铁了心非上门来了,因此慕天璇所性也放任他去,因为老实讲,她自己也有想由他身上挖出来的事,比如说她自己身上那块谁人都不知,可我家当铺里却近乎人人皆知的绿玉坠……
「五日后。」上官云缓缓站起身来,对慕天璇抱了抱拳。
「好。」慕天璇点了点头后,看着那苦着脸、身上脏污成一片的上官总管递上的四口小箱子,又纳闷了,「这是……」
「送给府上四位夫人的。」尽管自家主子已回身向外走去了,但上官家的总管却早像司空见惯似的对慕天璇一一解释着,「是我家老爷=亲自挑选的,希望夫人们能喜欢。」
「那我就替她们谢谢上官掌柜了。」
看着那四口大小各异,但上头雕着春、夏、秋、冬四李景致的精致匣子,连慕天璇也不得不佩眼上官云的品味与用心了。
「他是不是也戴了人皮面具啊!」一待上官家总管离去,早在帘后偷听的冬雪一下子就蹦到了正厅,「要不怎么讲了半天话,脸皮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没戴。」曾浪迹江湖、熟知江湖奥秘的秋瑟也跟着走出,「而且也没讲了半天话,因为他由头到尾只讲了六句。」
「这人真是古怪得让人有些害怕呢……」跟在秋瑟身后的夏实有些担忧的望着慕天璇,「天璇姊,放他进来登门踏户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不放,他一定也会想法子进来,所以干脆让他直接来,也省得我们天天提心吊胆的。」慕天璇无所谓地笑了笑,「况且,他身上似乎也有我想知道的消息,因此,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
「哇!你们来看看他送我啥了?竟然送给我我自小就喜欢,天天想着、念着而不得的南沙国绿玉钗,出手真大方啊!」
正当慕天璇的话才刚落下,冬雪突然哇啦哇啦地惊叫出声,「秋瑟,你的是什么?」
「龙泉。」秋瑟轻轻由匣子中取出那把寒光闪闪的龙泉宝剑,本就爱剑成痴的她,眼眸整个亮了。
「你的是什么?夏实。」对兵器完全没兴趣的冬雪又凑近夏实身旁。
「这……这……」夏实轻轻打开匣子,望着匣中物,眼眸缓缓模糊了。
她的匣子里,其实不是什么责重之物,却是她当初随慕天璇离开北沙国时,为换取路费,偷偷瞒着慕天璇,悄悄送入当铺的两只家传耳坠……
「该说他是小人,还是君子呢……」慕天璇打开春泥的匣子,看着其中物,再忍不住地喃喃说道。
「这是……送给春泥的?」一齐聚集到慕天璇身旁后,众人也无语了。
因为这匣子中,是给长期卧床养病人专用的特制床褥、卧垫,以及十颗出自当代神医,寻常人盼也盼不得的独门神奇养生丹药。
「这人虽然显而易见的把我们的过去调查得一清二楚,却毫不在乎地让我们知道这点……」望着所有人匣子里的礼物,夏实再忍不住轻叹了,「这人看似粗犷、豪迈、面无表情,可心思,其实挺细、挺深的……」
「此人若是友,必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也面不改色的义气之人。」看着一切的一切,回想着一年前的那趟奇异旅程,慕天璇也不禁慨叹了,「可若是敌人……」
那必将是她此生遇过最难缠,也最棘手的对手了。
而不知为何,她极其希望他不会成为她的敌人!
她打由心底由衷地希望着……
由于慕天璇每次在重大案件前,总习惯独自一人出门静思,因此在君子堂第一回开堂前,她去到了一个她已许久未曾到来的地方。
完全不一样了呢……站在七屿山山头向下望,望着那一片又多不少人口的小村落,慕天璇心中有着万分的感慨。
真是每次来都有改变,变得她几乎都快认不出这个地方来了……
慕天璇微笑地转过身,拉紧领口踩走在雪地上,尽管寒风沁骨,但她的心是满足的、幸福的。
因为这个原本只有八户人家的地方,在他们自己最艰难时,仍给了她这个外来的孤身女子一碗粥,给了她这个外来的异方人士一床被,而且不求任何的回报。
可他们虽不求回报,她却不能无动子衷,所以在她有能力后,她总悄悄地赠粮、捐款,然后,在想念之时,来这里走走,看看这个让自己得以获得重生的地方……
寒风,愈发的刺骨了。
而不知为何,原本只是缓步走着的慕天璇,走在雪地上的脚步突然整个加快了起来,而且最后,几乎是以拔腿狂奔的速度向山下跑去,因为她隐隐听到山中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古怪的闷闷声震!
果然,那闷声在不久后,一转成为如同野善般的呼嚎声,而后,阵阵雪堆开始由山顶上向下迅落滑落。
雪崩,果真是雪崩!
是天灾,还是人祸?
根本来不及细想,慕天璇只能不断地向下逃,然后在心中祈求看上苍的垂怜,祈求上苍不要让这场崩雪落至那个她挚爱的小山村中……
当崩雪的来速大大高于慕天璇的奔跑速度后,她当机立断地朝自己右手边的一个山洞中奔去,然后在身子才刚闪入洞口之时,感觉着天地间蓦地变成一片完全的寂静与黑暗……
被困住了?
在全然的黑暗中,慕天璇用手抚着洞壁,磕磕绊绊向内走去,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洞穴应该是有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