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只是不知千里之外,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此时此刻,落下的又将是谁的大好头颅?

爹一定会回来的……

朱尔静的保证是滔天巨浪中的定海神针,是他贯注了这样金石般坚定的信心,令乔婉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恢复了踏实安稳。

「娘,我们一起等爹回来。」她握紧泪涟涟的娘亲的双手,「爹是鼎鼎大名的镇国将军,他每回都能打胜仗回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婉婉……」乔温氏紧拥女儿,泪如雨下。「娘的好孩子……」

「所以娘要好好吃,好好睡,快快把病养好,不然爹回来会担心的。」她哄慰着娘亲,「要乖乖喝药,这样病才能赶快好起来呀!」

乔温氏泪眼看着女儿,柔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娘答应你,娘会快点好起来的。」

乔婉忧心忡忡的小脸亮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尔静哥哥的功劳。

为了向他道谢,她隔天晚上特地用桑皮纸小心仔细地包了一只好吃的烧鸡腿,再度溜到隔壁去,却惊恐地发现他四肢剧烈抽搐地倒在地上,还不断地挖自己的喉咙呕吐。

「尔静哥哥!」她心一抽紧,急急冲过去抱住他。

「解……解毒丹……我床、床底……」朱尔静脸色惨白泛青,舌头僵硬,话说得断断续续。

乔婉急忙找出他藏在床底下的一小瓶解毒丹,连连喂了他五、六颗,哭着、颤抖着双手想倒碗水给他喝,却被他一把挥落,跌碎了一地。

「不、不能喝……」他紧紧攥住她的小手,嘴角挤出的那抹笑容破碎。

「那我叫人去!」她泪汪汪的开口,「我叫大人们来救你……我让奶娘请大夫去!」

「不……」虚弱的他却有出乎意料惊人的手劲,抓得她手都疼了。

「可是──」

「不能……牵连无辜……」他痛得浑身痉挛。「他们要对付的……只是我……」

乔婉这才惊觉到原来有人对他下毒!

有人想要他的命?!

「尔静哥哥……」她嘴唇惨白颤抖。

「我……会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他冷汗湿透发,犹努力对她绽开一丝熟悉、抚慰人心的微笑,那个「天塌下来也没啥大不了」的笑。

「尔静哥哥,你不要再笑了,我知道你很痛,你不用再笑给我看了。」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双臂紧紧环着他疼得剧烈颤抖的身子,恨不能代替他痛。「呜呜……」

生平头一次,她觉得她最爱、最在乎的人像是要离她而去了。

「别哭,」朱尔静尽力吸气,等待剧痛消失或是死亡的解脱降临,可在那之前,他不能再让婉婉担惊受累。「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婉婉,你、你唱那首你娘教的曲儿给我听……好不好?」

「好,」乔婉强忍心如刀割的难过,哽咽着柔声道:「婉婉唱、唱给你听……」

她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唱起那首小曲:「宝宝乖,宝宝睡,夜里别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宝贝,宝宝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后来,朱尔静终于得以死里逃生,慢慢地好了起来。

后来,乔将军果然顺利打胜仗,在万人夹道欢呼声中,平安回来了。

可在乔婉的心上,却依旧沉甸甸的压着颗大石头。

为什么有人想要尔静哥哥的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害他?

他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会跟人结仇,她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透究竟是谁那么狠心,竟然舍得对他下手?

偏偏不管她怎么追问,朱尔静却是半个字也不说,被她缠得受不了了,只会丢给她那种「唉,你也知道人长得太帅,就是有这么多困扰」的鬼话。

哼,不过那些可恶的大坏蛋,雨天就别出门,要不雷公爷爷肯定劈得他们头发烧焦屁股冒烟!

「别怕,尔静哥哥,我会保护你的。」乔婉捏捏他病后瘦得可怜的脸庞。

「你只是想趁机调戏我吧?」朱尔静一脸宠溺,却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

被发现了,她吐了吐舌。「欸……就顺便啦。」

春去冬来,花落花开,一转眼,流光弹指飞逝。

就快十六岁的乔婉已能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这一切都是出自朱尔静的悉心指导。

她也不忘常常偷渡许多补品、甜品、好吃好喝好玩的到隔壁去,把她最心爱的尔静哥哥养得身强体壮。甚至为了让他穿双舒适些的鞋子,还骗了府里专做针线活儿的大娘,说是想帮自己的将军爹爹做鞋,拐了人家好几块鞋底和布料。

虽说,缝成的那双鞋怎么看都好似不一般大,收到鞋后,朱尔静却丝毫没有嫌弃,反而笑咪咪地穿了满屋子走给她看。

「瞧,步伐稳健,风度翩翩。」他顾盼自得,洋洋得意。

乔婉看着他左脚的鞋走没三两步就甩脱出去,捡了套上,不一会儿又掉了,又是好笑又是内疚又是感动。

她发誓,这辈子都要待尔静哥哥好。

「没错,全太原最帅的!」她竖起大拇指称赞。

「不对,」他纠正,「是全中原最帅的。」

「尔静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乔婉小脑袋瓜中他的毒太深,早已崇拜得是非分不清。

然而,她一直以为整个偌大将军府里,没有人会发现他俩这些年来培养出的深厚情谊,更没有人发现那个墙角的洞被越挖越大,那堆掩饰的草被她刻意越养越大丛。

她还特地叮咛谁也不准去修剪那些翠绿的蔺草。

「我跟菩萨许了愿,将来要用这些蔺草编成蒲团念经的。」她理直气壮地胡掰,暗自祈求菩萨听了不会大发脾气。「谁都不准动它哦!」

只要她能天天见到尔静哥哥,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一直到这天午后,乔婉抱了颗甜美的兰州瓜,正想偷偷钻洞过墙的当儿,却被她爹当场逮到。

「婉儿,你要去哪里?」乔将军浓眉一挑。

「我……那个……」她不安地用脚将草丛拨回原位。

「婉儿。」乔将军叹息,「你该和他保持距离。」

「尔静哥哥是好人。」她急切地冲口而出,小脸涨红了。

「爹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深信他将来会是个开疆辟土、名震天下的伟男子。」乔将军神情忧虑地盯着女儿,「但,那不会是你的福气。」

什么开疆辟土,名震天下?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乔婉只知道一件事──

「我喜欢尔静哥哥。」她恳求地看着父亲,央求道:「爹,他好可怜的,这么多年来都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都没有人关心他,而且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就只有我……」

乔将军凝视她很久,最后终于低声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命。」

「什么?」她望着身板高大的父亲,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等等──爹,你、你原来就认识尔静哥哥了?!」

乔将军浓眉微挑,粗犷脸庞闪过一丝愕然。「难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乔将军脸上闪过一抹懊悔,沉默不语。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跺脚。

乔将军目光复杂地望着女儿,终于缓缓开口。

「你口中的尔静哥哥是爹受命看管的重要钦犯,」他看着女儿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语气越发沉重感慨,「也是先皇唯一血脉嫡传的皇子。」

乔婉呆住了,怀里揣着的兰州瓜滚落地上。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

朱尔静身子一震,慢慢放下手里的书卷,转过身来,深邃眸光对上乔婉震惊的受伤眼神。

她终于知道了。

乔将军毕竟爱女心切,森严的王法终究敌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

他微笑着叹了口气。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这七、八年来,曾有过的美好幸福,终于也走到尽头了。

他会永远怀念这个闯进他幽禁生命里的小丫头,永远记得她带给他的惊吓、欢笑饱足与……快乐。

那一种久违多年的、「活着真好」的单纯快乐。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多了一抹淡淡的无奈。

「说什么?说我原会是太子,说我父皇龙御宾天,说我本应坐上的皇位如今由我叔父窃据?」

乔婉哑口无言,眼眶湿湿,小脸涨红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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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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