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是夜,宫墙之下。
尤里和叶初,与战白熊家全副武装的士兵借着夜色掩护站在树林之中。
树林上方的断崖上,矗立着帝国的权力中心,皇宫。
随着山势绵延、仿佛无穷无尽的尖顶殿宇面前,则是以防御严密而闻名两大星系的死亡广场。
宽阔的地面数以千计的防御点星罗密布,直径约十米的圆形建筑完美贴合了三百六十度的巨屏监控,皇室特别警卫官在其中严阵以待。
在这些圆形堡垒旁,无数色彩诡异的光束缓缓游移,偶尔交汇在一起便迸发出刺目的火花,空气中也随之飘起难以言喻又让人作呕的味道。
想要进入皇宫,就无法绕开这里。
尤里碰了下通讯器,里面随之响起战白熊的话语:“摄政王阁下,我再重复一遍出发之前的计划:潜入皇宫的士兵分为十一队,其中十队分头到各个要害区域制造混乱,分散守卫的注意力。最精锐的那一支则跟随阁下与您的同伴,前往图灵的房间,完成擒捕计划。另外,我已经吩咐了安插在宫前防御点的人准时行动,六十秒后他们的武器会有一百秒的待机状态,还请阁下注意时间。”
尤里伸手在通讯器上轻点几下,用摩斯密码发送了收到二字。
曾担任摄政王多年的他知道,在皇宫外围这片看似静谧安详的森林中,暗夜里不知有多少监测器像等待猎物的猛兽般悄然蛰伏。如果被它们捕捉到说话声,今晚的行动就得提前宣告失败了。
拥有特殊权限的叶初也在通讯器听到了尤里的回应,修挺的眉毛不禁微微一皱:尤里曾说会给计划多加一重保险,但从出发前的行动会议到现在的最后确认,都仍旧是原来的方案,一处未改。难道尤里是忘了这事?
叶初想要提醒,但转念想到自从尤里那次保证过不让自己怀孕,以后无论在多急切的时候都没忘记采取措施,便又迅速闭上了嘴巴,决定继续信赖枕边人的决定。
做完最后的确认,切断与战白熊的通讯,尤里无声地给随行士兵们比了个手势。众人心领神会,开始默默倒数计时。
六十、五十九……三十、廿九……三、二、一——就是现在!
早已得到命令的士兵们迅速行动,紧紧跟随在尤里与叶初身后,向皇宫急奔而去。
与此同时,死亡广场的防御有了微妙的变化。
某间圆形监控室中,警卫官的视野里忽然有一瞬间的模糊,巨屏上的监控图像似乎微妙地抖动了一两秒,但等他仔细打量,却又毫无异状。
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警卫官警惕地向敌情监控板面看去,见它并未报警,这才松懈下来。
没有敌人入侵,难道是机器故障?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随即便被他赶出了脑袋:一个小时前皇家技术部门才派人做过特别维护,怎么可能有问题。
大概是值勤太久产生的错觉吧,自己真是太辛苦了。警卫官决定,这次交接后就找军医以心理负担过重为由申请度假,到整个星系假期最长、氛围最为悠闲、各族美人最多的度假圣地喵团星座好好放松放松。
其他监控室中,也有不少类似想法。
就在警卫官们幻想着沙滩泳装,蓝天大海的悠闲景像时,尤里与叶初已然率众迅速穿过了防御广场,逼近断崖上的皇宫。
顺利突破号称守卫最为森严的关卡,叶初心中却没像以前执行类似任务时那样有得意的感觉。身任军事大臣的战白熊只能帮他们到这里,接下来闯入皇宫没有外援,势必将恶战连连。
脑中飞速转着念头,叶初脚下没有片刻迟滞,紧紧跟在尤里身后,借着微型反重力器踩着雕刻成南冕星系的星体凹点攀援而上。
这情形与上次逃出皇宫时有些类似,不同的是,在安全点站稳后叶初有些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只剩下了尤里一个人。
“说好的精锐士兵呢?不可能没跟上吧。”叶初回头向来路张望。他不相信,堂堂帝*事大臣精挑细选的亲兵,竟然连简单的跟随都做不到。
尤里沉声回答:“被我甩开了。”
“为什么?”叶初这下是真的大吃一惊,“难道你不信任那头大熊?但如果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同意这次行动?”
明知不妥还继续执行计划,那和主动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过,转念一想,策划行动以来尤里从未表现出这方面的意思。叶初旋即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尤里之前所说的会给行动加一重保险。
“我知道了。”叶初用戴着手套的手碰了下尤里额前垂落的发丝,轻快说道,“保险起见。”
无需赘言,彼此便能心领神会的默契让尤里紧绷多日的心弦微微一松,说不出的舒畅。他捉住叶初的手,在指尖亲了亲,“走吧。我挑的这条路线能直抵皇宫深处。”
话音刚落,尤里便向一堵明显没有其他通道的灰墙走去。叶初毫不意外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尤里如覆平地地踩到灰墙顶端,才眨了眨眼,夸奖道:“一点点垫高画成墙壁的道路,利用视觉原理隐藏通道,修建这条路的人真是聪明。”
“多谢夸奖,这是我以前在皇宫居住时修建的逃生通道。”尤里说道,“皇室一直害怕重蹈三百年前因为战争导致高科技大量失传散佚的复辙,我便提议,除却使用了电子设备的秘密通道之外,再修建一条足够隐蔽又不需要任何电子产物的道路。这么一来,即使真发生了类似事件,这条路也能做为最后的促使手段。”
“于是今天就便宜了我们。”听到没有监控,叶初轻松地吹了记口哨,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越来越让自己喜欢了,“单是夸奖还不够,我觉得还应该给你点实质性的奖励。你想要么?”
尤里如何听不懂叶初充满暗示的话语,好笑地说道,“再次感谢你的慷慨。到恰当的时候,我会要求我应得的奖励。”
谈笑之间,两人步履不停地穿过一幢幢高大漂亮的建筑。
越是深入腹地,叶初便越是佩服尤里卓绝的点子:这条逃亡通道与宫殿浑然一体,连接点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一根罗马柱,一座喷泉,有时甚至是一丛灌木。
约摸半小时后,视野之内又出现了一座石膏雕塑。
但和其他充满几何线条元素的雕塑不同,这尊塑像的选材竟然是宫内随处可见的、来自天鹅星座、拥有一对小巧肉翅的美貌女官。
她双手交握在胸前,仿佛在祷告一般,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看上去温婉无比。
反常即有内情。好奇心起,叶初不禁猜测道:“对皇室来说她一定非常重要,难道是某代皇帝的爱人?”
尤里还没来得及说话,雕塑的方向忽然响起武器启动特有的低沉啸音。
眨眼之间,刚才还静若处子的雕像突然“活”了过来!
只见“雕像”原本只有半截手臂高的肉翅瞬间暴涨出层层白羽,垂至地面。一头银发飘扬开来,犹如美杜莎头顶蠢蠢欲动的蛇群。紧接着,她展翼奋翅,向他们蔽身之处飞扑过来!
“小心!”
尤里话音未落,叶初手里的微型激光枪已迅捷无比地向敌人射去。
高温在空气中灼烧的焦味还来不及弥漫,那女子已像一只折翼的鸟儿,抽搐着翅膀扑倒在地,不甘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叶初保持着枪口向外的警醒姿势,问道:“这个天鹅女是秘密通道的一部分?为什么不提醒我?”
尤里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迅速移开视线,神情凝重,“不,这是被废弃的方案。当年图灵提出通过人为混杂基因,调整一部分天鹅女官的肌肉和骨骼,让这些克.隆体拥有某种两栖类生物的石化外表,以及巨禽的中空骨骼和巨翅,以便在关键时起到出奇不意的作用。”
叶初点了点头,“是啊,谁会想到这个类似花瓶的种族会突然发动攻击呢。就像人类的潜意识里,总认为温驯的宠物不会伤害主人。”
尤里沉默片刻,不忍地闭了闭眼,说道:“我认为这方案太残忍,便用反克.隆法案予以禁,没想到图灵竟在暗地里悄悄执行。也不知他到底造出了多少像这样基因混杂的女官做为炮灰?”
“不管有多少,只要把基因剔除手术拿到手,我们都可以让她们变回正常人。”
说罢,已然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埋伏者的叶初动手,麻利地把地上的女官拖进了旁边的花丛藏好。
末了,他把她流泻于地的银发也塞了进去,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知道你那些同伴的下落,将来让人给你们做手术就方便多了。”
尤里一愣:“你没杀她?”
叶初耸了耸肩,“麻醉弹而已。我们星际牛仔动手的价码很高的,没人买单,我岂不是很亏?”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来历,但从平时展露的身手,尤里能猜出叶初以前必定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只有亲历那样的险境,才能练就远超大多数人的身手。
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人往往把人命看得很轻贱,能力卓绝的人则大多有藐视众生的优越感,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左右别人的性命。
实力不俗,行事却依然恪守底线,保有一份怜悯之心。这样的人,实在罕见。
尤里忽然非常庆幸自己的幸运。
深深看了叶初一眼,他说道:“我需要加倍的奖励,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什么?”尤里的眼神像饿了七八年的狼盯准猎物,只待纵身一扑。即使老脸厚皮,叶初也不禁涨红了脸,没什么底气地嘟囔道:“哪儿有主动要奖励的。你谁啊,以为我说给就给?”
“我不是谁,是你男人。”
尤里一脸淡然又不容置喙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叶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拔腿跟上,脸上的红晕过了许久才消退。
*之余,两人没有忘记时刻保持警惕。但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本该呈渐进式越来越严密的设伏却并未出现。秘密通道平坦得像郊区马路,任何人都能畅行无阻。
看着前方静谧的殿宇,叶初悄声说道:“不太对劲。除了天鹅女,你们那位图灵长老是不是还另外设计了什么大杀招?”
尤里刚要回答叶初,一记凄厉的尖叫忽然响起,截断了两人的对话。
难道战白熊的士兵竟先他们一步,深入到了皇宫腹地?
猜测间,尤里先叶初一步,抢先接近发出惨叫的殿堂。当透过虚掩的门扉,利用特殊装备看清笼罩在黑暗里的殿堂发生了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暗夜无垠,厚重的丝绒窗帘将淡淡星辉拒之门外。本该一片漆黑的殿堂中却有一种刺目的颜色,和浓浓的腥味一起充斥了尤里的视野与嗅觉,仿佛想让他也沉入这片浓重的血色腥膻之中。
粘稠的鲜血从纵横交错的伤口缓缓流出,覆盖了洁白的地砖,还在向尤里脚下不断流动。
十几具尸体没有一人是受到袭击后立即死去,而是零零碎碎受了多次攻击,才在流尽鲜血后停止了呼吸。
做为摄政王,尤里曾领兵出战,与敌对的自然联盟有过好几次对战。但即使在战场上,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情形。
科技让死神变得仁慈,战场上,当激光枪射入士兵的胸膛时,他还来不及有任何感觉便已死去。
用冷兵器刺杀割砍的残忍,已被人们封存了数百年。
关于闯入皇宫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形,尤里曾设想推演过许多,但现实却以最残忍的形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亚希伯恩!你疯了吗?!图灵克.隆出这些变异的天鹅女官是为了保护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亚希伯恩跌坐在血泊之中,碧绿色的眼眸中是疯狂之后的空虚。鲜血浸湿了他雪白的衣摆,并且还在不断攀升,宛若一朵妖冶而不祥的大丽花。
尤里斥责的声音,让他眼珠缓慢又明显地转动了一下,像冬眠的毒蛇在慢慢恢复清醒。
当看清尤里愤怒的面庞后,他眼中的疯狂再度席卷蔓延,表情极度扭曲,让人联想起嘶嘶吐信的毒蛇:“还有一个!不该出生的还有一个!”
他反手从脚边的尸体拔下短剑,语无伦次地大叫着向尤里冲了过来,“一切异种都该死!全部去死!只要你们统统死了,就不会有人发现我和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