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意定
延平自从常被叫去伴驾之后,见识慢慢就已非兄弟们可比,加之今春开考进士科,宋祯在崇政殿试进士的时候,也把延平带在身边,他经过见过的多了,气度自然大为不同。
林木兰在儿子的变化中,渐渐发现,原来一个父亲能带给孩子的,竟是作为母亲的自己完全无法给予的,不只是她,这宫中其余嫔妃也都一样无法给予。
她们能把孩子教导的懂事知礼、善良敦厚,也能教的孩子好学上进、坚韧不屈,却无法带孩子认识外面广阔的世界,让他豪气干云、英姿飒爽。
尤其对一个男儿来说,眼界开阔简直是顶顶要紧的一件事。以前延平生活中最在意的,要么是父皇陛下和先生们对他的肯定和赞扬,要么是兄弟们的情谊,可如今你再看他,显然已经完全不在意那些日常小事了。
他并不是不在意爹爹和兄弟们了。而是他已经明白,得到爹爹的赞誉并不是他努力的目标,而只是完成目标时必然会带来的奖励;能不能与兄弟们朝夕相处也并不是衡量大家是否依旧亲密的唯一标准,他们是骨肉相连的手足,若只因为些许小事就疏远冷漠,那这份兄弟之情显然本身就十分脆弱,他花再多心思去在意苦恼,又有何用?
当延平明白了这些道理,便自然而然的从容坚定起来,向着他和爹爹一起拟定的目标踏实前进。读经史、研兴衰、明理意、辩是非,等到他长大,就可以做一个替爹爹分忧的好儿子了。
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孩子就似脱胎换骨,林木兰既欣慰又庆幸。她生父无义,继父又是那样的商人,便从来不知父亲对于孩子们成长的重要性,也因为不知,她竟从没有想过借助自己的优势,求宋祯多教导孩子,反而为了不给宋祯添乱,加之延平也懂事,一向只自己亲力亲为。
幸好宋祯主动插手,把延平带在了身边,不然好好一个孩子,不是叫自己给耽搁了吗?
林木兰左思右想,终于在一个宋祯留宿的晚上,亲自点了一杯茶,送至他面前,并深施一礼说道:“官家如此厚爱延平,妾心中感激涕零,只是妾这里一针一线都是官家所赐,仅以这一杯茶聊表心意吧。”
宋祯先是诧异,继而一笑,拉着她的手扶了起来,“这是什么话?难道延平不是朕的孩儿?再说你这些年辛苦操持宫务,朕还没谢你呢,要不,朕也敬一杯茶给你?”
林木兰连说不敢,笑着坐到宋祯身旁,低声道:“妾只是看着现在的延平欣喜不已,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所成长,回想从前,实是妾见识短浅误了他,幸亏官家及时伸手,妾怎能不感恩戴德?”
“你又何必自轻?你以前已经教的他很好了,只是有些事,必然得要做爹爹的来教,你困于深宫,力有不逮,实乃常理。再说咱们本是一家人,何来‘感恩戴德’之说?你要这么见外,朕可不高兴了。”
林木兰忙陪了不是,又笑道:“官家肯多看顾延平,总归是额外之恩,妾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成了毫无心肝之人?”
宋祯明白她的意思,虽说做父亲的教导儿子是天经地义之理,可他身为天子,精力有限,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只单单在延平身上花心血,作为母亲的林木兰,既然感受到了,若毫无表示,确实有些不明事理,绝不是林木兰能做得出来的事。
但林木兰在这一点上却理解的不够透彻。他肯多花心力单独教导延平,自然还是因为延平有过人之处,而且就算他能抽出时间,也绝不会再花同样的心力在别的儿子身上。皇位继承人,毕竟只有一个。
宗室又不同寻常百姓家的宗亲族亲,若个个皇子都出类拔萃、志向远大,那他才要忧心。自前朝唐明皇起就有意识的控制宗室,只与他们富贵,却少付权柄,以免变生肘腋、兄弟阋墙。
本朝自立国起,对宗室也不过高爵重禄以养其身而已,从不授实职。举凡授予的观察使、节度使、诸卫将军,乃至开封府牧,全不过是只有官职而无差使,无论是皇子还是诸王子嗣,只需接受基本教育即可,而宋祯现在有意识培养延平的那些,却并不是普通宗室所需要具备的品质。
其实宋祯一开始也没想要这么快就教给延平这么多,但这孩子总是让人感到惊喜。宋祯不过将他带在身边三个月,延平就已经知道自己思考这些大臣们表达的观点与他们自身的立场,而且无论在什么场面上,都表现的毫不怯场,很有皇子的高贵风范,连大臣们都对他多有赞叹之意。
可以说到现在这个时候,宋祯属意延平为储的心,已经定了有八成了,所以他便也不介意提点林木兰几句,“这是延平自己得来的,他聪慧肯上进,才让人愿意多教导他,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林木兰被这话中隐含的意思惊了一下,心里极速跳动,可看宋祯面上平常,似乎并没什么特别含义,便又按捺下来,改与宋祯说起元嘉。
“这孩子天生一个傻大姐脾气,到这么大了,脑子里也没有别的,全是怎么带着弟妹们玩。吹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字也写得马马虎虎,前几日兴起跟明玥去学了几日笛子,现在又丢下了,她怎么就没个爱好呢?”
宋祯听得直笑:“这才是她的真性情。你也别急,她才几岁呢,既然不喜欢,就不必急着学,随她高兴吧。”
“官家越这么说,她便越是不当回事了。”林木头一叹。
宋祯却道:“那又如何?元嘉是你我爱女,便是不识字,也是尊贵公主,其余不过锦上添花,并不要紧,朕看她性子极好,你也不要太管束她。倒是琪儿,现在还一心钻研刺绣么?”
林木兰答道:“妾与晓青深谈了一次,将荆国长公主的例子与她讲了讲,她一听便明白,已经转了心思,一心教导琪儿了。官家放心。”
“唔,这样就好。多亏有你了。还有魏氏那里,你也遣个人去提点她几句,明玥也不小了。”
林木兰一怔,宋祯这话说的太轻易,她虽是贵妃,魏氏却也在充媛位上,又生养了公主,自己一向待她客气,如今随意遣个人过去说这等事,似乎有些托大吧?
宋祯看出她的迟疑,就一握她的手:“你是贵妃,执掌宫务多年,这点威势还是要有的,就让蔷薇去一趟罢。以后你若是看到何人行为不谨或教导孩子有失,不必问朕,直接派人去教导指点便是。”
教训宫妃和皇子公主们,可是皇后的职责所在,林木兰盯着宋祯的眼睛凝视半晌,直到确定了他的意思,才起身正色应道:“妾谨遵圣意。”
第二日林木兰思量许久,叫了蔷薇来:“你还记着上次我与陈娘子谈及荆国长公主之事吗?”
“奴婢记得。”
林木兰又道:“昨日我与官家谈起,他想起三公主也不小了,便叫我去提醒魏充媛一声。此事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便劳你去一趟,顺便挑两匹好料子给明玥。”
蔷薇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时为官家的这个吩咐感到惊喜,立刻福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娘子放心。”
她办事,林木兰一向放心,便不再多说,自去忙别的。
蔷薇去长阳宫私库挑了两匹鲜亮绫罗,带着去了魏充媛所居的缀锦阁。
此时孩子们都在上课读书,魏充媛自己在家,听说蔷薇来了,忙亲自迎到门口:“什么事还劳动您亲自来一趟?”
“魏娘子太抬举奴婢了。”蔷薇笑眯眯的行了一礼,随魏充媛进门,将自己带来的两匹料子展示一下,然后说道,“林娘子昨日挑料子要给四公主做衣裳,看这两匹料子鲜亮,合适三公主做衣裳穿,便命奴婢送来。”
魏充媛忙不迭道谢,叫人接了料子,又请蔷薇坐下喝茶。
蔷薇本就有话要说,便从善如流道谢坐下,先随意说了几句闲话,才慢慢步入正题:“……林娘子常说,宫中拢共只得五个公主,都不够人疼的,只盼着都能顺顺当当下嫁开府,过一辈子顺心日子。前段时间听说陈国公主府中事务纷乱,便想起荆国长公主故事,深怕陈国公主吃亏,打发了人去看,幸好外面还有康国公夫人帮衬,才算是放了一颗心。”
魏充媛大致听过一些荆国长公主之事,便接话道:“林娘子真是一片慈心,这份拳拳之意,我等感同身受。”
“其实林娘子也是推己及人,她担忧四公主来日被人蒙蔽,便想着该当多教给公主一些日常往来的庶务琐事,虽说这些不必公主亲理,但总也不能丝毫不懂,是以这段时日都把心思花在了四公主身上。”蔷薇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窗外,“啊呀,时候不早了,奴婢也该回去复命了。魏娘子出身官宦之家,这些道理自比奴婢明白,倒叫奴婢饶舌半日,扰了您清净。”
魏充媛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连致谢:“我这里闭门不出,许多事情还真不晓得,多亏姑姑上门来说给我听。劳您回去谢过林娘子,等明玥回来,我再带她去拜谢林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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