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忠骨何处(11521字)
第三十六章忠骨何处
骞曼命令将桑弃的尸体挂在城内一个高竿上,然后宣布放假三天。鲜卑兵大呼万岁,欢天喜地地纵马而去,挺枪舞刀,大肆抄掠。但凡发现年轻女子,一律捆在马背上抢走,敢有男子反抗者,立即残忍杀害。更有不少兽性大发者,当街白日宣淫。武州县城内哭声震天,惨不忍闻。
武州是雁门郡的一个小县,架不住十万大军折腾,很快就再无油水可捞。于是各路豪帅纷纷带着手下出城到周围村落、坞堡抢掠。整个雁门郡北部都在鲜卑的铁蹄下呻吟。雁门郡太守马慎听说鲜卑足足有十几万大军,吓得腿都软了,派出好几拨人向四周邻居救援,冀州袁绍、太原张燕以及朝廷都是他抱佛脚的对象。同时命令紧闭四门,抓紧修葺城墙,打定坚决不出战的主意。
骞曼抢掠几天后,命令大军南下。他改变主意,美稷攻不下来就不攻好了,与汉军对峙于坚城之下实属不智,还是利用鲜卑铁骑在平原上强大的野战能力的好。况且兵法有云:避实击虚。汉军重兵向西河郡集结,应该是只考虑到了匈奴,没有考虑到这次战争还有鲜卑一族的影子。太史慈出兵的目的是截断于扶罗后路,一开始很可能并未考虑到自己鲜卑这方。这次自己只要抢到足够多的财物、掠到足够多的人口就达到了提高自己威望的目的。于扶罗败了也无所谓,自己正好侵占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反正汉人现在天下分崩,不可能长期驻扎大军固守,等太史慈走了,自己再来就行。大幅度削弱汉人朝廷,使分裂无限期继续下去,这是自己的最终目的。所以,就好好在雁门和太原玩玩吧。
太史慈脸色阴沉,将侦骑关于鲜卑人的兽行通报帐内众将,询问众人看法。帐内炸锅般乱成一团,纷纷要求出击。傅石双目中闪动着慑人的寒光,声音激烈:“诸位!贼寇虽然兵马众多,号称十万,但以傅某看来,他们有三败。马不停蹄,往来奔波,疲惫不堪,此一败也;长途奔袭,缺少粮草,仅靠劫掠维持,北疆百姓都是坚壁清野,必难有所得,此其二败也;不懂守城,只知野战,战法单一,此其三败也。末将愿随太史将军率一万铁骑东趋定襄,截断鲜卑贼寇的退路,设下埋伏,管教他们有来无回!”其他将领反对者有之,赞成者也不少。太史慈不由有些好笑,区区一万骑兵就想打人家十几万骑兵的埋伏,这胆子够大,口气更大。陈宫阴阳怪气地道:“好厉害啊。我看以傅司马这气势,还用一万铁骑么,仅仅方天营就足够将那些鲜卑人杀得落花流水了。对区区鲜卑人,我们完全可以以一当十、以一敌百,一千对十万,没问题!”傅石大怒,道:“你!”手按在腰刀柄上,踏上一步。
太史慈喝道:“如铁,你想干什么?”傅石连忙退后一步,手离开刀柄,不过脸上满是愤恨不平之色。太史慈又向陈宫道:“公台!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意见好好提,不要风言风语。”陈宫对太史慈不敢那么放肆,略拱了拱手,大模大样地道:“下官知错了。但傅司马所言断不可行。我军原有六千铁骑,现在加上训练的新兵以及匈奴降兵,也不过一万两千左右。凭仗城池与敌人周旋还可以,出城野战万万不是鲜卑人的对手。更何况诸位不要忘了我们出兵北疆的目的。我们是为解决匈奴人而来,鲜卑人不是一战就能解决的。我们现在的方针应该是以美稷为据点,向四周撒网,与上郡的刘政将军取得联系,两面夹攻,将匈奴人一举歼灭。如果按照傅司马所说去对付鲜卑人,就算不全军覆没,就算拖住鲜卑人让他们不能肆意在北疆烧杀,但这美稷城还能不能守得住?留下一点点兵力,能够对付那么多心怀叵测的异族人吗?万一于扶罗得到消息,迅速回军,留守兵力能够守住城吗?”傅石脸庞红涨,说不出话来。众将也都陷入沉默。
良久,太史慈道:“然则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鲜卑人烧杀抢掠吗?”陈宫面无表情,道:“也只能看着了。现在且让他们嚣张一段时间,以后跟他们算总帐。目前加快说服北疆各坞堡集中到美稷来为好。仲康将军他们也该回来了吧,希望他们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皋狼大帐内,于扶罗斥退众人,一个人如同困兽般踱来踱去,目光阴森,脸色难看,心情暴躁。这十几天他们一直在上郡和西河之间转悠,虽然颇攻破了几个坞堡,抢夺了不少东西,还击败了上郡刘政、西河郡甄质的几次偷袭,但真正居然战略价值的东西却没有抢到,比如说上郡的战马。于扶罗并不需要战马,大草原上多的是,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汉军的战马越来越多。更重要的是根据先前约定,骞曼让于扶罗负责黄河以西,骞曼则负责黄河以东,于扶罗首先发难,骞曼拖后一段时间趁汉军的注意力被于扶罗吸引后再发动攻击。但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鲜卑军的动静一点都没听到,西河郡、太原郡平安如故。难道骞曼是在骗自己、鲜卑人并未出兵?
这几日派了好几小队骑兵回美稷,却总不见回来,于扶罗心中更是发毛。他还打听到汉军派了一支骑兵先头部队前来救援上郡、西河,但到现在连影子还没见一个。他们到哪儿去了?很可能就埋伏在这附近,如饿狼一样窥视着他,一旦发现了破绽,就会疯狂地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饮尽他的鲜血。时间不在自己这边,汉军会集结越来越多的军队,那时候也许自己想跑都跑不了了。想到当日渭水一战,那盔甲耀日、气势雄壮的汉军铁骑,于扶罗心底突然有了一丝撤军的念头。当这个念头一起来,便再也压制不住,迅速发芽、开花。于扶罗迫不及待地将呼厨泉等心腹豪帅招来,斟酌着提出了撤兵的意思。
呼厨泉叫道:“什么?大哥你为什么要撤兵啊?汉狗像乌龟一样缩在肤施和离石两座城内不敢出战,怕他个毛?这些天攻破坞堡无数,杀得实在是过瘾啊。干吗着急走?何况我看这两座城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到时候与骞曼单于会师后,咱们就到长安、洛阳这样的花花世界玩玩!”于扶罗啪地抽了他一马鞭,骂道:“蠢货!还等着骞曼么?这狗头是在骗我们你还看不出来吗?”呼厨泉抱着头叫道:“大哥别打,别打。”躲出老远,鼓着牛眼仍旧疑惑不解地道:“骞曼怎么会骗我们?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还能去攻打我们的美稷不成?”于扶罗宛如被雷霆劈中,大叫一声险些摔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骞曼?美稷?”呼厨泉等人看了于扶罗神色,都惊道:“难道骞曼真的会在背后插我们一刀子?”于扶罗惨然道:“难说,难说。传令下去,立即拔营撤军。”
无边深沉的黑夜,起伏的黑魃魃的山峦,一棵棵树木像森严的刀枪,随着凛冽的北风摆动着,带着几分杀气。马蹄阵阵,十几个骑兵奔驰过来,转了几个圈仔细侦察,发现这片宽阔的山谷中并无任何埋伏。山谷口除了多了一些被大风吹落的枯叶、枯枝外,没有什么异样。这十几骑走到谷口便打马回转。
片刻后,蹄声如雷,数万骑兵从南边驰来,举着无数火把,照得天地一片火红明亮。火把照射下,于扶罗脸色并不好看,浓眉下深陷的眼眸向黝黑的四周打量着,有种慌乱的感觉。呼厨泉虽然粗疏,但也看出于扶罗的不安,压着嗓门道:“大哥不要担心,斥候都探明没有埋伏了。”在他感觉是压低了声音,别人听来还是如打雷一般。于扶罗怒视他一眼,道:“闭嘴!”被他一捣乱,心中不安的感觉淡了些。现在经过的这片土地虽然是山谷,但是过于开阔,并不适合埋伏。以前也多次经过,汉军从来没有在这里袭扰过。自己这次夜遁十分突然,汉军岂能发觉?
不过,为防万一,于扶罗还是下达命令要求各部提高马速,加快通过。出了谷口,战马踩着凌乱的枯枝和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于扶罗仿佛闻到一种怪异的味道。他向身边大将社毕干问道:“社毕干,你可闻到什么气味?”社毕干耸耸他高挺的鹰勾鼻子,道:“大汗,好像是炒菜的油。奇怪了,这里怎么会有菜油?”于扶罗宛如被一道雷劈中,正要大叫小心埋伏,两边的山坡上突然间冒出无数黑影,怕不有上万人,喊杀声震天动地,轰隆隆奔了过来。匈奴人一阵大乱。于扶罗大吼道:“敌人不到一万,怕他何来?给我结阵迎敌!”各部首领、大将正在约束手下,重整队伍,准备迎战时,那些奔下的伏兵突然亮起无数火光,一道道火箭射了出来,落在匈奴人阵中,地下那虽然薄薄一层但洒了菜油的树枝、树叶顿时燃起,火焰烈烈,浓烟滚滚,匈奴人乱成一团。那些奔下的伏兵又点燃火把扔了过来,不少匈奴人身上着火,大声惨叫,有人开始向山谷外奔逃。于扶罗大吼道:“脱逃者杀!”命令手下亲兵上前督阵。匈奴人纷纷射箭还击,从山坡上奔下的汉军只是拿着简单的木盾,损伤也是不小。
蹄声雷动,从匈奴人的来路传来,一彪骑兵迅猛至极地扑入匈奴军的尾部,摧枯拉朽地向前奋击,一边大呼:“镇东将军高顺在此,贼寇哪里走?”于扶罗等顿时心胆俱裂,高顺、于禁那可是朝廷派来的援军!黑暗中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反正铺天盖地,黑压压地一片,而且是三面包围。于扶罗哪敢恋战,率领匈奴军向前突围。只听着汉军仍旧大呼追赶不停。
黑夜里也不顾道路如何,就是伏在马背上向前狂奔,一口气奔出几十里地,再也听不见喊杀声,众人才驻马休息。于扶罗脸色灰白,双目中满是血丝,眼神中仍旧充满恐惧之色。呼厨泉也不敢说话了。定下神来,统计人马,五万骑兵居然折了八千多。自从上次攻打长安被汉军打败后,南匈奴七万大军只剩一万多,这次这五万骑兵乃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是南匈奴最后的一点实力,不料一个晚上居然折损了这么多。众豪帅都是意气消沉。
突然外围一片吵闹,于扶罗暴怒道:“谁在吵闹?”命亲兵过去把肇事者抓过来,手按刀柄,准备把他处死。亲兵很快和几个人押着十几个骑兵过来。于扶罗定睛看去,却是十几个汉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纵马上前挥刀就要将那为首一人的脑袋砍下!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双眉又短又粗,眼神甚是阴冷,充满一股干练精明之意,他大叫一声:“且慢!”于扶罗一个犹豫,那人已经连珠般道:“我道于扶罗大汗是个有勇有谋的英雄,没想到却是个莽撞的武夫!”于扶罗森然道:“你说什么?”那人大笑道:“大汗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轻易言杀,这不是莽撞又是什么?大汗连我口中关于吕布军的情报都不询问就轻易言杀,这不是莽撞又是什么?”于扶罗心中一惊,嘴上仍旧强硬地道:“你最好赶快说出自己来历,不然休怪我留不住手。”那人很聪明地给了于扶罗一个台阶下,俯身深深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大汗宽宏大量原谅小人无礼。小人乃冀州牧袁大人麾下沮震,打听得重要消息,特来报告大汗。”于扶罗等都呆了一呆。呼厨泉大怒道:“又是你们这帮王八蛋!上次我们受你们蛊惑攻打长安结果损兵折将。现在你还有胆再来胡说八道!爷爷我要把你剁成肉酱!”于扶罗等一言不发,冷看沮震如何应对。
沮震不慌不忙地道:“吕布窃据朝纲,擅作威福。我家主公虽然碍于天子,虚与委蛇。小人却气愤填膺。近日到并州办事,望见火光冲天,于是过来查看,发现是吕布的鹰犬正在愚弄大汗。小人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愤怒,冒死将个中隐秘向大汗报告。你道怎的?伏击大汗的人马根本不是什么高顺、于禁的人马,据小人所知,他们离此还远着呢。刚才乃是刘政装神弄鬼,步卒不满万,骑兵不到三千。看起来骑兵很多,其实后面的都是空马。请大王明察啊!”于扶罗险些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叫道:“什么?”呼厨泉一把抓住沮震的衣领,吼道:“你说得可是真的?”沮震目光与他对视丝毫不退,道:“如有半句虚假,愿领大人之刀!”
于扶罗勉强控制住自己暴怒、悔恨、怨愤等种种负面情绪,沉声道:“吕布目前代表的是你大汉朝廷,你的行为等同于通敌,你就不怕我将你交给吕布军?不但你性命难保,你家主公也脱不了干系!”沮震大义凛然的道:“那又如何?小人受主公大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小人一人所为,主公一点不知,所有罪行都由小人担当,跟主公没有丝毫关系。不过大汗正同吕布对敌,以他的性格,就算你放过他,等他缓过劲来可不会放过你。请大汗三思!”于扶罗脑中乱哄哄的,一咬牙,不管怎样,派人去看看再说,现在一马平川,汉军也追不上自己。他首先将刚才进谷时没有打探出敌情的斥候全部枭首示众,然后又派出几十个斥候回去打探消息,临行时对他们道如果再有差错,全家都要陪葬。众斥候战战兢兢而去。
半天不见斥候回来,于扶罗想了想,又派出一拨,这次人数更多,有上百骑。半晌后,众斥候纷纷回来,报告道汉军果然是虚张声势,现在他们早已经退到肤施城固守。心中七上八下等的万分焦灼的于扶罗顿时大叫一声,怒火熊熊,眼睛通红,吼道:“好个刘政小儿!我跟你没完!各位,兵发肤施城,捉住刘政五马分尸!”众人轰然应诺。四万多愤怒的匈奴铁骑轰轰向肤施城奔去。沮震等十几骑被监视起来,胁裹在里面。沮震胸有成竹,毫不慌乱,一脸轻松地跟着匈奴兵进发。
黎明时节到达肤施城。在沮震的建议和帮助下,匈奴军大量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足足忙了三天,做出数以百计的冲车、云梯等,挑选一天深夜进行攻城。人头如蚁,杀声震天,匈奴兵虽然上次攻打长安一路上也积攒了不少攻城经验,加上这肤施城濠浅墙矮,只要横下心来进攻,对守城汉军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更何况这次还有沮震帮忙献计献策。
刘政一连串地发布命令,派出预备队救急,东边紧张到东边,西边进展到西边,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撑过了第一波攻势,匈奴人在城下留了一地尸体退下了,但肤施城也满目创痍,城门摇摇欲坠,城头鲜血涂然。刘政望着潮水一般退下去的匈奴军队,沉声道:“看来前几日那次袭扰是彻底将匈奴人激怒了,虽然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压力,但毕竟成功将匈奴人吸引在城下了。”军参谋陆央冷笑道:“且让他们嚣张一时,高将军应该已经到了,于扶罗也蹦达不了几天啦。”刘政点点头,道:“也不知道太史将军是否已经拿下美稷?等高将军援军到达后,在城下埋伏,太史将军截断他们退路,我们出城夹击,就算不能全歼这四万匈奴骑兵,也能把他们击溃。这匈奴一族就算灭亡了。”声音中充满豪气。陆央也十分振奋,道:“犯我强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雁门郡治所马邑。马邑在大汉与匈奴战争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公元前133年,汉武帝派马邑的大富翁聂壹至匈奴营寨,向军臣单于诈称能斩马邑令丞并献城投降,诱使匈奴来攻马邑。军臣单于中计,亲率10万骑兵如约而至。汉武帝派韩安国、李广等率车骑、材官30余万隐蔽在马邑附近山谷中,玉恢、李息在代郡埋伏,从侧后袭击匈奴军的辎重,企图一举歼灭匈奴军主力。军臣单于行至距马邑百余时里,发现牲畜遍野无人放牧,情形反常,顿生疑虑,后俘雁门尉史,得知汉军诱伏,迅速撤退。马邑之战虽然并不是真正的战役,双方没有交手,但它拉开了汉匈大规模战争的序幕。此后两汉都多次兵出大漠攻打匈奴。在汉军的打击下,匈奴分裂,北匈奴西迁,南匈奴归附。
马邑虽然城池并不是很大,但易守难攻,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但让人丧气的是,这城中如今正肆虐着十几万异族骑兵。雁门太守马慎郡守府内对骞曼等鲜卑大人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一副哈巴狗模样。骞曼高据首座,怀里抱着马慎府中抓来的侍女,不耐烦地听着马慎的求饶声,对他那模样是越看越恶心,终于忍不住命令两边兵士将他拉下去,道:“砍了把头颅挂到大街上去!”马慎顿时面如土色,如筛糠般抖成一团,在鲜卑兵拉起他时,他突然浑身一震,索性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道:“鲜卑贱奴!我一心投靠,你反而杀我,将来还有谁会投靠你?你的死期就在眼前。”骞曼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挥刀将马慎的脑袋砍了下来,腔中热血喷出老高。
刀刚砍下,骞曼就后悔了,但收手已是不及,只得将错就错,心中暗道:马慎所言甚是有理。自己率十几万大军深入汉朝腹地,杀戮甚重,汉人都恨之入骨。虽然攻城拔寨,所占皆克,但汉人无时无刻不想着戕害自己。现在什么耳目都不管用,就如瞎子一般瞎撞,敌情不明,地形不熟,这可是用兵的大忌啊。而有了马慎等卖国求荣的官员,就能知道汉人到地哪个城市繁华、哪个城池驻兵最多,凭着鲜卑铁骑强大的机动能力,完全可是纵横天下,如入无人之境。骞曼暗暗决定要多抓一些官员来做耳目。
深夜,一间破败的民房中几个人正聚在油灯前密议。其中一人身材威武,头如笆斗,面如锅灰,相貌甚是凶狠,他呲着一口白牙恶狠狠地道:“计划?还计划个屁?老子夜里潜入郡守府内,给那只鲜卑狗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了他娘的!”另外一个身形瘦削、长相精干、神情阴沉的汉子冷笑道:“张解你在说梦话吗?鲜卑狗戒备森严,护卫上万,你怎么潜入?一旦被发现,就算你武功再高又如何?不等靠近鲜卑狗,就被射成刺猬了。”张解大怒。一个矮胖的汉子忙分解道:“都别吵了,这是大事,万一不成功,必然会引来鲜卑人的报复,还是从长计议、小心为妙。”张解道:“你们想计策就是,想好告诉俺,俺先睡个觉,养足精神。”自顾跑入内室睡去了。精干汉子和矮胖汉子等人都对视一眼,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不过也对张解若无其事的胆气和豪气十分佩服。大侠张解,雁门郡武州人,少以侠闻,振穷救急,见义勇为,在北疆名声赫赫。精干汉子龚喜全家被害,只他一人孤身在外幸免,发誓与鲜卑人誓不两立。矮胖汉子史崖乃是当地一个大商人,曾受被鲜卑人杀害的武州县令桑弃的大恩,也对鲜卑人恨之入骨。
翌日,雁门郡守府中,办公的大堂上炭火熊熊,温暖如春,骞曼等一众鲜卑人置酒高会,坐卧凌乱,纵情淫乐。骞曼本人左拥右抱,长着粗毛的大手肆意地在两个强颜欢笑的汉女身上揉动。其余各部大人要么在凌辱汉女,要么在狂饮美酒,大呼小叫,丑态毕露,一个个陷入极乐的癫狂中。骞曼心腹大将科毕休怀里的汉女已经被他剥得半裸,胸部被捏得青一块紫一块,他向骞曼大笑道:“大汗,汉女果然胜过我们族中女人太多了。这脸蛋,这皮肤,实在是太让人着迷啦!”骞曼哈哈大笑,向堂上众大人道:“各位,能有今日之乐都是大伙共同的功劳。只要我们紧紧抱成一团,汉朝的土地就是我们的后花园,汉人就是我们的奴隶!这雁门不过是一个小郡,若大伙喜欢,今后我还可以带着大伙攻破更大更繁华的城市,夺取更多的美酒、更多的财物、更美的女人!如何?”众大人都举杯大叫道:“谨如大王所言!愿随大王驰骋!”骞曼威望一时无两,意得志满,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步度根虽然也举杯同贺,但眼神中冷光一闪而逝。骞曼的威望增加对自己大哥魁头单于可没有什么好处,得想个办法打击一下他才行。大堂上还有一人虽然脸上也挂着阿谀奉承的谄笑,但目睹鲜卑人如此丑态、对汉朝如此侮辱,脸上肌肉已经有些僵硬,眼眸深处更是闪烁着仇恨的火花。正是鲜卑人抓来的阴馆县令邹陶。面对鲜卑人杀害全家的威胁,邹陶违心地做了个汉奸,不过一问三不知,进行消极怠工。骞曼对他已经十分不满,已有加害的打算。
门外鲜卑卫兵跑进来通报说有三个汉人为表示对鲜卑大汗的尊敬和仰慕,前来呈献宝物。骞曼“嗯”了一声,心道汉人一向仇恨自己,怎会有人主动投靠,难道其中有诈?命令把他们带进来。三个汉人很快被带进来,为首一个衣衫华贵的矮胖汉子,碎步小跑,一脸媚笑;后面跟着两条汉子,一人身高马大,捧着一个卷轴,一人精瘦干练,捧着一个盒子。正是史崖、张解和龚喜三人。邹陶脸色顿时变了。他是认识张解的。
史崖带着三人扑通跪倒在地,齐呼道:“小人拜见大汗!”骞曼能够用汉话对答,他突然做雷霆之怒,一拍桌子,喝道:“大胆汉狗!我已经接到密报,你前来意图不轨!来人,给我将他们拿下,拖去喂狗!”使了个眼色,几名鲜卑卫兵蹿上前来,钢刀架在三人脖子里。张解目光一凝。史崖却膝行上前,体如筛糠,哭诉道:“小人冤枉啊!这有小人呈献的宝珠和太原郡地图为证,请大汗明察!”“哦?”骞曼顿时动容,宝珠还没什么,太原郡地图却太宝贵了。袁绍使者审祥曾多次劝说自己攻打太原郡,说晋阳富饶,占据晋阳的黑山贼张燕乃是乌合之众,兵力和战斗力都比鲜卑军差得极远。骞曼虽然诱骗匈奴人说要回师黄河,但心底从来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深入太原郡在他看来有些远了,所以一直在犹豫不决。但有了这地图可就太好了。骞曼于是叫道:“且慢!”挥手让卫兵下去,向史崖道:“你们是什么人?老实回答,不然人头落地。”史崖恭敬且谄媚地道:“小人乃是远来太原郡的一名小吏,黑山贼攻破州府,杀死太守,小人一心报仇,但没有机会,现在大汗提兵前来,实在是老天有眼。小人特献上宝珠作为军资,地图作为军情,请大汗诛灭张燕,为小人报仇!”骞曼唔了一声,道:“除了替你报仇,你本人还有什么要求?”史崖道:“恳请大汗攻破太原后重置郡府,立小人为太守,小人愿年年向大汗呈献此等财物。”说着令身后的龚喜打开盒子。一众鲜卑人包括骞曼在内都觉眼前一片宝光,耀人双目,摇动人心。那是几颗圆润晶莹、牛眼大小的宝珠,虽然在白天,仍旧可以看出其柔和的光芒。实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早有鲜卑人在骞曼的示意下取了上去,骞曼置于案头,拈起一颗,喜爱至极,连道:“好宝贝,好宝贝!”史崖又道:“请大汗看地图。”与张解两人上前几步,缓缓展开那幅巨大的卷轴。众人在史崖唱作俱佳的表演中,都已经麻痹,虽然见他们接近骞曼的上座,也没有在意。只有邹陶心中一动,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
史崖指点着地图道:“大汉请看,这是阳曲县,这是孟县,这是晋阳……张燕的兵力主要在晋阳附近……”骞曼盖上宝珠的盒子,交给自己的亲兵收好,凝目观看地图。在张燕的讲解声中,他也忘了命人把地图拿上来,另外地图太大,案子上也放不下。于是史崖、张解两人分开扯着地图的两轴,很快接近了骞曼。骞曼自然也将眼前的地图看得更加清楚,突然心中一动:这地图好像哪儿不对啊!是什么呢?邹陶在旁边看的清楚,心中雪亮,这地图当然不对了,因为它根本就是假的。地图已经展开了一大半。史崖和张解对视一眼,用力一展,地图上赫然藏着两把精光灿烂的匕首!
张解、史崖两人抓起匕首就向骞曼刺来。骞曼大叫一声“哎哟”,虽然骤出突然,但他不愧鲜卑第一勇士之称,反应迅速无比,电光石火间身子偏移躲避张解刺向胸口的一刀,抓起桌子上的酒盘格挡住史崖刺往咽喉的一刀。张解那刀嗤地一声刺入他的肋下,鲜血溅出。科毕休距离骞曼最近,大叫道:“抓刺客!”一脚踢翻案子,拔刀向张解二人冲来。骞曼身边的鲜卑卫士也连忙扑上。龚喜奋不顾身拦住科毕休,为张解两人争取时间。骞曼虽然负伤,但头脑仍旧十分清晰,将破碎的酒盘掷向张解,一脚踢起案几飞向他的面门,大吼一声,宛如平地里起了个响雷,趁史崖一个失神之机一拳打在他胸前。史崖不过是个粗通武功的商人,哪里禁得住骞曼的天生神力,喀察一声胸骨尽碎,身子飞出老远,啪嗒落在地上,血块从嘴里流出,眼看不活了。张解侧头躲过碎盘,一拳击碎案几,奋身向骞曼扑去。骞曼却已得机抽出腰间马刀,挡住张解的必杀一击。这事件突入其来,兔起鹘落,血光迸现,开始时众鲜卑大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史崖身体被击飞后他们才吼叫着冲上来。
科毕休乃是骞曼帐下的猛将,只一个回合,手无寸铁的龚喜就被他劈为两半。科毕休随即跳上一步,一刀砍向张解背后。张解听见背后金刃劈风之声,但如果转身格当,骞曼必然借此脱身,再无刺杀成功的可能,他目中凶光闪动,怒吼一声,浑然不顾背后的钢刀,左手一把抓住骞曼的马刀,右手短匕闪电般划向他的咽喉。论武勇,张解并非骞曼的对手。但骞曼被张解血红的双目、狞恶的眼神以及疯狂的气势所慑,心胆俱裂,不敢应战,身子没命地向后躲避。“嗤拉”一声,骞曼胸前衣衫破裂,被自上而下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他若是躲避的慢了半点就是开膛破肚之祸。科毕休的那一刀也砍在张解背上,鲜血向喷泉一样洒了出来。张解身子不由晃了一晃。这时骞曼已经抢到扑来的卫士身后。张解陷入重重包围,他举目四顾,心中惨然。再看到惨死当场的史崖和龚喜,心中更是悲愤。
科毕休叫道:“快快丢下匕首投降,不然把你剁成肉酱!”张解大叫道:“恨不能杀尽鲜卑狗!”突然用力将匕首向骞曼掷去,这一下快如闪电。骞曼正在包裹伤口,看到匕首来势,心中不由大叫一声:“我命休矣!”身前一个鲜卑卫士猛地侧身挡在骞曼身前。那匕首射入卫士的背上,从胸口透出。科毕休大怒,挥刀向张解砍去。张解发出猛虎般的怒吼,纵身扑上。科毕休吓了一跳,钢刀慢了一慢。张解已经扑入他怀中,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科毕休惊惧之下,钢刀猛地刺入张解胸口。张解的双手却仍旧越来越紧。科毕休几乎窒息,用力一挥,将张解斩为两截,才弄开他的双手,喘息不止,后怕不已。张解死尸到地,双目瞪得大大的,那股悍勇、那股杀气仍旧慑人心魄。
骞曼喘着粗气下达命令:“给我搜出同党,全部杀掉!”科毕休领命而去。其他各部落大人也都暴怒异常,各带帐下兵马去城中搜拿刺客同党。鲜卑人胡乱抓一些汉人都侮蔑为同党,当街杀却,血流遍地。马邑城哭声震天。
骞曼肋下中的那一刀并未伤到五脏,他身体强悍,简单包扎,就能拿起马刀。科毕休抓来一群所谓的“刺客同党”,绑到骞曼面前。骞曼狞笑着,亲自将他们残杀。回头向两股战栗的邹陶道:“邹县令,过来!”邹陶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道:“大汗何事?”骞曼将钢刀交给他,道:“将这些刺客全部杀掉!”邹陶大惊失色道:“大汗使不得!哪来如此多的刺客同党?其中必有差错,请大汗明察!”骞曼冷笑道:“杀了这些人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不然……嘿嘿,我怎知你跟这些刺客没有瓜葛?”科毕休等人都提刀围了上来。邹陶手中拿着雪亮的马刀,上面一滴滴鲜血滴在地上,就像滴在他心中一样,抬起头来,那些骞曼杀剩下来、被牢牢绑住的汉人的恐惧、悲愤的目光直刺他的心口。见邹陶提刀而来,那些汉人都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小人不是刺客啊!大人!小人冤枉哪!”声如杜鹃泣血。
邹陶心中宛如刀割,一腔热血直冲脑门,眼睛顿时通红,他突然大吼一声,反身一刀砍向骞曼。骞曼见他神情不对,早有提防,侧身闪开。科毕休一刀砍下,卸下邹陶一个胳膊。邹陶乃是文人官员,体质瘦弱,顿时痛得马刀落地。鲜卑人早将数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邹陶自知不免,放声大骂鲜卑贱狗不绝。骞曼冷冷道:“汉狗果然奸诈狡猾,如果不试你一番,就要上了你的当!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将他四肢一个一个砍下来。他的家人也全部照此办理!”邹陶目眦欲裂,不顾颈上钢刀,猛向骞曼扑去。科毕休又是一刀将他一条腿砍下,血如喷泉,邹陶顿时昏死过去。
为了报复骞曼纵容鲜卑人在雁门郡进行更疯狂的烧杀掳掠,罪行令人发指。而汉人在国恨家仇之下也纷纷反抗,杀戮越重,反抗越激烈。短短七天,骞曼就遭遇了数次刺杀。有些人明知必死,还是奋不顾身地前来,宛如飞蛾扑火。那怨毒、那杀气令骞曼不寒而栗。而散在民间杀戮的鲜卑人也遭到汉人的猛烈抵抗。那些武装起来的坞堡虽然对付大股鲜卑人不行,但一旦鲜卑人数目少了,必然被袭杀,尸骨无存。骞曼渐渐心中恐惧,有了退兵的念头,觉得反正该抢的也抢了,该破坏的也破坏了,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实在没什么益处,汉朝要是大军前来围剿,自己恐怕难以对付,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想清楚后,他立即将科毕休等心腹召集过来商议。科毕休等人心中也对汉人激烈的反抗十分害怕,大呼大汗英明,认为退兵是最好决策。
骞曼于是召集各部落大人宴饮,酒酣耳热,起身道:“各位兄弟,自从我大军入汉朝境内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抢夺的财物、人口和美女已经足够,现在该回去享受了,诸位以为如何?”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各部鲜卑大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置鞬落罗、日律推演等人认为已经赚够,可以回去,宴荔游等人则宛如吃腥的猫儿上了瘾,留恋花花世界,不愿意回去。两派互不相让,吵了半天,没有结果。步度根眼珠转动,想着自己的打算,暂时没有加入争论。
骞曼一拍桌子,大声道:“诸位听我一言!我们是在一直胜利,可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汉人大军。当年汉人曾打败称雄草原的匈奴人,难道对付不了我们?何况现在周围的汉人都是奸诈凶狠,对我们虎视眈眈,大家与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不如回草原快活。那才是我们的根基!我意已决。不愿意跟我回去的自己留下对付汉人大军好了!”众人都不说话了。骞曼威严日甚,众人都不敢直面他的虎威。最后,不管是否出自本心,大家都同意退兵。
步度根已经想清楚,骞曼见好就收保持胜利姿态回到草原对魁头单于十分不利,但现在众议已决,他孤木难支,无法强行出头。因为惹来骞曼的怀疑对自己就不好了。苦思间突然想到袁绍的使者审祥,此人正在此间,不过这个大会并未让他参与,此人能言善辩、辩才无碍,由他出面说服骞曼继续南下最好。袁绍应该很希望骞曼与吕布军狠狠打一仗的。于是他悄悄跟身后心腹卫兵说了几句,卫兵领命而去。
很快,审祥就带着几个人到了。他是骞曼的客人,卫兵不敢阻挡,审祥等人直接闯入屋内。他笑道:“大汗置酒高会,怎么不请客人来?这可不是草原英雄的待客之道啊!”他这样擅自闯入大堂,甚是无礼。不过鲜卑人礼节很是粗疏,也不以为意。骞曼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并未表现出来,还是请他入座。
审祥落座,举杯向骞曼祝贺,从容道:“大汗威震并州,人皆敬仰。周围蟊贼基本肃清,吕布小儿也不敢冒犯大王虎威。不知何时破太原、拔上党、入河洛?小人当再持樽为大汗贺!”骞曼皱皱眉头,没有回答。步度根笑道:“审先生这次可是料错了,大汗准备退兵回极北了。”审祥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什么?大汗,果真如此么?”骞曼点点头道:“不错。当日与你家主公共谋举兵讨伐吕布,你家主人失败。我军独木难支,不如退兵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