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对不起!」她咯咯笑声不怎么有说服力。

「为了你的零嘴,我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呢!」他咕哝抱怨。

可埋怨归埋怨,他还是乖乖配合着当马,顾不得酸麻的肩头和手臂,背着她绕着梅树转圈圈,直到摘了近一脸盆分量的青梅子,乔婉这才甘心收兵下马。

「尔静哥哥辛苦啦!」她望着比自己高出了好多好多的俊朗年轻人,甜甜笑意里满溢着快乐与崇拜。「就知道你对婉婉最好了。」

「你就靠这句话拐了我四年。」朱尔静表情很是哀怨,但眼底眉梢都是亲昵宠爱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小骗子。」

「小骗子现在就去洗梅子、搓梅子,做尔静哥哥最爱的腌茶梅好不好?」她笑咪咪地将梅子一一捡进竹箩筐。

「糖下多一点。」

「我知道,」她嘴角弯弯的上扬,「你怕酸嘛。」

「是呀,怕死了。」他冲着她懒洋洋一笑。

善良如他,才不会刻意去提醒,也不知谁才是那个一咬下梅子就会因酸味而揪成了团包子脸的人。

他愉快地看着扎着乌黑长辫子、身穿粉红衣衫的女孩,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抱着青梅子忙进忙出。

「尔静哥哥,你饿不饿?我有带葱肉包子来哦!」乔婉在清洗青梅的当头不忘回头对他笑。

「我怀疑你是抱持着养宠物的心态来的吧?」他喃喃。

虽然至今他还不十分明白,为什么她能够这么自然而然地进入他的生活,而且一待就是四年?

倘若时间地点一直不变,说不定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快活惬意地相处下去──

朱尔静嘴角梦幻般的笑意刚刚浮现,下一瞬便如泡沫般破裂消失。

永远?

多年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世上没有「永远」这回事。

突如其来的掐捏痛感令他惊醒过来,愕然地瞪着眼前放大的红绯绯小脸。

「你又捏我。」

「尔静哥哥的脸还是这么滑不溜手、吹弹可破呀!」乔婉咧着嘴笑。

「你爹娘知道你这小丫头有骚扰纯情少年的坏习惯吗?」他又好气又好笑,本想对着那张粉嫩笑脸捏回去,最终还是舍不得。「别忘了你可是个女孩儿家。」

「我今年才十二岁。」她双手叉腰,一脸得意洋洋,「奶娘说的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是指大人,我是小孩,所以不算。」

他登时啼笑皆非。

再这样下去,这丫头长大后可不得了,说不定还有望成为太原有史以来头一位辣手摧草的惊世女魔头。

「梅子别腌了,跟我进屋练字修身养性去。」他不由分说拎起她就往屋里头走。

「又练字?」她惨叫。

「没错!」他顿了顿,又道:「今儿练的辞语是『男女有别,非礼勿摸』。」

「骗人!书上哪有这句啊──」乔婉还没抗议完就被拖走了。

日落黄昏,彩霞满天,映照得遍植花草的园子里处处是美丽醉人景色。

那丛靠墙而生的茂盛蔺草丛后,蓦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响,接着是一脸苦瓜样的乔婉钻爬了出来。

真是非人生涯啊……

如今她一闭上眼,眼前飞舞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成群赶都赶不走的苍蝇蚊子,简直快烦死人了。

不过这话,她可半点都不敢对尔静哥哥抱怨,深怕他一生气,往后就不准她上门去了。

「可是干嘛不罚点别的,偏偏就罚人家练字呢?」乔婉边走边甩着写得又酸又麻的手腕,忍不住边嘀嘀咕咕,「练字就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就没法逗尔静哥哥笑,尔静哥哥不笑,我就看不见那么好看的笑容啦……」

因为她最喜欢看尔静哥哥笑了,所以也最见不得他不开心。像刚刚他那两道漂亮的眉毛不知怎的皱了起来,害她怎么看心里怎么不痛快,这才故意顽皮的去捏他的脸。

「我的好小姐,你这一下午都跑哪儿去了?」奶娘一把抱住她,满脸惊慌。「找你不着,奶娘都快担心死了。」

「就……这边走走,那边逛逛的,也没去什么其他地方。」她小脸红红,含糊打混过去。「奶娘,我饿了,要开饭了吗?」

「小姐,今晚奶娘陪你在房里吃饭好不好?」奶娘欲言又止,努力挤出笑容,「有你最爱吃的芙蓉蛋,还有豌豆黄……」

「那我爹和我娘呢?」她直觉问。

「将军……」奶娘吞吞吐吐,「将军出门去了。夫人有点着凉,吃了药正睡着呢。你乖,奶娘带你吃饭去。」

不对劲,为什么奶娘的表情和声音怪怪的?好像有种熟悉的、不祥的忧心忡忡。

乔婉心下一撞,慌乱地望向奶娘,颤抖着声问:「难道我爹爹他……又出门打仗了吗?」

「小姐别胡思乱想,将军只是出趟远门,很快就回来。」奶娘尽力哄诱,可眼神闪烁不安。「乖,咱们吃饭去。」

「爹爹不是说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吗?」她的心直直往下沉,紧攀住奶娘的手臂,急红了眼眶。「打仗那么危险,他这次为什么还要去?」

「小姐,不是这样的──」

「就是!」她甩开奶娘的手,急急迈开脚步往大屋方向奔去。「你不告诉我,我找娘问去──」

小时候她还不懂爹爹为什么一出门就要那么久才回来,也不懂为什么有时候再也没见过某些熟悉的叔叔伯伯出现?

后来她渐渐大了,尽管爹娘和奶娘瞒着不说,但从仆人们私下偷偷的议论叹息里,她终于知道那些看起来横眉竖目却待她很好的叔叔伯伯,原来再也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她不要爹爹再去那个可怕的、会吃人的战场,不要像那些叔伯的孩子,永远盼不到爹爹回家。

「对了,外公是尚书,是好大好大的官,我请娘去求外公跟皇帝说,叫爹回来,别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她边跑边抹着泪水,心底燃起了希望。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娘亲房门外时,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柔弱秀美的娘坐在床沿,素手轻抚着洗净折叠齐整的衣物。

那件是爹爹在家惯常穿的藏青色袍子。

乔婉盯着娘亲那一下又一下,温柔却哀伤的抚触,不禁噤声屏息。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乔温氏的指尖颤抖了起来,旋即紧紧将袍子拥在胸口,颊畔泪水滚滚而落。

乔婉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无边无际的阴霾与忧虑,笼罩在将军府的每个角落,也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底。

乔婉好害怕,她怕娘哭,她怕奶娘的叹息,她更害怕爹爹再也回不了家。

钻过了墙洞,她彷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般,一见到朱尔静,就扑进了他怀里。

「我爹出征去了,娘每天晚上都偷偷在哭。」她强忍住哽咽,脸上却怎么也掩不住惶恐。「奶娘叫我不可以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她会哭得更厉害。尔静哥哥,我真的好怕……」

朱尔静先是一僵,随即浑身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神情也跟着变得柔和,伸手摸摸怀里的小脑袋瓜。

他在心里发出无声的长叹。

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你爹不会有事的,他够凶,够悍,拿的刀也够大把,他会一路砍瓜切菜,把敌人统统打趴了再凯旋归来。」他捧起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对她露出「尽管放一百二十万个心」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抚平了乔婉的害怕。

「真的吗?」她吸着鼻子,充满希冀地望着他,一时忘了哭。

「相信我。」他看进她泪水莹然的眼底,笑得更加温柔,信心十足。「别瞧尔静哥哥平时装疯卖傻,像这么重要的大事,我几时骗过你?」

乔婉满眼的倾慕信任,望着这个自己打从八岁起便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年轻男子。

他救过她的命,督促她读书练字,还亲自做了一具合她小手抚按的琴,教导她弹琴、作画,陪伴她谈心说笑,尽管嘴巴上爱使坏、不饶人,却是很宠她。

「我相信你。」她将脸埋入他怀里,让那熟悉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尔静哥哥说得对,我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绝对会。」

朱尔静轻轻摸着她的头,抬头远望,深邃眸光迷离而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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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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