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Chapter 29

“嫁进赵家,你我就是姐妹,虽说我这岁数你该叫我大娘。往后我就叫你五妹妹。他也四十出头了,也娶不动了,我看以后顶宠的就是你五妹妹了。”她看看盖头下面一动不动的fèng儿,似乎有些被她劝服的意思。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五妹妹,我知道你有个相好。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心里也有过人。哪个小闺女不是看戏长大的?不过那梁山伯祝英台是戏台上的人,真过日子,你找个只会跟你作诗唱曲猜谜的梁山伯咋弄?你也不能让你老父母晚来把他当靠山吧?”

李淡云看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盖头里滴下来,落在新得闪光漆亮的红缎子百褶裙上。想到自己那个梁山伯了,还是想到自己的老父母了?恐怕想到自己拿簪子扎腕子,要学闯坟的祝英台又没学成,正糟心呢。

“吉安呐”李淡云朝门外喊道。

张副官并没有应答。大奶奶又喊了一声,他才道了一声“在”。他似乎是在别处听到大传唤赶过来的。

“你去把那东西拿来给五妹妹过过目。”

“是。”

张副官五分钟之后回到洞房门口,招呼说东西他拿来了。大奶奶见红盖头被里面的呼吸吹得起伏一下,不动了。显然是fèng儿在屏住呼吸等待,想见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从大声气里也听得出玄虚。

“拿进来吧。”淡云说道。

张副官又应一个“是”,推开门,走进来,像交战事报告一样把一个牛皮纸夹双手捧给李淡云。

淡云说:“要说吧,我心里都泛醋啦”她呵呵地又笑,拍了一下fèng儿泅着一小滩泪渍的红罗裙。

fèng儿又往旁边一挪,淡云跟着再一挪,两人的大腿又紧贴上了。fèng儿显然怕的就是这个李淡云的肉滚滚的厚颜的大腿。因为床太软,一个屁股坐下去就是一个坑,两个屁股紧挨着坐,坑越发大越发深越发一陷进去就不能自拔。fèng儿似乎无可奈何地坐在两个女人的分量造出的坑里,让大奶奶热乎乎的体温像病一样过到自己身上。

门口“那个谁”立刻应了一声:“在”

“去拿点白药烧酒来”大奶奶李淡云发号施令了。“张副官,人还没入洞房就见血,赵旅长准要骂你们饭桶”她使个眼色,非常柔媚的眼色。

张副官明白了,从马靴里抽出一把匕首,走上来,割断了fèng儿手上的绳子。他侥幸当时绑了她的手,她用簪子不那么方便,不然花轿肯定抬一个死新娘过来。

李淡云从牛皮纸夹子里拿出一张文书,搁到fèng儿的大腿上。“喏,这是地契。元庚给他老丈人的礼不薄吧?”她看见盖头又给吹得动荡一下:下头那个女子看到自己身价了。“三十亩水浇地呀”大手在地契上和地契下的大腿上又一拍。

这回盖头下的人没动。

“三十亩水浇地在你们村顶个小财主了。你爹也用不着再干那缺阴德的勾当了。按说呀,他在赵旅长的地盘上盗墓,旅长毙了他都不屈他……”

红色的盖头忠实地耷拉着。再漂亮再俏,三十亩水浇地,方圆几百里也算一份漂亮彩礼。大奶奶淡云若处在fèng儿的位置,也该知好歹识时务惜福了。

“你看看,这儿,是卖方画的押,这是你爹的名儿。”淡云胖胖的素手指点着一处又一处。

她感觉盖头下的目光跟向那一处又一处。她心里笑笑,想到女人们都可怜,见到这点东西就以为男人动了真情。

“等赵旅长一出门打仗,我就带着你们姐儿几个玩。我保你不想你那个梁山伯。等你第三天回门,把这地契交给你爹,啊?”

她看见fèng儿把地契从腿上拿起来,双手显得很郑重。她家从祖上到现在,何曾见过这么好的水浇地?这下盗墓贼的闺女给收服了,肯定给收服了。

“这儿我给你预备了人丹,含在嘴里,不然人多,一闹开来,你没准心慌头晕。还得给你均均脸,……”她一面已掀开红盖头,装着没看见那没拭净的血迹,也没留意堵在fèng儿嘴上的手巾。她漫不经心地随手扯下手巾,正要往门口的脸盆架走,fèng儿一下子朝窗口扑过去,“砰”地推开雕花窗扇。

“来人呐救命啊”

fèng儿的叫喊声宽亮高拔,一副天生的刀马旦嗓音。

院子里所有八仙桌周围的笑脸都呆住了,转眼又都窘坏了。

“抢人啦……”嗓音突然又婉转凄切起来,抖擞着环绕院墙,成了一声大青衣上场前的哭腔。

士兵们全站住了。

“向后转”赵元庚又喝道。他一只脚在桌下虚着,足尖点地,使他自己两个肩膀大致一般平。他的黑马褂里穿着军装,于是肩膀棱角锋利,和民间的一般新郎官是绝不相同的。

他突然一改军旅腔调,对持枪士兵软软地甩了甩手:“回去吧,本来没啥事也给你们吓坏了”

士兵们还是进退两难地站在那里,枪有的竖着有的横着。客人们听说赵旅长不像其他军队长官那样,常常拖欠当兵的薪饷,就是军事训练太次,骑兵连的骑兵骑马都跟小媳妇骑毛驴走亲戚似的。

旅长对所有人抱了抱拳:“受惊了各位,”说着他哈哈哈地乐起来。人是个瘦人,却有胖弥勒佛的笑声。他回肠荡气地笑了几声,说:“女人哭嫁呗,算啥新鲜事?爹妈养一场,那可得哭哭……”

喊声没了。

“来来来,压压惊”赵旅长端起酒盅,站立起来。“这更说明fèng儿是个好闺女为fèng儿干了”

客人们又一次呆了。这个赵元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皮囊里,究竟包藏几个不同的人,他们从来弄不清。他们只明白他绝不止豪爽勇猛爱兵如子,也绝不止残忍贪婪侠义。

“这才叫好女子。”他说着坐下来。一只脚虚点着地,耗费的体力不亚于金鸡**。“真是重情分”

客人们还是不知如何解他的意思。

“本人这是夺人所爱。”赵元庚说着,脸上似乎漫过一阵黯然,紧接着就大大咧咧地笑起来:“不瞒你们说,fèng儿原有一位如意郎君,不幸她和他有情无缘。不过,fèng儿对那小子的一番痴情,我是很敬重的”他又一口干了一杯酒。

人们再看见赵家的五奶奶,是半个月以后了。她总是跟在赵元庚身后,看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但乖巧还是乖巧的。女人认了命,也就开始惜福。fèng儿脸上,就是那种认命惜福的安详。比起刚嫁过来时,她瘦了些,大奶奶李淡云从她自己屋偷偷看fèng儿,发现她只要误以为是一个人独处,总是呆呆的,手在腿上轻轻拍着板眼,心里似乎在唱曲消磨。

李淡云跟丈夫说:“再喂喂,就喂熟了。眼里看着没啥野性了。”

fèng儿还是很少主动对丈夫笑,更不主动跟婆婆说话。老太太指桑骂槐地说她还没死丧门星就上门,fèng儿听了也就听了,一点别扭也不闹。

人们是在fèng儿进门的第二个月才发现她是如何一个爱说爱笑的人。她说话你得当心,不然就给刺着了,或者成了她笑话的靶子。

这天她跟赵元庚说她要逛街去。进了赵家她一回没出去过,当然知道她是出不去的,想都甭想,脚往大门槛外一跨就会让几杆□□挡回来。她跟丈夫撒泼撒娇,还是没用,赵元庚说:“这你都不知为啥?”她说:“为啥?”“我信不过你啊”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她什么也不用理论了。假如问他:“那你啥时能信过我?”他会搂着她说:“没那日子。”“那为啥?”“这你还不知道?我醋缸一个啊怕你又跑回那姓柳的后生那儿去。”赵元庚正如他自己宣称的那样:是个头等大骗子;因为头等大骗子只说大实话。

赵元庚应允她出去逛逛,买些衣服料子。fèng儿乘着骡车直奔城东。下了车,她进了一家绸布庄,让伙计一匹一匹地给她取料子,往身上比划。最后她让他撕了两块绸子,都是做夏天衫子的。绸布庄有个边门,门外有个卖伞具的摊子,各种纸伞撑开,层层叠叠,给朝西的绸布店做了遮阳篷。fèng儿从绸布庄出来,挑了一把最大的纸阳伞,往卖伞的手里扔了一把小钱,一看就够买五把伞,同时打着那把大纸伞拐进一条偏街。

偏街上有几家中医诊所。fèng儿走进街当中的那家。等她出来,是一个钟点之后了。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她刚刚从石头台阶上下来,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搀她。是张副官的手,戴着白色棉纱手套。

fèng儿从手套看到他脸上。他的目光和她是错开的。

...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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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好,我是你女儿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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