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灵魂治愈
最终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分局做出了让步,把受害者家属们聚集在会议室,市长黎光很快就到了,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一群人满满当当地坐满了整间宽敞的会议室,面对着情绪激动的被害者家属的各种辱骂和质疑,黎市长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耐心疏导,受害者家属的情绪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受害者家属一一发言,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对于案件屡屡不破的不满和为死者伸冤的希望。雷队和黎市长微笑着回答了大家的问题,钟教授侧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突然坐在会议桌中间的大妈拉着孙筱悠的手站起来说:“市长,这个孩子你还认得吗?”
黎市长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着孙筱悠回答道:“认得。”
孙筱悠突然像是被马蜂刺了一样肩膀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大妈的手,那大妈继续说:
“我是华悦街道管委会的,我姓王,这孩子从小没有爸爸,她妈又被那王八蛋给杀了,现在没有一个亲属愿意养她,原因是什么,您也比较清楚。现在您至少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这孩子以后应该怎么办。”
“王阿姨,这事情我们一定会按照国家制度妥善处理,后面的工作我会安排儿童福利机构的人员进行跟进,您看怎么样?”
“呵呵,福利院,扔到福利院继续被你亲属那样的人糟蹋?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看看现在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了,晚上睡着觉都会被噩梦吓醒,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大妈说着说着情绪突然间激动起来。
看着市长尴尬的表情,坐在旁边主管民政民生的副市长赶紧出来解围:“王阿姨,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再怎么着这也不是市长一个人的责任,您看这样好不好,如果您个人想要办理领养手续我们可以协助您办理,如果您有其他的要求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一下,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王阿姨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倒是很想领养这孩子,可我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老公和我收入都不高……”
瞬间市长和副市长的脸上闪过一丝嘲笑的表情,坐在角落的钟教授这时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市长面前站定说道:“黎市长,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
“请问你是?”
雷队长赶忙介绍了钟教授的身份,片刻之后黎市长笑容满面的说:“钟教授,请说什么问题。”
“您觉得一个孩子的尊严和梦想值多少钱。”
黎市长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教授不是来帮我自己反而是故意来刁难自己的。
“我们政府存在的核心价值就是为了维护人民的尊严和梦想,这怎么能用钱算呢。”
“那我就不明白了,在美国强奸一个儿童有可能被判终生监禁,甚至有人仅仅在硬盘中下载了五万张与儿童**相关的图片和影片就被判了60年,为什么在您主政的崇光市一个无辜的儿童被性侵就能用100万解决问题,您口口声声说的维护人民的尊严和梦想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
副市长愤怒地拍案而起:“钟教授,我请你注意你的身份和说话的措辞。这是中国,不是美国,国情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再说法院审判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法官,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钟教授歪着头看了看副市长,继续说道:“如果罪犯不是市长的侄子,为什么一个这么简单的案子会拖这么久,你真的以为我们的法院这么清闲?”
副市长看着黎市长皱得越来越紧的眉毛,怒睁了双眼:“你觉得身为一个大学教授在被害人在场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谈论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重温自己的痛苦经历,对这个孩子真的好吗?如果你真的想帮助这个孩子你自己领养好了,我可以帮你办手续。”
钟教授的眼睛突然眯成了一道锐利的刀锋,一把甩开雷振阻挡自己的双手,走到副市长的身前大声斥责道:“怎么了,这次又想把政府的责任推到一个公民身上吗?”
“够了,老钟!”雷振在后面吼道。
几分钟前还在会议室哭叫的被害者家属突然被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呆了,大家云里雾里地看不清现在局势的变化,怎么事情突然从一个案件的协商变成了对另一个案件的争辩了。
“我,能不能领养这个孩子?”
突然从雷教授的身边站起来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身穿白色的衬衫和灰色的西裤,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男子举起右手用微微蹩脚的普通话请求道。
大家把所有的目光转移到这个男子身上,钟教授听到雷振在一旁对黎市长说:“这是第一起案件被害人的父亲刘潮东。”
刘潮东继续说道:“我老伴走得早,没想到薇薇又出了这种事情。现在家里就剩下了我自己。我是褚风县刘岗镇中学的老师,条件也不好,如果这孩子愿意,我愿意抚养她,将来也能有个人给我养老送终。”
刘潮东说完这番话之后眼角微红,丧偶丧女的悲惨回忆让这个中学老师的眼泪在突然之间无声地涌了出来。王阿姨正好坐在刘潮东旁边,刘潮东蹲下看着眼前这个正瑟瑟发抖的女孩,她有着微黄的卷发,精致的容颜,自己眼前仿佛看到了刘薇小时候的样子,回忆突然被扯得很远,刚上大二的刘薇暑假回家给他买了一台苹果笔记本,因为他总是说学校的电脑太卡,根本没法做教案。自己问她这钱怎么来的,她说自己合伙跟人在网上卖东西赚的,父亲的心总是如此容易被女儿的微笑欺骗。每次思及女儿的死,总是最伤最痛,泪水瞬间如决堤的江水,奔流不止。一只小手突然颤抖地伸向刘潮东的眼眶,慢慢摩挲着潮湿的泪痕,钟教授眼神中衍生出了一丝火光,刘潮东更是停止了哭泣,吃惊地任由这个小女孩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划动。刘潮东伸出手慢慢地抱住孙筱悠,筱悠没有任何反抗,很顺从地趴在他的肩上。
副市长看到有人跳出来解围,赶忙说道:“可以,我今天就派专人给你解决户籍和领养手续问题。”
会议就在这种气氛中不欢而散。佟伊宁快步走在钟教授的旁边问道:
“教授,我想有时间去看看那个孩子,给她做做心理辅导。”
钟教授突然停下了脚步,微笑看着佟伊宁清亮的双眼,透过双眼更看到了佟伊宁澎湃的内心。
“小佟,那个女孩不需要辅导。”
“为什么?”
“儿童时被人性侵的经历会伴随终生,不会被遗忘,但可以被超越。”
看着佟伊宁秀眉微瞥,钟教授把手抄在风衣的兜里,继续朝着办公室走去,边走边说:
“你知道十年的心理咨询经验,告诉我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社会上越来越多的恋童癖?”
佟伊宁自信地说。钟教授笑了起来,笑声又在突然间戛然而止。
“刚刚我不是在嘲笑你,因为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游荡在街上越来越多的恋童癖,而是中国人的变态思维。一般出了儿童性侵案以后,在国外全国人民都会声讨罪犯,甚至跟受害者家庭毫无关系的市民也会去帮助受害者父母去街上游行示威。”
“在中国也一样啊。”
“开始是一样的,但是,过一段时间,大家会把舆论的矛头转向受害者的父母,他们会说:你们为什么没有管好自己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这么粗心大意,有些受害者的父母因为忍受不了街坊邻居在背后的指指点点而不得不搬离居住地区,背井离乡承受本来不该他们承受的社会压力,而大多数性侵犯要不蹲个几年,要不直接私下赔几万块钱了事,从监狱出来有的人继续干着原来的事情,继续有儿童遇害,他们在喝醉酒后甚至会对过往的犯罪自吹自擂。”
“这就是您突然不当心理咨询师的原因吗?”佟伊宁侧着脸问道。
“算原因之一吧,有一天我在吃晚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曾经的性侵犯,在我身后的餐桌上眉飞色舞地讲着那女孩扭动的双腿,旁边的人问他小女孩下边紧不紧,跟少妇有什么区别。我当时就决定不再做这种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工作,因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法律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孩子的尊严、梦想、未来,那些制定法律的人根本不懂一个小孩小时候被人性侵会终生遭受多少梦魇和痛苦。”
“那您觉得这些法律问题的原因是什么呢?”
佟伊宁打开办公室的门,坐在钟教授的身边,正色问道。教授狡黠一笑,反问道:
“你当真想听?”
佟伊宁脸上飞过一片红霞,有时候自己真的搞不懂眼前这个男人在想什么,有时候明明在讲很严肃的话题的时候他却会突然放松下来,但是佟伊宁仍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制定这些法律的法官小时候没有被性侵过。”
“教授您又骗我。”佟伊宁有些恼怒的嗔道。
“不,我没有骗你,这就是我的答案,人并不能同等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痛苦,这意味着一种永久的隔阂,但是筱悠不需要心理辅导,因为她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刚才我也说过,性侵案中被害儿童的父母要承受良心的谴责,孩子的痛苦,邻居的流言蜚语,几乎可以说承受了所有灾难性的后果,但是痛苦还远远没有结束,尤其是孩子的母亲还要在以后若干年的时间里,放弃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全身心地陪着孩子,能做到这样的就完全可以被称作是伟大的母亲。但是更多的是平凡的母亲,她们会把自己所遭受地无端非难和压力发泄到孩子身上,从一个贤妻良母变成一个天天打孩子,骂孩子,甚至虐待孩子的母亲,这就是因为中国人的变态社会风气所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
“也就是说本来是受害者的孩子在性侵案发生后,仍然被继续伤害,凶手就是每一个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人。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佟伊宁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现实总是比想象中残酷,不是吗,我只说我看到的现实。被害者承受着所有的伤痛,前段时间就有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虐待致死,原因就是自己的孩子被老师性侵后,自己被所有人非难,而在孩子被性侵以前所有人都说她是一个非常爱孩子的母亲。你应该能理解我刚才的愤怒,我们这个国家里有太多人总是喜欢在别人快要愈合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生怕别人会忘记曾经的痛苦。”
“那我们过段时间可不可以去看一下筱悠,我觉得她好可怜。”
看着佟伊宁担心的眼神,钟教授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筱悠的妈妈孙蕾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孩子刚才给刘老师擦眼泪?”
佟伊宁点了点头。
“我觉得她已经慢慢走出来了,孙蕾一定独自承受住了所有的非难和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筱悠这一切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混蛋的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最好的,所有她才可以恢复得这么快。说实话,那十年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一个孩子像她一样可以这么快走出来,何况她的母亲还是一个单亲妈妈,更让人佩服得是孙蕾拒绝了黎家人金钱的诱惑,她明白自己女儿的尊严没有办法跟钱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去衡量,这不是价码高低的问题,这种做法首先已经侮辱了被害人的尊严。”
看着钟教授义愤填膺的神情,佟伊宁托着下巴幽幽地回应道:“但愿她能忘记一切,开始新生活。”
没想到钟教授却说:“小佟,如果你以后也想从事这一行,我希望你记住,这种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孙蕾并没有帮筱悠消除痛苦,但是她给了她忍痛的力量。换实际一点的话说,她并没有帮助筱悠消除一生的梦魇,但是她做到了让她的女儿被噩梦吓醒的时候,能够再次入睡,这就是作为一个母亲可以给予她的治愈的力量。”
“您刚才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又想回去做心理咨询师了?”
钟教授一脸愕然,自己当时心里确实有过一丝这种念头,也不过一秒钟而已。真不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位观察入微的女助手是幸运还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