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相逢一笑婚约订
柳珊步履轻盈,既为新生活的将至而欢欣,又为错过后的重逢深感迫切。就在转角处,一桩木屋映入眼帘。屋前手拿锉刀的男人湿了脊背,衣衫贴紧肌肤,眼角淌着汗。那娴熟的动作虽不轻松,姿态却也美观。脚边锉好的粗木排列有致,木屑将鞋面盖去,他低头弯腰的身影略显僵硬,时不时的直立腰身抖动双腿,想来已劳作多时。
“沈老板,”对他的称呼如故,仿佛指针随之向前拨动,只一声锉刀落地的响动。她飞奔过去,搂紧已湿透的衣衫。隔着一层薄衣,依稀能感到脸颊的温热。
“还能见面,真好。”他平静的目视前方,两唇却微微颤抖。“我想你是来找光鲜的沈老板,而不是满身臭汗的木匠沈哲。”卑微的身份令人底气不足,只有锉木的声响才能带来力量。他松开粘满木屑的手,捡起躺在废物间冰凉凉的“武器”,这把犹如亲兄弟的刀。“沈老板有大把的钞票,而我,只有几框木头。”他仍在尽力掩饰因身份转变所招致的失落,仿佛只要多吐露一些负能量,就能获得暂时的轻松。
“我来找木匠沈哲,你就是我要找的沈木匠。是那个宁愿冤大头也逗我大笑的沈哲;宁愿自导自演几出闹剧,也不表露心迹的胆小鬼沈哲;宁愿不告而别也不忍陷我于难为的沈哲。你还怀疑我的真心吗?”她竟不知自己这般勇敢,这还是扭捏面对佟骥时的羞涩女孩儿吗?她扪心自问。面前的男人如此真实,近在咫尺,哪怕一阵风拂过都显得多余。
“儿子,是谁来了?”老母亲闻声而出,饭香亦飘来。“这位姑娘是小珊吧,真是个俊俏的小丫头。来,让我近处瞧瞧。水灵灵的,招人稀罕。”
趁此间隙,沈哲赶忙搁下手中活计,进地里多摘了几颗青菜。“中午加餐,算是托你的福了。”他挽起袖子,抖抖叶上的土和杂草,像在自言自语又像说于她听:“平日多半是我们娘俩儿吃饭,简单得很,基本是两菜一汤,也该补补身子了。一会儿我再去买几块肉,咱们都多吃点儿,趁着还能吃。别像我那没福的妹子,临死前啥也咽不下,活活饿死一样。咱穷人有穷人的活法,肚子里油水多了,活着才舒坦。”
“我来帮你,下厨还是女人做起来得心应手。”
“不用,你陪着娘,让娘好好看看你。”这句做梦也挂在嘴边的话,可比堆成山的肉更感到舒坦。“我娘常叨念你,人老了,藏不住事儿。”
“是娘叨念还是你叨念呢?”她打趣道,“娘老了藏不住事,你还年轻,怎么也藏不住事?难道是人未老心已老?”两人又渐次找回了那些失去的欢笑,伴着清凉的风,仿佛时光又慢了下来。“娘,让我帮沈哲一起准备吧,多个人多份力。”
沈母早已是喜上眉梢,嗓子里涌出的音调也好似跳跃的音符。“我说小丫头,怎么求学到这会儿才回,我和小哲快要急得火上房喽。我是日里盼来夜里盼,生怕这桩婚事临了临了又生枝节。什么时候毕业?还走吗?这次回来索性办了婚事再走。小哲脸皮薄,这嘴笨的毛病随他爹,我可等不及,这么俊俏的姑娘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上学?”柳珊疑惑道,见沈哲眨眨眼,便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回来就不走了,谢谢您记挂,学业方面都算顺利。”
“小哲待你的心思你放心,我见他整宿整宿的干活,每日睡不了几个钟头,为给你寄学费什么苦都肯承受。你跟了她,好生过日子就是。”
“娘,快别说了,珊珊都懂,我俩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是啊娘,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的日子错不了。”
“好,好啊,这话说到娘心坎儿里了。”沈母抹着泪,“孩儿他爹啊,我的使命快要完成了,你都听清了吗,不光要听着,还要瞪大眼睛看着,保佑孩子们一生幸福。”柳珊扶老人进屋,方才因过于激动,此刻咳了起来。这边安顿妥,服了药,忙赶去灶台间帮忙。灶台周遭还算齐整,虽显不出富裕,却也还齐全。
“老毛病了,别怕。”见她神色紧张,沈哲安慰道。她记起他总会说别怕,有客人找事时要说,险些病入膏肓时要说,就连初次亲吻时也是这声柔情似水的“别怕”。“对不起,上学的事是我说了谎,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再解释清楚。”
柳珊没抬眼地说道:“不用了,解释什么,我都明白,娘怎么肯接受我这样的女人。我从小也渴望能坐在学堂里,听先生念书的声音。怕是这辈子也难得偿所愿了。”她朝里屋瞥了几次,每每提起敏感词时,生怕会穿帮。好在沈母始终睡着,纹丝不动。“小哲,你来看我时花的那些钱,是你多少夜的辛苦。韵荻说我像傻子一样,被你宠到浑然不知。”菜已下锅,那些渐渐煮熟的青菜多像是逐渐成熟的爱情。
“韵荻?你见到她了?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她还在庵里,说什么也不肯下山。”
“我记得她有个心上人叫佟什么,好像感情挺深的。”提到佟骥,难免令听者稍感尴尬。而她一副镇定模样,嘴上催他快去买肉,心里只想快点儿跳过这一话题。也不知佟骥到家了吗,他跟韵荻细细想来确是一对璧人,只可惜越是爱得深,越要历经波折,他们要忍耐啊。她握紧勺柄,默默为其打气。
不长工夫,肉也买回烹好,菜已上桌,全家其乐融融。沈母揉揉惺忪睡眼,夹过准儿媳递来的肉,一口放进嘴里。“儿媳的手艺倒像是我**出来的,香!”
“娘,您可真偏心,儿子做的饭还没听见一次表扬呢。”
“我这小老儿还吃起醋来了,你让珊珊评评,够得上资格吗?”她故意抬高音量,笑得合不拢嘴了。”
准儿媳自然要讨婆婆欢心,忙应和道:“这怎么能够呢,不够。”一边说着,一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刻,要是能永久停留该有多好。只是猛然间总要被见不得光的身份搅扰,如果沈母知道此事,还能像现在这般幸福吗,她只能说服自己,且顾眼下。
饭桌上,三人订好下月婚约,这或许是一颗定心丸,牢牢含在所有人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