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又遇新危机

006、又遇新危机

阿盟搀扶夏氏刚进村口,站在树下比划拳脚的樊猛和秦熠齐声喊道:“大哥怎么了?”这两嗓子用劲不大却底气十足。

夏氏强忍疼痛,厉声说:“慌什么,本少爷命大,死不了。”为表所言不虚,他挺直腰杆摆出一招金鸡独立式,挑衅道:“过几招看看?”话未毕,却因脚板发软险些跌倒,亏得阿盟解围,才不至尴尬。盟说:“你俩随我进屋。”樊、秦两心腹向来是如影随形,他们拥护夏氏往往是愚忠。

门外的朱梓磊满脸不满,几年前因父亲酒后不慎用碎玻璃划破手腕,以致失血过多而死。他独自在世间飘荡,像无根浮萍般孤单。买过报纸、擦过皮鞋,后转投夏氏门下以求能有所建树,却总沦为备胎。长期以往怨念深邃,心灵渐日扭曲,人也慢慢沉默寡言。

樊猛听盟述后,咆哮道:“竟有这等事!简直要逆天!那小子人呢?看我不撕碎他!”此人虽仗义执言,却行事莽撞,每到腊月里亦是坦胸而现一身健硕臂膀。书中有言: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属常态。他常在冬季的雪地上赤脚奔跑,再用冷水浸泡周身,夏日则于骄阳下勤练马步,刀枪棍棒皆舞弄的有模有样。

秦熠反倒不慌不忙说:“急能解决问题吗,坐下,听听大哥有何打算。”此人原为书家子弟,舞文弄墨皆不逊色。本打算久居官府做个文职,不图一朝扬名,只求现世安稳。怎料天不如人愿,竟因几张状纸而沦为他人的垫脚石,不久被罢黜,遂靠替人写信谋生。见其胸中有思,经旁人引荐与夏氏结识。他熟读兵法,颇有计谋。又心思耿直,摒弃同流合污之辈。尽管绝非不受重视,却也人微言轻。

为给店家留下充足的撤离时间,盟则表示具体行动需从长计议,耽误之急要请郎中前来诊治。熠随同附和:“我这就去请李老伯过来。”樊猛照旧是本色作答:“这点小事何须劳烦大哥亲自出马,您安心静养,看我的。”边张牙舞爪边唤镇守大门的梓磊前去请郎中,又强行喝住临到门口的熠。而此等差事在磊看来,无异于让千里马去拉磨,纯属浪费生命。他怎能情愿去做卑贱的下等人,可无奈势单力薄只能唯命是从。

经几番争执,结论如下:夏氏仍坐镇后方,军师阿盟,樊猛冲锋,秦熠辅佐,即刻出发。盟向来敬重专注于习武之人,欣赏那股独有的阳刚之气。正因如此,他才适时给予猛以必要提醒:“冲动乃兵家大忌,凡事要耐住性子,待敌方先动,我方才可见招拆招处于主动。”猛同样尊敬阿盟,自己的心里话也愿意对其倾诉。“追随大哥这些年,身边弟兄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再怎么换,我樊猛绝不会背叛大哥和同门。我是个粗人,没学问,大字不识几个,弄不懂什么君子之交,可这颗心却是货真价实。”粗人也好,细人也罢,都不如满腔肺腑听来感动。熠走在身后打趣,“粗吗?不粗,不粗嘛。”他连连比划,勾勒出猛的矫健身型。“若说换人,你们对朱梓磊可有印象?皮肤像黑炭,嘴型像猩猩的小个子。”猛对这位夏氏连看都不屑的鼠辈毫无兴趣,自然也从未关注。“怎会无缘无故提起他,你没见大哥从不正眼瞧他,能有什么作为。一副软骨病的晦气相,真丧。”盟倒不这样认为,看似不起眼的人,往往在内心深处犹如波涛翻腾。“此人绝非等闲,需尽早为其谋个职位,否则后患无穷。”说罢,同秦熠眼神交汇,显然已达成共识。阿猛自不理会,毕竟读书人所思虑的在他看来不免过于琐碎。

转角便是山水琅,命运所划定的轨迹任何人力都无法转移。经过苦苦挣扎,欲求苍天能萌生回响,给脆弱以引出路,奈何却是回旋苍穹的几声叹息。店家提早赶回店,静待不速之客到来。此时他已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独坐大堂里,面色安详。劳苦经营多年,身子骨大不如前。人老了,年华去了,何必再去归咎得失。祖辈基业传至于今,已烙印下永久的坐标。即使烈火烧尽,余烟封锁,也不必惊慌,黑暗里滋生的片片青草必能证明有过的存在。透过破碎的玻璃窗,他看见发线斑白的母亲微微含笑,像极了灵堂里存放的照片。可眨眼间,炫彩褪成黑白,一阵风吹开了店门,吹进几片枯枝残叶。来年春天你们在何处,我又在何处,大概不会在这里了。其实只要活着,又何苦选择留在什么地方,他说,嘴角略微上扬。

门外传来怒吼,是樊猛。店家岿然不动,依旧安详。伸手指向阿盟,示意其进屋。猛怎能忍受这等漠视,满面青筋暴起,怒目而视,嘴里喋喋不休:“你这家伙,仗一把老骨头竟敢目中无人,简直是找死!”秦熠见势不妙,赶忙使出浑身气力强行将其拉住,他提起气,大喊三声冷静。猛渐渐不再挣扎,阿盟顺势稳住,“猛子,不可莽撞,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看看就回。放心,我有分寸,若有不测定要唤你。”盟示意众人暂且退后,只身前去。

店内未点灯,昏暗里勉强还能分辨。“为何不命人逮我去领赏,你主子恐怕没那么容易糊弄。怎么,有二心?”店家讽刺道。盟合起店门坐其身侧,并未理会这番嘲弄。仍是店家先开口:“为何救我们?”盟打量他几眼,一副无所谓状,只说出自本能而已。“本能?看来你并未完全失了良心。”他披起外衣,袖口缝过数次却迟迟未扔。“穿着母亲缝制的冬衣,想着油灯下安睡的孩子,老朽足矣。”店外如乱麻,吵嚷声此起彼伏。“走吧,不然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年轻人,你救我孩儿一命,我谢过你,也劝你早日摆脱yuwang的纠缠。”盟紧随其后百感交集,不知他欲出何招。“老人家,前方的路不好走,要小心。”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这句忠告。

此时门开了,熟悉的身影闪现。见阿盟相安无事,秦熠顿时感到有了主心骨,樊猛亦上前借月光从头到脚的打量起来,确定无恙后方敢舒了口气。留在身后的店家,身影被拉的很长,伫立风中,似一根摇摆的电线。多美的月色,但愿明日依然,他暗想。正思忖片刻,樊猛险些推他个踉跄,欲压其返回时,见一行人马浩荡而来,夏氏端坐正中。熠心生疑惑,往常交给兄弟们的差事,夏氏只等结果从不询问,更不必说身先士卒。盟亦猜不透其间原委,只觉出隐约寒意从指间蔓延,悄无声息的遍布全身,预感到不祥。

“来的正好,这下全体出洞了。”店家倒毫不在意,如同事不关己。

这边,夏氏出其不意引猜测。那边,桃花村银汉窎远洒静穆。桂华影,朦胧夜,女子绣新衣徒伤悲。只见新衣暖,未抚旧衣凉。管它新与旧,不过一时暇。梦能安神亦能扰神,然而有梦确胜无梦。睡梦间,孩子突然睁大圆眼,腾起身子,额头渗出汗珠,伤口处隐隐作痛。女子放下织物,用青葱似的手指轻轻为其抹去汗渍,柔声细语道:“别怕,没事。”他转过脸,第一次见到酣睡中的女孩,那微微卷起的睫毛和白皙胜雪的肌肤,恍若画中仙女。“这是我女儿,筱筱。”她从里屋拿来饼干,看他吃的功夫又将事件经过据实以告,并加以宽慰。

孩子忽然记起梦境,连忙问:“有没有一座濒临海洋的高峰,攀到山顶上有块大石,刻着沧海崖三个黑字。”在梦里,他眼见鲜活的陌生人一个接一个往下跳。他们面带微笑,不顾任何阻止,只管走一条赴死的直线。人群中店家也在,只见他几步助跑奔下悬崖,做大鹏展翅状。只可惜还来不及扑腾几下,就看到水花飞溅。她被这奇幻故事逗笑,果真是童言无忌,想来也因思念过深。“这个?”孩子又被枕边的包裹吸引,这物件似曾相识。若不提,险些忘记。“是留给你的,希望你能坚强。”打开包袱,钱和纸两样。纸上印的字无比清晰,这时候它竟会出现在此,想来大事不妙。即使无法满足内心所需,也断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这话澈曾说过。此事全因自己冲动才惹下祸端,若躲在安逸里苟且偷安,怎么对得起朝夕相处的日夜。于是匆忙起身,“我要去找他,”态度异常坚定。女子慌了神,夜已深,“我不允许你这么胡闹,若真想去,须有我陪同。”“这怎么行,怎能让筱筱独自在家。您且安心陪她,若有机会我定会再来。”不知为何要向梦中的女孩告别,好似认识多年的老友即将各奔东西。然后飞奔进黑夜,不顾女人拼命的嘶喊。时间紧迫,不宜再耽搁。桃花村如一幅水墨画,勾染山水人家,而他的归宿注定不属于此。

夏氏立在原地,等来者上前禀报。盟见状,自知其意,遂加快脚步迎过去。夏氏刻不容缓道:“事情都解决了?”见店家神态安然,却不见小男孩踪迹。“那小子呢?怎不见他?”关键人物不在场,原本兴奋的神经懈了一半。盟慌忙跪地,“此事怪我大意,让他逃脱了,我甘愿受罚。”夏氏眉头紧锁,嘴角颤动,猛连忙解围:“大哥别生气,小人狡诈,咱们防不胜防。依我看不如慢慢审问这该死的老家伙,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能有多硬。”猛替阿盟忿忿不平:“把老家伙带过来,看这副清高模样能忍住我几拳。”刚欲出拳,盟一手拦住,“万不可强行,否则会适得其反。让我去说服他,将功补过。”夏氏点头应允。

阿盟同店家仅几步之遥,千钧一发之际,再无拐弯抹角的间歇。“我相信您深知每步错棋的走向将引发多少副作用,既如此,何不卧薪尝胆,暂时隐忍或许能换回渴望的一切。夏氏绝非残暴冷酷之人,事实上他是头顺毛驴。”

店家背过手,冷静异常。他目视盟,一字一句道:“人人皆渴望出淤泥而不染,然寥寥几人能为。”大有独善其身之态。“您要好好活着,照顾那孩子,他的眼里满是对您的依赖。许是那股倔强,总令我记起年少的自己。我早已想好对策,只待您配合。眼下不宜再耽搁,否则只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店家不再多言,摇摇头转过身去。猛率先逼问:“这家伙看似绵软,竟是棉里藏刀。你这刀枪不入的铁骨,果真不肯心甘情愿的服从?”夏氏听其一席话,又目睹其泰然之态,亦发觉得此人不仅果敢且心思缜密,绝非庸人。眼下正值内部混乱,老大之位朝不保夕,若能获此良将,岂不如虎添翼,与其杀一人不如将其重用,于是说:“你若肯追随我鞍前马后,今日之事便既往不咎。”店家久居乡野人烟,早有颐养天年的打算。如今却被此等不入流者胁迫,感觉比胯下之辱还难耐,表面上仍不予理睬。猛又控制不住满腔怒火,血液似要冲破头颅,只一脚就见店家飞出数步,“敬酒不吃偏吃罚酒,”说罢又一猛拳,狠狠朝嘴角抽去。未经片刻喘息,单手抓其衣领朝夏氏近旁摔去,距离刚刚好。

夏氏示意停手,赶忙赔笑道:“阿盟,快扶老先生起来,如此怠慢当真难显诚意。快,给先生搬把靠椅来。你看看,这可怎么好,都怪平日管教手下太过松懈,竟如此无理,让您受委屈了。”他推开长椅,席地而坐。双目闭起慢慢调匀呼吸,肩膀上下浮动颇有频率,十指紧合置于胸前,嘴里喃喃不觉。夏氏快被激怒到临界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当真偏如此?”风声呼啸而过,确无音响。“来人!把这老头连同破店全给我烧了,现在就烧!”阿盟伸手阻拦,“留下他还有价值,交给我吧,就这么死太便宜他了,有诱饵在还怕大鱼不上钩吗。杀了他只是一时泄愤,痛快过后就再无此人了。”熠见缝插针说:“阿盟此言有理,此人不可杀。若杀之,不利因素颇多。官府难免要纠缠,且也有损声誉,毕竟这山水琅有些声望。”所谓声望,自然是因夏母的缘故。斟酌片刻后想到兄长曾嘱咐勿要同官府正面冲突,毕竟总有些气势不输夏家的人不好对付。“人,可以饶,但这店,必须烧!”他想着母亲虽有私情,却也并非传言中的不堪。今日烧了它,刚巧证明我夏家光明磊落。原本就该拆的店留到现在,也算不委屈了。“烧,给我烧,”命令再次下达,火势将逐渐蔓延。

盟稍感不妙,一个不留神,身旁的黑影已纵身火海。熊熊烈焰传出笑声,一滴泪将火光打亮。“孩子,好好活着!”是他留给世间最后的遗言。阿盟像颗钉子被钉在原地,他多么想奔进去,哪怕化为一团火,在灰烬里升华。可他不能。“倒是个有骨气的,”熠小声说。夏氏站在最后大手一挥,像个胜利者打扫完战场,“走吧,折腾半宿总算能睡个好觉了。何必家破人亡呢,真是个死脑筋。”猛带众人恭贺大哥此行的圆满后,甩了句,“好大的火,怕是能烧干净了。”“走吧,事已至此你尽力了,可怜老先生生不逢时。”熠劝慰道。盟向前走了几步,身心极度疲倦,山水琅三字依旧鲜明。仿佛只有月亮能包容善意,也能见证罪恶。烈火终将烧尽,而人的生命却无法如离离春草,经风吹又生。只有那缕相思,随风飘散。“你以为夏封冷酷无情吗?他一样难过。别怨他,他只是不想再听见那些侮辱夏母和店家在山水琅私会的言论。”熠所言不虚,因为方才有过片刻救人的声音已到嘴边,却眼见被咽回。樊猛始终在赞不绝口,虽然仅是烧了家小店,根本无法放在立功簿里。唯独夏氏默然不语,还为那句“好好活着”感到震撼。无论面对怎样动人的时刻,既然双方处在对立,就要用冷漠回击。这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者,正因像父亲那般受人爱戴,才更加不允许任何的流言蜚语。他不知道是否母亲果真有情,即便有,这把火也该烧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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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如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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