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是祸躲不过
志荣家的粪箕烂得不能用了,他到山里砍了几棵青竹扛回家,扔在堂屋里,拿起篾刀坐在凳子上破竹片,准备编一对新的。长生汗流满面地带着大黄狗玩耍回来,跑进厨房里,在水缸盖上拿起葫芦瓢伸进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灌进肚子。喝了水又取下洗脸帕擦汗水,擦了汗水又到灶洞里刨焐熟的红薯。大黄狗紧紧跟在他的屁股后窜出窜进,不时抬起头,摇着尾,直起眼瞅着主人。由于屋子窄,长生感到大黄狗有些挡脚绊手,便朝它呵斥了一声,大黄狗低下头,乖乖走到门槛边躺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长生蹲在他爹身边嚼着红薯看他爹破篾条。“爹。十一叔和老两媳妇搞狗扯尾。”长生突然冒出一句。
“别张起嘴巴乱说!”志荣用不大不小的嗓音呵斥了一句,仍佝着头干他的活。
“真的。十一叔把老两媳妇按到地上,先吃她的两个元宝,然后就搞狗扯尾。”长生想说明自己并没有乱说,便把看到的情况在他爹面前进一步具体化。
“你狗日的好的东西不看,那事是你看得的么!”志荣骂了一句,过了一会又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白龙洞里。”
长生的话刚一脱口,志荣的手像是突然被火子烫了一下,咣噹一声篾刀便落在了地上。他张口结舌地问道:“你……你说哪样?”
“十一叔和老两媳妇在白龙洞里搞狗扯尾。”长生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志荣顿时紧张起来,正言厉色地警告儿子说:“你可别胡说八道,乱球栽污人是要割舌头的!”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鸭崽。”长生用一种十分诚信的语气急忙向他爹申明。
“你们哪时候见着的?”
“昨天下午。”接着,长生把头天在白龙洞和鸭崽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地给他爹说了。
“人都看准了么?”
“看准了的。我和鸭崽都看准了的。”长生肯定地回答说。
志荣埋着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凑拢长生说:“记住,这事暂时阴在心里别说出去。”然后随便收拾了一下手中的活,起身出了大门。
谁也不曾想到,就在大鼻十一扛着腊秀刚离开岩檐时,两个男孩各背着大半捆马草正朝着这里跑来,也想在岩檐下躲过这阵雨。两个男孩中,光头、高挑的那个是长生,比长生矮半个脑壳,头上蓄着一块瓦发式的叫鸭崽。当他们看见一个男人正扛着一个女人往白龙洞方向跑去时,出于猎奇,便不顾雨大,紧紧尾随而去。由于大鼻十一是背对着他们,且光线又暗,雷雨声又大,没发现这两个小孩,长生和鸭崽也没一下看出他们是谁。大鼻十一扛着腊秀进了洞里,两个小孩不知他们要干些什么,不敢跟进去,便躲在洞门边往里窥瞧。借着闪电的照耀,他们看清了洞中两人的面容,也看清了洞里发生的一切。
长生有十一二岁,已大致能看懂眼前发生的事。鸭崽年龄要小些,一下还搞不懂这一男一女在玩什么把戏,便问长生。长生将食指竖在嘴巴前唏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告诉他说这两个人是在搞“狗扯尾”。说到狗扯尾,鸭崽并不陌生,经长生一点拨,便很快明白了里面的玄机。
大鼻十一和腊秀完事后,还没等他们走出洞口,两个孩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绝没想到,自己在洞中的一举一动,均印在这两个孩子的脑海里带走了。
鸭崽是志荣三弟志和的儿子,与长生是亲堂弟兄。志荣来到志和家篱笆墙门边,见鸭崽正在院坝里拿一个簸箕当作轱轳滚。墙门没关,志荣没吱声就走了进去,向鸭崽招手说:“喂!鸭崽,你过来大伯问你件事。”
鸭崽将手中的簸箕刚滚出手,听到有人叫他,便立住脚。滚出手的簸箕撞在房屋的土墙上,原地转了不到半圈,便仆倒在地。
鸭崽提了提松垮松垮的裤腰,走到志荣的面前问:“大伯,你找我呀?”
志荣“嗯”了一声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抚在他的头上问:“昨天你和长生到哪里去了?”
“到山上割马草嘛。”
“在回家的路上,你们都看见些哪样新鲜事没有?”
鸭崽抠着后脑勺,抬起眼珠转了几圈:“没有呀。”继而又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我们看见十一叔和老两媳妇在白龙洞里搞狗扯尾。”
志荣突然变得一脸的严肃问道:“真的看见了么?”
鸭崽提了提裤腰,一本正经地说:“骗你我是小狗。不信你问长生。”
“人没看走眼么?”
“没有。十一叔先把老两媳妇脱成光泥鳅,又把自己脱成光泥鳅……”
“好啦。别说啦。”志荣没等鸭崽说完,心中已明白了**成,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压低嗓音说:“你听着,这事告诉我就行了,暂时阴在心里,千万别漏了风。记住。”
鸭崽点了点头。
志荣拿稳了把柄,便离开鸭崽出了院坝,一路上阴在心里骂道:“这两个狗日的想是猪尿喝多了,不然咋个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清楚,维护白龙洞的圣洁是每一个山民的神圣职责。志荣将这件事问落实后,急急忙忙前往寨主庄园。
寨主朱承燮是个跺一脚就会使山寨摇晃的人物,从他家庄园朱红漆的两扇大门和坚固的石围墙以及大门两边那对张牙舞爪的大石狮,便足以显示出这一权力的威势。
志荣来到庄园门外,见大门紧闭,在门边踟躅了片刻,便上前敲门。不一会,门嘎的一声虚了条口,瘪嘴老头探出头来问道:“你有哪样事?”
志荣说:“有重要事报告寨主。”
“寨主出去了。”
“他哪时候回来呢?”
“明天你再来吧。”
志荣似乎还想问点什么,大门嘎一声关上了。
第二天,志荣无心下地干活,也无心编那粪箕,一大早便来到庄园门口守候着,估计时间已差不多时,便上前敲门。门开了,瘪嘴老头将他迎进院内,径直往大厅走去。
朱承燮坐在大厅正面的一张红木镂花靠背椅上,身边桌上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他端起茶杯,揭开杯盖,用盖沿将浮在水上的几片茶叶扒开,呷了一口。
瘪嘴老头带着志荣来到大厅门外,叫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入大厅,毕恭毕敬地禀报说:“寨主。田志荣说有重要事向你报告。”
朱承燮将茶杯放到桌上,抬起头说:“哪样事?”
“他没说。他说必须亲口告诉你。”
“叫他进来嘛。”
瘪嘴老头出门将志荣带进大厅,志荣向朱承燮行了个鞠躬礼,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你有哪样事要报告?”朱承燮问道。
志荣惴惴不安地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报告寨主,大鼻十一和腊秀跑到白龙洞里脱光衣服整那事。”
朱承燮顿时一脸惊愕,嘣一声将手中茶杯朝桌上一顿,一杯茶水打倒了大半。他起身将志荣拉近身边,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他说:“把你刚才的话详细说一遍。”
志荣把从长生和鸭崽那里听来的话点滴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你亲眼看见的么?”
“不是。是我家长生和志和家鸭崽亲眼看见的。娃娃家不会说假话。”
“这种大事,乱栽污人是要被割舌头的。这你晓得!”朱承燮提醒他这条人人皆知的规矩。
“晓得。”志荣回答说。
朱承燮放开志荣的手,屁股挪回椅子上,待情绪稍稍平静些后,抬起手掌在志荣眼前晃了个来回说:“好,你回去吧。”继而又补了一句:“这事别告诉其他人。”
“是!老爷。”志荣向寨主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后退出了大厅。
当天夜里又下起了暴雨,石板小街上,碾坊老头拿着酒葫芦,在倾盆大雨、雷鸣闪电中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不时将葫芦口凑到嘴边咕上一口,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有行人冷不防与他撞个满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起不来。
两伙家丁手执刀枪火把,气势汹汹地分别朝大鼻十一家和老两家奔去。
腊秀从白龙洞回到家时,老两见她面颊潮红,神情有些反常,便用关怀的语气信口责怪了她一句。她像似没听见他说的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进入灶房,反手把门销上。老两偷偷走到门边听了片刻,知道她在里面洗身子。不过,他还没往那方面的事去想,认为她是洗干净身子好换衣服。当晚,她有些发烧,熬了两碗姜汤喝下去,一时半时不见好转,便一直躺在床上。
老两好长时间没跟腊秀住在同一间屋子,见她生病,为方便照顾她,便睡过来,比如半夜三更她想喝口水,他得起来给她倒,或是解个小便,他得扶着她蹲到便罐上,等她解完后又扶着她回到床上。他知道她只是受了点风寒,没有大碍,熬点姜汤喝下去,捂出一通汗,过几天自然会好。
领头家丁小福二带人敲门时,老两脱光衣服已睡了好一阵,听到屋外有人在使劲拍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下床点亮油灯,披上衣服嘟啷着:“是哪个狗日的,他爹他妈用火药喂大的不是!这深更半夜的,敲门也不小声点,呯呯呯地闹得人心烦。”走到门边,对着门缝往外瞅了瞅,看得不甚全面。又把门虚开一条缝伸出头去,见围墙外明火执仗地站着一群人,一时懵了头,弄不清来者何意,便打开门走上去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跑到我家来做哪样?”
“问你老婆去!”小福二一把掀开老两就往屋里窜。
老两见他行动唐突,有些气愤,但又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些什么药,只好上前拦住他说:“这半夜三更的,我媳妇正在睡觉,有哪样大不了的事在门外给我说嘛!”
小福二停下脚说:“这事还只能找你媳妇才说得清楚,和你说顶个球用!”说完,抽身又想往屋里钻。
老两急忙扯住他的衣襟高声嚷道:“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她把衣服裤子穿好嘛!”
小福二还是不容分说,用力一把将他掀了个趔趄,几大步跨进了堂屋,钻进了腊秀的房间。
小福二是寨主庄园里的家丁,算是个小领头。三岁那年,他爹妈便给他物色了个童养媳进家,这姑娘比他大十多岁。年轻时到不觉得怎么,但到了他这个年纪,他老婆已是接近六十的人。前些年身子上的皮肉摸起来还多少有些弹性,最近几年不知是患上什么病,人突然瘦了一头,全身皮子皱垮垮的,像穿了一层抹桌布做的内衣。每当他看见那些般配的两口子走在一起时,老想捉摸人家媳妇衣服裤子里面的皮肉是个什么滋味。特别是对老两,只要一见到他,一种莫名其妙的妒意就会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常阴在心里边骂边叹气,说老两这狗日的咋个会有这么好的福气,人模狗样的,居然摊上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却寻不到这福份。
他干了几十年的家丁活,但凡寨子里违反清规戒律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什么样的人他都抓过,唯独没有机会抓过光着身子的女人,况且这个女人是他平时见着都要流口水的。此刻,他决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来饱饱手福和眼福。
腊秀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仔细听了一阵,听得不甚明白,想起身穿件衣服出去看看,慌乱中试了几下也没把衣袖套进手臂。稍一耽搁,房间门便打开了。她赶忙躺回床上,扯过被子刚盖住身子,小福二就踏进了门坎。
小福二一进屋就直奔腊秀的床边,弯下腰把手伸进她的被窝里,在她胸脯上着实揑了两把,然后又把手伸下去在她的腹部和下身瞎薅了几把,口中故意大声嚷着“起来!起来”,实际上却在瞎薅她身子的同时,又阴着使力按住她,不让她立马起身。
腊秀对他的行为十分反感,一把将他的手从被窝里扯出来,愤怒地说:“你抓人就抓人,在我身子上薅些哪样!”
老两是紧跟在小福二身后进屋的,见小福二敢当着他的面玩下流动作,气得脸色发青,嘣一声把油灯顿到桌上,跑出去抓起那把柴刀冲进里屋,绷起脸指着小福二骂道:“猪日的小福二!有话说话,有事做事,你把手伸进我老婆的被窝里薅些哪样!老子警告你,你再不听打招呼老子立马把你那只×爪爪剁下来喂狗!”
后面的几个随从刚咕咕咕地笑了两声,见老两手执利器,气势汹汹指着小福二骂,赶忙把手中的火枪揑了个紧张。
小福二也不示弱,直起身扳起脸说:“你别冲着老子发火!那大鼻十一日都日得,老子薅两把薅不得么!”
老两听了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一下冲上前封住小福二的衣领说:“日你妈你这无义之狗!去年冬月间你爹死,老子还送了五升白米和三十个铜子的厚礼,咋个还没足一年时间,你就忘得一干二净,竟往老子头上泼脏水!今天当着面给老子说清楚!你要不点出个幺二三来,老子饶不了你!”
小福二也火了,猛地甩开老两的手,指着他骂道:“日你妈你别逞凶!你再敢泼嘬,老子一枪把你的肚子冲成竹筛眼!你先去问问你老婆,看老子冤枉她没有!你老婆跟那大鼻十一别处日不行,却偏偏跑到白龙洞里去,你知道那是哪样地方,容他们去干那种事么!”
老两听这话有些来头,便凑上前问道:“你有哪样根据?”他问这话时,语气已不像先前那么火爆,那么强硬,那么理直气壮,而是明显软了许多。
“有哪样根据?大老爷手里还掌握着你老婆的把柄呢!”
老两软下语调问:“哪样把柄?”
小福二哼了声鼻音说:“哪样把柄?你老婆揩下身那沾着血污的手帕!”
“你说的是真的么?”此时,老两说话的音量已降低了**成。
小福二说:“这种事能随便乱说的么?不久你就会完全明白的。不过,这事你也怨不了谁,还不是怪你狗日的没出息,睡了几年连包都没给人家开!你开不了,人家自然要找别人去开嘛!”
老两心头挨了一记重创,半边脸一阵痉挛,刚才还在熊熊燃烧的一腔反抗之火顷刻熄灭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腊秀,见她也睖着眼看着他,没吭声,没辩解。这种沉默其实就意味着认可。他顿时像似被抽去了筋,拆散了骨,一下瘫软在地上,怯生生地傻盯着她半天说不出话,那无助的眸子顿时滚出两行泪来。
小福二过了片刻的干瘾,虽然这干瘾离他的**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见老两遭此不幸,那亦怒亦悲的表情使他心中顿生几分怜悯,便命令手下说:“好好好!咱们都出去,让她穿上衣服。”
腊秀已清楚自己难逃此劫,在床上延迟了片刻,心一横穿上衣服,颤颤巍巍地出了房门。门口守候着的家丁见了她,便一齐围拢过来,小福二命令把腊秀绑了。
老两有气无力地箕坐于地,眼睁睁看着腊秀被绑走,心中顿涌一阵悲楚,眼泪便夺眶而出。良久,人们才听到从他屋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悲嚎:“罪孽呀!罪孽呀!老天呀,你为哪样要这样惩罚我呀……”
众人押着腊秀来到石板小街的一道拐角处,与同样被捆绑着的大鼻十一相遇。腊秀在火把光亮中狠狠瞪了大鼻十一一眼,又摇了摇头,显出一副懊悔和无奈的神情。
大鼻十一与腊秀自从在白龙洞第一次野合起,就永远不可能关闭这道阀门。两人曾私下达成默契,幽会一律放到晚上,等老两睡着之后,大鼻十一只消在屋后学几声野猫叫,她便会偷着出来。那老两每天两顿酒,喝了倒床就睡,晚上睡得特别沉,屋子里即使有点响动他也听不到。
白龙洞的事情才过了不到两天,大鼻十一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本来白天都想好的,这天晚上他准备偷偷摸到老两家屋后去学野猫叫,不料却下起了暴雨,他只得老老实实躺回床上,空想着等雨住后同腊秀见面时,如何与她做那肠子笼肠子的事。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没去细想来者何人,为了何事,便起身来到门边抽开门闩。门刚虚了个缝,一群家丁蜂拥而入,大鼻十一措手不及,被家丁们按翻在地三下两下绑了个实在。
惠芝听见堂屋喧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用手道拐拐醒了身边的庆福,起身出了里屋,见家丁绑着自己的儿子正欲带走,急忙上前拦住问:“我儿子犯了哪条王法,你们要捆走他?”
领头家丁气势汹汹地说:“犯哪条王法你问他自己去!”说完,便命令手下将大鼻十一推推搡搡地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