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章

4.第3章

?42、

西安这边的上巳节,有去水边采摘兰草,驱除邪气的习俗。

风和日丽,马车行至潏河附近,谢澜音挑开车帘,远远就见河边三五成**地站了一个个彩裙姑娘,有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也有十四五身姿曼妙的丽人,如一朵朵花散布在茵茵绿草地上,赏心悦目。

“蒋三哥,咱们去那边。”姚青青跟谢澜音一起趴在车窗前,熟练地给蒋怀舟指地方,“那边人少,清净,人多的地方兰草都被人摘光了。”

在蒋怀舟眼里,这位邻家小姑娘跟妹妹也是差不多的,笑着让车夫拐弯。

马车停下来时,蒋怀舟也下来了,山大王一样盘腿坐在岸边一颗垂柳下,使唤三女:“快去找兰草,找到了每人上交一株给我,否则一会儿不让她坐马车。”

姚青青扑哧笑了,指着远处公子哥们聚集的地方撵他,“蒋三哥快去那边与人吟诗作对曲水流觞吧,想要兰草,去旁处讨要也可,跟我们要什么啊。”

今日的兰草别有含义,姑娘们摘了,送长辈弟妹是驱邪的,送给少年郎,便是定情信物。

蒋怀舟笑着看了眼两个表妹,摇头道:“别人挑的不好,我就要你们仨的,一人送我一株,回头我找人炫耀去。”

上次带小表妹出门,险些丢了小表妹,这次他说什么都不肯离表妹们太远了。

姚青青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谢澜音明白三表哥是不放心她们,便挽起姚青青胳膊,朝河边走,“让他在那儿白日做梦吧,咱们先去寻兰草,有那烂叶子的专门丢给他。”

姚青青清脆地笑,走了两步与谢澜音分开,大家分头找。

谢澜音回头,才瞥见姐姐站在表哥身边没过来,她立即跑回去,将谢澜桥也拉了下来。春光这么好,就是不寻兰草,在河边走走也好啊。

一处没有,三个姑娘说笑着往前面溜达,找一会儿再去河边看鱼。

蒋怀舟望着三个妹妹,离得远了再拍拍屁股站起来跟上去,尽职尽责,像个跟班。

公子哥儿那边有人认出了他,其中二人策马跑了过来。

“怀舟怎么没去找我们?”说话的是个身穿白衫的富家公子,姓李,同蒋怀舟打完招呼,眼睛立即瞥向了河边的三个姑娘,双眼发亮。

谢澜音在两匹快马过来时就与姚青青蹲到河边去了,两人一起洗兰草根,不给他们瞧。

谢澜桥更是站在妹妹身后,背影都不给人看,却不知她一身藕荷色的长裙,背影同样婀娜。

李公子与同伴作势要下马,被蒋怀舟一人敲了一折扇,故作鄙夷地骂道:“哪来的都给我滚哪去!讨兰草竟讨到我妹妹们这边了,一个个也不照照镜子,等你们长得与我这般玉树临风时再来吧!”

三表哥说话风趣,谢澜音偷偷地笑,水面倒映她姣好的容颜,看得旁边姚青青一怔,水上看不清,她扭头看真人,见谢澜音笑得明眸皓齿,忍不住轻声夸道:“澜音真好看。”

谢澜音误会了,轻轻嗔了她一眼,“也许他们是奔着你来的呢?”

距离这么远,这些人看得清谁是谁?

姚青青没有解释,悄悄回头看。

那两位公子与蒋怀舟交情不错,知道蒋怀舟不想他们打扰三个姑娘,便笑着离去了。

蒋怀舟继续在林荫小道上守着。

谢澜音准备要送亲人们每人一株兰草的,连刚满月的表侄女以及远在天边的父亲长姐都有,便将洗好的兰草放回马车上,她继续找,找着找着再抱怨姐姐一番,嫌她偷懒怠工。谢澜桥怕了妹妹的撒娇训斥,不敢再偷懒,认真找了起来。

蒋怀舟看了好笑,水上清风吹来,着实舒服,便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歇了会儿,听三个姑娘说话声远了,蒋怀舟起身,准备再挪个地方。

这一起身,就见河面上不知何时飘过来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两个穿灰衣的男子,模样看不清楚。蒋怀舟哼了哼,这种假装坐船游河再趁机偷看岸边姑娘们的把戏他八岁就不屑玩了,没想到还有人这么自作聪明。

心中不屑,蒋怀舟快步赶到三女身旁,刚要让她们先去路边避避,忽听穿上有人喊他,声音听着还很耳熟。

蒋怀舟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葛进卢俊。

那船里的人……

念头才落,船篷里果然走出了萧元,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迎风而立,飘逸清隽,如九天神仙顺着天河顺路而下,来到了凡间。即便同是男人,蒋怀舟也看得失了神,回神后,瞥一眼旁边都有点发愣的三个妹妹,蒋怀舟又有点别扭了。

他比对方很差吗?怎么早上见到他的时候,妹妹们只会使唤他,眼里不见一点惊艳?

但蒋怀舟不怪妹妹们,只怪船上的男人会骚。

他故意咳了咳。

谢澜音最先回神,看着手里刚拔.出来的兰草,她暂且也不想洗了,立即转身往马车那边走,临走前尽量自然地解释道:“日头有点晒了,我去车里取帷帽。”

“我随你去。”姚青青红着脸跟了上去,留在这边,岂不是有想与那陌生男子多见见的意思?虽然她确实想留下来多看看那神仙似的人物,但姑娘家的矜持容不得她随心所欲,特别是好姐妹都走了。

谢澜桥暂且没动,等萧元主仆三人上岸,她打声招呼才去了马车那边。

“袁兄今日是特意来讨兰草的?”熟悉了,蒋怀舟说话也不再客气,意味深长地问道。

萧元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怀舟此话何意?”

“你真不知道?”蒋怀舟不信他真的是来游河的,指着远近采兰的姑娘们道:“上巳节姑娘们都来河边采兰,我以为袁兄专门坐船来选合心意的姑娘的。”

萧元失笑,后知后觉地道:“怪不得岸边这么多姑娘,我还以为走远些人会少了,便先进了船篷。既如此,我还是上岸吧,免得打扰这些姑娘们的雅兴。”

说完朝卢俊使个眼色。

卢俊便将船停在了这边。

萧元眺望远方,继而同蒋怀舟道:“这边都是姑娘,我先去那边踏青赏春,怀舟可愿同行?”

他光明磊落,蒋怀舟这下信了他并非来偶遇美人了,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改日吧,一朝被蛇咬,留她们单独在这边,我不放心,辜负袁兄美意了。”

萧元笑着赞道:“怀舟处处为表姑娘们着想,亲兄长也不过如此,那……”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般,萧元看向远处背对他站在马车前的粉裙姑娘,面上浮现沉思,犹豫片刻,示意蒋怀舟与他往远处走了几步,才道:“我想单独问五姑娘一件事,不知怀舟可否行个方便?”

蒋怀舟心生警惕,猜测道:“莫非袁兄还怀疑那耳坠……”

萧元立即否定,神色同样有些捉摸不透,“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自从去年从僮山回来,五姑娘便一直躲着我了,就像刚刚,见到我她便转身离开,我苦思冥想,记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就想问个清楚,若有无意冒犯的地方,我好及时赔罪。而以我对五姑娘的了解,怀舟替我去问,她未必会说实话,故恳请怀舟给我一次单独与五姑娘解开心结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蒋怀舟仔细想想,小表妹好像确实在躲着萧元。

不提去年答谢萧元救命之恩的事,就说刚刚,小表妹并非刻板守礼的人,连二表妹都留下来与恩人打招呼了,为何小表妹一走了之?

只是,小表妹不愿见他,会愿意与他说话吗?

看出他的为难,萧元再次恳请道:“袁某不会耽误五姑娘太久,请怀舟成全。”

他言辞恳切,又救过小表妹,蒋怀舟犹豫了会儿,点点头,“你随我来。”

萧元松了口气。

那边谢澜音见男人迟迟不走,戴好帷帽后蹲到河边洗兰草了,洗着洗着,余光里瞥见两人走了过来。她抿抿唇,佯装不知,继续蹲在岸边。

“澜桥,我们要与小表妹谈笔生意,你们先去找兰草吧。”蒋怀舟笑着同谢澜桥道。

谢澜桥盯着他看了会儿,知道二表哥多半有不愿姚青青知道的事情要说,便配合地领着姚青青走了。

等她们走远,蒋怀舟底气不足地拦住想跟着走的小表妹,隔着面纱讨好道:“澜音,袁兄有事与你说,我去那边等着,这个给我,我帮你洗。”言罢抢过小表妹手里洗了一半的兰草,迅速溜了。

他相信萧元的人品,绝不会欺负小表妹,再说他只是离得远听不见,眼睛可盯着这边呢。

表哥胳膊肘往外拐,谢澜音气急败坏,想走,身前男人跟着挪了一步。

谢澜音咬了咬唇,退后一步道:“袁公子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这里说话不方便,今晚我去邀月阁找你,”萧元盯着面纱后她隐隐若现的眼睛,“去年我救你一命,现在我有求与你,蒋谢两家也只有你能帮我。五姑娘信得过我,请于今晚二更梆子响时出屋,我在你门外等你,五姑娘若是不信……”

谢澜音抬头,想听听他打算如何威胁她陪他做这种半夜私会的荒唐事。

“五姑娘若是不信,袁某亦不后悔当初救了你。”萧元低低地道,凤眼里温柔暖过春光。

谢澜音怔住,望着男人那双隐含柔情的眼睛,脑海里忽的一空。

风好像停了,耳边也没有了淙淙的流水声,只剩面前的男人,时间也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她被贼人粗鲁地拽了起来,就在她绝望恐惧的时候,他悄然出现,救她脱险,规规矩矩地背着她走了一路。

“今晚二更,不见不散。”

她久久不语,萧元知她为难,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谢澜音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理智才回来,意识到他竟然默认她答应了,不由往前追了两步,“你……”

萧元顿足,回头时食指抵唇,动作亲昵自然,仿佛两人是童年好友。

谢澜音惊诧地忘了反应。

她乖巧听话,萧元满意地笑了,继续前行。

43、

“澜音,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位公子是谁啊?”

下午歇完晌,姚青青过来找谢澜音说悄悄话。那人俊逸脱俗气度华贵,在河边时她就好奇想问了,只是不好意思,怕蒋怀舟谢澜桥笑话她,现在顶多谢澜音知道,两人关系这么熟,她不是特别难为情。

谢澜音自萧元走后脑袋里便一直想着晚上的事,心烦意乱,此时听好姐妹提起萧元,她诧异地盯着姚青青看,见姚青青目光闪烁,脸越来越红,她压下心头那股怪异感,笑着打趣道:“怎么,你喜欢他了?”

那人长得人模狗样,姑娘们一见倾心也没什么奇怪的。

姚青青却摇摇头,托着下巴与她道:“喜欢倒说不上,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人物,难免好奇,澜音你跟我说说吧,他跟你们怎么认识的,要跟你谈什么生意?真奇怪,谈生意该找澜桥姐姐啊,找你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谢澜音笑笑,信口胡诌道:“他是我三表哥认识的一个朋友,姓袁,来这边做客时在三表哥调香房看到了美人娇,想要买,三表哥说要与我商量,他便问了我几句。”

“那你答应了吗?”姚青青颇感兴趣地问。

谢澜音撇撇嘴,小声哼道:“不给,那是三表哥专门送给我的,三表哥都不卖,凭什么让他卖?”因为心里还在怨男人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现在说起嫌弃对方的话,神情语气便十分地可信。

姚青青佩服极了,“澜音真行,换做是我,恐怕他说什么我都肯答应。”

“谁都跟你一样没出息?”谢澜音得意洋洋地鄙夷道,心里却有些发虚。

她没有答应,可她也没有拒绝不是吗?在男人眼里就成了默认。

不过她犹豫是因为对方救过她的命,对她有大恩,并非因为他容貌出众,如果没有救命恩情,便是他生的举世无双,冒然提出半夜私会的要求,她非但不会答应,还会马上告诉表哥,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只是,晚上真的要见他吗?

送走姚青青,谢澜音趴到床上,久久拿不准主意。

不见,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毕竟她是欠他的恩情,而且他的人品,谢澜音还是有点信的。可凡事就怕万一,半夜无人,万一他生出歹意,别说他身手了得,便只是个普通男人,也绝对能在她呼救前抢先制服她。

还有他说有事求她,又有什么事是蒋谢两家只有她能帮忙的?

思来想去,天黑了也没个章程。

“姑娘还不睡吗?”

今晚该鹦哥守夜,见姑娘拿着本书靠在床头,她体贴地劝道:“姑娘早点睡吧,明早起来再看,仔细坏了眼睛。”心里也有点奇怪,自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读书了?

谢澜音看看身边的大丫鬟,突然想到个主意,放下书,笑着与她道:“刚刚我看到一个传说,说是上巳节这晚二更起来,去天上数与本身年龄相当的星星,再默默许愿一刻钟,将来心愿便能达成。我准备试试,到时候你在屋里看沙漏,一刻钟的时间一到,便出去喊我。”

关系到自己的周全,谢澜音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外男,有鹦哥照应,她就不怕了。

鹦哥却狐疑地盯着主子,“真的管用吗?那么晚,姑娘仔细受了凉。”

谢澜音解决了一桩心事,人突然轻松了下来,钻进被窝道:“我多穿点衣服就好了,你警醒点,二更梆子一响便进来喊我,若是错过了,我罚你三个月的月钱!”

“姑娘才舍不得罚我。”鹦哥轻轻地笑,看看床上面如桃花的姑娘,她熟练地放下纱帐,掩好了,吹了灯,提着手里照亮的灯退去了外间。姑娘有命,鹦哥不敢耽误姑娘的“大事”,和衣靠在床头,强打精神。

内室谢澜音也没有马上睡着,翻了几次身,才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时间过得就快了,但心里有事,睡得浅,街上梆子一响,谢澜音就醒了,翻个身,听到外面鹦哥起来的动静,很快就走了进来,逐次点灯。

“姑娘醒了吗?”鹦哥隔着纱帐问。

谢澜音应了声,鹦哥挑起纱帐时,她看看窗子那边,心里一动,忍笑道:“出门前还得念一段经,也是一刻钟,你去沙漏那边盯着,一会儿叫我。”说着装模作样拿起睡前塞到被子底下的书,靠着床头看。

鹦哥动了动嘴,见姑娘桃花眼水亮亮的,显然正在兴头上,便没有泼冷水,认命地陪姑娘折腾。

谢澜音嘴角翘了起来。

欠了他的,她愿意还,但半夜见面,她不能太准时了,得犹豫犹豫,免得他以为她轻浮好说话,而且让他等一刻钟,也算是对他提出这等失礼要求的惩罚,他若不耐烦走了,她正好省了事。

随便翻了几页书,感觉已经过了很久,谢澜音疑惑地问鹦哥,“还没到吗?”

一刻钟竟然这样长?

“早呢,姑娘安心念经吧,我给你盯着呢。”鹦哥小声地道。

谢澜音有点后悔了,早知一刻钟这么长,她该编短点的时间的。

窗外萧元也听到了鹦哥的话,虽不知她编了什么借口,却领悟了她“念经”的意思,笑了笑,站在屋檐下耐心地等。

这种幼稚的惩罚,受着也有趣。

时间到了,谢澜音梳头穿衣又磨蹭了一会儿。

“姑娘披上斗篷,外面冷。”鹦哥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雪青色的斗篷,服侍谢澜音披上,然后提着灯笼,要去送她。

谢澜音默认,走到门口却略微抬高声音道:“书上说了,不能点灯,我去墙角樱桃树那里许愿,一刻钟后你出来接我。”

“姑娘看得清路吗?”鹦哥不放心地问。

谢澜音想了想,笑着接过灯笼,“那我提着灯过去,许愿前再吹了。好了,你进去吧,时间没到不许出来。”先前不想提灯,是怕被鹦哥瞧见那人。

姑娘古古怪怪的,鹦哥小声嘟囔着进去了。

谢澜音带好门,一转身,就见十步外站着他,一袭黑衣,昏黄的灯光里,他脸上带笑。

谢澜音没有多看,领头走到墙角的樱桃树下,吹了灯,转身同跟过来的男人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月初天上无月,只有当中一条璀璨天河照亮,还有远处窗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但萧元眼力极好,将斗篷下她冷漠的小脸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许什么愿?”他朝她走去,想挨得近些。

谢澜音警惕地往后躲,见他识趣地停了,她才没有抽.出手中匕首,声音更冷,“与你无关,你若没有事,我进去了。”

小姑娘刺猬一样,声音冷,冷也好听。萧元没再试图靠近,走到墙根下,靠着墙道:“我有一样东西,想托你帮我转给一个人,那个人你没见过,等她出门时,我会安排你无意撞上她。你要做的,就是趁机将东西塞到她手中。这事必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一旦被她身边的人发现,我会惹上大.麻烦。”

沈捷一时半刻对付不了,但他必须先救姨母出来,不让她再以身侍贼。梅阁密不透风,姨母身边的人肯定也都是沈捷的心腹,他没法送消息进去,唯能趁姨母出门时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人去撞姨母,太陌生的人沈捷会起疑,只有沈捷知晓的并绝对与他没关系的,沈捷才会相信那真的是场意外。

想来想去,只有她合适。

届时她看到姨母,也只知道那是沈捷的妾室,猜不到他与姨母的身份。

“我呢?”谢澜音皱眉问他,“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萧元摇头,看着她,声音温柔,“你只需咬定是我威胁你,内情一概不知,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的。”

真暴露了,她与姨母都不会有事,他这边,也只是废了一个身份。

但萧元相信她演戏的本事,只要她想,此事有七成把握。

“他是当官的?”谢澜音还在琢磨他的话,试着推断道,“给我祖父面子,而不是慑于我祖父,那他的官职应该与我祖父差不多,难道是……”

她惊骇地瞪大眼睛,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与平西侯有瓜葛?

萧元话里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考验她,见她果然猜到了,他不吝夸赞,“五姑娘冰雪聪明,袁某佩服,就是不知五姑娘敢不敢帮我一回?事成之后,袁某必有重谢。”

谢澜音没有马上回答,谨慎地问他,“那个人是谁?”

“严姨娘。”萧元平静地道,“她是我一位故友的亲人,被沈捷强夺进府,我们想不到办法与她联系,才想请你帮忙。五姑娘请放心,我用性命保证,就算事情败露,也绝不会给你带来太大.麻烦。”

他说的够清楚,谢澜音垂眸沉思,信了他的话。

他没有必要撒谎,因为她若发现对方不是沈捷与那位姨娘,她可以临时反悔。而她是被人逼迫的官家姑娘,又不是什么大事,沈捷确实没有必要追着她不放。

不过谢澜音很好奇一件事……

“你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不帮你,再去侯府告密吗?”她盯着昏暗里的男人,紧张地问。他是太信她,还是有手段威胁她乖乖听话?

“不怕。”

低沉简短的两个字落下,萧元直起身子,迎着远处的灯光再次走向她,凝望她的凤眼比天河岸边最亮的星还要明亮动人,“因为我喜欢的姑娘,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谢澜音震惊地忘了躲避。

他说,他喜欢她?

怎么可能……

“就这么不信?”萧元已经到了她跟前,看着她装满震惊的美丽眼睛,萧元笑了,抬手,拇指食指间忽的垂下一枚红玛瑙耳坠,刚好落在她眼前。

红玛瑙轻轻地晃,谢澜音呆呆地看,耳边是他低哑好听的声音,

“早在玉井楼上听到你说话的那一瞬,我就为你动了心,所以路过玉泉,认出那耳坠与风吹面纱你耳朵上戴的一样,我才将其收入怀中。澜音,真的,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

44、

他说他喜欢她,快要满一年了。

夜里无风,只有星光闪动,看着眼前她亲手扔进玉井此时又被他捏着的红玛瑙耳坠,看着耳坠后他过于靠近的俊美脸庞,谢澜音心跳不稳,恍然如梦。

他真的喜欢她这么久了吗?

记忆回转,是初遇时他冷漠的背影,是城外他孤傲的一瞥,是僮山上她暗示不舍,他平静地叮嘱她养伤,是离开西安时她不甘心回望城墙,只见百姓进出通行,没有他的身影。

真喜欢她,又怎会这样对她?

恐怕是怕她不愿意帮忙,便使出“美人计”来诱.惑她?

谢澜音冷笑,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那张脸了。

“你……”

“你怀疑我想利用你?”欲谋大事的人,若看不出一个才十四岁小姑娘的心思,萧元也不会活到现在。他收好耳坠,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捡起耳坠时,我只是喜欢你的声音,没有想太多,后来咱们多次巧遇,我对你越发了解,渐渐生出求娶之心。只是我意在西安立足,而你将归杭州,年纪又小,我自知亲事无望,才没有表露出来。”

他振振有词,谢澜音却再也不信,讽刺道:“难道现在你就觉得有希望了?”

“我不确定,但总要试试。”

她退后了两步,萧元没有追,从容地道:“尝过大半年的相思之苦,从怀舟口中听说你要回来,我便打定主意让你知道,所以上元节那晚,我故意落了耳坠,试探你对我的心。而那时我的故人还未找到我,因此你完全不必怀疑。现在说这些确实容易让你误会,但我必须解释为何会如此信你,若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信,那算什么喜欢?”

他没有哄过姑娘,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实话实说,除了有些事情必须隐瞒。

他太平静,诉情的事做的也像胸有成竹,只说喜欢她,没有一点点担心她拒绝的紧张。他不紧张,谢澜音更感觉不到一点真心,而且他的故人何时来的,还不是他动动嘴皮子的事?

“不用试了,我不喜欢你,还请袁公子将耳坠还我。”谢澜音直接伸出手,朝他讨要,“你真心也好,存心利用也好,我欠了你的恩,这次愿意还回去,只求袁公子不要再提其他的,事情完成后,你我再无关系。”

小姑娘声音天生娇滴滴,话说得却冷漠豪气,萧元没想到自己会遭受如此果断的拒绝,皱眉问道:“为何不喜欢?”

他记得在僮山上,好几次两人目光相对,她都红了脸,娇羞可人,趴在他背上时柔声细语,便是不喜欢也是愿意亲近他的,然而今年再见,她态度陡然转变。

“因为我让你唱曲?”萧元低声问,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得罪她的地方,“那你应该清楚了,我喜欢你的声音,当时以为离别在即,自然想听你唱支曲子留作念想,真的没有任何轻视之心。”

他再三指出喜欢她的声音,谢澜音越发反感,不喜欢她的人,喜欢她的声音算什么?

“耳坠还我。”懒得与他多说,谢澜音再次伸出手。

萧元看着她,一动不动。

谢澜音抿抿唇,转身就走,才歪过身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抢在她开口之前,萧元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不喜欢总要有个理由,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我会改。”

他喜欢她,如果只是姑娘家厌弃的小毛病,他愿意改。

“放开我!”被人动手动脚,谢澜音大怒,试着甩开他手。

她使劲儿挣扎,萧元自知唐突,及时松开,却挡在她身前,语气低了下来,“对不起,我……”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宁肯被你骂忘恩负义,也不会再帮你。”谢澜音冷冷看他一眼,再次往前走,未料夜黑难辨,不小心绊到凸出来的一条老树根,谢澜音毫无准备,踉跄着朝前面扑了下去。

萧元眼疾手快将她扯了回来,快站稳时心中一动,仿佛没站稳般搂着那小腰侧倒了下去,怕磕到她脑袋,他悄悄扶住了她后脑。

那倒在地上,谢澜音也疼了。后背撞的疼,身上也疼,被他压的,高大结实的男人,似一堵墙,密密实实地覆在她身上。

“你……”

“你走路一向这么不小心?”萧元看着她倒映着星光的美丽眼睛,低声问。

夜太静她太美,他情不自禁地温柔。

略带责备的语气更显亲昵,谢澜音恼羞成怒,一边推他一边撵他,“你快起来!”

她身量娇小,萧元既舍不得这柔软的触感,又怕压坏了她,稍微贪恋了会儿,十分君子地蹲到一侧,伸手扶她,关切问道:“没摔疼吧?”

“不用你管!”谢澜音拍掉他手,撑着地要起来。

萧元没拦,靴子却踩着她斗篷。

谢澜音起身地快,被这样一扯,不受控制就跌了下去,正好落到了男人怀里。脑袋里嗡的一声,谢澜音只觉得浑身血气都涌到了脸上,不知该怎么解释,乱撑着他要起来。

“澜音……”

这样抱着比压着她还享受,萧元舍不得松手,双手紧抱她腰,下巴搭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像她当初趴在他肩头那般歪头问她,“澜音,我真的喜欢你,你告诉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温柔的气息吹在她脸上,谢澜音心砰砰的跳,说不清是因为刚刚的两次惊魂未定,还是这太过亲密的姿势。那怀抱宽阔温暖,在这冷清的暮春深夜,她竟然有丝不舍离开,可是不行,她怎么能让一个男人抱着?

羞恼与委屈纠缠,想信又不敢,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太陌生太强烈,谢澜音心里发酸,忍不住哭了,“你放开我……”

小姑娘哭得可怜,萧元以为自己的举止吓到了她,毕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他这样搂搂抱抱确实不妥,连忙扶她站了起来。她头也不抬要走,萧元不敢再拦,急着道:“等我确定了动手的日子,再来知会你。”

临走时急着交代的才是他最关心的,谢澜音心里冷笑,擦擦眼泪走了,快到门口,正好鹦哥出来接。谢澜音就委屈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平静了,领头走进屋,脱了外衣便钻回被窝,免得被鹦哥看出不对。

鹦哥连续打了两个哈欠,困倦地将姑娘外衣搭在屏风上,吹灯后出去了。

院子里,萧元对着姑娘闺房站了良久,才心情复杂地离去。

她答应帮忙,他松了口气,可她那么反感他,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是他太招人厌,还是他挑的时机不对?

夜里躺到床上,萧元难得的失眠了。

谢澜音没比他好到哪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要忘了他,要去京城挑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他一来纠缠,她便乱了阵脚。

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眼底下发青,眼睛也有点肿。

桑枝见了大吃一惊,“姑娘哪里不舒服?”

鹦哥将此归结在了姑娘半夜瞎折腾上,小声数落道:“昨晚姑娘非要去数星星!”

谢澜音正愁没借口,便顺着鹦哥的话说,怕被母亲瞧见,她没有去前院吃早饭,自己随便用了点,饭后继续躺床上补觉。蒋氏忧心小女儿,与谢澜桥一起过来探望,听完鹦哥的解释,母女俩互视一眼,放心地走了。

谢澜桥去找蒋行舟了,蒋氏回了自己的香园。

刚进屋,丫鬟玉盏递上一张帖子,“夫人,平西侯府刚刚派人送来的。”

蒋氏接过帖子,坐到椅子上看,看完笑了,“沈姑娘请两位姑娘初七那日过去赏梅。”

那位侯夫人还真是客气,前几天才说让小姑娘们结交,今日真的送了帖子来。

平西侯府。

十五岁的沈妙抱着一条雪白毛色的狮子狗坐在母亲旁边,听丫鬟们回完话,她好奇地打听道:“谢家那两位姑娘脾气如何?母亲可别什么样的姑娘都让我见,听说南方姑娘都特别娇气,走几步都要喊累,真那样,我可同她们玩不到一处去。”

她是西安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去哪儿都被人捧着,性情难免有些高傲。

孟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亲女儿,怎样她都喜欢。瞅瞅女儿,她叹口气道:“二姑娘谢澜桥好做生意,不务正业,五姑娘谢澜音就跟你说的差不多,娇滴滴爱撒娇,娘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她们祖父父亲有本事,你爹爹让我别怠慢了,妙妙便委屈一下吧,等她们来了,领着人到花园里逛逛,尽了礼数便是。”

沈妙一听,便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那两个谢家姑娘,很是晦气,想到这是父亲的主意,她突然记起另一件事来,“月中爹爹生辰,娘准备怎么给爹爹庆生?搭戏台子吗?”

谈的是喜事,孟氏眉头却皱了起来。

庆什么生辰?她安排的再好,他也不会领情,不会带她出门游玩,而是陪那个女人去。

越想越憋屈。

被宠妾添堵的主母多了,但连宠妾的面都没见过的,可只有她一个!

孟氏暗暗咬牙,余光里见女儿笑着逗狗玩,忽的计上心头。

沈捷不许她去梅阁,那外人不懂规矩擅自闯了过去,总与她无关吧?

而谢家姐妹惹了丈夫不快,长子便是对谢澜桥有什么心思,父亲不喜,他也得断了。

45、

“大哥,我想去骑马,你带我骑马去吧?”

十岁的沈应明犹豫着来到兄长门外,小脑袋探进去,对着书桌旁的男人忐忑问道。

沈应时放下书,示意他先进来,“怎么没去找你姐姐?”

出门在外,他愿意照顾这对异母弟弟妹妹,但关系算不上亲密。弟弟怕他,平时都黏在沈妙身边,倒是沈妙,胆子大些,时常同他撒娇,让他陪她去逛街。

沈应明低头,攥着手指道:“姐姐说今日她有客人过来,没空陪我。”

其实是母亲让他来找兄长的,但母亲叮嘱他要说姐姐,沈应明不是很懂,但他听母亲的话。

沈应时没有多想,起身道:“我去换身衣裳。”

兄长答应地痛快,沈应明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到兄长刚刚的位置,捧着书看,看了两眼又放下,同屏风后的兄长说话,“大哥,谢家姑娘,是不是咱们在蒋家遇见的那个奇怪的姐姐?”

他去给母亲请安时听小丫鬟们说了。

沈应时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谢澜桥俯身打李长茂屁.股的情形,回头看他时长发随风轻扬,一双桃花眼明亮似水。

他看看刚刚从衣橱里取出的挂在屏风上的外袍,动作一改,将刚解开的腰带重新系上,很是自然地道:“三弟去找母亲吧,我刚刚想起还有几封书信要回,明日再带你出门。”

沈应明“啊”了声,冲动之下说漏了嘴,“可娘让我……”

说到一半,对上兄长看过来的目光,沈应明连忙闭上嘴巴。

但沈应时已经明白了。

孟氏轻视谢澜桥,怕他喜欢对方,所以想打发他走,免得他再次遇见谢澜桥。

既然如此,她何必多此一举,请谢家姐妹来侯府?

孟氏不喜的人,沈妙也绝不会喜欢。

沈应时皱皱眉,走到沈应明身边,摸了摸他脑袋:“随我去书房。”

到了书房,布置了练字课业给他。

沈应明不想练字,但更不敢违背兄长的话,抿抿嘴,乖乖拿起笔。

那边孟氏听幼子身边的丫鬟回禀说长子在教导幼子课业,虽然不是出府,但长子被弟弟绊住肯定不会去花园里,就放了心,喊来女儿沈妙,再次叮嘱了几句。

严姨娘是孟氏眼里的刺,母亲不痛快,沈妙当然也憎恶严姨娘,因此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

辰时过后不久,门房那边派人来传话,谢家姐妹到了。

沈妙看母亲一眼,放下怀里的爱狗,领着丫鬟去迎客。

侯府门外,谢澜桥先下车,再过去扶妹妹。

姐妹俩,姐姐穿了身碧色长裙,妹妹着身莲粉色褙子,并肩站到一起,宛如红花绿叶,花美叶清新,看得侯府门外的侍卫们忍不住侧目,好在都是军营里选出来的,知道本分,没敢多看。

倒是影壁后面转过来的沈妙,看清谢澜音后,脚步不由顿住。

她早听说过,江南多美人,母亲身边的丫鬟夸赞谢家姐妹,她还不信,可是现在……门口的谢澜音,肌肤白嫩,仿佛捏一下就能掐出水儿,美眸潋滟,像是含了两汪清泉,亭亭玉立站在那儿,引人瞩目。

那日丫鬟夸赞完谢澜音,又赶紧说谢澜音再美也比不上她,当时她信以为真,现在见到真人,沈妙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如果谢澜音只比她美一点点,她都不会这样,然而……

沈妙暗暗攥紧了手。

她面上依然带着亲昵的笑,因此谢澜音没察觉哪里不对,注意力反而都在颠颠朝自己跑过来的雪白小狗上。看着小家伙绕着她们姐妹转了两圈,又要往她裙子底下钻,谢澜音笑着躲开两步,扭头同沈妙夸道:“这狗真漂亮,沈姐姐养了多久了?”

豆蔻年华的姑娘,笑靥如花,声音娇滴滴更是好听,男人听了会骨头发软,沈妙却只起了一身疙瘩,只觉得谢澜音故意用这种腔调说话的。

世家姑娘惯会虚与委蛇,沈妙也不例外,笑答道:“快两年了,叫球球,见谁都不认生,就是喜欢淘气……走吧,我先带你们去见见我娘,她可想你们了。”

为了严姨娘,她也得装下去。

她瞧着和善,言辞大方,谢澜音与姐姐互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到了上房,孟氏客套地夸赞了姐妹容貌一番,很快就道:“园子里梅花开得好,你们小姑娘去那边玩吧,瞧着好看的摘几枝,拿回去给你们母亲看,她怀着身子,整天待在屋里也闷。”

“夫人这样惦记我娘,回去我跟她说,她肯定比见了梅花还高兴。”谢澜音甜甜地道谢。

“就你嘴巧。”孟氏笑呵呵地道。

沈妙便邀请姐妹俩去花园里逛。

“澜音居然会骑马?”姑娘们聚在一起,多半聊些日常起居的事,听谢澜音说她会骑马,沈妙意外地问。

谢澜音看着旁边跟着她们走的小白狗,笑道:“是啊,我的马也是全身雪白,跟球球一样。”

“那下次我去跑马,约你们一起。”沈妙自负马术精湛,容貌上输了,便想在旁的事情上将谢澜音比下去。

谢澜音许久没跑马了,欣然应允,“不过我马术不精,只喜欢慢跑,沈姐姐见了可别笑话我。”

“我只大你一岁,澜音还是喊我小名吧。”沈妙不爱听她喊自己姐姐,打趣般地道。

沈妙长她一岁,谢澜音喊姐姐是出于客气,如她最开始也喊姚青青姐姐,熟悉了才唤小名,现在既然沈妙提了,她就自然地改了口。

心里却惦记着萧元交待她的事,暗暗观察周围情形。

平西侯府占地颇广,里面有一片专门种植梅树,阳光温暖,梅花盛开如片片彤云。

这片梅林正是沈捷为了爱梅的小颜氏栽种的,小颜氏的院子梅阁自然就在梅林一侧。萧元抵达陕西后,沈捷心中警醒,晚上加派人手守着梅阁,白日里依然与平时一样,院门大开,仿佛里面的主人可以随时出入。但小颜氏知道,那开着的门只是做样子,不曾试图出去过,孟氏等人亦清楚,就算她们想进,守门的女护院也会不许。

昨晚谢澜音已经从母亲那里将沈家妻妾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然蒋氏知道的也不多,只告诉女儿严姨娘与旁的姨娘不同,人前没有露过面,嘱咐女儿过去了别瞎打听。

话说到什么程度,谢澜音心里有数,看着梅花掩映下那片白墙青瓦的宅院,好奇问沈妙,“那是什么地方?”

见到了不打听,才是反常。

沈妙实话实说道:“那是严姨娘的梅阁……走,咱们去那边逛,湖边赏梅,风景更好。”

伸手指向了梅林旁的湖水。

客随主便,她说去哪儿,谢家姐妹自然去哪儿。

最后看了梅阁一眼,谢澜音心事重重地跟着走了。一个女子,被人强掳进府当姨娘,连门都不许出,可不就成了禁.脔?这般可怜,谢澜音私心里也是希望她能获救的。当然,严姨娘再可怜,她都只帮一次忙,不会因为滥发善心连累自家人。说到底,这里是陕西,是沈捷的地盘。

心不在焉地赏了会儿花,三个姑娘去湖边纳凉。

侯府颇大,一路走过来,谢澜音脚有点酸了,坐在竹椅上歇息,谢澜桥陪着妹妹坐。

沈妙精神不错,站在湖边赏鱼,忽的朝谢澜音招手,悄声道:“澜音快来,这有条大锦鲤!”

谢澜音在杭州时锦鲤看多了,不想动,却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悄悄递给姐姐一个无奈的眼神,起身往那边走。谢澜桥嘴角噙笑,目送妹妹去敷衍沈妙,忽有风从另一侧吹来,谢澜桥情不自禁扭头,面对碧波荡漾,她心旷神怡地闭上眼睛,感受这凉爽清风。

风停了,旁边狗叫声与妹妹的惊叫突然同时响起,谢澜桥心头一跳,歪头去看,刚好看见妹妹朝水里面栽了下去,沈妙伸手要拉妹妹,人没拉到,身子一歪也扑进了水中。

“澜音!”

“姑娘!”

谢澜桥与沈妙的丫鬟同时赶了过去,刚要跳水,谢澜音自己站了起来,双手抹脸。旁边沈妙也摇晃着露出了水面,抹完脸先去扶谢澜音,“澜音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儿?”

虚惊一场,谢澜音大口大口地喘,狼狈地摇头,“没事……”

“都怪球球乱跑!”沈妙扶着她往岸边走,气得训斥岸边的爱狗,“这次万幸澜音没事,她要是摔伤了,我立即卖了你!”

小白狗知错了,五体投地伏在地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可爱极了。

它这样可爱,谢澜音这个被它乱跑害得落水的苦主都不忍生气,劝沈妙,“你别吓唬它……”

说话时忽见那边有一灰袍男子走了过来,谢澜音瞅瞅身上,朝伸手要拉她上岸的姐姐摇摇头,上半身抵住堤岸,只露肩膀在上面。

谢澜桥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一张有些熟悉的清冷面庞。

“怎么回事?”沈应时守礼地停在二十步之外,同谢澜桥点点头,盯着沈妙问。

兄妹间不必太计较,沈妙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岸,恼火地回答兄长:“刚刚我们赏鱼呢,球球乱跑,惊得澜音掉了下去,我没扶住,也落了水。哎,大哥你先走吧,我赶紧带澜音去附近换身衣裳。”

她没说要去哪里换衣,但沈应时猜的到。

此地距离梅阁最近,客人落水,沈妙扶人过去,梅阁的人不好拒绝,事情传到父亲耳里,沈妙只要推脱救人心切,父亲也不会真的生气。

可是,去梅阁就能见到她吗?

不可能,她若是肯轻易露面的主,父亲也不敢让梅阁大门开着。

孟氏母女自作聪明,竟然还想利用谢家姐妹。

视线掠过那条最听沈妙话的小白狗,沈应时脱下外袍,递向谢澜桥,“梅阁虽近,严姨娘不喜打扰,妹妹的院子有些远,请五姑娘先披上吧,以免路上不便。两位姑娘赏脸来陪妹妹,可惜她人小,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他玉树临风,面冷说话却彬彬有礼,谢澜桥心中感激,命鹦哥去接衣裳。

沈应时没再耽搁,转身走了。

沈妙暗暗咬唇,眼看谢澜桥主仆将湿漉漉的谢澜音拉上了岸,她不甘心,假作关心地道:“严姨娘平时确实不爱出门走动,但她心善,澜音落了水,她肯定不会介意的,咱们还是先去她那边吧,我倒不怕什么,澜音身子娇贵,千万别着了凉。”

谢澜音不清楚梅阁的具体情况,想着过去或许能打听到什么,就点了点头。

谢澜桥看着妹妹身上男人的衣袍,一边替妹妹擦脸一边道:“算了,直接去妙妙那边吧。”

她与沈应时只见过两面,观他举止作风,十分守礼,那么明知她们姐妹今

46、

谢澜音喜欢朝姐姐们撒娇,琐碎事会顶嘴闹着玩,但大事上向来听两个姐姐的。

二姐姐说不去梅阁,肯定有她的道理。

姐妹俩拿定主意不去,沈妙不好再劝,领着人回了她的院子。

孟氏得到信儿,假惺惺过来探望,送走姐妹俩后,她遣退下人,皱眉问女儿,“怎么没去那边?”

一提这个沈妙就来气,将兄长过来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娘,若不是大哥提严姨娘不喜被人打扰,她们俩肯定就随我去了,大哥也真是的,他怎么去了花园?还有啊,我跟谢澜音都落了水,他竟然把外袍送给谢澜音穿了,气死我了!”

想到哥哥可能是因为谢澜音貌美才胳膊肘往外拐的,再次证明谢澜音容貌胜过她太多,沈妙看什么都不顺眼,小白狗不知主人心情抬起两只前爪挠主人裙子,想要主人摸脑袋,被沈妙一脚踹了出去。绣花鞋碰到狗肚子,沈妙突然不忍,但力道已至,小白狗嗷呜一声,贴着地擦出去五步之远。

孟氏目光随着狗动,脸色比女儿还难看。

她指使小儿子去绊住长子,目的就是为了不给长子见到谢澜桥的机会,没想到长子竟然自己寻了过去,送衣裳给谢澜音,多半也是为了讨谢澜桥的好心,却坏了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妙计!

“妙妙先回去吧,你也落了水,喝碗姜水压压寒。”孟氏揉揉额头,先关心女儿。

“那娘替我说说大哥。”沈妙抱起可怜兮兮趴在一旁的爱狗,摸着狗脑袋走了。

孟氏立即就让丫鬟去喊长子过来。

一刻钟后,沈应时神色淡然地跨入了堂屋。

孟氏盯着长子,忍着火气问道:“不是说在教导明儿功课吗?怎么去了花园?应时,娘以为你与别家公子不同,不会因为有姑娘来家里便装模作样去花园偶遇,没想到你……你若喜欢美人,娘安排几个出挑的通房给你,何必做出这种让人看低的事。”

沈应时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两岁就搬去了前院,身边都是小厮伺候,大概是因为生母的缘故,父亲也没有让他与孟氏有太多相处的机会,所以今日是他第一次亲自领略孟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宁可她直接训斥他坏了她的事,也不希望她随便编个理由宣泄她的不满。

不过他也理解,沈妙与她亲,孟氏便同沈妙说实话,他不亲,她亦同样对他。

如此甚好,她若真什么秘密都告诉他,他会觉得受之有愧。

“读书累了,便去花园走走,先前并未听说府里来了客人。”沈应时抬眼,直视对面他名义上的母亲,“母亲莫气,应时绝非那等好.色之徒。”

三言两语推翻了孟氏扣过来的大帽子。

孟氏却不信长子的这番辩词,认定他是奔着谢澜桥去的,讪讪地转转手腕上的镯子,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便是如此,为何你没把衣裳替妙妙披上?刚刚妙妙跟我抱怨,说你见了美貌的姑娘眼里就没了妹妹。”

沈应时不介意孟氏指责自己,但只因他与谢澜桥见过一次,孟氏便处处针对谢澜桥,也许今日对谢家姐妹的利用也是因为这番误会,沈应时既愧对谢澜桥,又不满孟氏的胡乱牵连,语气冷了下去,“谢家姐妹是客,妙妙不懂事,回头我去跟她解释。”

话说到这里,孟氏彻底没了继续训斥儿子的理由,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母亲没有旁的吩咐,我先走了。”沈应时站了起来,等了会儿,没等到孟氏开口,他径自转身,大步离去。

孟氏盯着长子远去的背影,胸闷无比。

这还没有喜欢呢,便如此维护谢澜桥,将来真娶回来了,还不有了媳妇忘了娘?

黄昏时分沈捷回来,孟氏服侍他换衣服时,主动提了此事,“都怪球球顽皮,幸好谢家姐妹没事,明日我再亲自携礼过去探望一番,希望谢夫人不跟咱们妙妙计较吧。”

前几年孟氏为了见小颜氏的面,不知想了多少借口要进梅阁,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沈捷心知肚明,但他对孟氏有愧,便只当不知,想着过几日要带小颜氏出门,晚上照旧歇在了孟氏这边。

侯府的灯熄了,萧元屋里的灯还亮着。

葛进端了热水进来,见主子衣裳穿的好好的,一看就是没心思睡呢。回想主子那晚回来后就没怎么笑过,常常对着鸟笼出神,葛进将水盆放到榻前,一边挽起袖子一边闲聊似的道:“公子,五姑娘今日去了侯府,您不过去问问里头的情况?”

萧元看他一眼,视线又挪到了鸟笼上,“半夜三更,她肯定会恼。”

上次都气哭了……

想娶的人如此不待见他,萧元有点无措,不知该怎么继续。

葛进没有媳妇,但他进宫后闲着没事,看了不少主子不屑看的“杂书”,看得多了也琢磨出了一套心得。主子不伸腿洗脚,他也不催,屁.股挪到一旁的矮凳上,低声劝主子,“公子,您不能怕五姑娘恼就不去啊,其实姑娘们脸皮都薄,便是心里喜欢,也要拿乔装装矜持。就说五姑娘,落水受了委屈,心里头说不定盼着您去呢,结果等了半晌您没露面,那才会真的生您的气。”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萧元意外地看向心腹,“你怎么知道她在拿乔,而不是真的生气?”

葛进嘿嘿笑,上下打量主子一眼,熟练地赞道:“公子这模样气度,哪个姑娘舍得跟您置气?公子我跟您说,越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脾气就越大,公子想讨五姑娘的欢心……不是,公子想哄得五姑娘乖乖替咱们办事,不能板着脸说话,得柔声哄,能让着的地方就让着点才行,脸皮也不能薄了,俗话说好女怕郎缠,您藤蔓似的缠上去,五姑娘想跑都跑不了。”

主子明明喜欢五姑娘,却不肯在他们面前点破,他也不能说太白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元想象了下他紧紧缠住她的情形,便有点躺不住了。

“取衣服来,我去问问她梅阁的情况。”他坐了起来,看着衣橱道。

葛进咧嘴一笑,将水盆挪到一旁,再去取夜行衣。

“公子,五姑娘落水,您带点东西去探望?”葛进体贴地提醒道。

“带什么?”萧元好奇地问。

“我去给您拿。”葛进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萧元一身黑衣,悄悄闪进了小姑娘的闺房。

他也不想大半夜的擅闯姑娘家的内室,谁让白日里他见不到她?反正都是找机会单独相处,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认定了她,早晚是夫妻,没什么好避讳的。

举着夜明珠照亮,小心翼翼地行到纱帐前,心上人近在咫尺,萧元突然紧张,静静地站了会儿,才慢慢挑起纱帐挂好,挂的时候歪头看,见她朝外侧躺,睡得香,他忍不住笑了。

放夜明珠到她床头,萧元没急着叫醒她,蹲在床边,偷偷地看。

光线昏暗,她肌肤的白皙莹润不显,但眉目如画,宁静美丽。

怎么叫醒她?

想到家里的黄莺鸟,萧元玩心上来,伸手去捏她秀挺的鼻头。

睡梦里的谢澜音突然觉得难受,鼻子不通气了,憋久了,她本能地张开嘴,深吸了口气,做这个动作时,忽的就醒了,才睁开眼睛,捏她鼻子的手迅速挪到了她嘴上。

“是我。”她瞪大了眼睛,萧元及时出声道,“听说你落水了,我来看看。”

目光语气都十分地温柔,怕吓坏了她。

谢澜音盯着突然靠近的男人,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

萧元试探着松开手。

“我没事,你马上走。”恢复了自由,谢澜音仰头看看,迅速攥住那颗照亮的夜明珠递给他,冷声逐客。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她都不欢迎,随随便便闯她的闺房,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手太小,夜明珠的光亮从指缝漏了出来,照清楚了她紧皱的眉头。

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萧元又忍不住心虚,先接过夜明珠包好收进坏里。

房间彻底黑了下来,不用担心身体暴露,谢澜音松了口气,可是没听到他离去,她又提起了心。到底还是怕他,谢澜音想了想,缓和语气道:“袁公子,我上午不小心落水,沈妙提议去梅阁,我想先去看看,可我姐姐说沈妙可能不怀好意,便没有去。”

他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谈及正事,萧元镇定了些,照旧蹲着与她说话,“即便去了,她身边有沈捷的心腹,恐怕也不会让她露面。澜音你听我的,我让你动手的时候你努力做好便是,其它的不必你费心,我怕你出事。”

他喊她小名倒是越来越顺口了,谢澜音听着别扭,望着黑漆漆的床顶道:“请袁公子自重,别再那样唤我。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后绝不会擅作主张,好了,你走吧。”

萧元是得了“高人”提点过来的,但想的是一回事,真正用起来又是一回事,她冷冰冰,他一下子不懂该怎么死缠烂打,盯着她模糊的身影瞧了会儿,决定还是先听她的,“好,那我走了,月中沈捷可能会带严姨娘出府,我会提前两晚过来,知会你准备,东西,出手前我再交给你。”

“好。”谢澜音痛快应道。

她小气巴拉,不肯多说些话给他听,萧元突然又舍不得走了,悄悄将身体往她那边挪了挪,“你,看过郎中了吗?”

谢澜音听出他声音近了,攥了攥被褥,忍住脾气道:“看过了,什么事都没有,袁公子请回。”

她不停地撵他,萧元面子上过不去,摸出袖口的东西道:“我身边有人懂医理,说吃了这个对身体有好处,我放床边上了,你记得拿,告辞。”

说着放下东西,站了起来。

谢澜音怎会收他的东西,扭头道:“我不要,你拿走……”

屡次被拒绝,萧元的脾气也上来了,居高临下盯着床上的黑影,“你不要,我便一夜不走。”

他突然霸道起来,谢澜音怔住,拿不准他话中真假。

“要不要?”她不回答,萧元直接坐到了床上,倒记得往后挪挪,免得压到礼物。

他来真格的,谢澜音迫于形势,咬咬唇,闷闷地嗯了声,只求他快走。

萧元不想听她嗯,又问了一遍,“到底要不要?说话。”

谢澜音气得不行,却不得不开口,攥着被子说了个“要”。

萧元满意了,伸手要摸她脑袋,她听到动静逃窜般往里躲,萧元手停在半空,顿了顿,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握拳离去。

谢澜音紧张地听,确定他真的走了,她才慢慢坐了起来。

呆坐半晌,谢澜音摇摇头,懒得再想他古怪的举止,摸索着去碰他强送的礼物。

摸到了,拇指大小的东西,有点圆又有点瘪,好几个。

谢澜音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他大半夜送这样的礼,犹豫片刻,试探着放到嘴里,一咬,果然是甜的。

想到他霸道地非要她收,谢澜音莫名想笑。

早知只是几颗枣,她何必与他浪费唇舌?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谢澜音笑了会儿,继续嚼。

都咬了一口了,不吃更不好藏。

47、

天微微亮,谢澜音趴在床上,拨弄床头的六个干枣玩。

她知道,红枣养气补血,可是对落水受寒有用吗?

他又为何偏偏送了七颗?

是随便抓了一把,还是仔细数过的?

想象男人坐在桌子前数枣的样子,谢澜音轻轻咬了咬嘴唇。

或许他真的有点喜欢她?

毕竟如果只是为了哄她好好帮他做事,他应该会选贵重的礼物拉拢她,而不是这种几文钱的东西。

趁鹦哥桑枝进来服侍前,谢澜音用帕子将几颗枣包了起来,藏好了,让鹦哥去端些干枣来。

干枣厨房就有,鹦哥很快去而复返,还体贴地劝谢澜音:“一大早吃太甜的容易腻,姑娘少吃几颗吧。”

谢澜音点点头,让她们都下去,她关好屋门,再翻出帕子,将六颗枣往盘子里放,放好了,却发现萧元送他的那几颗个头特别大,而且更加圆润,一看就不是同一个筐里抓出来的。

谢澜音不知为何想笑。

然后一口气将六个大枣都吃了,免得让丫鬟们瞧出不对。

甜的吃多了,早饭时谢澜音只喝了一碗香菇粥,没有动碟子里的豆沙包。

饭后她照旧去大表嫂那边逗表侄女,待到绒绒困了要睡觉,谢澜音告辞往回走,才到邀月阁院门前,蒋氏派小丫鬟来请她,说是孟氏母女来探望她了。

谢澜音只好朝母亲那边拐去,路上暗暗思量。

昨日她只想着去梅阁探情况,其他的没上心,听姐姐提醒后,也觉得沈妙有点不对劲儿。换成自己父亲有妾室,她巴不得永远看不到那个姨娘,怎么会主动把客人往那边请?除非是特别严重的伤,需要及时清理。

沈妙到底要做什么,她们娘仨不清楚,但这个侯府贵女,是不必真心相交了。

香园上房,沈妙站在孟氏身边,瞥见谢澜音转了进来,她快步迎了上去,拉着谢澜音手仔细打量一番,高兴地道:“太好了,澜音没事,我总算松了口气,你不知道昨晚我担心了多久,就怕连累你病了。”

“哪有那么金贵啊,妙妙太小瞧我了。”谢澜音虚以委蛇的本领也不错,笑着陪她客套。

两个小姑娘分别回了母亲身旁坐下。

孟氏看看门口,好奇问蒋氏:“澜桥怎么不在?”

蒋氏笑了笑,“去铺子里了,今日行舟的铺子新来了一批古玩,她非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

孟氏心中不屑,嘴上却夸谢澜桥有本事,连古玩都懂。

母亲话音落了,沈妙热络地邀请谢澜音,“澜音,后天我想去郊外跑马,上次说好了一起的,那我到时候来你家找你?”

谢澜音不想陪她了,装作刚要答应又忽的想起什么般,遗憾地道:“昨晚三表哥说初十陪我去大慈恩寺上香的……”

“没事儿,那十一如何?”沈妙期待地望着她,仿佛真的特别想与谢澜音一起跑马,愿意等到谢澜音有空。

沈家是陕西的地头蛇,谢澜音又要做一件露馅儿后会略微得罪沈捷的事,此时沈妙再三相请,谢澜音不好表现出太明显的疏离,就露出个庆幸的笑,“好啊,你都带谁去?我想叫上我三表哥一起,我骑马是他教的,有他在旁边我才敢骑。”

蒋氏点点头,看着两个小姑娘道:“就你们俩去,我们也不放心。”

沈妙看了母亲一眼,笑着道:“嗯,我也叫大哥陪我。”

叫上又如何,男女有别,兄长们总不会一直跟着她,她自有办法让谢澜音出丑。

女儿答应的痛快,孟氏想了想,转瞬便计上心头。

届时她让长子把幺子也带上,那么长子得照顾弟弟,就没心思招惹谢澜桥了。

商量好了,转眼就到了约好的日子。

妹妹出门,谢澜桥当然得跟着,因是骑马,姐妹俩都穿了男装。

“澜音跟着你姐姐,别与沈妙比着跑。”蒋氏扶着快七个月的肚子,不放心地嘱咐道。

谢澜音乖乖点头。

蒋怀舟在一旁保证道:“姑母放心,我会看着澜音的。”

刚说完,外面小丫鬟赶了过来,说沈家兄妹到了。

蒋怀舟便朝姑母告辞,领着两个表妹走了出去。

蒋家门前,沈应时一身灰袍,与三弟沈应明站在一块儿,沈妙穿了身大红色的马装,明艳张扬,见谢家姐妹都打扮成了少年模样,她心中一喜,这样的妆容,她肯定比谢澜音更出挑了。

沈应明却看谢澜音看直了眼睛,悄悄同兄长道:“大哥,这个姐姐也好看!”

沈应时知道三弟说的是谁,他目光却更多的落在了谢澜桥身上,看着她男儿般带着大方的笑走过来,他脑海里不禁浮现那日在自家湖边,她一身绿裙,头上简单地插根碧玉簪子,如杨柳婷婷。

都说江南女子柔美,西北的姑娘爽朗,她却娇俏率真兼备。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趁谢澜桥看过来之前才移开了视线。

谢澜桥没察觉,谢澜音却瞧见了,因为当日沈应时出手帮忙,她心里感激他才多留意了会儿,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位沈世子偷窥她的二姐,虽然他的目光比薛九盯着长姐时含蓄内敛多了。

难道沈应时喜欢二姐了?

谢澜音有点兴奋,只是瞥到沈妙后,那股兴奋劲儿就淡下去了。

薛九孤身一人,他们知根知底,沈应时家里那么复杂,未必适合姐姐。

打过招呼后,众人纷纷上马。

三个姑娘行在前面,沈应时与弟弟同乘一骑,边看着前面的行人边与一侧的蒋怀舟说话。

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又衣着华贵,这般走在街上,惹来过往行人纷纷瞩目。不过这里是民风开放的西北,姑娘家出门很常见,倒没有人惊讶姑娘家公然骑马出游,大多只是望着马上的俊男美女出神。

谢澜音习惯了,与姐姐谈笑自若。

行到南城门前,远远却见对面赶往城门的人流都在回望另一边,谢澜音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熟悉的大黑马,从人**里行了过来。清冷的气度,出众的容貌,比什么身份都管用,前面的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说不清为什么,谢澜音微微低头,抓紧缰绳,希望他没看到自己。

“袁兄!”身后蒋怀舟不知道小表妹的心思,见到好友,扬声唤道。

萧元已经朝城门拐去了,听见蒋怀舟喊他,他唇角上扬,侧首去看,惊喜地停下马,等几人走到跟前,他才迅速扫视一番,视线在躲在谢澜桥身侧的小姑娘衣摆上顿了顿,才转向蒋怀舟道:“好巧,又遇上了。”

他身后,卢俊面无表情,仿佛不知道主子是故意偶遇美人来的,也正是他够沉稳,萧元才只带他出门,留葛进在宅邸里喂鸟。

“是啊,”蒋怀舟应了声,与他介绍沈应时,“这位是平西侯府世子。”

萧元看向沈应时,客气地拱手,不卑不亢,“幸会。”

蒋怀舟再反过来介绍他。

沈应时只是点了点头。

蒋怀舟瞅瞅两人,忽的笑了,才想打趣一句两人像兄弟,都气度清冷,记起沈应时的身份,及时将话咽了回去,示意众人一起出城门,得知萧元也去郊外散心,自然邀他一起。

萧元故意绕到了谢澜音身后。

谢澜音如芒在背,眼睛盯着前面,不想歪头给他看,谢澜桥与妹妹说了几句,察觉妹妹乖乖的,脸还有点红,像是一下子拘谨了很多,不由就朝萧元那边看了过去。

萧元朝她笑了笑。

谢澜桥回以客气一笑,再看看妹妹,若有所思。

她与萧元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沈应时却误会了,目光微变,正犹豫要不要多与萧元说几句,了解了解对方,前面沈妙突然策马往前面跑了几步,再调转马头,朝谢澜音那边去了,笑着问道:“这边人少了,澜音敢不敢与我比一比?”

谢澜音刚要婉拒,却发现沈妙一双美眸盯着她身后呢,下巴微扬,与其说是高傲,倒不如说是自信。

她自信什么?

自信貌美,她盯着的男人会被她吸引?

那她成功了吗?

谢澜音想知道,却不愿回头,好像她也巴不得让男人看似的,但她心里莫名地不痛快,简单回声“好”,便用力夹了下马腹。白马得了命令,风一般冲了出去。

沈妙等的就是现在,不甘心地扫了眼只望着谢澜音的俊美男人,一甩马鞭,火似的追了上去。

“大哥咱们也跑!”沈应明着急地催道。

沈应时看着已经动身的谢澜桥,点点头,谁料他还没发力,旁边有人淡淡地道了声“承让”,便见一匹黑马如利箭脱弦而出。

沈应时皱眉,马上追赶,追着追着发现萧元越过谢澜桥朝前面去了,他愣了愣,突然失笑。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最前面,谢澜音听着沈妙越来越近,抿抿嘴,跑得更快,不想让她超过,只是狂跑了一会儿,另一道马蹄声突然逼近,她诧异回头,萧元正好缓住马速与她并肩,皱眉斥她,“你骑马不熟,跑慢点。”

谢澜音听得出他的关心,胸口的闷气忽的散了,扭过头,故意绷着脸道:“敢情不是你输,你不用丢人。”

萧元就喜欢她嘟嘴的样子,忍不住道:“她赢了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你输了我也……”

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点太直白,想换个说法,却见她红着脸瞥了过来,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却是他曾经见过的动人模样。

萧元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

本想说不会少看一眼的,话到嘴边,自己改了。

他目光灼灼,谢澜音的心就如同身下的白马般,一颠一颠的,她无法否认自己的高兴,可是想到身后那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靠过来旁人不定误会什么,脸倏地发烫,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再乱说,我不帮你了!”

再度朝前跑去。

萧元停了停,眼前是她红红的牡丹般的小脸,耳旁是葛进的话,

“公子,晚上您看不清楚,白日里您仔细瞧瞧,五姑娘若是被您弄得红了脸,八成就是喜欢你了,不过您可千万别说错话将五姑娘气脸红了啊……”

那这次是生气还是喜欢?

“袁公子,你刚刚同澜音说了什么?”

身后传来沈妙微喘的声音,萧元恍若未闻,笑着去追他的“黄莺鸟”。

48、

城外有座松山,蒋怀舟沈应时两个贵公子都很熟悉,就带妹妹们来这边郊游。

在一处溪水旁下了马,谢澜音偷偷看一眼那边最出众的高大男人,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姐姐一侧。萧元还算规矩,陪她走了一会儿就超过她了,没有一直黏着她,但刚刚放慢速度,谢澜音能感觉到他不时扫过来的目光。

“他同你说什么了?”谢澜桥低声问妹妹。

瞥见沈妙望了过来,谢澜音不高不低地回道:“还是那桩生意啊,三表哥不答应,他知道三表哥最听我的话,求我替他说几句好话。”

“什么生意?”沈妙不太信地追问道。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这些铜臭的事,妙妙应该没什么兴趣,就不说了,对了,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假装好奇地打量四周。

妹妹狡猾,谢澜桥笑了笑,心想回去再盘问妹妹。

“此处水深鱼多,咱们晌午就在这里烤鱼吧。”蒋怀舟一边往上撸袖子一边笑着看两个表妹,“你们去捡柴禾,就在旁边捡,我们下去捞鱼,收拾干净,烤鱼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三弟陪姐姐去捡柴禾。”沈应时拍了拍弟弟肩膀。

沈应明瞅瞅溪水,撒娇地看向兄长,“我也想抓鱼!”

捡柴禾是姑娘们做的事,他都十岁了,是男子汉了。

“那你就抓鱼吧。”沈妙宠溺地看着弟弟,她亲昵地挽住谢澜音手臂,笑眼盈盈,“我们三个捡柴禾就够了,你们多抓几条,咱们这么多人呢,别不够吃。”

沈应时皱了皱眉,一旁萧元忽然开口道:“我幼时落湖大病一场,随后便不敢涉水,让卢一替我下水捞鱼,我跟在三位姑娘身后捡柴好了,若有什么蛇虫,也能及时照应。”

蒋怀舟知道他身手了得,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分头行事吧。”

他对萧元很放心,转身去捞鱼了。

沈应时还想再“提点”沈妙几句,却被贪玩的沈应明用力往溪边推去。

沈妙掩唇一笑,松开谢澜音手腕,熟稔地往萧元那边走,“家弟淘气,让袁公子见笑了,方才路上袁公子遥遥领先,骑术了得,着实让人佩服,不知可否教教我御马的诀窍?”

蒋怀舟只介绍了萧元的姓氏,并未提及他的身份,因此在沈妙看来,萧元龙章凤姿气度脱俗,绝非普通人,而沈妙虽是侯府贵女,却比京城那些贵女更大胆热情,遇见这样出众的男人,便想先结交一番,也是想吸引萧元的注意,证明她比谢澜音更招男人喜欢。

“抱歉,路上五姑娘请我指点她骑术,我已经答应了,且沈姑娘与二姑娘骑术不俗,袁某实在不好班门弄斧。”萧元很是客气地婉拒,说完看向谢澜音,“五姑娘,不如你我一起捡柴,我顺便传些经验给你?”

谢澜音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说谎不眨眼的男人。

她什么时候求他指点她马术了?

余光里见姐姐看了过来,再看看那边眼里渐渐多了笑意的男人,谢澜音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那有劳袁公子了。”

或许他有与严姨娘相关的事要告诉她?那现在说了,他晚上就不会再闯入她闺房了。

这样想着,谢澜音尽量自然地同姐姐道:“我与袁公子去西边捡,姐姐与妙妙去东边,一会儿咱们比谁捡的多。”

谢澜桥询问地看着妹妹,心里并不愿意妹妹与一个男人走太近。

谢澜音知道姐姐担心她,看看已经先往前走的男人,她调皮地朝姐姐眨眨眼睛,“今日跑马我输了,等我从袁公子那里取完经,再跟你们俩比一场。”言罢递给沈妙一个不服的眼神,转身去追萧元了。

妹妹主意大,谢澜桥暗暗摇头,发现沈妙想跟上去,她笑着指向另一边,“既然澜音要取经,咱们就不去偷师了,免得下次输了她又有借口,走吧。”

妹妹就在附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妹妹想单独与萧元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怎能让沈妙坏了妹妹的事。

她这样说,沈妙不得不跟着谢澜桥走,抬脚前看看那边相隔三步渐渐走远的一对儿男女,她心中不甘,悄悄摸了摸袖子。跑马时谢家姐妹寸步不离,谢澜音也不吃她的激将法,但她早有准备,不信今日教训不了她。

“你骗我过来,是有话嘱咐我?”

谢澜音低着脑袋走在萧元身后,轻声道。

“若我说只想单独与你在一起,你会不会生气?”萧元弯腰捡起一根干树枝,起身时,侧头看她,明亮凤眼始终不离她的眼睛,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谢澜音一个才十四的小姑娘,遇见他后情窦初开,喜欢他时得不到回应,她又失望又气恼,如今终于确定他心里有她了,他却接二连三说这种直白轻佻的话,纵使心里情不自禁地欢喜,面皮也搁不住,绷着泛红的小脸就要走。

“澜音……”

萧元低声唤她,怕被人看见,没敢抓她的手,只拿刚刚捡起的细长小木棍偷偷戳了下她后腰,盯着她转过来的绯红侧脸问道:“澜音,那几个枣甜吗?”

谢澜音回头是想看看他用什么戳的她,不期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脸顿时更热了,都不敢抬眼看他,迅速转了回去,攥攥手指,小声哼道:“我都扔了,不知道甜不甜。”

“你明明吃了。”萧元转到她前面,装作将柴递给她的样子。

谢澜音退后一步,扭头逞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了?”

她一身男装打扮素净,站在这幽静的林子里,却更衬得她面若芙蓉。萧元看得赏心悦目,笑着戳了戳她袖子,在她恼火伸手抢小木棍时加大力气,盯着她红红的嘴唇道:“我没看见,但我听见你咬枣的声音了。”

谢澜音震惊抬头,“你,你没走?”

“甜吗?”萧元看着她水润润的桃花眼,不答反问。

谢澜音脸刷的红了个透,恼羞成怒,本能地顶嘴道:“你听错了!”

她咬定没吃,他有什么证据?

祭出以前说不过姐姐时的法子,谢澜音理直气壮地瞪了萧元一眼,没事人般去捡柴。

萧元摇头失笑,大步追了上去。

49、

时近晌午,阳光从树叶间落下,在草地上投成光影斑驳。

溪边传来沈应明兴奋的叫声,好像沈应时抓到鱼了,谢澜音好奇地转身,却对上几根树枝。

“他们下水抓鱼,衣衫不整。”萧元跟在她左后侧,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要往溪边望,想也不想就挡住了。他未来的妻子,怎么能看旁人?胳膊小腿也不行。

谢澜音气他管的多,却没法反驳。坚持要看,岂不成了不知廉耻?虽然她只是想看看热闹,离得这么远,能看清楚什么?

瞪他一眼,谢澜音继续捡柴。

“给我拿着吧。”萧元跟上她,要她手里的几根柴禾。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想到他对沈妙那个陕西第一贵女不屑一顾,眼里真的只有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目不斜视地将柴禾递了过去。

萧元肩膀一松,盯着她细白的小手瞧了瞧,忍住了,规规矩矩接过柴禾,顺势靠近她两步,笑道:“你捡,我帮你抱着。”

他甘愿当跟班,谢澜音不置可否,只瞥了眼他衣摆,小手嗔道:“你离我远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光天化日之下,咱们离得远是心中有鬼,离得近说明问心无愧,他们反倒不会怀疑。”萧元不肯,看着她侧脸笑,“澜音,这样跟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你别赶我了,否则我明日便去向伯母提亲,早点娶你进门。”

“你再胡说……”

动了心,自然瞎琢磨过嫁人的事,但真的听他说出来,谢澜音还是有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仿佛嫁人离她太很远,突然提出来,她心里发慌。

“我是认真的。”萧元看着她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低声道,“澜音,你才十四,但我已经二十了,考虑地肯定比你多。去年没提亲是怕咱们有缘无分,现在没提是因为伯父未归,伯父回来,我会立即请媒人去你家提亲,就是不知,澜音愿意嫁我一个商人吗?我有家财,能让你衣食无忧,只是身份,怕你与伯父伯母嫌弃。”

谢澜音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穿了一身锦袍,头顶束发玉簪价格不菲,怀里却贴身抱着一堆柴禾,凝视她的凤眼明亮专注,看似平静,却有坚定要娶她的深情。本就玉树临风的男人,这样情意绵绵地望着她,谢澜音心跳越发不受控制,慌乱别开眼。

嫌弃他的身份吗?

若是嫌弃,当初就不会喜欢上他,就不会在家里发生变故明明决定将来嫁个世家子弟争口气后,还是因为他的几番情话暗暗欢喜。

她还是更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商人怎么了,舅舅也是商人,舅母过得不照样幸福?

可谢澜音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这么快就承认自己喜欢他,才认识多久啊,一下子就谈婚论嫁了。但她也不敢一口拒绝,他提及身份时有点可怜巴巴的,谢澜音怕他误会她看不起他。

“你别说了,我父亲回来之前,我不想考虑婚事。”弯腰捡柴的时候,谢澜音终于想到了回答。

“好,我等伯父回来,只是以后见面,你别再躲我了?”萧元放柔声音商量道。

他拐弯抹角逼着她承认,谢澜音偏不如他的意,装作没听见往前走。

萧元失笑。

小姑娘就是狡猾。

不过挺好骗的。

看着前面她单薄的身影,想到她一个官家姑娘竟然不嫌弃他的“商人”身份,这份真情,萧元突然很是愧疚。他说到做到,娶了她就一定会对她好,但他终究隐瞒了她,对不住她这份赤诚。

“你以前是不是也在山里野炊过?”诉完情意,萧元低声与她闲聊,逗她说话。

他没有再纠缠,谢澜音放松下来,与他相处也自然了很多,笑道:“嗯,在杭州的时候,我父亲每年都会带我们一家出去游玩,春天去游西湖,夏天去西溪避暑,秋日去满陇赏桂花……杭州美,不愁没有好玩的地方,然后他与大姐去打猎,娘带着我们烤火。”

刚开始还挺兴奋,说到后面就低落了下来。

她想父亲与长姐了。

“别担心,岳父没事的。”萧元看出她难过,柔声劝慰道。

谢澜音点点头,点完了反应过来了,猛地抬头,“你……”

她像要炸毛的猫,萧元怕真惹怒了她,及时赔罪:“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算去年咱们去僮山那次计划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在山里自己生活做饭。”

谢澜音好奇他的家事,将一肚子火咽了下去,往前走了两步才小声问他,“你父亲没陪你出去玩过?”她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三表哥,只知道他祖籍在洛阳。

萧元接过她新捡的柴禾,淡淡道:“没有。我母亲早逝,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父亲送我去五台山学功夫强身健体,等我养好身体回家,父亲却病故了,父子间几乎没怎么相处过。我在洛阳再无亲人,便搬到了西安。”

谢澜音终于明白他性子为何那么冷,又为何羡慕她了。

早知道他父母双亡,她刚刚就不说那么多家里事……

“不用这样看我,我早习惯了。”萧元扫了一眼溪边,趁没人往这边看,飞快摸了摸小姑娘脑顶,笑得很是庆幸,“西安确实是我的福地,不来这边,我怎么会遇到你?“

“再碰我我走了!”

他恢复了不正经,谢澜音也不再惋惜,转身躲他。

萧元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看怀里的柴禾,知道快回去了,声音更低,“澜音,我已打听清楚了,十八那日沈捷会带严姨娘去骊山泡温泉,你想办法让怀舟带你去,我随后过去,到了那边我再去找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咱们一起赏景。”

谢澜音脚步一慢,过了会儿趁送柴给他的时候疑惑道:“什么好地方?”

眼里有丝期待。

萧元微怔,“你有想去的地方?”

谢澜音拍拍手上的尘土,叹口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是史上有名的美人,我当然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不过华清宫现在改名露华宫,依然是皇家别院,沈捷都进不去,咱们更不可能进去。”

说完嘟嘟嘴,四处看看,去别处捡柴。

走了几步,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

谢澜音疑惑地回头,就见男人站在原地没动,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衣襟,双眼可谓发直。

鬼使神差的,谢澜音突然记起了《长恨歌》后面几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再看男人脸上可疑的红,谢澜音脸噌地红了,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柴禾,临走前狠狠踩了一脚他靴子,“下.流!以后你都别再理我!”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萧元好像才回神般,侧头看她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渐渐腾起一股火。

唐明皇确实会享受,不过萧元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唐明皇更好,因为他的澜音肯定比杨贵妃美,而唐明皇辛辛苦苦建造的宫殿,历经几朝,现在成了他们萧家的了,很快也将成为他的。

既然她想去,他便带她去,也赐她华清池沐浴。

~

沈应时等人一共抓了十条肥鱼,收拾干净后,交给姑娘们烤。

三处火堆,谢澜音故意选了离男人们休息之处最远的那堆,借烟火遮掩萧元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敢那样想他,骊山她肯定会去,但她绝不会单独跟他出去,万一他不老实怎么办?谢澜音现在是一点都不信他。

“澜音烤的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呢,沈妙突然走了过来,谢澜音歪头看看,见她将三条鱼交给沈应明看着了,不由羡慕道:“还得等会,妙妙真好,有弟弟帮忙。”

沈妙站在她一侧,弯腰看她的鱼,笑道:“澜音不用急,伯母这胎怀得肯定是弟弟,过几年澜音就也有弟弟使唤了。”

提到母亲腹中的小家伙,谢澜音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她确实更盼着弟弟,但是妹妹也不错,到时候将小丫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衣摆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从上面爬过似的,谢澜音困惑扭头,还没看清楚,身旁沈妙突然尖叫有蛇,转瞬就跑了出去。

蛇……

谢澜音身体瞬间僵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后背上也有东西在爬。

“三表哥!”

下一瞬,谢澜音倏地跳了起来,跑出原地几步,大哭着喊此时她心里最能帮她的人,手足无措。

谢澜桥的火堆就在一侧,沈妙惊叫时她便起身赶了过来,先转到妹妹身后,眼睛急匆匆找了一遍,再扶着妹妹胳膊用手摸了一遍,确定没蛇,才搂住因为极度害怕哭得毫无美感的妹妹,“澜音别怕,你身上没有那东西,姐姐检查过了!”

“有,在衣裳里面……”谢澜音额头紧紧抵着姐姐肩膀,浑身发抖。

蒋怀舟心疼极了,知道小表妹更多的是心里害怕,指着远处道:“澜桥领她去那边再检查一遍!”

“不必了,蛇在这里。”

谢澜桥颔首,刚要扶妹妹离开,那边萧元突然道,跟着弯腰,从火堆旁提起一条通体翠绿的两尺来长的细蛇。

谢澜音偷偷看去,瞥见那蛇,立即又扭过头。

“袁兄小心!”蒋怀舟提心吊胆地道,倒是卢俊,相信自家主子的见识判断,没有动。

萧元看看趴在谢澜桥怀里的准妻子,转向沈应时,眼里没有任何感情,“世子可认得此蛇?”

沈应时看看那蛇,脸色有些难看,“此蛇名为翠青蛇,因通体碧绿容易与竹叶青混淆,但翠青蛇并没有毒。”

非但没毒,而且性情温和,胆量极小,见到人便跑,绝不敢主动往人前凑,除非是家养的。

萧元观他脸色,知道沈应时心中有数了,碍于沈、蒋两家的情面,没再多说,随手将蛇丢到了火堆里。

自始至终,眼睛都没往沈妙那边看。

沈妙见没人怀疑自己,想到谢澜音狼狈哭喊的样子,暗暗得意。

50、

哭得脸都花了,谢澜音先去溪边洗脸。

谢澜桥陪妹妹去,姐妹俩往上游多走了几步,不出众人的视线,也不会让人听到她们说话。

“姐姐,蛇是沈妙带来的。”洗了脸,谢澜音蹲在溪水边,对着淙淙的流水道。

她知道翠青蛇,小时候去看庙会时见过耍蛇的,她害怕不敢看,父亲给他解释两种蛇的区别。摆两条翠青蛇竹叶青在她面前,谢澜音多半分辨不出,但说出名字,她却知道些。翠青蛇怕人,怎么会往她跟前爬?定是沈妙藏在身上,趁过来时悄悄放出来的。

但谢澜音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沈妙。

谢澜桥听了妹妹的话,久久才道:“澜音,当今皇后,是沈妙亲姑母。”

生气又能如何?沈妙有个镇守西北的大将父亲,有后宫荣宠不衰的姑母皇后,妹妹没做什么便惹了沈妙捉弄了,真去评理或是报复,沈妙去她姑母那里告个状,沈皇后再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皇上会不会找父亲的岔?

当今圣上,似乎并不怎么英明。

谢澜音轻轻嗯了声,“我知道,这事,咱们别跟娘说了。”

母亲怀有身孕,她怕母亲担心,沈妙母女不喜她们,她们不再去碍人家的眼就好了。

用帕子擦干脸,谢澜音朝姐姐笑了笑,“看出来哭过了吗?”

谢澜桥笑笑,捏了捏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看不出来,只是洗完脸更好看了。”

得了夸,谢澜音深深呼了口气,牵着姐姐站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回了火堆旁。

蒋怀舟忧心地望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沈应时兄妹三人道:“方才我小题大做,让几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也怕蛇呢,”沈妙亲昵地道,“澜音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沈应时正要从架子上取鱼,听到沈妙的话,手臂上青筋暴现。

“不了,我还是坐我三表哥身边吧,让他给我挑鱼刺。”谢澜音调皮地朝沈妙眨了下眼睛,随即朝蒋怀舟走去。萧元就站在蒋怀舟一侧,关切地望着她,对上那样温柔的目光,想到他提着蛇时成竹在胸的样子,谢澜音心里自豪,笑着朝他道,“袁大哥见识非凡,澜音真心钦佩。”

能文能武,挑得好剑认得出蛇,除了身份,谢澜音真心觉得他无可挑剔。

她笑得好看,唤得好听,萧元勉强原谅了她害怕时先喊蒋怀舟那一声了。

“五妹妹以后也要小心些。”萧元顺势改口道。

他改得快,谢澜音心跳快了一瞬,见姐姐表哥齐齐看来,谢澜音掩饰般往远处走了几步,熟练地使唤表哥,“这地方不错,三表哥你快去拿鱼,我饿了!”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萧元,心思转了转,使唤他,“咱们一块去!”

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礼,这次十分地不客气。

萧元却欣然领命,并无被人使唤的反感。

蒋怀舟看着他嘴角的笑,懊恼地砸了下拳头,他的小表妹啊,肯定被这人骗走了!

谢澜桥也多看了萧元一眼,回头时见妹妹已经坐在了草地上,眼睛水灵灵得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她笑了笑,没有多问。萧元容貌气度不俗,救过妹妹一次,这次先去找蛇也是出自对妹妹的关心,妹妹真的喜欢他,萧元也配得起。

正要走向妹妹,忽觉有人看她,谢澜桥扭头,就见沈应时侧转过去的脸庞。

谢澜桥没有多想。

吃完鱼去溪边洗漱时,旁边有人蹲了下来。

谢澜桥瞟了一眼,继续洗手。

“家妹无故欺人,回去后我会训斥她,只请二姑娘不要误会,侯府并非全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沈应时撩水洗手,眼睛看着水面,低声与她道。

“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谢澜桥认真搓手指上的黑灰,“不过本性难移,如果世子几句训斥她便会改,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未免她受了训斥更加迁怒我们,还请世子假作不知,别再提今日之事,家父远在海外,家母身怀六甲,我们不想她担心。”

她十分平静,沈应时忍不住看了过去。

谢澜桥若有所觉,也偏头看他,想到什么,她爽朗一笑,“世子放心,上次世子出面提醒,我们感激世子,不会将世子与令妹混为一谈。”

姑娘刚刚洗过的脸凝脂般细滑,沈应时眼看着一滴水珠从她脸庞滑落到精致的下巴,突然有点渴。怕被她看出来,沈应时迅速低头,“抱歉,让五姑娘受委屈了。”

“虚惊一场,世子不必介怀。”余光里见沈妙走了过来,谢澜桥甩甩手,起身离去。

“大哥跟她说了什么?”沈妙蹲在兄长旁边,狐疑地问。母亲怀疑兄长喜欢谢澜桥,特意嘱咐她盯着点的,沈妙不喜欢谢澜音比她美也不喜欢谢澜音娇滴滴装模作样的德行,自然不愿兄长喜欢谢澜音的姐姐。

“她关心妹妹,但那样冒然找蛇容易被咬,我提醒了她几句。”沈应时淡淡地道,神色与平时无异。

“大哥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喜欢她啊?”沈妙心中不喜,脸上却是天真好奇的笑。

“我洗完了。”沈应时径自起身,没有回答。

沈妙抿了抿唇,用了砸了下水。

吃完饭,用人返程。

眼看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谢澜音趁与姐姐说话时偷偷看了眼身后,有点不解。她以为他会像来时那样找机会跟她并肩而行,没想到这么规矩。攥了攥缰绳,谢澜音悻悻地望向城门,他不老实,她生气,他真的规矩了,她反而不习惯。

也不是盼着他乱说乱动,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进了城门,就要分开了。

萧元先同沈应时蒋怀舟告别,再策马去了谢澜音身边,看着微微低头的小姑娘道:“今日我说的御马之道,五妹妹都记住了吗?”

他终于来了,谢澜音反倒不敢看了,轻轻点头。

萧元嗯了声,“好,下次有机会,我约几位出来跑马,也看看五妹妹得了我的提点,马术是否精进。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那人气量不大,我怕去的晚了,惹她生气。”

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谢澜音疑惑地抬头。

萧元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驱马离去。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口乱跳。

他的意思,是晚上要来找她?

~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平西侯府,沈捷换好衣裳去了厅堂,陪孟氏与三个嫡出儿女用饭。

沈妙绘声绘色地学谢澜音受惊害怕的样子,一脸兴奋,“爹爹你没看见,她怕得都快钻到她姐姐怀里了,我刚开始也挺怕的,结果只是条翠青蛇……”

小姑娘们出门发生的小意外,沈捷听听就算了,没放在心上。

沈应时面无表情,饭后沈捷叫他去书房谈事,说完正事,沈应时低声将林中真相说了出来,“父亲,谢五姑娘并未得罪过妙妙,反而因妙妙落水受惊,妙妙却如此捉弄她。我暗中向二姑娘赔罪,二姑娘忧心母亲,希望息事宁人,劝我只当不知。可饭桌上妙妙害人不知悔改反而幸灾乐祸,这等品行,我都觉得无地自容。”

沈捷皱眉。女儿高傲不算大错,但无事生非欺负人,就不招人喜欢了,对方还同是侯府女眷,身份并不比她差什么。

思忖片刻,沈捷敲敲桌子道:“既然谢家两位姑娘决定息事宁人,咱们也别给她们找麻烦了,现在训斥妙妙,她准会迁怒她们。这样吧,月底我会与你母亲商量,请个教养嬷嬷,她十五了,确实得准备起来了。”

“父亲这法子周全。”沈应时点头赞同,“那父亲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沈捷喊住儿子,笑着看他,“为何五姑娘受了委屈,你却向她姐姐赔罪?”

沈应时微怔,旋即道:“五姑娘年纪小,我担心她压不住脾气,与妙妙吵起来。”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沈捷也没有那么好骗,长子性情随他娘,生来就冷,不是看重的人,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也不会主动关心,还处处为人家着想。

“应时啊,你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尽管告诉我,父亲替你做主。”沈捷笑眯眯地看着长子道。

沈应时心里苦笑。便是看上了,她应该也不愿意嫁了。

敷衍了一句,沈应时退了出去。

沈捷自己坐了会儿,去了梅阁,入了纱帐,他搂着小颜氏低语,“咱们应时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颜氏对他的亲近早已麻木了,只在意他话里的所有消息,“是哪家的姑娘?”

“谢家二姑娘,叫澜桥。”沈捷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她听,“脾气有些古怪,喜欢管铺子里的生意,蒋家办满月酒时应时偶遇她,应该就是那时动了心。”

喜欢做生意的管家姑娘……

小颜氏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她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儿媳妇,但她不是了,她只是一个被仇人关在笼子里可以随时玩弄的,一个全靠一点希望活着却未必能等到那一天的可怜女人,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旁人?

只要儿子喜欢,便是娶个乞丐,她也不会管。

她也没资格管。

“这孩子挺有意思的,就怕,那边看不上。”小颜氏叹了口气。

以她对孟氏的了解,孟氏肯定希望给儿子娶个让人挑不出任何错的名门贵女。

“只要应时喜欢,你不反对,我便会替应时做主。”沈捷慢慢翻到小颜氏身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清冷美艳的脸庞,“我说过,她只是应时名义上的母亲,应时的人生大事,她管不着。”

小颜氏熟练地还他一个感激的笑。

沈捷情动,低头去亲她。

小颜氏闭上了眼睛。

孟氏也可怜,遇到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丈夫。她同情孟氏,但她有她的血海深仇,没有那份余力再去对孟氏心怀愧疚,要怪,就怪她的丈夫背叛了颜家全族,怪她的丈夫明明有妻子,却要强占另一个女人。

苍天无眼,好人命短,那她便做个恶人,自私自利。

54、

聊了会儿家常,沈捷要去考究薛九武艺,蒋怀舟沈应时自然要同去。

沈捷却对儿子道:“你先去我书房,将那套永昌棋子拿来,给她们下棋用。”

小颜氏说了要与谢澜音下棋的。

沈应时有些诧异父亲为何安排他去,但没有表现出来,同蒋怀舟薛九打声招呼,先走了。

沈捷笑着看了眼小颜氏,率先走了。亭子里有丫鬟,小颜氏不会贸然同两个小姑娘说什么,而且今日见谢家姐妹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沈捷觉得小颜氏心思都在这事上的。

男人们走了,谢澜音姐妹俩先坐到小颜氏对面,笑着聊些花花草草。很快沈应时端了棋盒过来,摆在桌子上后客气告辞:“那你们先下棋,我去寻父亲。”

“等等。”小颜氏平静地开口。

沈应时身体一僵,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看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话。

小颜氏目光很快就转到了谢澜桥身上,笑道:“光看我们下棋也没意思,澜桥随世子一道过去吧,一会儿他们比试完了,你们再一道回来。”

谢澜音诧异地看向姐姐,又侧头瞥了眼沈应时。

沈捷与严姨娘,是想撮合姐姐与沈应时吗?

但为何是严姨娘帮忙?或者她也只是听从沈捷的安排?

姐姐又是怎么想的?

谢澜桥却在严姨娘开口时,解了心中的疑惑。先是邀请他们来沈家别院,今日见面后沈捷与严姨娘对她们又如此的客气,原来为的是沈应时。

既然对方有心,她倒愿意解释清楚。

“也好,那澜音听话,老老实实陪姨娘下棋,别四处乱跑。”谢澜桥站了起来,转向沈应时。

沈应时手心出了汗,看一眼生母,伸手请谢澜桥出亭。

谢澜音目送两人的背影,无比好奇沈应时路上会不会与姐姐说什么。

对面小颜氏却盯着谢澜音出了神。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为何会相信这丫头?不过小姑娘貌美无双,人也机灵,外甥确实没信错人。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小颜氏心中感慨万千,她送儿子玉佩只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等等吧,等到回去再看,等了快二十年,不急。

~

那边前往练武场的路上,沈应时偷眼看身旁的姑娘,清冷的脸庞上难得现出了纠结。

父母安排的太刻意,她应该猜出来了吧?他也决定要问问她了,但真见到了人,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世子有话要说?”他频频往她这边侧目,谢澜桥停在一颗槐树树荫里,抬头问他。

她穿了一袭素雅绿裙,面容姣好,这么近的与她面对面站到一起,沈应时越发惊艳她的美,特别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聪慧灵动,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如此镇定,沈应时莫名想笑。

战场都去过的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姑娘?

冷静了下来,沈应时笑了笑,看看左右,视线又回到了她脸上,低声道:“二姑娘聪慧爽朗,应时心中倾慕,若二姑娘不嫌弃,应时想去与伯母提亲。我家里,家父已经赞成这门婚事,母亲那边,二姑娘请不必担心,应时会护你周全。”

男人身似青柏,面如冠玉,凤眼里是压抑的情意,谢澜桥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她却想到了孟氏与沈妙的虚与委蛇。沈应时真的很君子,确实是很好的夫婿人选,但谢澜桥记得母亲与陈氏相处的情形,即便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明明暗暗总会有摩擦。

她知道自己不是长辈们眼里的好儿媳,所以她不想早早把自己嫁了,让自己活在一片四四方方名为后宅的牢狱里。

她毫不躲闪地回视沈应时,诚恳道:“世子磊落坦诚,有君子之风,澜桥十分佩服,只是我早就想好了,十八岁前不会嫁人,因此只能辜负世子美意了。”

沈应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想过她会拒绝,但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为何是十八?”稳了稳思绪,沈应时尽量从容地问。

谢澜桥笑了笑,示意他边走边聊,“我大姐习武,今年十七未嫁,我娘虽然催的不急,但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担心,然后我就想好了,十八岁那年就把自己嫁出去。十八岁以前,我会跟着三个表哥四处游历,遍览各地名山大川,等到了十八岁,我的名声应该也传出去了,那时候还肯接受我的夫家,应该也不会胡乱管束我如何行事。”

她说的是心里话,沈应时被拒绝的尴尬散了许多,笑道:“倘若你十八岁时,也没遇到能接受你的男人及其家眷,你又打算怎么办?”

“招个赘婿。”谢澜桥随口就道,说完朝他笑了笑,“我娘说了,她不在意男方身份如何,只要真心对我们姐妹就好,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挑错人的。”

她笑眼明亮,爽朗大方,沈应时不甘心就此错过,冲动地停下脚步,低头问她:“若三年后我心意不改,你是否愿意给我机会?”

谢澜桥没料到他如此坚持,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摇头道:“世子还是另寻姻缘吧,你真的等我三年,我会觉得愧疚,何况你是侯府世子,有你的责任,婚事怕是不能随心所欲,也许很快就又遇到了心动的姑娘,何必与我相约,为你我平添累赘。”

她考虑地周全,沈应时自叹弗如,凝视她片刻,抬头道:“也是,世事难料,就像我没料到今年会遇到你,也料不到明年会遇到何人,既然二姑娘志向高远,那我便祝二姑娘事事如意,婚事之事,全随缘吧。”

“那我可否回去了?”他想通了,谢澜桥展演一笑,望着来路道,“我对比试没什么兴趣。”

沈应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澜桥朝他拱手,转身离开。

沈应时动了动,到底没有伸出去拽她,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越走越远,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

半个时辰后。

马车里,谢澜音听完姐姐的话,惋惜不已,“可惜啊,沈世子那么俊朗的男人,不过他也真是的,既然喜欢姐姐,为何不保证等姐姐三年?姐姐一说他便收了心,足见也不是特别喜欢姐姐。”

谢澜桥拍拍妹妹的手,笑道:“你还小,不会懂的。”

沈应时没再坚持,她反而高看他一眼,真的提出什么三年之约,那就让人看低他了。才见过几面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感情?信誓旦旦的保证,无非哄人的甜言蜜语,她并不稀罕。

“你也只比我大一岁罢了。”姐姐老气横秋,谢澜音忍不住反驳道。

谢澜桥笑而不语,瞥见妹妹手腕上的佛珠手链,困惑道:“娘手上那串明明是从灵隐寺求的,你为何要说谎?一个姨娘的手链,你真那么喜欢?”

今日是沈捷,若是旁人要她们陪一个姨娘说话,她根本不可能答应,虽然相处时严姨娘给她的感觉还可以。

这事涉及的秘密太大,谢澜音就咬定自己是太喜欢这手链。

妹妹不说实话,谢澜桥气得挠她痒痒,她有什么都告诉妹妹,妹妹却古里古怪的,单说她与袁公子的事,到现在还不肯老老实实坦白。

闹了一路,回到别院用完午饭,谢澜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躺到床上,兴奋地翻来覆去。

今日事情办得那么顺利,他肯定会夸她吧?

竹筒里到底放了什么,侯府侍卫森严,便是与严姨娘联系上了,他们有什么办法保证联系一次就能救出严姨娘?

再有他说今晚一更过来,是要带她去赏景吗?

左左右右不知翻了几次身,谢澜音才抱着被子睡着了。

醒来与姐姐一起泡温泉,在池子里游了几圈,谢澜音趴到岸上,仰头望天,“明天就走了,真舍不得。”

他让她快点下山的,不能在骊山逗留太久。

“早点回去吧,别让娘担心。”谢澜桥笑着道。

谢澜音点点头,同姐姐穿衣上岸。

下午在周围林子里逛了逛,天再次暗了下来,谢澜音记着心上人的话,饭后早早钻进纱帐,称自己要睡了,不许鹦哥进来打扰。鹦哥一出去,她又悄悄爬了起来,换了身桃红色的妆花褙子,坐到镜前轻轻打扮。

头上插根镶红宝石的珠花,看看首饰盒,谢澜音笑着挑了一对儿红玛瑙的耳环,往耳朵上戴时,忍不住笑。或许真的有缘吧,否则怎么解释华山那么多人,耳坠偏偏被他捡了去?

装扮好了,谢澜音扭头望窗,又期待又犹豫。

他要带她去哪儿?黑灯瞎火的,再好的景色也看不到,月底了,天上也没有月亮。

眼看窗外越来越黑,谢澜音突然有些怕了。

孤男寡.女,随他去外面,他会不会……

说到底,她对他真的不算很了解。

也许是夜色本就吓人,谢澜音渐渐打了退堂鼓,伸手摸摸头顶的珠钗,想要取下来。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叩窗声。

谢澜音紧张地不行,继续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小心翼翼打开窗子,窗外他一身黑衣,俊朗面容有些模糊。

“你……”

“澜音,想去华清池吗?”

萧元隔着窗子摸摸小姑娘脑顶,笑着问道。

谢澜音登时傻了眼。

55、

天黑无月,星光也被茂密的枝叶遮掩,白日里参天的古树此时都成了斑驳黑影,谢澜音怕得不敢看,紧紧抱住背着她的男人,脸都快贴上他的了。

她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答应随他去露华宫!

“你真的能进去?”她举起右手的夜明珠,照着他脸问。

“你都问了十几遍了。”萧元轻轻捏了捏她大腿,盯着山路道:“放心,天高皇帝远,那边的侍卫很松懈,前两晚我都进去过,在里面睡的,天快亮才出来,你安心跟着我,保你万无一失。”

听他进去过,谢澜音略微放了心,看着他俊美的脸,她靠到他肩膀,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大胆,皇家行宫也敢闯?”

萧元忙里偷闲看了她一眼,笑道:“首先,我有闯进去的本事,若我不会武功,绝不敢去。其次,你那么想去,我怎么能让你败兴而归?”

一番话说得既猖狂又够甜,谢澜音忍不住笑,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这位有本事的男人。

她不错眼珠的瞧,萧元感受到了,见前面一段路都很平坦,他歪头与她说话,“澜音准备怎么谢我?”

夜明珠的光芒昏暗柔和,夜里互望,谢澜音没那么紧张,两人又是这样的姿势。瞪了他一眼,她轻哼哼道:“你少来,今晚你敢不规矩,以后我都不出来见你了,我说到做到。”

娇声威胁也让人骨头发酥,萧元紧了紧手,哑声道:“脸也不行?”

“想都别想。”为了让他知道她态度坚决,谢澜音朝外侧转了过去,只是才看到一侧幽幽的树影,马上又转了回来,见他还在看自己,谢澜音将夜明珠举到了他眼前,故意晃他。

她孩子一样可爱,萧元笑了笑,转过去专心走路。

万幸蒋家的别院距离露华宫不远,走了半个多时辰,萧元就来到了一处宫墙下。

他蹲了下去,谢澜音慢慢爬到地上,紧张地攥住了他胳膊。

萧元收好夜明珠,就着惨淡的星光指着前面一处狗洞道:“那里砖头被我松过了,咱们一起爬进去。”

“我害怕。”谢澜音还是不敢,颤着音问他,“被人抓住怎么办?算了,咱们别去了。”杨贵妃住的地方再好,也没有性命重要,更不消说被人抓住了,还会连累一家人。

“信我一次。”萧元将人搂到怀里,亲亲她脑顶,跟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黑巾,要替她系上,“看,我都有准备的,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而我早带你逃出去了。”

他话里带笑,谢澜音瞪他一眼,没再反对,乖乖让他牵着手,两人前后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没有主人居住,偌大的行宫一片死寂。

萧元嫌谢澜音走得慢,还做贼似的紧紧攥着他胳膊,走一步东张西望三次,便重新将人背了起来。他会功夫,内外兼修,背着个人脚步也轻,因为探过路,很快就到了一座宫殿前,照旧从犄角旮旯潜了进去。

“这里是莲花宫,杨贵妃沐浴的地方,唐明皇专门为她修建的。”萧元放下谢澜音,很小心地推开一扇屋门,示意她进去。

谢澜音心砰砰跳,攥着衣襟走了进去,身后萧元迅速关上门,取出夜明珠照亮。亮光照不远,他牵着她慢慢往里面走,水声越来越清晰,萧元低声给她解释道:“这里的汤泉都是活水,杨贵妃的池子是莲花状的,可惜没法点灯,不能让你看个清楚。你等着,我去摆夜明珠。”

他一共带了七颗,依次摆在汤池旁,珠光汇聚到一处,勉强照亮了池子,却越不过屏风,在外面看,肯定不知道里面有人。

谢澜音怔怔地站在池边,目光一寸寸移过眼前景象。

汤池有一丈多长,用券石搭成了海棠花的形状,氤氲水汽里,可见池中央有条汉白玉石椅,供人休憩。池子一侧,有方石制的架子床,隐隐可见床柱上雕刻了龙凤图案,床边的衣架上,竟然摆了一一方半人多高的镜子。

萧元缓步走了过来,看着她痴迷的眼睛,低声问道:“贵妃沐浴过的池子,澜音要不要试试?”

谢澜音过了会儿才回神,对上他幽幽的注视,她红着脸摇头,“不用,我就想看看。”说着围着汤池绕起圈来,瞥到远处有什么饰物,便捡起一颗夜明珠走过来,绕了三圈,终于看够了,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一眼,刚要劝他带她离开,忽见男人在池边蹲了下来,脱靴卷裤腿,将脚探了进去。

“你做什么?”谢澜音背对他问。

“这三日不停在山里奔波,脚酸了,泡泡脚再走。”萧元扭头唤她,“澜音也来吧,咱们一边泡脚一边说话,你要是怕被我看见,可以把珠子都收起来。”

“不用,你慢慢泡吧,我在这儿等你。”谢澜音矜持地拒绝,去一旁的椅子上坐。

萧元看着她笑,忽的叹口气,仰面躺在了地上,双手交叠垫在脑袋下面,静了会儿,幽幽地道:“说起杨贵妃,还真是红颜薄命,被宠爱她的男人亲自赐死,不知她悬梁自尽时,想到她与玄宗在此处的恩爱,会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身处古地,谢澜音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莫名伤感,再看看那状若海棠的汤池,讽刺道:“应该会后悔吧,后悔爱错了人,不但丧了命,还替他背了祸国的骂名。”

萧元提及此事可不是为了与她讨论古人是非,顺着她话道:“都说冤死的人魂魄会留在世上,你说,倘若杨贵妃真的还没有转世,会不会故地重游?”

谢澜音登时打了个哆嗦,再看周围,忽然觉得这里太过昏暗。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鬼怪,此时才发现,她只是不怕白日里谈论那些,夜里还是怕的。坐不住了,谢澜音慌乱地往他身边凑,蹲下去催他,“起来了,我想回去。”

“怕了?”萧元握住她手,躺着问道。

谢澜音咬唇,继续催他,“你快点起来。”

萧元笑笑,伸手要捏她鼻子,谢澜音退后避开,萧元没再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而大概没收住力道,竟一个不稳栽进了池子里。

哗啦的水声,吓得谢澜音心跳险些停了,瞅瞅外面,她腿软地爬到池边,“你没事吧?会不会引来人?”

池水不浅,中间六七岁的孩子能没顶,边上还好,萧元落汤鸡般歪歪垮垮地坐了起来,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抹把脸后吸着气安抚她:“不怕,这点响动传不出去,只是,我腿抽筋了,站不起来……”

谢澜音慌了,六神无主:“那怎么办?”

萧元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在水下揉腿,痛苦地喊她,“澜音下来扶我一把,先上去再说。”

谢澜音既怕有侍卫闻声而来,又怕他真的出事,想也不想便撑着岸边往下探,绣鞋碰到水,她本能地瑟缩了下,可是看他湿漉漉坐在水里,很是痛苦的样子,她也顾不得衣裳会不会湿了,慢慢挪了下去,站稳了,过去扶他。

到了跟前,谢澜音弯腰,托着他腋下往上提。

萧元左手搭到她背上,右手扶着她肩膀,起身时,谢澜音只觉得一座大山压了下来,才坚持了几息的功夫,脚下忽然一滑,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温热的泉水猛地往嘴里灌,谢澜音同时紧闭了眼睛嘴巴,腰上男人手臂用力一勾,谢澜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人压住了。

闭紧的嘴巴被撬开,谢澜音震惊地睁开眼。

水中更暗,她看见他恍惚的俊脸,那凤眼闭着,唇霸道地贴着她。

明白自己上了当,谢澜音恼怒不已,用力推。

萧元不管,托着她后脑尝他向往已经的唇,只是辗转挪移时会吸入池水,他不得不将她抱了起来。才露出水面,谢澜音闭着眼睛骂他,萧元给她骂了声,随即将人摆到腿上,捧着她湿漉漉的脸再次亲了上去。

男人似火,烧光了她所有力气,又是心里喜欢的人,谢澜音渐渐迷失在了那陌生悸动里。

泉水轻荡,萧元品着她口中甘甜,手也开始不老实,从她后背试探着往前挪,往那压着他胸膛的地方去。碰到了,他心跳如鼓,谢澜音却陡然惊醒,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立即将他往外推。他不肯走,粗鲁野蛮,谢澜音疼了,见他越来越疯狂还想扯她的衣裳,她又委屈又害怕,推他不过,绝望地哭了起来。

哭声唤回了萧元的理智,僵硬地从她脖颈前抬起头,对上她满脸泪水。

萧元知道那是泪,因为先前她脸上的池水都被他吮光了。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萧元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将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压到怀里赔罪,“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澜音,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发誓,成亲前绝不再唐突你。”努力平稳着呼吸。

谢澜音不信,继续哭。

她怪他,更怪自己,因为信他,因为被他的话吸引,连夜随他出门。真正的好姑娘,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今晚他真的欺负了她,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把他想的太好?

后悔委屈失望害怕,种种情绪缠在一起,谢澜音越哭越停不住,竟开始抽了起来。

她哭得可怜,萧元再无心思占便宜,哄了会儿不管用,他轻叹,稳稳抱起她,走向石床。

56、

夜明珠都在池边,床前更加昏暗,看着到了床上便蜷成一团的小姑娘,萧元有些无措。

他喜欢她,去年便做过那样的梦,今年终于得了她的心,夜里听她娇娇地说话,看着她羞涩地躲他,他只会更想,前两次都忍住了,或许就是因为忍了很久,方才在池子里终于捉到她,才会控制不住。

他承认自己过于急切了,但他毕竟收住手了,她为何怕成这样?就那么不信他?

“澜音,衣服都湿了,你先脱下来,我铺到地上去,这边地热,很快便能干。”担心她受寒,萧元暂且将早就准备好的被子推开,连着一层褥子将人裹好抱到腿上,低头哄她,“我去外面等着,你擦干了钻进被窝,我保证不再碰你。”

谢澜音冷笑,她已经傻到半夜与他出来了,再光溜溜钻进他特意准备好的床褥,他得逞后也会说她不自爱吧?

“你真喜欢我,现在就送我回去。”

说出喜欢二字,想到他方才那样粗鲁地揉她,感受着胸口的疼,谢澜音自己都不信他真的在乎她,眼泪夺眶而出。他怎么能那样?她愿意给他抱甚至给他亲,可他竟然……没有任何温柔,就像一个只想发.泄的男人,随便给个女人他都会霸道掠夺。

谢澜音怕了,只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清俊公子。

她不停地哭,萧元又试着哄了两次,得不到任何回应。看看褥子里扭头不给他看的姑娘,萧元突然用力搓了起来,就像那褥子是巾子,他擦猫似的裹着她擦。

“你做什么?”谢澜音十分地不舒服,捂着胸口惊问。

“你不换衣服,我帮你吸干水。”萧元平静地道,太过平静,少了之前的温柔。

谢澜音不喜欢这种对待,手都在褥子里裹着,她没法阻拦,冷声道:“不用你,你真好心,马上送我回去。”

萧元充耳未闻,将人放到床上,上上下下揉了个遍。谢澜音最初抗议几声,见他不听,她抿抿嘴,任他发疯。

身上擦完了,萧元抓起枕巾帮她揉头发,珠钗取下来贴身收好,继续揉。头发被扯,谢澜音疼得闷哼两声,萧元动作略顿,再次动手时缓和了不少。擦到她头发不滴水了,萧元扯开褥子,骤然暴露在他眼前,谢澜音害怕地往里躲,萧元抿了抿唇,拉过被子再次将她卷了起来,一把扛到肩上。

“你……”

“我送你回去。”萧元淡淡地道。

他明显不高兴了,谢澜音越发委屈,他不高兴什么?是不是她乖乖躺着给他欺负,他才满意?

忍着泪,谢澜音同样冷冰冰地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萧元顿了顿,边走边道:“出去再说。”

谢澜音想到附近的侍卫,默认了。

离开宫殿,晚风迎面吹来,谢澜音虽然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依然觉得冷,但更冷的是心。面朝地趴在他肩头,想到来时路上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笑,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她眼泪就一串串地掉了下去。

他欺负她,他不哄她,她再也不喜欢他了,以后再也不见他。

无声地哭了一路,到了那处狗洞前,萧元放她下来,谢澜音理理粘在身上的湿衣裳,没管他怎么处置那被子,率先爬了出去。宫墙四周空旷无数,借着星光勉强能看清路,谢澜音没有等他,按着记忆径自往前走。

她害怕,但身后有他的脚步声,跟前面的山林相比,他再次成了她的依赖。

可他凭什么生气?为何,不来哄她?

果然是真的不喜欢她。

眼泪越来越多,谢澜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睛看不清楚,倒不怕周围的黑影。进了林子,脚下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然再小心,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踩空一处,身不由己地朝前扑了下去。

身子才歪,胳膊被人攥住,跌入那同样湿漉漉的胸膛,谢澜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只是哭,没再抗拒他,萧元知她消了气,心疼地抱住她赔罪:“别哭了,我知错了。”

谢澜音摇头,想说他没有,可是泣不成声。

萧元悔得不行,他早后悔了,可说什么她都不听,保证说地多了,他自己都觉得虚伪,不知怎么说,只好听她的话先送她回去。她在前面走,不发一言,因为恨他连漆黑的山路都不怕了,萧元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他却越走越慌,怕她真的再也不原谅他。

直到听到她哭,他才知道她还在委屈。

“澜音,我错了……”他紧紧搂着她,不停地重复他先前不屑说的赔罪之词。

谢澜音不信,一点都不信,却没出息地舍不得推开他,贪恋他宽厚的胸膛。

多少赔罪都不管用,萧元摸上她沾满泪水的脸庞,心疼怜惜,情不自禁地亲了上去,帮她吮走脸上的泪。她躲了一下,萧元不追,顺势换个地方亲,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轻柔,她不再躲,闭上了眼睛。

泪水渐干,只剩轻轻的啜泣,萧元来到她唇畔,犹豫片刻,还是印了上去。

她身体一僵,萧元没有攥她的手也没有搂紧她,立即退开,在黑暗里看她浮动泪光的眼睛,“澜音,我亲你,是因为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亲了。”

谢澜音眼泪又落了下来,“你弄疼我了……”

萧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在池子里。

他愧疚极了,捧住她脸喃喃哄道:“是我太急了,澜音你不知道,我太想你,第一次亲,我控制不住……”

“那你还动手……”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谢澜音哭着跟他说自己的委屈。

“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萧元赶紧赔不是,见她又哭了起来,怕她对男女亲近有了抵触,萧元捧着她脸,片刻迟疑,再次含住她唇。

这次他一点都不急,只让她感受他的温柔,她那么好,他渴望这种亲近,她肯定也会喜欢。

占有是男人的本能,但萧元忍住了,不去想旁的,只教她如何亲,让她享受其中。

谢澜音也有本能,沉浸在他极致的温柔里,心跳乱了,呼吸重了,腿上没了力气,她站不住,跌靠在了他怀里。他紧追不舍,结实手臂稳稳勒着她腰,那手臂很热,起伏的胸膛也热,透过两层湿衣传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如美丽狐尾尖儿的一根轻毛,在他心头撩过。

萧元身体一紧,脑海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及时扭开头,脸贴着她脸平复。

谢澜音也清醒了过来,听着两人急促的呼吸咚咚的心跳,她脸上越来越烫。

“是不是很喜欢?”喘够了,萧元搂着她问。

谢澜音低着脑袋摇头。

萧元笑笑,哑声与她道:“澜音,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跟她亲密。你还小,这种感觉不算强烈,但我二十了,是个大男人,所以没能忍住,吓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成亲前不该碰的地方,我心里再想,都会忍住,不让你哭。”

她十四周岁生辰还没过,还是个孩子,哪受得了这么大的惊吓。

谢澜音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信他,小声抱怨道:“那你刚刚还……”

“可以亲.嘴,”萧元先声夺人,食指轻轻点了下她脖颈,“只有脖子以下不能碰……”

“哪都不行!”谢澜音狠狠推他,亲昵过后,记起了之前的账,赌气道:“以后白日能见就见,见不到也不许你晚上再过来,回去后我就买条狗看家,不信你试试。”

“狗会咬人,你别乱养。”萧元笑着攥住她手,“行了,我答应你,没事不再频繁过去,但一个月总要让我见上两回吧?否则你白日不出门,时间长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看上哪个表哥?行舟怀舟都……”

“你胡说什么!”谢澜音真的生气了,狠狠打了他一下,“我只把他们当哥哥,你别乱说。”

“每个月十五跟月末,”萧元抱住她哄道,“等到伯父回来,我马上提亲。”

谢澜音哼了哼,没再反对。

商量好了,萧元蹲下去,要背她。

谢澜音有些犹豫,担忧地望着前路,“这么黑,你看得清吗?”夜明珠一颗都没捡回来。

“没事,我慢点走,不会摔了你的。”萧元信心十足。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慢慢趴了上去。

衣裳都是湿的,胸口被他结实脊背压迫的感觉更明显,谢澜音疼得吸了口气,恨上心头,拧了他一下。萧元听她这会儿还疼,知道自己真鲁莽了,自责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才捏了两把,还没品到什么滋味……

胡思乱想着,慢慢将她背回了别院。

“明早记得让丫鬟给你煮碗姜汤。”分别在即,萧元低声嘱咐道。

谢澜音点点头,急着换衣裳,催他快走。

萧元还有话说,握着她手道:“接下来我要帮朋友的忙,暂且没空去找你,你乖乖待在家里,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多想,下月十五,我再过去。”

谈及正事,谢澜音有点担心了,劝他道:“你也小心点。”

从沈捷手里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临走前得了一句软话,萧元舒服了不少,摸摸她脑袋,忍住再亲一口的冲动,连夜走了。

谢澜音关好窗子,将湿衣服放到水盆里,擦拭过后换身睡衣,钻进了被窝。

头发还没干,她靠在床头,回想今晚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

越想越恼,羞却更多。

翌日谢澜音早早醒了,坐起来感受了番,觉得头有些昏,连忙借口昨晚出汗让鹦哥吩咐厨房准备热水姜汤。喝了姜汤再泡个澡,整个人舒服了不少,谢澜音松了口气,早饭后,随亲人们一起下了山。

某处山顶。

萧元一身黑衣,目送蒋家的马车渐渐走远,有些遗憾。其实他想陪她一整晚的,早上再带她来看日出,可惜她脾气太大,他不得不提前送她回去。

“公子,姨**的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诉世子?”卢俊突然现身,低声问道。

萧元目光转冷,什么都没说。

60、

端午过后,西安越来越热,白日里烈日暴晒,清晨凉风吹拂,倒十分地凉快。

谢澜音打扮好了从屋里出来,随意往樱桃树那边瞥了一眼,就见树上挂满了红亮亮的樱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颗一颗跟小红宝石似的,没有她以前吃过的烟台樱桃大,也特别地让人眼馋。

“去取几个碟子来。”兴致上来,谢澜音吩咐鹦哥道,“六个吧。”

舅舅舅母一盘,三个表哥一盘,母亲二姐姐也各有一盘。

摘完六盘,谢澜音额头出了汗,见树上还有很多,她随手摘了颗放到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对一颗颗红樱桃,想到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对儿他送的红宝石耳坠,谢澜音不自觉地笑,小声使唤桑枝,“再去找个果篮,小点的就够了。”

桑枝以为姑娘要一口气将熟樱桃都摘下来,看看樱桃树,估摸着去了,很快就找来一个小果篮。

这次谢澜音挑的特别认真,专捡个大的颜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篮子,心满意足,早饭后盖好盖子,提着果篮去了三表哥那边。

小表妹来了,蒋怀舟暂且放下手里的活计,先去洗手,洗的时候歪头看跨进调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过竹篾篮筐缝隙看出里面装的是樱桃,顿时笑开了花,“果然我平时没白疼你啊,知道表哥爱吃樱桃,早上送了一碟,现在又送来一筐,长安,赶紧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别让大爷二爷他们知道。”

“三爷放心吧!”长安笑呵呵转了进来。

谢澜音笑着朝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长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点脸红了,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哼道:“看什么看,本来就不是给你的,已经让你尝过鲜了,哪能独给你两份。”

白高兴一场,蒋怀舟差点气歪了眼睛,明知故问道:“不给我,那你往我这儿拿做什么?想给谁你送谁去啊。”

说着再次朝桌案那边走了过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样子。

谢澜音赶紧将樱桃放到桌子上,过去哄表哥。

兄妹俩闹了一阵,蒋怀舟叹口气,摸摸小表妹脑袋道:“真的认定他了?”

谢澜音红着脸低下头。

她与他的事,瞒得过母亲,二姐与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才敢托表哥帮忙送东西。

不好意思说太多,谢澜音将两个樱桃塞到表哥手里,小声道:“我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点帮我送过去啊,天气干燥,迟了樱桃要蔫了。”说着逃跑般出了屋。

蒋怀舟摇摇头,将两颗樱桃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拎着篮子去办事。

王府后条街。

萧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樱桃,忍不住笑了,看樱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温柔似水。

蒋怀舟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办完差事就跑了。

葛进出去送客,回来后瞧瞧桌子上的樱桃,他也有点馋了,殷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萧元看他一眼,没用,自己拎着篮子走了。

葛进不是一般的太监,对他忠心,却也没有奴仆对主人那般的敬畏,让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她送的,萧元一颗都不想分出去,黄莺鸟想吃也不行。

吃了不知多少颗樱桃,吃一颗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樱桃一样的唇,晚上忍不住心痒,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约好的见面日子,也想过去找她。

换好衣服才要出门,卢俊过来回禀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门了,看方向,去的是骊山。”

一次可能只是缅怀“严姨娘”,又去了,还是偷偷地去,沈应时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个姨娘。

萧元就是有了怀疑,才让人继续盯着沈应时的。听了卢俊的话,想到姨母得知沈应时可能早已知晓生母是谁时的震惊与后悔,他暂且收了风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备马。”

如果不让姨母与沈应时说清楚,他怕姨母时时刻刻记挂儿子,再无宁日,万幸沈应时是个君子,如果他坚持要去沈捷那边告密的话,姨母只需以死威胁,沈应时应该会打消心思,至于其他,他并不在乎沈应时是否会投靠他这边。

骊山距离西安并不远,萧元的马好,即便赶夜路,也只比提前出发的沈应时晚到一步。

天上一轮弯月,萧元悄无声息登上落霞峰,远远就见坟前跪着一道身影。

他没有马上现身,沈应时在那里跪了半个时辰,他便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应时转身,他才露了面。

山顶较为空旷,借着星光,沈应时很快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声道:“袁公子为何跟踪我?”

他目光警惕,萧元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应时没有迟疑太久,越过他道:“带路吧。”

能跟踪他到这里还未让他察觉的人,肯定有什么与他相关的秘密,或许就与生母到死也要瞒着他的原因有关。

两人都是冷性子,萧元不解释沈应时就不问,他不问萧元更不屑先跟他攀亲,一路将他带到安置姨母的别院,见上房亮着灯,知道姨母准备好了,萧元命卢俊守在门外,他领着沈应时走了进去。

屋中,小颜氏紧张地站在屏风前,听到脚步声,她踟蹰着转身,视线落到一个多月未见的亲生儿子身上,见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颜氏不禁落泪,哽咽着唤了声“应时”。

萧元识趣地退回了外间。

只留沈应时难以置信地盯着十步外的女人。

他记得那双含泪的眼睛,在她蒙着面纱躺在床上时,他见到过,他也记得她的声音,小时候她常常在他“睡着”的时候唤他名字,大了,她则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亲身边,客气地喊他世子。

原来她没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认他,让他以为她死了,让他一个多月彻夜难眠,一会儿怨她的丢弃隐瞒,一会儿悲痛她的逝去,一会儿后悔没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没能让她知道,他那一声“娘”是出自真心。

她还活着,沈应时却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他高兴,更多的却是自嘲。

她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找我何事。”他看着她脚下,毫无感情地问。

小颜氏虽然没有正面跟儿子打过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生气了,她哭着赶了过来,想要抱住他。沈应时猛地转身,小颜氏踉跄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紧紧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脸贴着他宽阔的背,泪如泉涌,“应时,娘不是故意要装死骗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瞒着你……”

她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又怎会让儿子承受一次。

沈应时仰起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自嘲道:“但你派人跟踪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让你料到我知道了,你还会继续瞒着我是不是?明明活着,也要一辈子都不认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认我的理由,为何现在又要认?”

不想落泪,感受着背后生母的眼泪,他脸上也忽地凉了。

就像他刚知道这是他亲母的那年,还是个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亲时摔破了膝盖,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会像孟氏照顾沈妙那样紧张地替他上药,但她没有,她只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使唤丫鬟去请高先生。

他抿着嘴忍着,没有因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因为她不疼他,哭了。

61、

夜凉如水,天空一轮残月高挂。

萧元负手站在门前,仰头望月,屋子里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诉。

萧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应时有什么不知足的。

姨母那么恨沈捷,却始终将他当儿子关心,隐瞒是为了他好,说出实情也是为了他好。

有什么委屈,比母亲活着还重要?

非要等到连个愿意替他心疼愿意体谅他委屈的人都没有,他才高兴去坟前跪着?

如果有人突然来找他,告诉他他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无可奈何才假死了这么多年,他只会高兴,高兴有母亲可以孝敬。

望着清冷的月亮,萧元更想她了。

姨母关心他,但姨母有亲儿子,沈应时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赖关心一辈子的丈夫。

内室。

沈应时第一次知道,原来护国公府的谋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来敬重的父亲。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亲还霸占了颜家二姑娘,逼迫她为他生了儿子。而他的父母,一个为了让他有机会替颜家报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个为了防止他背叛父亲,将他的母亲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阁里,不许他们相见。

“你送我这枚玉佩,就只是为了让秦王能认出我?”低头,取出他一直贴身收着的麒麟玉佩,沈应时慢慢转身,木然地问道。

小颜氏很想否认,但她做不到继续说谎话欺骗儿子,流着泪点头,“是,想把东西送给你,还不让他怀疑,我只能……”

沈应时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说,最后看一眼那他以为母亲是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颜氏心都要碎了,扑过去抓起玉佩往他手里塞,“应时你别这样,这虽然是我雕的,在我眼里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给你……”

沈应时拳头紧攥,铁了心不接,对着窗子继续问道:“你今晚叫我过来,打算让我怎么帮你?杀了他,继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不是!”

小颜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头发都散了,“我什么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用你做任何事!与你相认,是不想你误会我死了伤心,应时,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好,你别误会我还想利用你行吗?”

“好,我知道了,没有旁的事,我走了。”沈应时掰开她手,深深吸了口气,转向她时,目光十分平静,“你放心,你还活着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做任何冲动举止引父亲怀疑……”

儿子愿意替她隐瞒,小颜氏心中复杂,忍不住道:“应时……”

沈应时没给她多说的机会,继续道:“不必谢我,你生了我,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长子,你们想要报复,我不会利用今日所知坏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告诉父亲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将来报复来了,我会与父亲站在一起保护沈家,保护孟氏几人。如果你们迟迟不动手,迟到将来我继承了爵位,我谁都不帮,不会帮太子对付秦王,也不会帮秦王对付太子,我只管镇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为止。”

父母给了他身体,他谁都不欠,但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人,因为他们也欠了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应时抬脚就走。

小颜氏哭得肝肠寸断,扑过去拦住了他,仰头看她的儿子,“那我呢,你以后都不打算再认我了,是不是?”

“是你让我喊孟氏母亲的。”沈应时冷声回道,言罢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她先不要他的。

他知道她想报仇,但她并非只有那一条路走,即便只是个庶子,母亲受苦,他也会想尽办法帮她脱离苦海,只是她没给他尽孝的机会,没给他寸步不离守着她的机会。既然做了选择,甚至都下过今生再也不相认的决心,她现在哭什么?她真的需要他认她吗?

看都没看站在门边的所谓表哥,沈应时决然离去。

萧元也没看他,转身拦住追出来的姨母,抱着她安抚,“姨母别哭,以后元启孝敬您。”

强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么坚强,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

先是死别,再是生离,因为儿子的决绝,小颜氏哭了整整一夜。

萧元守在旁边,陪了一晚,黎明时分小颜氏终于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天上还闪着星星,萧元站在院子里数,数着数着舒了口气,低声吩咐卢俊,“去集市挑两筐甜杏送到蒋家,记得单独为五姑娘准备一个果篮,托三公子转交。”

她送了樱桃,他不回礼,小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并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谢澜音确实不高兴了,早起站在樱桃树前,不知摘了几颗青樱桃撒气。

昨日樱桃送过去,他没有任何回信给她,以为他晚上会过来,结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心里有气,跟家人一起用饭时小脸都是绷着的。

“谁又惹我妹妹生气了?”谢澜桥盯着妹妹瞧了会儿,纳罕地问道。

蒋氏笑着看向小女儿。

谢澜音勉强笑笑,怕母亲姐姐多问,吃完饭就回了邀月阁。

谢澜桥留了下来,坐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蒋氏预计再有一个月就生了,身子重,没精力事事留意两个女儿,小声问次女,“澜音到底为何耍气啊?是不是又跟你们三表哥闹别扭了?”

谢澜桥刚要说不知道,外面玉盏笑着走了进来,轻声回禀道:“夫人,袁公子听说夫人最近爱吃酸的,特意让人送了两筐新鲜的杏儿过来,一筐抬到舅老爷那边去了,一筐抬了过来。夫人是想先瞧瞧,还是直接抬到厨房洗了去?”

“洗了吧,记得拣两篮子送到两位姑娘那边。”蒋氏笑着道,目送玉盏走了,她扭头,想跟女儿夸夸袁公子太客气,却见女儿笑得古里古怪的,不由问了出来。

谢澜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亲都会知道的。

那边谢澜音收到满满一篮子黄橙橙的杏儿,一肚子闷气顿时消了大半,等蒋怀舟又拎了一篮子杏笑得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时,谢澜音被逗地彻底不气了。但她不知道这篮子是萧元送的还是表哥拿来逗她的,谨慎地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蒋怀舟看着鹦哥去洗杏了,这才打趣小表妹道:“澜音厉害啊,送一篮子小樱桃,回头就换回一篮子大杏儿,还让我们也分了两筐,我看你比澜桥还会做生意。”

“少贫嘴!”得知表哥手里的杏儿是单独给她的,谢澜音忍不住笑,一把将篮子抢了过来。

蒋怀舟啧啧了两声,随即跟了过去,低声起哄道:“快找找,兴许里面还藏了信啊什么的。”

谢澜音觉得那不可能,撵走表哥后,却悄悄翻了翻,没翻到东西,她有点失望,不过吃了两颗甜杏后,很快又释然。

“姑娘,这个杏仁也能吃!”鹦哥好动,吃了两颗后蹲到院子里砸杏仁,尝过后兴奋地道。

谢澜音听了,心中一动。

十四岁的小姑娘,初尝情滋味儿,有什么事都会想着对方,这日谢澜音什么都没做,光砸杏核了。天热杏儿不好放,她将两篮子杏都分给了邀月阁里的丫鬟们,再命鹦哥桑枝将洗干净的杏核收过来,她亲手砸。

砸了满满一碟子,临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看看窗户,谢澜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好在杏仁放得时间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兴奋地睡不着,正因如此,那边叩窗声一响,谢澜音就醒了。

盛夏睡衣单薄,谢澜音先穿好外衣,简单地梳个头才抓了两颗杏仁,笑着去给他开窗。

这两日小颜氏郁郁寡欢,萧元心情不免也受了点影响,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灵动的桃花眼,娇美的笑脸,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飞。

“怎么这么高兴?”隔着窗子,他柔声问道。

谢澜音轻轻摇头,有些狡黠地望着他,“你先闭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样东西,猜出来了有赏。”

她兴致勃勃,萧元自然配合,马上闭上了眼睛,还体贴地低头等喂。

谢澜音捏着杏仁递了过去,快碰到他唇时,看着那已经亲过她几次的唇,她有点脸热,声音不禁更轻了,软声提醒道:“张嘴吧。”

萧元笑了笑,听话地张开。

他长得俊,做这样的动作,说不出地撩人。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瞧了会儿,才将杏仁塞了进去,才塞进杏仁尖儿,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发慌,急急缩回手,萧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没有弄掉杏仁。

“尝出来了吗?”谢澜音靠着窗子,期待地望着窗外皱眉品尝的人。

萧元没这样吃过杏仁,但他吃过各种放了杏仁的糕点,自然吃出来了,只是看着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次凑了过去,张嘴道:“再试一次。”

谢澜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继续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萧元就等着这一刻呢,猎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葱白玉指,紧抿不放。

陌生的痒闪电般从他舌尖传到她身上,谢澜音惊得忘了反应,呆呆地与他四目凝望。

62、

他含着她手指,舌尖还不老实,谢澜音耳根发烫,飞快将手指抽了回来,随手抹在裙子上。

“不理你了……”恼他不规矩,谢澜音噘着嘴要关窗。

萧元抢着将手搭在窗棱上,熟练地转移话题,笑着看她,“哪来的杏仁?”

谢澜音早明白他的招数了,但她就是吃他这套,毕竟不是真的生气,便放下手,哼着道:“你不是送了杏来吗,鹦哥说杏仁是甜的,我就让她也给你砸几个。”

萧元有点失望,摸摸她耳边一缕碎发抱怨道:“为何让丫鬟动手?我想吃你亲手砸的。”

这是他的准妻子,将是他最亲的人,除了她,这种类似撒娇的话,他再也不会对旁人说。

谢澜音拍开他手,转过身,自己绕着长发转圈,声如蚊呐:“我说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听得他心也软了,更入耳的是她话里小女儿的羞涩纯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萧元情不自禁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绕头发的手,另一手转过她下巴,低头亲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谢澜音来不及躲避,转瞬就被他熟练地贴了上来。他的唇是软的,她尝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极了,急着往前躲。他才刚开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却因为姿势的问题,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

如最柔软的枕头凹下去了一块儿,萧元动作一僵,及时住了力道。

谢澜音也僵住了,但她有点疼,因此先回神,以为他是故意的,又动了坏心,她气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开他手,又要关窗。

“澜音!”

萧元微喘着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对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稳,便将她往前拉,他下巴抵着她脑顶与她说话,怕她又哭,他语气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过,成亲之前,不会碰别的地方。”

他心砰砰地跳,谢澜音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该不该信他,反正她是羞于再继续与他说话了,静了会儿,小声道:“我给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慢慢吃吧。”

“好,我一天吃一颗。”身体平复了,萧元慢慢松开了她。

谢澜音过去端杏仁,想着他不好拿,倒进了两个荷包里。

萧元就拎着两荷包沉甸甸的杏仁回去了。

送走心上人,谢澜音甜甜地睡了个好觉,翌日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小脸白里透红,跟新开的牡丹花似的。

“娘,今早小家伙有没有踢你?”蹲到母亲身边,谢澜音轻轻贴到了母亲肚皮上。

蒋氏温柔地摸了摸女儿脑顶,笑道:“刚刚才闹了会儿,现在听到姐姐的声音,反而乖了。”

“这么乖,肯定是弟弟了。”谢澜音仰头看母亲,调皮地眨眼睛,“娘总说我们姐三个哪个都让你操碎了心,这个从娘怀上到现在都没有折腾过娘亲,一定的弟弟。”

蒋氏摸摸女儿脑顶,没有说话。

儿子女儿都没关系,她就盼着丈夫跟长女快点回来,一家人团聚了,她什么都不怕,否则……

不敢再想下去,蒋氏望望窗外,转移了话题。

到了五月底,京城忽然派了人过来,是谢定最信任的刘管事,年幼时跟在谢定身边跑前跑后,上了年纪,顺理成章地做了谢家的大管家,为人不偏不倚,谢家三房哪边他都不怠慢,规规矩矩地做事。

“老奴给夫人请安,给二姑娘五姑娘请安。”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夫人与两位姑娘,刘管事神色也露出了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谢澜音姐妹俩分别坐在母亲左右,等着母亲问话。

“刘叔起来吧。”蒋氏客气地让座,疑惑道:“京城到西安千里迢迢,您怎么来了?”

刘管事没有坐,低头道:“侯爷惦记夫人与两位姑娘,也惦记还未出世的小主子,特派我过来伺候,有了好消息再赶紧带回去。另外侯爷跟皇上请过旨意了,皇上得知大爷因公流落海外,赐了很多恩赏,还说大爷一回来便封其世子,兵部郎中的位置也给他留着。老奴来的时候,侯爷也派了人去广东,相信不久夫人与大爷就能团聚了。”

谢澜音嗤了声,世子与兵部郎中的位置本来就是父亲的,刘管事这说却说得谢定对他们一家多好一般。至于广东那边,母亲去年就派了人守着,用得着那边帮忙?

蒋氏看了小女儿一眼,跟着道:“侯爷一片苦心,劳烦刘叔辛苦了,这一路车马劳顿,您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刘管事应了声,随着小丫鬟走了。

目送他离去,蒋氏将小女儿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澜音,有些事情咱们记在心里,不用时时刻刻表现出来。等你爹爹回来了,咱们一家多半是要进京的,你这样喜怒形于色,让娘怎么放心?”

谢澜音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委屈,如果谢定一直都偏心冷落她们一家,她还不会如此在意,就因为谢定曾经宠过她们姐妹,她才不满他去年偏心陈氏那一次。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蒋氏倒没有先前那般气愤了,叹道:“他有他的苦衷,陈氏,到底为他生了三个儿女。澜音,虽然官职爵位是你爹爹应得的,如果他不想给,也有办法彻底的偏心,现在他还肯替你爹爹争取,你就别再怨他了,咱们一家还能团聚最重要。”

女儿小小年纪,她不希望她戾气太重。

谢澜音看看母亲的大肚子,乖乖地点点头。

晌午歇晌时,谢澜音想想京城,突然又发起愁来,夜里见到萧元,她小声问他:“我爹爹回来了,我肯定要搬去京城,那咱们……”

她舍不得离他太远。

萧元早有打算,握着她手道:“伯父肯定会过来接你们,他一来我便提亲,聘礼等迎亲事宜我都会提前安排好,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劝伯父伯母答应早嫁,我便能在你们返京前娶到你,不过那样一来,你就不能跟去京城了,澜音,你愿意吗?”

谢澜音不怎么愿意。

她才十四,她不想这么快就嫁人,不想这么快跟父母分开,她还想去京城看看京城繁华,去京城跟姑母好好团聚。

小姑娘久久不说话,萧元有点紧张了,如果她回京城,他娶她就容易出变数。旁的不说,迎亲时他这个新郎官肯定要抛头露面,万一被人认出来,他擅自离开封地回京,便是一大罪名。

“澜音……”萧元捧住她手亲了亲,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卑与无奈,“澜音,你是侯府贵女,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娶到你,对我来说是荣耀,我却怕去京城迎娶你时,那里的人嘲笑你……澜音,我的聘礼不会比世家子弟差,唯有给不了你体面,我担心你去了京城,见识过那里的繁华,会后悔……”

他第一次这样不自信,谢澜音心疼了,急忙道:“不会的,我,我只想,嫁你……”

“那咱们在西安成亲?”萧元攥紧了她手,凤眼恳求地望着她,“澜音,我真的想早点娶你,你放心,等咱们成了亲,我会常常带你去京城探望家人,如果你不介意被京城亲戚指点,我也愿意在那边买宅子,陪你在京城久居。”

他话里全是对她的紧张,怕她变心,谢澜音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咬咬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早晚都要嫁他,那何不早点安他的心?而且,谢澜音也有点不想在京城侯府出嫁,面对陈氏等人注定会冷嘲热讽的脸,她嫌败坏心情。

她要高高兴兴地嫁人,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她答应了,萧元松了一口气,只是抱着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傻姑娘,他又无比地内疚。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

“澜音,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亲亲她脑顶,萧元郑重地承诺道。

~

六月初六,将近黄昏时,蒋氏顺顺利利产下一子,足有六斤重,按照谢家几位少爷的排行,小家伙名字已经有了现成的,叫谢晋北。

大爷有后,刘管事高兴不已,次日便急着回京报喜去了。

谢澜音喜欢弟弟,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家伙身边,蒋氏看着床前的一儿两女,越发盼望丈夫早点回来,只是按照薛九所说,白家的商船六月返航,路上还得走两三个月,怕是赶到西安,要等到入冬了。

然而没等到谢徽父女回来,蒋谢两家包括整座西安城,先等到一桩噩耗。

匈奴人起兵了,率领二十万铁骑攻打西北一线,已经有五座城池相继失守,若按照眼前的形势下去,不出半月,便能打到西安城。

一时人心惶惶。

34、

上了香,二夫人领着孩子们去玩了,谢瑶陪陈氏去客房休息。

虽然拜了菩萨,陈氏心里依然堵得慌,什么都不想做,坐在榻上生闷气。

本以为谢徽死了,他没死,盼着他客死他乡,转眼间蒋氏又有了身孕。

怎么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心烦意乱,看到原本该在西安当知府夫人的女儿,陈氏更是气闷,可毕竟是亲生的,舍不得迁怒。

母亲眉头紧锁,一看就心情不好,谢瑶体贴坐到榻前的矮凳上,轻轻给母亲捶腿,小声劝道:“娘,我知道你心烦什么,这种看老天爷脸色的事,咱们发愁也没办法,可你想想,她一有身孕便长途跋涉回娘家,很快就是寒冬腊月了,谁能保证她会顺顺利利生下来?就算生了,不也可能是女儿吗?退一万步讲,就是生了儿子,想继承爵位就得搬回来,那么多年,娘还怕没有机会?”

不亲的哥哥与亲哥哥当侯爷,对她的差别可大了,她当然不希望爵位落在外人手里。

陈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外面丫鬟突然在门前回禀,“夫人,圆慈大师新制了两包桂花茶,派人送来了。”

陈氏抿了抿嘴。

圆慈大师与谢定关系不错,这茶是要送给谢定的,想到这些日子儿孙们劝了好几次谢定都不肯见她,得知蒋氏有孕谢定还美滋滋四处宣扬,陈氏现在听到与他有关的事情便来气。

谢瑶先让小丫鬟请人进来,才低声提醒道:“娘,您收了茶叶,回头亲自给父亲送去,都几十年的夫妻了,你好好哄哄,父亲会心软的。”

女儿对她充满了信心,陈氏回想以往夫妻之间的恩爱,也还抱着一丝希望,便收起郁气,露出和善的笑,抬头朝门口望了过去。

小丫鬟挑着帘子,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端着茶盒走了进来。

陈氏常常来灵隐寺,别处的小和尚她兴许不认识,圆慈大师身边的她都眼熟,仔细端详两人一眼,奇道:“你们是圆慈大师新收的弟子?我瞧着眼生。”

两个和尚互相瞅瞅,低头道是,各自报了法号。

陈氏点点头,命小丫鬟去接茶盒。

就在丫鬟们接过东西的那一瞬,两个少年和尚突然出手,一人对付一个丫鬟,转眼就将人放到在了地上。谢瑶大惊,扶着母亲就要跑,放声尖叫,才叫一声,娘家都被人捂住了嘴,使劲儿地挣扎。

白脸和尚应付的是谢瑶,见这女人养得嬉皮嫩脸的,在他怀里躲来多去,他故意将人压到榻上,低声同兄弟商量,“我看她长得不错,一会儿你去外面放哨,容我弄上一回?”说着手在谢瑶身上乱动。

谢瑶惊恐绝望,拼命想要将人掀下去,可男女天生力气悬殊,被人压得死死。

“你不要命了?”脸上有痣的和尚低声斥道,一边说一边将陈氏身上值钱的首饰往下扯,扯得陈氏头发散了,耳垂红了,扯一下身子就打个哆嗦,“利索点,一会人多了咱们就跑不了了!”

东家只让他给陈氏教训,可不能节外生枝。

白脸和尚盯着谢瑶,在谢瑶绝望的注视下啧啧了声,将沾了迷.香的帕子捂到谢瑶嘴上,眼看着谢瑶昏死过去,他伸手将帕子丢给同伙,“给你,我这还有一块儿帕子,弄晕了吧。”

脸上有痣的和尚伸手接,按着陈氏的手故意松了力道,陈氏不怕被人抢钱,可是见那边的贼人竟然要扯女儿的衣裳,她想也不想就要逃出去,出其不意竟然将身上的人推开了!

“来人……”

她拼命往外冲,才跑出一步就被脸上有痣的和尚拽了回去,扬手就是一个大巴掌!

陈氏脑海里嗡嗡一片,登时倒在了地上,为难当头,陈氏回神后仍然不忘呼救,可惜发出的声音连屋里的人都听不清楚。

“跑,你还跑啊?”脸上有痣的和尚一脚揣在陈氏肚子上,目光阴狠地道,“老老实实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老子没想要你的命,可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老子了!”说完扬起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匕首,狠狠朝陈氏肚子扎了下去。

“大哥别冲动!”白脸和尚猛地扑了过去,脸上有痣的和尚“手一歪”,匕首准确无比扎到了陈氏右手手腕上,疼得陈氏闭紧了眼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大哥,她们是官家太太,咱们别闹出人命。”白脸和尚先用手里女人的小衣堵住陈氏的嘴,才焦急地劝道。

脸上有痣的和尚似是被他劝服,凶巴巴瞪陈氏一眼,一把扯出陈氏脖子上的红绳,见是一枚水色上好的玉佛,狠狠一拽,拽的陈氏脑袋抬起又重重磕下,再去抢陈氏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白脸和尚继续去了谢瑶那边,抢首饰时做了不少揩油的事,看得陈氏目眦欲裂。

抢完人,两人对个眼色,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出门后继续装作灵隐寺的和尚,走出谢家休息的这座客院时,迎面撞上二夫人谢澜薇娘俩,身边谢晋东一手牵着七岁的方菱,一手牵着六岁的弟弟谢晋西。

两个和尚顿足,低头行礼。

二夫人没有多想,继续说笑着往里走。

到了客房,向来被陈氏宠爱的谢晋西挣开兄长的手,兴奋地往里跑,“祖母,我刚刚看到一只松鼠……”

挑开帘子,却见他的祖母倒在地上,披头散发,手上扎着一把血淋漓的匕.首,榻上姑母衣襟敞开,身上比他还白。

谢晋西僵在了原地,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夫人谢澜薇娘家随后进来,看清屋子里的情形,谢澜薇啊地尖叫,二夫人同样白了脸,好在反应够快,迅速阻止长子与外甥女进来,吩咐长子去喊人,再让女儿领弟弟出去,她忙着去扶陈氏,“母亲,母亲……”

一个时辰后,谢家。

“回侯爷,老夫人她……”杭州最有名望的郎中惋惜地看了眼陈氏,摇头叹道:“老夫人脸上脖子上的伤不碍事,只是她右手手筋已断,往后怕是,再也拿不得东西了。”

“母亲……”二夫人跪在床边,掩面痛哭,一旁谢循脸色十分难看,又心疼又恨。

谢定离床几步站着,瞥一眼床上形容狼狈疼昏过去的妻子,心中复杂。

妻子说是动身北上前再去灵隐寺拜拜菩萨,祈求一路顺风,但她到底去求什么,他一清二楚。如果她老老实实在家闭门思过,去碰上这种事?

只是,灵隐寺那么多香客,为何偏偏轮到了她?

脑海里浮现大儿媳临走前平静的脸庞,谢定心中一紧。

会是大儿媳安排的吗?

“父亲,母亲去灵隐寺没有千次也上百次了,为何以前都没有出事,如今一被大嫂怀疑就出了事?”谢循请父亲去了外面,扑通跪了下去,言辞愤慨,“父亲,她今日敢买凶欺辱母亲妹妹,明年大哥万一出事,她是不是还想再杀了我们?求父亲彻查此事,替我们做主!”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蒋氏做的,但就算不是,他也要将污水泼过去,让父亲不喜。

“满口胡言!”

谢定一脚踹在了次子身上,寒着脸斥道:“你抓到贼人了?你亲口听他们说是你大嫂指使的了?澜音怀疑你娘的时候,你怎么没求我替她们做主?我告诉你,你大嫂是我派人提亲娶进谢家的媳妇,她温顺纯良孝敬公婆,绝不会做这种事。贼人到底是谁,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安安心心在家照顾你母亲,让我听到外面有半句诋毁她的传言,听到有人搬弄是非弄得谢家家宅不宁,休怪我六亲不认!”

即便是大儿媳做的,那也是妻子活该!

他不忍对妻子赶尽杀绝,亦没脸追究大儿媳,长子生死不明,妻子废了手,一报还一报,他管不了,他也没法管。

警告地看了次子一眼,谢定转身要走。

谢循不甘心,伸手扯住父亲的衣摆,悲愤交加:“父亲,您生母亲的气,可是妹妹呢?她被人凌.辱,你让她以后怎么见人?难道您连妹妹都不管了吗?”

谢循脚步一顿,许久才沉声道:“阿瑶的事,除了你母亲与她,除了你们夫妻,再无旁人知晓,你真心疼她,就闭紧嘴巴,别再提此事。”

他信大儿媳做得出报复狠心婆母的事,但他不信大儿媳会迁怒小姑子,否则她不会平平安安将女儿从西安送回杭州,更不会只让人扯开女儿的衣裳。更何况,一切都只是猜测,或许大儿媳对此毫不知情。

心思重重,谢定亲自领兵去抓人。

很快就听说两个和尚是扬州那边逃逸过来的,一路冒充和尚在不少寺院都做过这种事。

事已至此,谢定越发相信此事与大儿媳无关,就连陈氏娘几个都动摇了。

特别是陈氏,她很清楚,如果是蒋氏派来的人,她可能已经死了,女儿更是躲不过被人糟蹋的命。但这并不影响她去谢定跟前哭诉,只要丈夫相信是蒋氏所为,他们就算两清了,那丈夫也不必再冷落她了吧?

然而谢定听她再三暗示凶手乃大儿媳所派,本来因妻子受伤微微动摇的心,再次冷若寒冰。

就在陈氏一边自怨自艾废了的手一边绞尽脑汁挽回丈夫的心时,蒋氏收到了陆遥的信。

她简单看过,递给了围在身边的女儿们。

谢澜音同姐姐一起看的,看完既痛快又有些失望,小声咒了一句。

谢澜桥沉思片刻,忽的笑了,哄妹妹道:“没事才好,否则咱们还得给她守孝。”

蒋氏赞许地看了眼次女。

刚得知丈夫出事乃陈氏所为时,她确实想要了陈氏的命,但深思熟虑过后,还是改了主意。

丈夫现在领了兵部郎中的职,但还没有正式交接,白白耽误一年,那样的肥缺,明年丈夫回京,想要顺利进兵部都得好好打点打点,一旦陈氏死了,丈夫就得为她守孝三年,太耽误前程。而陈氏活着,等她看到丈夫平安归来继承爵位,看着她们一家越过越好,到了那时候,她废掉一只手的痛苦便不算什么了。

35、

鹅毛大雪簌簌地落,马车慢慢地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马车里,谢澜音披着桃粉色绣如意纹的斗篷,紧紧靠着姐姐坐,小脸发白。车里摆着紫铜小炉,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看不见烟,可她依然冷,紧紧盖在腿上的探子,恨不得将自己围成一团钻到姐姐怀里去。

蒋氏心疼地去摸女儿的手。

谢澜音手里捧着手炉,手心热乎乎的,手背却有点凉。

怕母亲担心,她打起精神笑,“娘我不冷,就是靠着姐姐舒服。”

蒋氏心疼也没办法,叹口气道:“澜音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冬天天寒地冻白日短,再加上她怀有身孕,车队走得特别慢,慢慢悠悠地从九月走到腊月,终于进了西安城。杭州的冬天冷,但跟西安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西北风呜呜地吹,车帘掩得再严实也能钻进来。她习惯了,次女澜桥活泼好动也耐得寒,只可怜了小女儿,打小娇嫩,前几天刚病了一场,今儿个又赶上大雪,可千万别再冻病了。

“喝杯茶吧。”蒋氏想倒茶给女儿喝,谢澜桥抢着做了。

一碗热茶下肚,谢澜音暖和了很多,一手攥着斗篷领子,一手轻轻扯开一条窗帘缝隙。棉布帘子外还有竹帘,谢澜音没动那个,透着竹帘缝隙问车旁的蒋怀舟,“三表哥不觉得冷吗?”

大雪天骑在马上,她都心疼了。

蒋怀舟身上披着大髦,头上戴着遮雪的斗笠,朗声笑道:“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早习惯了,澜音不用担心我,快放下帘子吧。”

谢澜音扫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放了帘子。

两刻钟后,娘仨再次进了蒋府。

小外甥女冻得可怜兮兮的,李氏心疼坏了,没管身怀六甲的蒋氏,先让外甥女们去炕上坐,知道娘仨在南方住惯了受不住这边的冷,她特意让人把炕烧得更热些。谢澜音手冷脚冷,脱了斗篷乖乖爬到炕上,丫鬟抱了被子出来,谢澜音就躺在炕头,只露着脑袋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母亲与舅母一家叙旧。

大半年不见,舅舅舅母表兄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厚了,没什么变化,只有大表嫂林萱,也有喜了,五月里就诊出了喜脉,现在大腹便便,预计上元节过后就要生了。

李氏打趣小姑子,“明年你给我生个外甥,萱萱给我生个孙女,俩孩子呢,当侄女的反而要比表叔大几个月,多稀罕啊。”

旁人家婆母都盼着儿媳生孙子,她一连拉扯了三个儿子,就盼儿媳争气给蒋家添个姑娘呢,整日将孙女挂在嘴边。

婆母心宽,林萱没有了必须生儿子的压力,吃好喝好,养得丰润了不少。

年底家人团聚,有说不完的话。

谢澜音躺在被窝里,暖和了,也困了,在熟悉的温馨的家常里睡了过去。

睡着了,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母亲轻声唤她,谢澜音想睁开眼睛,有微凉的手贴上了她额头,很是舒服。她睁开眼睛,发现屋里点了灯,看看陈设,好像还是舅母的房间,灯光太亮,谢澜音却分不清是清晨黄昏,母亲让她继续睡,她便睡了。

好像没睡多久,有人拉她的手,然后舅母将她扶了起来,姐姐端药给她喝。

~

天黑了,雪还在纷纷地落,萧元靠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凤眼却望着窗外,一双黑眸倒映着柔和灯光,如晨光笼罩的湖水,澄澈表面下,是谁也看不透的底。

院子里传来葛进轻快的脚步声,萧元视线收了回来,随手翻了一页书。

“公子,刚刚蒋家那边传信儿过来,五姑娘偶感风寒,进府不久便病倒了。”

葛进三两步走到铜炉旁,一边烤手一边回话,一张嘴先呼出一团白气。

主子过来不久,便在蒋家安插了眼线,葛进觉得吧,以主子现在跟蒋家的关系,如果谢五姑娘没来西安,那眼线多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病了?

萧元眼睫颤了颤,目光在葛进靴子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

葛进知道主子只是不愿表露他对谢五姑娘的在意,其实心里想得很,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唉,五姑娘她们还真是可怜,一家人天各一方,谢家那边没有真正关心她们的亲戚,才回去不久又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万一谢大人出了事,谢家人恐怕也不会接她们进京了。”

通过蒋家,谢家的事他们便是不知具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不过对于主子来说,谢家的不幸,倒是他的机会。

主子短时间内回不了京城,谢家五姑娘估计也要长住西安,如果说年初相处时间太短是二人有缘无分,如今这一闹,可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主子真喜欢人家,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葛进眼巴巴地望着暖炕上的主子,希望主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出去吧。”萧元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继续看书。

葛进偷偷瞄了两眼,实在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摇摇头,退了下去。

人走了,萧元回想心腹刚刚那番话,抬眼看炕桌上的鸟笼。

天冷,黄莺鸟懒懒地缩成一团,见主人看过来,它轻轻叫了声,清脆好听。

萧元走了神。

她四月里走的,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

说实话,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了,偶尔梦里会梦到她,但只是确定自己梦里出现的姑娘是她,那面容却如隔了一层雾气,雾里看花,又看得见什么?声音虚无缥缈,梦里梦外都没有确切的记忆,只知道,他曾经痴迷她的声音。

年后她就十四了,模样肯定变了,声音是不是也变了?

毕竟是曾经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确实想再见见她。

但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她,有缘的话,自会再遇。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澜音这一病,又好生调理了七八日,才彻底恢复了精神。

但她嫌外面冷,哪都不想去,窝在屋里同丫鬟们下棋打发时间,哪天天暖无风,她才舍得出门。

除夕这晚,一大家人一起守岁,谢澜音坐在母亲身边,看着舅舅家合家团圆,想到远在天边的父亲姐姐,偷偷地哭了,熬到子时明明该困的,回到邀月阁却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年后也没什么精神。

小表妹思亲了,蒋怀舟心疼,想方设法哄她高兴,眼看就要到十五上元节了,蒋怀舟提着一盏他亲手做的花灯来撺掇小表妹,“明晚开始,连续三晚花灯会,咱们家几处铺子都猜灯谜送彩头,澜音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谢澜音怕了西北的冷,白天都懒着动,晚上更不想出门,提着表哥送的花灯转了转,摇头。

“那我不送你了。”蒋怀舟学她赌气时的样子,一把将花灯抢了回来。

谢澜音忍俊不禁,随即哼道:“三表哥做的花灯一点都不好看,我正愁怎么拒绝呢。”

小丫头最会气人,蒋怀舟伸手捏她鼻子。

表兄妹俩闹了起来,蒋怀舟很快讨饶,乖乖给小表妹弹了下脑顶,再次劝道:“澜音去吧,表哥精心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保管这是你最难忘的一次上元节,你就给表哥一点面子,别让表哥白费心思?”

他想让小表妹开心起来,变回那个天真无忧的娇姑娘。

他说的太过诚恳,谢澜音微微动容,“你先说说是什么礼物。”

她又何尝不懂表哥的一片苦心?

蒋怀舟见她动摇了,故作神秘,笑着转了转被她提着的花灯,“明晚澜音随我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欢,我答应再送你一样礼物,只要表哥买得起的,随你挑。”

谢澜音笑了,桃花眼水润润的,里面是被人呵护在意的满足,“既然三表哥如此热情相邀,那我就去瞧瞧吧。”说完忆起那次被贼人劫走的事,而逢年过节这等热闹场合更容易出意外,谢澜音心有余悸地提醒他,“这次咱们多带几个人?”

小姑娘怕怕的,蒋怀舟心疼了,摸摸她脑袋道:“这次咱们就在自家铺子待着,不往街上走,来回来去坐马车,不会出事的。”

他安排的好,谢澜音放了心。

翌日蒋怀舟再去与姑母商量,蒋氏听说两个侄子都陪着,又只在自家铺子,点点头。黄昏孩子们出门时,她替小女儿拢拢梅红色的狐毛斗篷,温柔叮嘱,“乖乖跟着表哥们走,夜里冷,早点回来。”

谢澜音乖巧应是,跟着与姐姐上了马车,蒋行舟蒋怀舟骑马随行左右,前往蒋家的双凤阁。

双凤阁现归蒋怀舟打理,乃一条街正对的两家铺子,南街的卖脂粉香料,北街卖金银首饰,是西安城里官夫人有钱太太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越是有钱人家给的彩头就越丰盛,加上蒋怀舟早把声势造起来了,花灯会还没正式开始,双凤阁附近已经陆陆续续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人太多,致使马车都难通行。

“绕到后街,咱们从后门进去。”街口,蒋怀舟看看那边摩肩接踵的人**,吩咐车夫道,语毕他先调转马头,谁料一转身,撞见两位熟人。

“袁兄!”蒋怀舟惊喜地唤道,立即下马,上前打招呼,“袁兄该不是来赢彩头的吧?”

萧元一身天青色圆领锦袍,目光扫过双凤阁前的百姓,浅笑道:“这么多人,怕是难赢。”

清朗又低沉的声音,飘进了不远处的车窗。

谢澜音捧着手炉贴了贴脸,神色淡淡,仿佛并不认识那说话之人。

36、

佳节偶遇,蒋怀舟邀请萧元共赏花灯。

萧元欣然应允,领着卢俊随蒋家兄弟绕到了双凤阁后面。

马车停了,蒋怀舟去车门前接表妹们。

两盏大红灯笼只照亮了小小的一块儿地方,萧元半隐在昏暗里,凤眼望着车帘。

谢澜桥先出来,照旧一身男装,身上披着青色斗篷,兜帽搭在下面,露出小姑娘秀丽英气的眉眼。亲姐妹,容貌多少有些相似,看清谢澜桥那一瞬,萧元脑海里那场暮春三月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慌张趴在马背上的她,嘟嘴吹面的她,坐在荒山野岭害怕哭泣的她,还有趴在他背上桃花眼明亮水润的她,接连浮现眼前。

只有她的声音,无形无影无味,他依然记不清。

眸色深了,萧元紧紧盯着半挑的车帘。

谢澜音怕冷,没姐姐那么抗冻,车停之前就先把兜帽遮起来了,弯腰往外走,脑袋低着,雪白纤长的狐毛遮掩了大半张脸,就是站在她对面的蒋怀舟都看不全,落到萧元眼里,便只看见小姑娘秀挺的鼻梁,还一闪而逝,转眼就被蒋怀舟挡住了。

下了车,谢澜音就像依赖亲人的幼崽儿,立即挪到姐姐跟前挽住她胳膊,娇娇地靠了上去。

天冷,这样紧挨着暖和。

蒋怀舟看了好笑,示意两个表妹转过来,给她们引见萧元,“还认得袁兄吗?”特别看了一眼小表妹,笑着道:“若不是有袁兄提点,当初咱们在僮山差点就迷路了。”当着下人们的面,没有提什么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怀舟何必次次都要提。”萧元缓步走了过来,站在了他左手边。

“阔别半年,袁公子风采更胜。”谢澜桥大方地赞道。

萧元谦逊一笑,目光落到了已经站正的小姑娘身上。

宽大的兜帽几乎遮掩了她的眼睛,他个子又高,只看见她浓密的眼睫低垂,红唇轻抿,下巴尖了瘦了。联想她家中遭遇又刚刚病了一场,萧元心软了,声音也温柔了几分,“五姑娘,别来无恙。”

朦胧灯光里,谢澜音看着男人腰间的羊脂玉佩,很多事情也记了起来。

他驯服野马,他救她脱险,他背她下山,让她唱曲儿报恩。

不可能不记得,但也只是记得罢了。

抬起头,对上男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俊美脸庞,谢澜音很自然地笑了,“别来无恙。”

娇软甜濡的声音,如融融的春光,驱散了周围刺骨的冷。

萧元心头一跳,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她潋滟的眼睛挪到了她红唇上。

就是这种声音,让他魂牵梦萦,或许,随着她长大了一岁,声音也更动人了。

似是黄莺鸟飞走了又飞了回来,萧元忍不住攥了攥手。

他目光平静,但眼底有旁人难以察觉的野心勃勃,蒋怀舟等人看不见,猎物般被他盯着的谢澜音发觉了。不满他的无礼,也怕了里面她陌生的东西,谢澜音皱眉,重新挽住姐姐的手,看向内院,“外面冷,咱们快进去吧。”

谢澜桥点点头,与妹妹先进去了。

男人们跟在后面。

萧元谈笑自若地与蒋家兄弟寒暄,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前面的小姑娘。

遇到她之前,他没有考虑过要娶什么样的妻子,遇到她之后,闲暇时想了想,发现他不需要妻子出自名门,不需要她貌若天仙,也不需要她精通琴棋书画,他只需要一个让他愿意与其同处一室的妻子,一个让他看着舒服一个让他想要照顾的姑娘。

这位谢家五姑娘,光凭这口好嗓音就让他满意了,而她不但貌美,娇娇俏俏的脾气也招人疼,好几次他都想将她抢到手心里,像逗黄莺鸟那般逗她,至于家世,便是谢徽永远也不回来,他也不在乎。

之前放她走,是因为她年纪小必须跟母亲回杭州,他没有精力去哄一个远在杭州的姑娘,现在她再次送上门,他再不随心所欲,便是对不起老天爷给他的机会,对不起这让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进了雅间,谢澜音抬手将兜帽放了下去,歪头正簪子时,瞥见那边男人在看她。四目相对,男人非但没有识趣地避开,反而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凤眼明亮,似含了绵绵情意,配着那俊逸出尘的容貌,看得她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一下。

但她又觉得莫名其妙。

记忆里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对表兄如君子相交,对她,除了让她唱曲那一次,始终客客气气,即便帮她挑选佩剑时也更像是照顾友人妹妹,眼里不带一丝男女之情,可是刚刚,他的眼神……

因为貌美,谢澜音出门时遇到过些自诩风流的公子,那些人看她,轻佻不规矩。而方才男人的眼神,就给了她那种感觉,只是他气度摆在那儿,未让人觉得反感。但谢澜音想不通啊,分别时他对她无心,不可能才重逢他突然就发现了她的好吧?

心中疑惑,谢澜音如没瞧见他一般侧转过身,低声问姐姐,“我头发乱了?”

也许又是她会错了意,其实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挺好的。”谢澜桥仔细瞧瞧素来注意妆容的小妹妹,笑着道。

谢澜音更不解了,刚想偷偷观察对方,突然失笑。

那么在意他做什么?便是他真的喜欢她了,她也不稀罕了。她要等父亲长姐回来,届时父亲去京城当官,她自然跟着过去,再在京城选个好男人嫁了,最好是个有些身份的官家子弟,让陈氏等人继续嫉妒泛酸。

而眼前这个,容貌气度再不俗,不过是个……

想到母亲表哥们都是经商的,谢澜音没有再看低对方,与人相处,她不会因对方是商人便鄙夷看不起,她只是不会嫁给这样的人,不会给陈氏等人讽刺嘲笑她的机会。

想明白了,谢澜音走到窗前,看下面赶来猜灯谜的百姓,径自与表哥说话,“三表哥,什么时候开始啊?咱们家的灯谜,有什么新鲜花样吗?”

蒋怀舟笑了,喊来掌柜,让他马上开始,小表妹好奇,他怎么能让她等?

掌柜笑呵呵去了二楼当中的雅间,推开窗子,朗声介绍今晚灯谜的玩法。

却是蒋怀舟准备了九个灯谜,谜底都是珠宝,凡是猜出来的人,便能赢得一样用该珠宝制作的首饰。

下面的百姓立即欢呼起来!

双凤阁摆出来的珠宝首饰,就算是铜做的,做成首饰也值几两银子,比那些饭馆招牌菜的彩头强多了,运气好赢得金银玉石首饰,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眼看着九个伙计端了九个用红绸布蒙着的托盘走了出来,百姓们叫嚷地更热闹了。

谢澜音看着下面一张张兴奋的脸庞,情不自禁跟着高兴,扭头夸道:“三表哥真是大手笔,这九样彩头加起来得几百两银子吧?”

蒋怀舟笑,扫一眼她头上的首饰,道:“最好的,是一支镯子。”

见他看着自己的祖母绿耳坠,谢澜音震惊地吸了口气,“你竟然拿祖母绿的手镯当彩头!”

蒋怀舟没有说话,露出一副他有钱他愿意的嚣张模样。

谢澜音知道表哥们有钱,她也没心疼,惊讶过后再看看底下的众人,不禁感慨:“以后谁也不用辛苦劳作了,每年上元节赶到三表哥这里猜灯谜,赢了彩头转手一卖,便能安心享受荣华富贵。”

蒋怀舟嗤了声,“我这是为了讨你欢心才准备的,明年就没了,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谢澜音心里高兴,嘴上故意抱怨道:“你分彩头给他们,我有什么高兴的?都送给我还差不多。”

蒋怀舟刚要继续顶嘴,旁边突然有人插话,“早知有祖母绿,我就不上来了。”

瞥见男人靠过来的身影,谢澜音抿了抿嘴,假装好奇地绕到姐姐那边,离他远些。

萧元眉头微皱,他喜欢近距离听她说话才靠过来的,她怎么走了?

此时却不好再追上去,心不在焉地同蒋怀舟闲聊。

很快有人猜出了第一个灯谜,“鱼婆偷人,鱼公要逐妻”,谜底是岫玉,猜中的中年男子得了一枚岫玉扳指。

见双凤阁真的如此大手笔,猜灯谜的人越来越多了,不过人多是非多,有几乎同时喊出谜底的,红着眼睛要证明自己是第一,掌柜早有准备,无论男女,同时猜中便作诗,哪怕是打油诗,念出来谁获得的掌声最多便给谁。

一般的百姓哪会吟诗作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也让人笑掉大牙,谢澜音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笑得肚子都疼了,靠在姐姐肩上休息,小脸红红,灯光下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可惜她有心躲着萧元,萧元只能看到她后脑勺……

最后一样祖母绿手镯送出去后,人**散去,双凤阁前渐渐安静了下来。

蒋行舟牢记姑母的叮嘱,怕晚归姑母担心,朝三弟使了个眼色。

蒋怀舟颔首,笑着问萧元接下来要去哪逛。

萧元起身离座,刚要说话,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不由都低头,就见萧元脚下多了枚红玛瑙耳坠,红的似火,流光溢彩。

谢澜音看傻了眼,那耳坠怎么好像是她的?

谢澜桥陪妹妹买的,当然也认得,怕妹妹神情露出破绽,不动声色将妹妹挡在了身后。

蒋行舟不清楚里面的内情,蒋怀舟是知道的,瞥见两个表妹的动作,他心里就有了数,打趣般问道:“没看出来啊,袁兄竟然随身带了这种东西,莫非今晚与佳人有约?”

谢澜音红了脸,恼羞成怒瞪了表哥一眼,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众目睽睽之下,萧元淡定从容,捡起耳坠捏在手里把玩,目光有些怀念,“怀舟多想了,这是我去年游华山时在玉泉旁拣到的。古人有遗帕定情,我觉得我与这耳坠的主人也有缘分,便收了起来,将来有幸得见,或许能成就一段佳话,异想天开之处,还请诸位莫笑。”

说着取出帕子,无比珍视地擦了擦那枚红玛瑙耳坠,再贴胸收好。

蒋怀舟愕然,忍不住看向小表妹。

谢澜音轻咬红唇,盯着男人胸口瞧了会儿,转身走了。

他捡了便捡了,但这辈子她都不会让他知道那是她的耳坠!

37、

还没走出双凤阁,谢澜音便将兜帽戴上了,领头走在前面,快步下了楼。

萧元走在后面,望着她负气的背影出神。

他那样说,她生气,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觉得被冒犯了吧?

想到小姑娘转身时嘟起来的嘴,萧元失笑。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

他容貌出众,常常被宫里伺候的宫女偷窥,萧元很清楚姑娘喜欢谁了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她呢,他去驯马耽误蒋怀舟教她她都不高兴,街上偶遇她也不主动亲近他,显然对他无心。不过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想方设法哄她吧,哄的她高兴了,自然就喜欢上他了。

到了门外,蒋怀舟与他道别,神情有些古怪。

以前只是单纯的朋友,现在发现这位朋友想跟他小表妹“成就一段佳话”,蒋怀舟再也没法将他当普通朋友看,到底是撮合还是保持距离,他回头得先问问小表妹与姑母的意思,虽然他觉得除了身份,这人没什么好挑的,论容貌气度,与小表妹站一块儿简直是天造地设。

萧元点点头,看了一眼车窗,道:“年前年后繁忙,听闻伯母来了西安,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拜访,请怀舟见到伯母替我拜个年,他日我再携礼,亲自去给伯母请安。”

蒋怀舟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去年姑母去袁家走动过,又觉得袁公子这般也是礼节,便痛快应了。

翻身上马,两帮人在街口分道扬镳。

不知何时起了风,街上行人也少了,离开热闹地段,夜晚寂静无声,只有冷风迎面吹来,吹得人脸都发僵。

卢俊偷偷看了主子一眼,见主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忍不住问道:“主子要纳五姑娘做妾?”

主子非好热闹的人,晚上直奔双凤阁,又拿出五姑娘的耳坠说了那样一番话,他脑袋再笨也看出来主子是想对五姑娘出手了。主子喜欢谁想要谁他一个侍卫不该干涉,但他怕主子隐瞒身份久了,一时冲动忘了他真正的身份。

看五姑娘在家里受宠的样子,她母亲舅舅多半不会让她给主子做妾室,主子是否考虑到了这层?

萧元嘴角抿了起来。

他之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

得知父皇将那个丑女塞给他时,他都没有现在愤怒。

当时他未考虑过娶妻,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遇到心仪的姑娘,只想着先得了皇位,等他坐上皇位,父皇的旨意又算什么?没想短短一年,那道圣旨就成了自己娶她的绊脚石。

萧元可还记得,明月楼里听人说他的故事时,她对给“秦王”做妾的不屑。

萧元也不想委屈她,更不想早早暴露身份。

但他更不想再等几年,一来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二来他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将她娶回身边,每天每晚都听她说话。

要不,就以现在的身份娶她?

萧元望望天上的明月,忽然觉得可行。

用这个身份,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会受任何委屈,他出去做事时只称做生意去了,她也不会怀疑,乖乖在家等着他回来,给他生几个孩子。大事成了,他直接封她为后,这么尊贵的位置,她高兴都来不及,肯定不会气他骗人,就算气了,孩子都有了,好好哄哄也就好了。至于臣子怎么说史书怎么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还不都得听他的?

巧的是,蒋家也是经商的,只要他先得了她的心,她父母应该也不会太反对。

“娶妻,以后与那边来往,注意别露出破绽。”

头也不回,萧元低声道。

卢俊望着主子的侧脸,沉默片刻才领命。

主子的心思,他是真的看不透了。

夜色如水,主仆俩的影子被一侧宅邸前的灯笼左右,长长短短变化,直至消失在街头。

另一边的马车里。

谢澜桥轻声数落妹妹,“现在后悔了吧?谁让你当初乱扔东西?”

贴身的物件儿落到了一个大男人手里,人家还惦记着与妹妹成就一段姻缘,不认识的话倒可以装作没听见,可袁公子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又与表哥交好。妹妹不去讨要耳坠,袁公子当真因为一个耳坠痴等怎么办?讨要了……

“澜音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谢澜桥打趣地问道,说实话,妹妹与袁公子确实很有缘分,那个耳坠便是最好的见证。

“他哪里值得我喜欢了?”懊恼后悔的当头,听姐姐还有闲心笑话她,谢澜音轻声嗔了一句,说完忆起男人擦拭红玛瑙耳坠时专注认真的脸,想到自己的东西每天被他贴身收藏,谢澜音忍不住打了个冷哆嗦,烦躁地钻到姐姐怀里,“姐姐快帮我想个办法,把耳坠偷回来吧!”

她不但不想承认与他的狗屁缘分,还不想将东西留给他!

凭什么给他收着?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现在她收心了他才想娶了,他想娶她便凑上去,那她算什么?她谢澜音还没差到愁嫁的地步,挑都不挑就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再说了,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都没看上,真去相认,没准人家还以为她冒名顶替……

仿佛看到男人倨傲不屑的脸一般,谢澜音越想越烦,在姐姐怀里蹭来蹭去。

妹妹又磨人,谢澜桥赶紧按住她,好笑道:“你以为我是神偷啊,想偷什么就偷什么,既然妹妹真的无心,那,咱们就当不知道吧,以后尽量不再见他。一会儿我跟三表哥说一声,他心里有数的。”

“可我想把耳坠偷回来……”谢澜音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

谢澜桥点了点妹妹鼻子,狡猾地道:“那你去求三表哥吧,我是做不来那种事的,想做也没有机会。他常常与袁公子见面,兴许可以碰碰运气。”

谢澜音立即凑到车窗旁,朝骑马跟在旁边的表哥招手。

蒋怀舟正琢磨耳坠的事呢,见小表妹召唤,马上凑了过去。

谢澜音一手挡着嘴,低声与他耳语。

蒋怀舟连连摇头,“此非君子所为,你不喜欢他,咱们别透漏出去就是,只当耳坠丢了。”

任小表妹说的天花乱坠求得他内疚自责,蒋怀舟照样不答应。

谢澜音心里有气,猛地放下了窗帘。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真的烦啊,他捡了放旁的地方收着便是,偏偏放身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好不容易消了气睡着了,谢澜音罕见地做了个梦,梦见男人喝醉了,醉倒在床上,身边无人伺候,她蹑手蹑脚去偷耳坠,摸到了,眼看就要得手,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然后她就吓醒了……

38、

上元节过后没几天,萧元真的携礼登门拜访了。

他提前一日下了帖子,谢澜音听说后,次日老老实实待在邀月阁,免得出门被他碰到。

又没见到人,这次萧元却没有马上离开,陪蒋氏说了会儿话,蒋怀舟客气地请他去他那边坐坐,他便去了。

“那是怀舟制香的地方?”到了蒋怀舟的院子,见两个小厮搬着一箱东西从一间宽敞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萧元颇有兴致地问。

蒋怀舟点点头,笑着邀请他,“我带袁兄去瞧瞧?”

萧元做了个请的首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中宽敞明亮,几排橱架上摆满了各种晒干花瓣磨成的粉,幽香扑鼻,亦有制好的香膏,用上好的瓷瓶盛放。萧元随意浏览,偶尔拿起来闻闻,瞥见玫瑰花粉,他目光微变,继而挪到香膏那排,很快就找到了一盒美人娇。

美人娇旁另有两个小字,“玫瑰”。

萧元端起瓷盒,没有打开,便凭那淡淡的香味儿确定了这是她用的。

她曾娇娇地靠在他肩头,他当然记得那股香。

“这个闻着不错。”萧元朝蒋怀舟赞道。

美人娇是蒋怀舟目前调配出来的最让他满意的香膏,得意之作,忍不住多介绍了几句,末了打趣道:“袁兄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两瓶。”

萧元笑着看他一眼,“这么好的东西,摆在铺子里价格肯定不菲吧?”

蒋怀舟没有多想,实话实说道:“小表妹喜欢这个,就专给她用了,不曾拿出去卖。”

萧元听了,低头看手里的青花瓷香膏盒,似是要确定什么般,再次抬高,轻轻闻了闻。

蒋怀舟困惑地看着他。

“恕我冒昧,敢问怀舟可曾听说五姑娘丢过一只耳坠?”萧元转向他,注视他眼睛问道。

蒋怀舟自小在铺子里混,心思转的飞快,马上猜到了什么,茫然地盯着萧元看了两眼才不解地反问道:“袁兄怎么突然这样问了?”说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莫非袁兄怀疑昨晚那只耳坠是澜音落的?”

萧元没啥表情,门外葛进耳朵尖,听蒋怀舟一副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语气,忍不住腹诽了几句。不亏是表兄妹,三公子五姑娘都挺会装的,一个明明逗了主子的黄莺假装没逗,如今这个明明知晓耳坠的事还假装不知,可见五姑娘是同表哥透过话了,不想与主子相认。

自家身份尊贵文武双全又有仙人之姿的主子被人齐齐嫌弃了,葛进胸口堵得慌。

萧元并未在意蒋怀舟的欺瞒,蒋怀舟没有直接否认,已经算是磊落了。

“我生来五感比旁人敏锐,当初捡起耳坠之时,曾闻到淡淡的玫瑰香,与美人娇的香味一样。如果美人娇已经摆在铺子里贩卖了,我绝不会想到五姑娘身上,但既然不曾卖过,而当日怀舟与五姑娘确实在华山,便忍不住问问。”

萧元看着蒋怀舟,眼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期待。

蒋怀舟看出来了,这人之前对小表妹客气守礼,但心里还是有好感的,所以在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蒋怀舟不敢得罪小表妹,也不愿直接欺骗一个真心结交的朋友,看看那瓶美人娇,蒋怀舟摸摸脑袋,似是遇到了罕见的趣事般笑了,“袁兄的话有些道理,不过我真的没听澜音说过,一会儿我去问问她吧。如果她没丢,可能是旁的姑娘恰好用了相似香气的脂粉,喜欢玫瑰香的姑娘挺多的,我记得袁兄说耳坠是从泉水旁拣到的,被泉水冲刷,香气变了也有可能。”

这样明日他说不是小表妹的,对方也能明白小表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那就有劳了。”萧元诚心地道,又看了一眼美人娇,才移开了脚步。

送完客人,蒋怀舟想了想,去了邀月阁。

“泉水泡了一晚的耳坠,他居然还能闻出香味儿?”谢澜音难以置信地问。

蒋怀舟摸了摸鼻子,“美人娇香味本就难散,不信你现在洗两遍脸,用力搓,擦干了照样能闻到。”

谢澜音顿时泄了气。

确实是这样,刚得了美人娇的时候,她还夸过这点。

“那就按你说的,告诉他我没有丢耳坠,让他误会旁人去吧。”谢澜音烦躁地转了转茶碗,皱着眉头道。

蒋怀舟瞅瞅愁眉苦脸的小表妹,惋惜道:“可惜了,我看袁兄猜到丢耳坠的姑娘可能是你时,他似乎很高兴,现在注定是白高兴一场了。”一转眼他的小表妹也长成大姑娘了,开始有人喜欢了,蒋怀舟觉得挺新鲜的,忍不住想逗逗小表妹。

谢澜音一来分辨不出表哥是不是瞎编的来逗她,二来怀疑表哥根本没领会那人的眼神,瞪他一眼,让他直接否认去,便去内室了,免得继续听他胡扯。

蒋怀舟下午就去了。

萧元微微失望,转瞬又恢复了自然,扬言要继续等下去。

蒋怀舟再去小表妹跟前跑腿。

谢澜音松了口气,夜里躺到床上,回想去年的一幕幕,又有点怅然若失,好在只是片刻感慨,想想失散的父亲长姐,想想已经搬到京城侯府的谢家众人,小姑娘很快就平静了,裹好被子睡去。

月底林萱生了个小女娃,母女平安。

蒋济舟给女儿起名叫绒绒,因为当天下了一场小雪,绒绒的雪花无风静落,触动了他的心。

蒋家终于有了姑娘,蒋钦李氏都很高兴,绒绒洗三过后,夫妻俩就开始商量大办满月礼了。

谢澜音现在有空便跑到大表嫂这边,看她哄孩子,乳母给绒绒包襁褓把嘘嘘,谢澜音都好奇地学,只有小丫头拉臭了,她才笑着溜掉,等里面收拾干净了她再进去。临近满月,绒绒一天变一个样,白白胖胖的,谢澜音喜欢地不得了,除了表侄女,其他什么都抛到脑后头去了。

此时蒋家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

知府方家。

依然少女装扮的杜莺儿放下帖子,隔着面纱问方泽,“表哥要去吗?”

面容挡着,一双美丽的眼眸像是会说话般,越发勾人。

容貌毁了,为了继续攥住男人的心,杜莺儿对着镜子下了一番苦功,又请了专门的嬷嬷教她房中术。凭着这双勾人的眼睛,日益精湛的本事,再加上表兄妹之间昔日的情谊,方泽竟没有嫌弃她的容貌,越发地宠她了,后宅的事就交给她打点。去年曾经有人介绍过一门不错的亲事,可惜不知怎么漏了风声出去,让女方家里知道方家有个身份特殊的表妹,不了了之,方泽还没有厌弃杜莺儿,就没急着续娶。

“为何不去?”

方泽歪躺在榻上,眼睛望着房顶,脑海里是京城的事,“谢定封侯,父子俩都进了兵部,连侯爷都夸他们父子,有心结交。我已经得罪了谢定,切不可再断了与蒋家的交情,就算要断,也得等谢徽真的回不来了再说。”

早知谢定会封侯,她绝不会与谢瑶和离。

可惜没有早知,方泽只庆幸去年他派人劫走谢澜音的事安排的天衣无缝。

眼看着男人不知为何出神,杜莺儿眼帘垂了下去。

她希望表哥与谢家彻底断绝关系,否则谢家爬的越高,表哥就会越后悔,后悔到生出于谢瑶再续前缘的地步。谢瑶走的决绝,但她有了女儿,只要表哥诚心悔过,谢瑶极有可能答应,届时她又算什么?

~

平西侯府。

侯夫人孟氏也在与沈捷谈论蒋家的帖子。

“往常蒋家有事,侯爷都是派人送份礼过去,这次为何让我亲自跑一趟?”孟氏不解地问,“蒋家在陕西再有分量,都只是商家,侯爷是不是太给他们脸面了?”

沈捷喝了口茶,提点她道:“现在谢徽妻子蒋氏在这边,让你去是给她面子。”

镇国公府颜家败落后,他们沈家迅速成了盛极一时的权贵,妹妹封后,外甥受封太子,他也成了威名远播的平西侯。但沈捷心里清楚,皇上还是防着他的,只让他镇守西北,兵部没有沈家一个人,父母二弟留在京城,也有点人质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行事,颜家便是例子。

所以他要敬着皇上,也得与朝臣们打好关系,不结党,但也不能谁都不理。

孟氏懂了,点点头。

夫妻俩继续闲聊,外面小丫鬟报三位公子来了。

孟氏瞥了一眼丈夫,才让人请。

很快沈捷的三个儿子便走了进来。

领头便是侯府世子沈应时,今年十七,容貌酷似沈捷,只有一双凤眼与父亲不同。

走在他旁边的是嫡出三公子沈应明,才十岁,容貌继承了沈捷孟氏的优点,肤白唇红,很是漂亮,与世子兄长不同,沈应明活泼爱笑,嘴角有个梨涡,越发显得调皮。

庶出二公子沈应谨走在最后,不同于兄长的清冷幼弟的孩子气,十七岁的他嘴唇单薄,眼寒戾气,或许天生如此,便是刻意讨好父母时,也遮掩不住。

孟氏最喜欢嫡次子,笑着将宝贝儿子叫了过来,“后日蒋家孩子庆满月,明儿要不要去?”

沈应明好热闹,立即点头。

孟氏摸摸儿子脑袋,又看向长子,笑容收敛了几分,“应时也去吧,你父亲脱不开身,你代他走动走动。”

这个儿子虽然是亲生的,从小与她不亲,才两岁就被丈夫抱到前院养着了,说是作为世子得严格管教,轻易不许她插手。她拗不过丈夫,幸好很快又生了女儿,这日子才有了点奔头,只是与长子的感情不可避免的淡了下来。等她想亲近长子时,长子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对谁都一张冷脸,让她想亲近话都说不出口。

“好。”母亲吩咐,沈应时言简意赅。

孟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那个庶子身上,没提他,让两个大的下去了,她低头哄小儿子,问他有没有去看生病的姐姐,声音温柔。

沈捷看看她,想到刚刚离开的两个儿子,眼里掠过一抹歉疚,转瞬即逝,寻了个借口告辞。

孟氏目送他走,朝那边的大丫鬟墨兰使了个眼色。

墨兰心领神会,轻步出去了,少顷回来,堂屋里已只剩孟氏。

“夫人,侯爷去了梅阁。”

除了夫人,侯爷一共有三房姨娘。最开始方姨娘住在梅阁,除了侯爷与园子里伺候的丫鬟,谁都不许进去,侯爷也不让方姨娘给夫人请安,后来方姨娘与夫人同时有孕,生下二公子难产死了。侯爷将二公子抱给竹园里的宋姨娘养,很快又抬了位严姨娘进来,而这位严姨娘不但住进了梅阁,就连待遇都与最初的方姨娘一样,极受宠爱又神秘莫测。

为了她,夫人与侯爷不知闹过多少脾气,闹着闹着认了,大家各过各的,幸好那个严姨娘不会生养,住进来十几年都没个动静。

丈夫去了那边,孟氏都习惯了,静静坐了会儿,去跨院看女儿。

梅阁里,听丫鬟说侯爷来了,严姨娘放下手中书,抬头看去。

夕阳的光暖融融的照进来,那绝色脸庞上一双凤眼,美如秋波。

39、

沈捷情不自禁停住脚步,望着书桌前被柔和夕光笼罩的小颜氏。

快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与初遇时一样,美得高傲清冷。

那时他只是护国公手下的一个普通将军,她是高高在上的颜家二姑娘,是皇后的亲妹妹,他曾无意撞见她一次,被她的美貌迷惑,他看的出了神,而她则用一种看奴仆的轻蔑目光瞥了他一眼,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当时他刚刚娶了孟氏,明知不该,还是为她动了心。

皇上暗中笼络他,他不答应便是死,他听从皇命陷害颜家,事成后他平步青云,颜家则落入了尘埃。

她与家人一起流放辽东。

他放不下,一路暗中跟随,负责押送的衙役觊觎她美貌,单独带她去了一片树林,护国公和他两个成年的儿子早已丧命战场或被斩首,只剩还是孩子的颜家三公子和几个女眷,瞪红了眼睛也无济于事。

沈捷就趁当时救下了她,打晕两个衙役,用提前准备好的女尸伪装成她滚下山坡丧命,死无全尸,衙役醒来后不敢声张,只道她逃跑时丧命,从此世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他知道,她被他带回了陕西。

她不愿意,他用皇宫里她刚刚丧母的外甥用辽东的亲弟威胁。

她不得不从,成了他院子里的方姨娘,可即便时被他抱在怀里,她眼里也只有鄙夷。

沈捷想看她笑,然后她真的笑了,在她有了身孕在她听说孟氏也有了身孕时,笑着与他讨价还价,无论她生男生女,她的孩子都必须与孟氏的换了,让他们的孩子做沈家嫡出的子嗣,若是男子,还必须继承他的爵位。他肯答应,她便一心一意做他的姨娘,他不同意,她即刻一尸两命。

沈捷舍不得她死,舍不得他们的孩子死,犹豫两晚,答应了她。

孟氏产子当天,她服了催产的药,他精心安排,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很快又不留痕迹地处置了所有知情的人,包括她身边的丫鬟。

她不想养孟氏的孩子,他安排她假死,将孟氏的孩子交给宋姨娘养,再让她以新的身份进府。她也确实履行了她的诺言,待他如丈夫,从不试着踏出梅阁,也从未提出要见孩子,安安分分的做梅阁的主人,对外面什么都不打听。

沈捷也不敢让她与外面有联系。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处心积虑让亲生骨肉做了世子,不就是希望将来儿子替颜家报仇,然后成为皇长子萧元的助力吗?沈捷很清楚,换子之前与她约法三章,她身边的下人全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死了她与儿子相认的心。

他喜欢她,为她冲动,但他绝不会让长子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绝不会让长子妨碍亲外甥太子登基,一旦被他发现这母子俩联络上了长子也偏心母亲要背叛沈家,他会毫不手软地废了他的世子位。

“在看什么?”收回思绪,沈捷笑着走了进去。

小颜氏没有起来,朝他指了指桌上的书,低头道:“三月里侯爷要生辰了,我在想为你做什么样的玉佩。”

她垂眸挑选,神情专注。

沈捷笑了,坐过去陪她挑。

他没有时间常常带她出去,她困在梅阁无趣,除了琴棋书画刺绣等闺秀惯用打发时间的把戏,更是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譬如养花种菜,木雕玉雕,有段时间还捣鼓编竹篓藤椅,反正总是有新奇的点子,其中学的最精的,便是做玉佩。

长子十五那年单独去外面历练,她做了一枚麒麟玉佩,托他送给长子,保他平安。

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

他心软,仔细检查过玉佩,确定没有任何与儿子身份相关的线索,里面也不是空的,便将玉佩交给了长子,怜她一片爱子之心,他告诉长子这是他特意去大慈恩寺请主持开过光的,命他随身佩戴。

他只是不许她主动见孩子,每个月还是会找机会给她见的,只是她隐在暗处,长子看不到她。那么他希望她看到儿子戴着她送的玉佩,会开怀些。

~

二月底,清晨天亮的早了,空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谢澜音穿着一身樱红色的杭绸妆花褙子来看表侄女。

小丫鬟见了,脆声朝里面通传。

屋里林萱立即推开搂着她乱碰的丈夫,红着脸去屏风后收拾。

蒋济舟意犹未尽地吞咽了下,低头理理身上的衣袍,先出去了。

“大表哥,绒绒醒了吗?”谢澜音熟稔地问。

“醒了,就等着你帮忙洗脸了。”蒋济舟神色如常地逗道。

谢澜音着急看表侄女,朝他笑了笑便进去了。

林萱佯装自然地招呼小表妹。

谢澜音一心扑在表侄女身上,没有留意表嫂脸上可疑的绯红,快步走到炕沿前,俯身亲了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女娃一口,“绒绒今天满月了,看小姑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抬手拿出一个赤金项圈,下面缀着长命锁,锁下系着九个小铃铛,晃起来叮当作响。

绒绒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项圈,伸手要抢。

谢澜音先亲了小女娃一口,再在表嫂帮忙下替绒绒戴上。

日头渐渐升高,客人们陆续登门。

萧元也来了,透过窗帘缝隙看蒋家的院墙,想象她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她很喜欢大表哥家的小侄女,整天笑呵呵地去那边串门,俨然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姑娘,让他明明准备好了接近她的理由,却没有机会下手。

“公子,平西侯府的人也到了,就在咱们后面。”葛进小厮打扮跟在马车旁,往后面瞧了瞧,对着车窗低声道,“世子陪着侯夫人来的。”

他与主子远远见过沈应时。

萧元目光一转,没有做声。

两辆马车前后停在了蒋家门前。

贵客登门,除了谢澜音在里面陪表嫂,蒋家众人连同蒋氏谢澜桥都迎了出来。

萧元很识趣,下车后朝长辈们点点头,主动站到了蒋怀舟身后。

蒋怀舟递给他一个没办法的眼神。

萧元回以了然一笑,视线投向了马车。

沈应时下马,朝蒋家众人颔首致意,转身去了车前,先将弟弟沈应明抱了下来,再扶孟氏。

蒋钦李氏都见过这娘仨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热络地去行礼寒暄。

谢澜桥一身男装,目光在娘仨身上转了两圈,低声同母亲道:“难怪舅母说侯夫人更偏心幼子,这位世子身上几乎没有与她相似的地方。”

蒋氏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萧元离得近,听到了些,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像父母。

只是,当孟氏娘仨在蒋家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这边时,萧元目光一凝,定在了沈应时腰间的玉佩上,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同时变得清晰的,是儿时乳母温柔的话语。

“殿下,这麒麟玉佩本是一对儿,乃老太太家里传女不传男的宝贝,保佑姑娘们儿孙满堂的,老太太临走前,分给了娘娘与殿下的姨母……”

贴身收藏的玉佩,便是离得有些距离,他也认得清熟悉的纹络。

萧元难以置信地抬头。

沈应时恰好与他擦肩而过,凤眼目不斜视,拒人于千里。

40、

宾客满门,今日的蒋家处处热闹。

萧元心中有事,同蒋怀舟打声招呼后,领着葛进去了蒋家的花园。

快三月了,天气暖和了不少,池边堤岸上迎春花开,嫩黄鲜亮。

萧元行至池边,望着粼粼的池水出神。

母后去世时他才两岁,什么都不懂,六七岁的时候,他通过乳母知道了颜家的下场,外祖父与两个舅舅被扣上了谋逆罪名,斩首示众,姨母在发配辽东途中丧命,两个舅母与年幼的孩子们身体羸弱,不久也去了,只有小舅舅还活着,在苦寒之地娶妻成了家。

他看过颜家的抄家名单,姨母那枚玉佩也在其中,只是碎成了片,应该是姨母被迫交出时,选择玉石俱焚。

麒麟是祥瑞,天底下麒麟玉佩数不胜数,但外祖母家传承下来的这一对自有其特别之处,萧元取出贴身收藏的玉佩,再次端详,确实与沈应时那枚成双成对,连玉色都一样。

如果是旁人按着姨母那枚玉佩做出来的,那个人与外祖母姨母关系一定非常密切。

长辈们身边伺候的丫鬟?亦或是闺中密友?

可为何玉佩会落到沈家,还到了沈应时身上?

“公子在烦恼什么?”葛进在旁边观察了有一会儿了,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烦恼,面上都露出来了,看看主子手里的玉佩,他低声问道。

葛进心思敏锐,萧元没有瞒他,将玉佩给他看了眼,一边收到怀里一边低声道:“沈应时身上的,与我这枚是一对。”

葛进脸色大变,本能地扫视一圈周围,确定无人,他才垂眸沉思。

沈家的情况他们很清楚了,唯一查不到的,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严姨娘。权贵之家妻妾成**并非罕事,严姨娘受宠,不用去主母面前晨昏定省也是宠妾常见的待遇,但她与世隔绝,近似幽禁的起居,便太过稀奇。

而她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位方姨娘。

是她容貌与方姨娘酷似,沈捷才像宠爱方姨娘那般宠她吗?

但两个姨娘的古怪处,应该与沈应时的玉佩没关系啊?

葛进挠了挠脑袋,歪头的时候,对上主子俊美清冷的侧脸。

葛进心头忽的一跳,这气度……

气度相似正常,都生了一双凤眼也正常,但同时又都佩戴着成对的玉佩……

玉佩是姨**的,最正常的情况,玉佩该在主子表弟妹身上,可姨**年纪轻轻就……

如果没有呢?

葛进兴奋地搓了搓手。

姨**可能真的活着,当年死无全尸现在看来完全是障眼法,玉佩在沈应时身上,说明沈应时是姨**所出,如此一来,沈应时容貌不像孟氏与孟氏关系不近便都有了解释。

因为方姨娘与严姨娘都是姨**,当年姨**产子时,想办法与孟氏换了孩子!

葛进越想越兴奋,但想做到这一步太难太难,又关系到姨**的声誉,葛进不敢马上确定,委婉地提醒主子,“听说世子与沈家庶出的二爷乃同一天生辰。”

萧元侧目看他。

葛进没有闪避,与他对视。

论聪敏,萧元更胜葛进,只是身在局中倒无法保持清醒,现在得了提醒,他马上就想到了平西侯府那位严姨娘。

如果她真是姨母……

萧元暗暗攥紧了手。

“大哥,我要去池边玩。”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萧元与葛进一起回头。

沈应明早看到他们二人了,但他没有在意,兴奋地往池子边跑。他第一次来蒋家,过来了才发现蒋家的园子不比侯府差多少,便哪都想瞧瞧,孟氏与各位太太说话抽不开身,就让稳重的长子看着弟弟。

“别离池子太近。”沈应时跟在三弟身后,冷声提醒道,说完朝萧元二人点点头,便随着三弟去了池子另一边。他不喜与人交际攀谈,今日蒋家来的多是商人,他更不必顾忌什么。

“公子?”葛进轻声提醒道,池边人少,正是结交的好机会。

萧元摇摇头,远远看了沈应时几眼,看沈应时将走到池边上的少年提回去后,转身离去。

便是姨母所生,沈应时也是沈捷的儿子,当务之急,是先确认严姨娘的身份。

他希望自己猜对了,那样他又多了个亲人。

可萧元也盼着自己误会了,因为他不敢想象严姨娘真是姨母的话,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

~

萧元走后两刻钟左右,沈应时叫住三弟,也准备回前院去了。

前院那边,谢澜桥听说妹妹找她,她便往后院走,到了前后院相通的月亮门前,刚要跨过门板,旁边树木后突然有人影晃动,谢澜桥皱眉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瞥见一物飞了出来,她本能地闪开,才退后两步,那根爆竹“嘭”的炸了。

声音吓人,亦有沙粒崩到了她身上,好在没有受伤。

谢澜桥没怎样,被谢澜音派来传话的鹦哥吓得抱住二姑娘往一边躲,不小心绊了脚,两人都栽倒了下去。

“哈哈哈,一个大男的还这么胆小!”树丛后跑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幸灾乐祸地望着主仆俩笑,见鹦哥趴在谢澜桥身上,他啧啧了一声,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鹦哥气坏了,起来就要去抓他,“你是谁家的孩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李长茂做惯了坏事,撒腿就跑。

鹦哥去追,没跑几步,谢澜桥火冒三丈地超过了她,边追边吩咐:“你去找绳子来!”

鹦哥咬咬唇,怒气冲冲去找绳子,敢吓唬他们二姑娘,今日二姑娘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她走了,谢澜桥盯着前面的少年郎跑,可惜她到底是个姑娘,出门再多也不曾这样与人追赶过,眼看臭小子越跑越快,谢澜桥故意虚张声势,喊那边的小厮来帮忙,然后趁李长茂歪头看的时候,猛地扑了上去。

“你还跑啊!”谢澜桥气喘吁吁抓住少年郎的胳膊,要拿他。

李长茂剧烈挣扎,牛犊子一样,看都不看就往谢澜桥身上打,打不过就去扯谢澜桥的头发,一下子将谢澜桥的发冠扯掉了,扯完了刚要笑,忽的发现这个哥哥头发放下来美得像个姑娘,再听他的声音……

“你是女的?”李长茂傻眼问道。

“我是你姑奶奶!”

谢澜桥从来没如此生气过,扭着少年郎将他抵在树干上,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说,你是谁家的!”

表侄女大喜的日子这孩子竟然乱扔炮竹,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还有刚刚打他那好几下,感受着身上被锤子砸了般的疼,谢澜桥心里有气,又狠狠拍了一下,“不管你爹是谁,今晚你都别想回家,我给你绑树上,直到你认错为止!”

“大姐姐,我认识他!”

沈应明偷看好一会儿了,见李长茂受罚,他兴奋地跑了过来,“他是汇通钱庄李家的小少爷!”

“沈应明你别以为你爹是侯爷我就不敢打你!”李长茂扭着脖子瞪他。

沈应明才不怕他,指着他前面的树嚷嚷:“就把你绑在这颗树上!”

“应明。”沈应时皱眉呵斥三弟。

沈应明哼了声,乖乖回到了大哥旁边。

谢澜桥认出这对兄弟了,知道这是舅舅家的贵客,再看看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大方自嘲道:“抓个孩子都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让世子见笑了。”

十五岁的姑娘,穿一身男装,身材挺拔如芝兰玉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几缕随风轻扬,起起落落,衬得那脸庞白皙如玉,眉眼灵动,美丽又别有一种潇洒不羁的风姿。

沈应时点点头,本想叫三弟继续往前走,目光移开时一顿,落在了她按着李长茂肩膀的手背上。

她流血了。

李长茂乃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沈应时突然担心这位姑娘再吃苦头,犹豫片刻,走过去道:“姑娘先去处理伤口吧,我送他去见李老爷。”

“不要!”李长茂立即紧紧抱住树干,仰头求谢澜桥:“姐姐,你快点把我绑起来!”

爹爹最怕当官的,沈家是城里最大的官,世子送他回去,爹爹肯定以为他得罪了世子,回家还不打死他啊?

李长茂怕极了,哀求地望着谢澜桥。

男娃长得漂亮,扮起可怜脸还挺让人心软,谢澜桥有点为难,然后突然记起来了,去年他们的马被人喂了巴豆,可不就是这位李家小少爷所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谢澜桥立即将人交给沈应时,感激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她当然知道哪个惩罚对李长茂最重。

沈应时微微颔首,低头看李长茂:“你自己走,还是我押着你走?”

李长茂转了转眼睛,嘟嘴道:“我自己走。”

沈应时就朝前面扬了扬下巴。

李长茂慢慢吞吞从两人中间走过,走出三步了,突然撒腿跑,身形才动,脚踝忽的一疼,不由朝前扑了下去。

谢澜桥震惊地看向男人的手,他哪来的核桃当暗器?

沈应时发觉她的目光,好像他馋嘴随身带着核桃般,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家弟出来时抓了几个,让我帮他拿着。”

谢澜桥笑了,看看马上将功劳抢到自己头上的沈应明,拱手朝兄弟俩告辞:“那我先走了。”

沈应时第一次被个姑娘行拱手礼,怔了下才点头,回神时姑娘已经转身离去。

“这个姐姐真奇怪。”沈应明望着大姐姐的背影,小声嘟囔道,“她怎么穿男人的衣裳?”

沈应时看着头也不回的姑娘,很快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走吧。”收回视线,沈应时面无表情地道。

41、

“姐姐要是留了疤,我找他算账去!”

邀月阁里,谢澜音心疼地帮姐姐上药,看着姐姐手背上被李家小少爷抓出来的三个血红指甲印儿,气急败坏地道。

谢澜桥现在已经消了气,笑着安抚妹妹,“这点小伤不碍事,养几天就消了,他被沈世子送回去,一顿揍是少不了的。对了,澜音找我回来做什么?”

谢澜音还是有气,连好心情都没了,一边给姐姐涂玉莲霜一边绷着脸道:“青青约咱们三月三同去潏河边上采兰,我问问你想不想去。”

她口中的青青是蒋家左邻姚家的大姑娘姚青青,同样是个富家千金,姚、蒋两家关系不错,谢澜音过来住时与性格开朗的姚青青就成了闺中密友。

“澜音想去吗?”这种姑娘们喜欢的事情,谢澜桥都不怎么感兴趣。

谢澜音看她一眼,小声道:“姐姐去我就去。”

她没有亲哥哥,但两个亲姐姐都可以当哥哥用的,有姐姐陪着,她玩得也安心。经过去年被劫一事,谢澜音现在是不敢单独出门的,而上巳节采兰,表哥们顶多将她送到潏河边,就不好在一**姑娘里逗留了,得去公子哥那边晃悠。

妹妹明摆着希望她去,谢澜桥笑了笑,“好,咱们一块儿。”

谢澜音立即笑了,催姐姐去换身衣裳,她再帮她梳头。

打扮好了,姐妹俩一起去见客。

孟氏是座上宾,由蒋氏李氏陪着,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并肩走过来,孟氏愣了愣,惊讶地指着谢澜桥问蒋氏:“这,这是二姑娘?”

在门外时她就见过谢澜桥,但那时谢澜桥穿的男装,玉树临风,如今换了女儿打扮,英气不失娇俏,倒让她有点不敢认了。

“澜桥见过夫人。”不等母亲回话,谢澜桥先笑着行礼。

蒋氏看看二女儿,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这孩子贪玩,总喜欢男装打扮。”

孟氏仔细打量谢澜桥一番,笑得很是和蔼:“小姑娘都这样,我们家妙妙偶尔也会打扮成公子哥的模样出去骑马,可惜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没能带过来,你身子不便走动,哪天我请澜桥澜音去我们府上做客,让她们做个伴。”

蒋氏连忙道谢。

不过心里并没有太当真,世家夫人见面都喜欢说这种客套话,但孩子们能不能玩到一起,就得看缘分了。好比她小时候随母亲出门,两家大人关系不错,她与对方家的姑娘却是彼此看不顺眼。

聊着聊着,要开宴了。

宴席散后,客人们纷纷告辞。

孟氏上了马车,听小儿子兴奋地学李长茂被他爹爹训斥的事,才得知长子与谢澜桥有了点渊源。她看向窗帘,透过缝隙看到马上神情冷漠的长子,再轻声问了小儿子几句当时情况,不由皱了眉。

长子性子冷,对亲弟弟亲妹妹都不是太热络,外面的姑娘他几乎没正眼瞧过,这次竟然主动帮谢澜桥了?

该不会是对谢澜桥动心了吧?

孟氏本能地不喜。

她早就听说过谢家三位姑娘的事,大姑娘谢澜亭习武,二姑娘谢澜桥喜欢做生意,两个都离经叛道,只有最小的谢澜音像个姑娘。当着蒋氏的面她夸谢澜桥,其实心里是看不上的。

回到府中,孟氏单独留长子问话,“听明儿说,你见到谢家二姑娘了?”

沈应时点点头,没有多说。

儿子闷葫芦,她不问他就不说,孟氏又头疼又无可奈何,笑了笑,闲聊般道:“这个二姑娘也是,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好歹是蒋家请客,她这样一闹,李家就是教训了儿子,心里对蒋家肯定也有所埋怨。还有你,堂堂侯府世子,搀和商人家的事情作何?以前娘可没见你多管闲事过。”

她聪明,拐弯抹角地试探长子对人家姑娘的心思。

沈应时也不傻,自然听得出来。

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端坐在椅子上,垂眸听母亲说。

他这样装糊涂,孟氏的头疼转为烦躁,也有点不喜,索性直接问道:“应时是不是看上那位二姑娘了?”

沈应时终于抬眼看他,平静地道:“母亲多虑了,我只见过她一面,谈何喜欢。”

见了一面谈不上喜欢,那是不是多见两面就可以喜欢了?

孟氏嘴角轻抿,故意曲解儿子的意思,同时也是提醒,“是啊,而且她喜欢抛头露面,太过插手铺子里的事,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做官家儿媳妇,更配不上你了。”

“闲谈不议人非,母亲慎言。”沈应时淡淡地道。

孟氏一噎,攥攥袖子,厌烦道:“好了,我是小人,你是君子,我跟你说不到一处行了吧?回去吧,我去看看你妹妹。”说完看也没看儿子,起身走了。

沈应时目送她,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里躺到床上,他习惯地取过玉佩,拿在手里把玩。

玉佩上的麒麟威风凛凛,沈应时放到鼻端,已经没了那淡淡的香。

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场似梦非梦的回忆。

七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头脑昏沉,常常昏睡。有次夜里,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是个女人,但她身上的香与母亲不同,但也是他熟悉的,因为从小到大,他常常闻到这种香,有时候是睡醒后在枕边闻到的,有时候是生病时闻到的,但那时他太小太小,小到记不住。

再次闻到,七岁的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看看除了母亲到底还有谁敢抱他。

可没等他睁开眼睛,她说话了,“应时不怕,娘来看你了,有娘在,明天你就好了……”

“你小点声,别吵醒他。”是父亲的声音。

“不是说吃了药就昏睡吗?”女人声音轻柔,话里是不小心做了错事的语气。

父亲没再说什么,女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地将他放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能感觉到她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醒来的时候,她才轻轻地亲了亲他额头,留下一滴泪,一句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对不起”,走了。

那晚他彻夜难眠,头脑比没病时还清醒。

他终于知道为何三弟那么像母亲,他不像了,也知道为何三弟可以在母亲的院子里住到五岁,他很早就被父亲抱到前院,父亲也不许他勤往母亲那边跑。因为他生母另有其人,而父亲心知肚明。

父亲喜欢叫他去书房说话,有一次,他看到侧室门帘晃了晃,有女人衣裙闪过。

他觉得那是他的生母。

十五那年,父亲送了这枚玉佩给他,无需闻那淡淡的香,他就知道一定是生母给的,因为父亲不是那么感性的人。

沈应时甚至猜的到,梅阁里住的就是他的生母。

二弟眉眼像孟氏,不知情的人不会多想,他知道,所以他不明白,为何她要换了他。

他不怨恨,因为他知道生母肯定有苦衷。

但他也不想见她,因为是她先不要他的。

孟氏啰嗦,有他的缺点,但她将他当儿子,所以他不会亲近,却也敬她,把她真正的子女当弟弟妹妹照顾。至于那边,他就等着,看看父母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告诉他真相。

收好玉佩,沈应时吹灯入睡。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萧元衣衫齐整,坐在书房,手里也拿着那枚麒麟玉佩。

将近三更,外面才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葛进去开门,卢俊一身黑衣走了进来。

“怎么样?”葛进替主子问道。

卢俊摇摇头,神色凝重:“侯府侍卫森严,梅阁周围更是守卫重重,似是知道有人会过去般。”

葛进皱眉,看向主子。

萧元沉默,良久才道:“既然防着,以后不必再去。”

51、

谢澜音兴奋地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分别前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她多想了,还是他口中所约之人真的是她?

气量不大,爱生气……

怎么想都是在说她呢。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转身看向窗户,就等他到二更,他来了,她好好问问他,他没来,故意说惹她误会的话害她白等一晚,她就真的生气给他看。

一会儿想着怎么罚他,一会儿回想白日里的情形,竟不觉得困。

看看沙漏,快二更了,谢澜音忽然觉得有点渴,下床去倒水喝。怕他来,她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有一头青丝披散。

放下茶碗,谢澜音又看向窗户,默默地看了会儿,刚要转身,忽闻轻轻的扣窗声。

谢澜音心跳加快,紧张地盯着那儿。

扣窗声又响了两下,很低很低。

谢澜音知道是他来了,毕竟是贼人的话,不会故意弄出响动。

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谢澜音轻声问了句,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让她开窗。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才慢慢打开雕花窗子,开就开,但他别想进来。

差几天就十五了,屋外明月晃晃,屋内也有亮光,所以谢澜音不用点灯便能找到茶壶。现在开了窗,似水的月光争先恐后涌进来,照亮她姣好的脸庞,清凉的夜风跟着起哄,吹拂她耳边长发,静中有动,美不胜收。

萧元看痴了,忘了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谢澜音手还扶着窗,见他这样看自己,忍不住就想关上。

萧元顿时回神,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低声道:“一直在等我?”

谢澜音依然低着头,小声否认,“没有,刚刚起来喝茶。”

“那为何要穿外衣?”萧元笑着问。

“我愿意穿,你怎么又来了?”脚尖儿顶了顶墙壁,谢澜音一副嫌弃的语气。

小姑娘脸皮薄,萧元不再逼她,往窗边凑了凑,凝视她浓密的眼睫道:“白天你受了惊吓,我很担心,当时人多不好说话,只能晚上来。澜音,我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想等到二更,看你有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刚刚听到你起来,我才试着敲了敲窗。”

他竟然早来了?

谢澜音忍不住抬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又慌得低了下去,心里甜丝丝的。她躺着等都埋怨了他好几句,他却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心里高兴,声音更软了,“你耳朵真尖,那要是我没起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偷偷进来?”

“没有,你不喜欢我进去,我怎么还敢那样?”听着她娇娇软软有点审问意思的声音,萧元心头痒痒,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碰她的小脸,“你没起来,说明没领会我的意思,那我就走了。”

这话虽然甜,但也太假了,谢澜音轻轻瞪了他一眼,“说的好听,骗谁呢?”

萧元看着她笑,坦荡荡承认。

他做贼心不虚,谢澜音开怀之余,还有点怀疑,盯着他道:“你夜闯死宅这么熟练,鬼话连篇,是不是以前也这样哄过旁人?”

“若有旁人,叫我不得好死。”萧元想也不想就道,见她脸色陡变,有点被这话吓到了,萧元连忙摸了摸她脑袋,“没事,我问心无愧,这话自然不会应验,澜音,出来吧,今晚月色不错,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说话。”

谢澜音想去,但她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就在这儿说吧。”说话时突然记起上次在外面,被他抱了几下,越发不敢出去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怕你的丫鬟听见。”她眼睫乱动,是在挣扎,萧元马上再次劝哄道。

谢澜音立即就动摇了,看看他,咬唇道:“那你等会儿。”

作势要关窗,想去梳头,再加件薄披风悄悄从正门出去。

萧元拦住她,鼓励地道:“那边危险,从这儿出来吧,我扶着你。”

谢澜音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里并拿不定主意,听他这样说,再看看踩着椅子便能上去的窗台,点了点头,却还是要关窗,“那我去披件外衣。”

“外面不冷。”萧元紧紧盯着她,仿佛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谢澜音被他看得心头乱跳,糊里糊涂就信了他,摆好椅子,扶着窗棱踩上窗台。两条腿都挪了出去,就见男人伸着双手要抱她,谢澜音不肯,小声催他,“你躲开,我自己能下去。”

“那我扶你。”她像黄莺鸟抓住横木不肯下来,萧元没办法,让开地方道。

谢澜音勉强点头,萧元就扶着她一条胳膊,却在她犹豫片刻轻轻往下跳时,动作一改,无比利落地将人打横抱到了怀里。谢澜音大惊,幸好及时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萧元就趁她惊魂未定时低头,在她耳边笑道:“夜里冷,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谢澜音自知上了当,攥着他衣襟轻斥:“放我下去!”

萧元不放,径自往墙角樱桃树那边走。

谢澜音不甘心地挣扎,可惜整个人都被他提在半空,动作小了不管用,动作太大她又怕惊动旁人,最后只能被人抱到了墙根下。以为他会放开她了,男人却抱着她坐了下去,他席地而坐,她坐他腿上。

“你无赖!”谢澜音朝外扭头,气呼呼骂道。

“去年背你,你怎么不骂我无赖?”萧元真的怕她冷,双臂抱紧她,她再躲,脖子统共那么长,他大手一托,她的小脑袋就得转过来,不得不面对他。

他脸挨得太近,谢澜音躲不开,就闭上眼睛,哼道:“救人与欺负人一样吗?”

“我这不是欺负,是喜欢。”萧元盯着她饱满的唇,声音发哑,“早知今日,去年你要报恩时,我该让你以身相许的。”

谢澜音脸上一热,不说话了。

萧元笑笑,拇指轻轻碰了碰她耳垂,她怕痒往他怀里躲,还用手遮住了耳朵。

她防着他,萧元不敢一下子讨要太多,看看天上未圆的月亮,低声道:“那条蛇是沈妙的,你知道吗?”

他说起正事,谢澜音心中一沉,放下手,就见他眼里多了愧疚,比姐姐的无奈还要凝重。

是因为自责没有能力替她讨回公道吧?

谢澜音一点都不怪他,以沈家的身份,就是父亲也得避讳,更何况他。

“没事,以后不跟她玩就是了。”

小小年纪就会体贴人了,看着她故作不在意的桃花眼,萧元疼惜地摩挲她耳边青丝,低声保证道:“风水轮流转,澜音不用急,我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届时别说沈妙,便是宫里的沈皇后,都得跪在她脚下。

他心怀大事,谢澜音却怕他冲动去找沈妙的麻烦,急着劝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沈家势大,你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们。”

“好,澜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第一次被她关心,萧元浑身舒畅,记起一事,他食指绕着她长发,审问道:“为何害怕时喊怀舟,没有喊我?”

谢澜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禁失笑,瞪着他道:“他是最照顾我的表哥,我不喊他喊谁?其实我跟姐姐最亲,但姐姐是姑娘,我怕她也怕,只能喊表哥了,至于你,我脸皮可没那么厚。”

说着又缩到了他怀里。

小姑娘害羞了,萧元心痒,低头哄她,“现在就咱们俩,你喊我一声?”

他温热的语气吹得她耳朵痒痒,谢澜音再次捂住耳朵,闷声道:“喊你什么?”

她羞涩躲闪的样子太勾人,萧元喉头发紧,抓住她手放在胸口,盯着她侧脸道:“哥哥,澜音也叫我一声哥哥。”

他唇都快碰到她耳朵了,谢澜音心跳快得不行,那样亲昵的称呼,她喊不出口,却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了她。心乱如麻,谢澜音忽的灵机一动,小声道:“你,你放开我,我就叫你。”

萧元霸道惯了,马上道:“你先喊一声,喊完了我就放开你。”

谢澜音才不信他,他不听话,她千金**的脾气也上来了,闭紧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萧元没辙,只得放人。

终于不用被他抱着了,谢澜音起身就想躲远几步,不料没站稳就被人压到了墙上。

“你……”

“叫我。”萧元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扶住她脑袋,不许她再躲。

他俊脸就在眼前,凤眼里是不容拒绝的霸道,谢澜音紧张地身子发软,可他的要求简直比让她去山上唱曲还为难人,谢澜音羞得出了身汗,才结结巴巴地喊道:“袁,袁大哥。”

“不是大哥,”萧元闭上眼睛,沙哑地在她耳边教她,“是元哥哥。”

“不都一样吗?”谢澜音恼羞成怒,往另一边扭头。

“不一样。”萧元贴紧了她,知道她为难,他放软声音求她,“澜音……”

他哀求比霸道更让人难以拒绝,谢澜音咬咬唇,紧张地攥住了他衣摆,“袁,袁哥哥……”

本就是媚骨的声音,此时羞答答唤一个男人能得到的最亲昵的称呼,便比什么都催人发狂。萧元呼吸陡然重了,抬起她下巴,痴迷地望着她,“再叫一声。”

他这般请求,仿佛她的一声轻唤是他最渴求的灵丹妙药,谢澜音既自豪又不忍拒绝,垂下眼帘,又轻轻唤了声。

声音刚落,他猛地逼近。

谢澜音本能地躲,他唇挨着她发烫的脸颊擦过,听他呼吸那么重,又追了上来,谢澜音慌极了,双手捂脸,同样重的呼吸喷在手心再撞回脸上,而他就像是等待猎物现身的野兽,额头抵着她额头,哑声求她,“澜音,就一下。”

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空白,喘.息着摇头。

不行,半夜私.会搂搂抱抱已经很出格了,她怎么能什么都依着他?

她今日才默认喜欢他了,晚上便让他亲,他占完便宜,恐怕也会觉得她轻.浮吧?

越想越觉得不妥,谢澜音紧紧捂着脸,就是不给他亲。

她态度坚决,萧元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无奈地笑了。

“是我太心急了。”他碰了下她手背,慢慢站正,握住她手道:“不亲了,澜音别害怕。”

他声音恢复了平静,手还是烫的,谢澜音怕他反悔,低头道:“我想回去。”

萧元攥着她的手不由紧了,见她吓得缩了肩膀,他再不舍也得松开,让开路道:“好。”

谢澜音悄悄松了口气,迅速绕过他往上房走。

萧元紧紧跟着她,扶她爬上窗子时,眼看她要进去了,萧元忍不住攥住她手臂。

谢澜音回头,长发被晚风吹起,暗香浮动。

萧元仰头看她,只觉得满院夜色也比不上她清澈的眼睛,“别忘了骊山,我在那儿等你。”

谢澜音笑了,轻轻颔首,见他傻傻地望着她,分明不舍,谢澜音突然也不舍起来。

可是再不舍,规矩摆在那儿。

“回去吧。”挣脱他手,谢澜音小心翼翼踩着椅子落到地上,关窗时,尽量不在意地道。

“再喊我一声。”萧元扶住床板,不让她关。

他孩子似的,无赖又黏人,谢澜音心中一动,示意他挪开手耳朵凑过来,她才凑到他耳边轻轻喊了声,说完眼疾手快关上了窗,咬唇忍笑。

萧元看着面前无情的窗板,知道她还没走,忍着火气威胁道:“澜音,你等着。”

等到了华清池,他要亲手将她扔到温泉里煮,看看谁才像元宵。

52、

谢澜音要去骊山,这事倒简单,刚被蛇吓唬了一场,装装可怜撒撒娇,蒋氏就同意了。

沈捷十八那日出城,未免撞上,谢澜音选在次日出发,陆迟有事没能跟着去,换成了早就快闲疯的薛九护送,谢澜桥蒋怀舟当然也要陪着。

出发前,蒋氏方氏自然少不了一番叮咛嘱咐。

谢澜音抱抱母亲,再低头同六月里便能见面的弟弟妹妹告别,兴冲冲上了马车。

骊山上建有皇家行宫,因此去那边的官路十分平整,除了驿馆,每隔一段路也有茶寮客栈。蒋怀舟顾及两个表妹的周全,只在驿馆下榻。

越靠近骊山,路上越清幽。

谢澜音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赶路真的很累,马车再稳当,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谢澜音都恨不得自己能睡一个长长的觉,醒了马车已经到了舅舅家的别院。

“澜音澜桥,你们快出来看看。”

正困得不行,窗外蒋怀舟笑着敲窗道。

谢澜桥打开窗帘,谢澜音兴致寥寥地看了过去,只看到了蒋怀舟薛九二人,旁边是清幽山林。刚要皱眉,谢澜桥示意妹妹往自己这边靠靠,谢澜音探过身子往前看,就见前面拐弯处有座驿馆,山木掩映里露出一角院墙,墙上爬满了各色蔷薇花,红粉黄紫,美如花海。

谢澜音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看向表哥,“三表哥,今晚咱们在这里歇脚吧!”

蒋怀舟来过此地,笑着介绍道:“这家驿馆最有名气的便是那座蔷薇花花园,咱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外墙,到了里面,处处都是蔷薇,就怕你一晚住不够。”

“一晚住不够,回来时再住不就行了。”谢澜音趴在车窗上,向往地望着那片花海。

待马车驶进驿馆,谢澜音也不嫌累了,央求表哥先陪她去逛花园。

她最小,三人都愿意纵着她,安排丫鬟们去收拾客房,四人去了后院。

未料到了院门口,被两个侍卫拦住了,“侯爷有命,闲杂人等不准进园。”

谢澜音心中一惊。

陕西就一个平西侯沈捷,他们明明早一日出发,现在竟然能遇上?那沈捷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有闲心赏花,也就是说,此时严姨娘在他身边?

要见的人就在眼前的花园里,谢澜音突然有点紧张。

小表妹呆呆的,蒋怀舟误会了,笑道:“没事,等侯爷回去了,咱们再过来看。”

谢澜音看看两个侍卫,刚要点头,忽见花园里转过来两道身影,沈捷高大威武,旁边跟着个一身穿宝石红绣牡丹花褙子的女子,身量纤细婀娜,只是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谢澜音望着那女子,心中感慨,都说沈捷“宠爱”严姨娘,就看这身张扬的褙子,便可见一斑。

撞上了,蒋怀舟暂且没动,同两个表妹道:“侯爷对咱们家颇有照顾,咱们请个安吧。”

谢澜音点点头,走到了姐姐身旁。

沈捷没见过谢家姐妹,但他认识蒋怀舟,再看看旁边一对儿姐妹花,立即明白了,多看了个子较高的谢澜桥一眼,他笑了笑,低声同小颜氏道:“那两个就是谢家姑娘,姐姐叫澜桥,没想到她们也来骊山玩了,要不要请去咱们别院逛逛?”

她戴着帷帽,他再在旁边陪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不是该替应时谢谢你?”小颜氏笑着回道,隔着面纱打量前面的姐妹俩,主要是姐姐。

她惊喜这次巧遇,笑声便比平时多了些由衷的暖意。

沈捷听出来了,心中有了数。

“怀舟见过侯爷。”人走近了,蒋怀舟领头行礼。

“嗯,这位是?”沈捷看着薛九问。

薛九朗声道:“薛某单名一个九,是谢家侍卫,今日得遇威名远播的沈侯爷,实乃三生有幸。”

沈捷是将军,更欣赏武将,见薛九肌肉结实,瞧着也别有一番气度,赞赏夸了两句,薛九退下后,他同蒋怀舟道:“我们明早启程,你们何时动身?”

蒋怀舟也道明日。

沈捷便道:“那好,明早咱们一起走吧,应时也来了,路上你们边走边聊,省着闷。”

蒋怀舟欣然应允。

沈捷没再多说,与小颜氏先走了。

回到沈家的客院,沈捷安排小颜氏进了内室,他在外间,派人去请世子来。

沈应时正在书房看书,得知父亲找他,他继续坐了会儿,才换身衣服去了。

“猜猜我刚刚在花园里遇见了谁?”沈捷笑着问儿子。带儿子出来,就是想多给她些机会看看儿子,听听儿子的声音。

沈应时没有任何线索,自然猜不出。

沈捷喝了口茶,才道:“遇见怀舟了,他带着两个表妹去骊山玩,今晚也在这里歇脚。”他看她喜欢这里的花园才多住一晚的,若非除非,今日就要错过了。

沈应时终于明白父亲为何那样笑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也想笑。他对谢澜桥是有些好感,但只是隐晦地帮了她两次,没想到父亲与孟氏都看出来了。

那,父亲有没有告诉她?她得知他喜欢一个特立独行的姑娘,又是什么态度?

沈应时再次看向父亲,见他笑容里只有打趣之意,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父亲不赞同他喜欢谢澜桥,不会是这种态度,至于里面的人……

正犹豫要不要试探,沈捷继续道:“你姨娘觉得谢家两个姑娘不错,想邀请她们去咱们别院做客一日,明日你见了怀舟跟他说一声。”

虽然已经猜到了,亲耳听生母满意他喜欢的姑娘,沈应时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这算是,母子心意相通吗?

想到孟氏对谢澜桥的反感,沈应时心中复杂,垂眸掩饰道:“好。”

儿子向来话少,沈捷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只是看着儿子即将跨出门口,沈捷别有深意地提醒道:“应时,你不小了,遇到喜欢的姑娘,尽管去求,别等着她看上旁人,你再追悔莫及。”

男未婚女未嫁,这么好的机会,傻儿子竟然不珍惜。

沈应时脚步顿了顿,没有再回头。

翌日众人在门口汇合。

父亲不时瞥向他,沈应时不好多看心上人,只在她扶妹妹上车时,他才望了过去,然而她紧跟着上了车。

“姐姐,沈世子是不是喜欢你啊?”坐好了,谢澜音小声同姐姐嘀咕道,“你别不信,那日咱们去跑马,我就抓到她偷看你,刚刚你上车时,我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看过来了。”

父亲就是冷性子,喜欢偷看母亲。

“怎么可能。”谢澜桥点点妹妹鼻子,笑着道:“大家聚在一起,肯定会看上几眼,你少胡思乱想了,真想跟我说悄悄话,赶紧告诉我你与你的袁大哥是何时勾搭上的。”

“谁跟他勾搭了?”谢澜音心虚地别开眼,凑到了另一边窗前,拨开姐姐扯她的手,不肯再说,心里却有点想他了。十日不见,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就在后面,真是的,非要等进山后再把东西交给她,他要是早点给了,刚刚她都可以找机会撞严姨娘一下的。

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谢澜音十分可惜。

未料同行一路块分别时,车外传来沈应时清冷的声音,邀请他们去沈家别院做客。

谢澜音大喜。

“你高兴什么?”谢澜桥古怪地看着妹妹。

谢澜音美眸一转,马上找到了理由,嘿嘿笑道:“沈世子假借姨娘邀请姐姐过去,姐姐还敢说他没有旁的心思?”

谢澜桥失笑,用力弹了妹妹一个爆栗,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另一道马蹄声,脑海里却浮现与沈应时的几番相遇。见了三次,两次他都出手相帮,沈妙放蛇那次他也君子般替妹妹赔罪了,是他人品端正,还是真的……

只是想到笑里藏刀的孟氏母女,谢澜桥无谓地笑笑,真喜欢又如何,单凭他的母亲妹妹,她也承受不起,况且她可没想这么早就把自己嫁了。

临近晌午,众人到了蒋家在骊山的别庄。

蒋怀舟指着远处一片宫殿道:“看见没,那里便是露华宫。”

谢澜音眺目远望,发现那廊檐一角距离这里隔了一座山头,不由失望,“这么远……”

蒋怀舟给了她一折扇,“知足吧,就是沈家的别院,离露华宫也不比咱们近多少。而起离得再近也没用,那里侍卫重重,等闲人不得靠近。”

谢澜音揉揉脑袋,望着那巍峨的宫殿出神。

杨贵妃住过的地方,她真的想去瞻仰瞻仰。

对近在眼前的露华宫太过渴望,谢澜音竟忘了萧元要来找她的事,半夜再次被人捏住鼻子,她才猛地惊醒。

“你怎么又进来了?”谢澜音裹紧被子,瞪着床边的男人道。

“我敲了三次窗,你没听到,我只能进来。”萧元笑着摸摸她脑顶,目光挪到了她唇上,声音低哑,“睡得那么沉,你该我庆幸我是个君子。”

谢澜音登时记起了上次分别时的情形,脸上发热,她急着转移话题,“昨日我们在驿馆下榻,遇到沈捷与严姨娘了,今早沈应时邀我们去沈家别院做客,三表哥定好后日过去。”

萧元有些意外,沈捷带姨母出门,沿路都安排了人暗中提防,他怕打草惊蛇,命暗哨从小路进山,远远盯着沈家别院,未料她竟然提前遇到了一次。

“这样也好,只是你过去后务必小心行事,尽量别让沈捷发现。”他低声叮嘱道。

谢澜音撇撇嘴,扭头哼道:“放心,我保证不会坏你的大事。”

萧元失笑,捏着她下巴将她小脑袋转了过来,“我是怕你惹上麻烦。”

他动作轻佻,谢澜音赌气地拍开他手,却被男人反握,将她小手拉到了怀里。谢澜音又羞又急,就在此时,手心里突然被人塞了根东西。谢澜音吃惊地看着他,在他默认的目光里,抬起手,对着手里类似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发怔。

“这是……”

“你打开看看。”为了彻底安她的心,萧元愿意让她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53、

夜深人静,纱帐里有了夜明珠的光辉,应该看得清楚字迹。

谢澜音看看手里的小纸条,再看看另一颗类似药丸的东西,想了想,还是将东西放回了小竹筒,重新盖好塞子。

“怎么不看?”萧元有些疑惑。

谢澜音摇摇头,转了转那只有指节长短的小竹筒,轻声道:“不用,知道的越少,真失手被沈捷审问时,越不容易露馅儿。”

而且他相信她,她也同样信他之前所说的那些不是在骗她,信他不会让她陷入麻烦。

为何相信?因为喜欢吗?谢澜音说不清楚,她就是信了,就像他信她不会去沈捷那里告密。

抬起头,她朝他笑了笑。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能懂,面对她满是信赖的眼睛,萧元突然不敢多看。

救姨母的事,他真的没有骗她太多,但是别的,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赶路辛苦,早点睡吧。”萧元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柔声哄道,“东西藏好了,别让丫鬟瞧见,后日晚上我再来找你,咱们一更见。”

等了十来日才见面,没说几句他就要走了,谢澜音很是不舍,说不出直接挽留的话,她疑惑地问他,“你晚上住在哪儿?在这边也有庄子?”

“有我也不敢住。”得了关心,萧元胸口因为骗她的沉重瞬间消散,又有了逗她的闲情,十分认真地道,“沈捷派人盯着,这几日任何进出骊山的人他都知道,我怕节外生枝,悄悄过来的,晚上,就住在林子里。”

谢澜音盯着他,见他不像胡说的,心疼了,“若那边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你放心,我不会失手的。”

萧元笑着去握她小手,谢澜音急着躲,他紧紧攥住,低头看她眼睛,“不走,我答应要带你去赏景,风餐露宿两日,不苦。”

谢澜音看着他的大手,低头不语。

“在想什么?”萧元忍不住要去抬她下巴,不想她耷拉着脑袋,只给他看脑门。

谢澜音避开他手。

但萧元手指碰到了她发烫的面颊,那触感细腻,似上品的暖玉,他心神一荡,猛地将人搂到了怀里。谢澜音惊呼一声,眼看他俊脸逼近,扭头就往他肩窝里钻,“你别这样……”

又没偷袭成,萧元懊恼地握拳,做不出逼迫的事,看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萧元及时攥住她想捂脸的手,对着她耳朵道:“澜音,上次你喊我什么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不该!”谢澜音闷闷地道,她只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再罚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怕他耍无赖,谢澜音急着催他,“你走吧!”

“好狠的心。”萧元低低地抱怨,亲不到她唇,他轻轻贴上了她侧脸。

微凉的触感,谢澜音身子一颤,右手不禁攥紧了他腰间衣袍。以为他亲一下就够了,他却像尝果子般在她脸上不停地逡巡,每一下都像羽毛拂过,弄得她心尖痒痒,谢澜音紧张极了,发觉他要往里面钻,她急中生智,狠狠拧了他腰一下。

头顶传来他的吸气声,谢澜音咬唇,继续用力。

活该,谁让他总想着占便宜。

“别掐了……”萧元认命地求饶。

“你走。”谢澜音依然维持着躲他的姿势,顺势用他衣襟擦了擦脸。

萧元叹了口气,搂住她,对着她耳朵喟叹,“澜音真香,我舍不得走。”

一点都舍不得,恨不得现在就娶了她,拥着她随心所欲。

谢澜音听得出他的留恋,她心里甜甜的,乖乖靠在他怀里,没再继续撵人,愿意多给他抱会儿。

“澜音……”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唤她。

谢澜音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去,望向他,用一双澄澈的桃花眼询问。

萧元凝视她眼睛,食指轻抚她秀丽的细眉,刚要往下挪,她警惕地又要歪头躲他。萧元无奈,将她放躺下去,掩好被子道:“睡吧,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谢澜音轻轻地道。

“知道。”萧元最后摸摸她脸庞,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带走了夜明珠,屋子里黑了下来,谢澜音静静地躺着,心跳渐渐平复,弯着嘴角睡着了。

~

沈家别院。

小颜氏起床梳妆,见丫鬟准备了一套橘红色绣如意纹的褙子,她第一次使唤道:“换条素净些的。”

丫鬟不由看向靠在榻上的男人。

沈捷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心头一跳,赶紧去衣橱里换,可衣橱里的也都是富贵鲜亮的,好不容才翻到条雪青色的褙子。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镇定下来后,快步去服侍姨娘穿上。

打扮好了,沈捷示意丫鬟下去,将小颜氏拉到了怀里,低头看她,“是怕她们姐妹俩多想?”

毕竟她现在只是个姨娘,孟氏才是儿子的母亲。

小颜氏点了点头,神色落寞,“我穿的太嚣张了,她们多半误会应时也不得你喜欢。”

沈捷心中愧疚,却不知能说什么补偿。

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是那个喜欢穿鲜亮衣裳的高傲女子,所以他按照她以前的喜好给她准备四季衣裳,衣食住行几乎都是正室的待遇,但他终究委屈了她,没能给她正妻的名分,更是为了沈家上下的周全,让她过着近似禁足的日子。

“对不起。”他亲了亲她额头,低声喃喃。

小颜氏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摇了摇,嘴角却浮现一丝讽刺的笑,转瞬即逝。

日头渐渐升高,沈应时早早去了别院门前,凤眼望着远处的山路,瞥见有马车缓缓而来,他情不自禁地紧张。

父亲说得对,既然喜欢她了,她年纪也刚好,为何不试试?被拒绝也总比白白错过了强。孟氏沈妙如何,与他无关,只要娶了她,他便保证不让她在孟氏那里受委屈。

马车慢慢停下,沈应时上前,笑着同蒋怀舟薛九打招呼。

“世子容光焕发,莫非有什么喜事?”蒋怀舟诧异地打趣道,要知道沈应时不苟言笑,眼下竟笑得这么灿烂,实在稀奇。

沈应时笑得毫不自觉,听他这样问才意识到失态,不好解释,随口敷衍了过去,目光悄悄转向马车。谢澜桥刚好下车,听到表哥的话好奇地看过来,目光相对,她才要招呼,就见沈应时匆匆避开了。

谢澜桥突然记起了妹妹的话。

难道沈应时真的?

身后妹妹走了出来,谢澜桥暂且收起困惑,转身去扶妹妹。

简单地打过招呼,沈应时同四人道:“花房里牡丹花开了几株,父亲命人摆到了花园,与姨娘在那边赏花,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蒋怀舟点点头,沈应时便亲自带路。

谢澜音与姐姐走在两人身后,光明正大地打量沈应时,见他侧脸俊朗谈吐不凡,再看看旁边明艳动人的姐姐,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如果没有孟氏沈妙,姐姐嫁给沈应时也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

妹妹眼睛乱转,谢澜桥轻轻拧了她一下,谢澜音吃痛,小声嘀咕了句。

前面沈应时听着姐妹俩小声拌嘴,暗暗失笑,走在最后的薛九看着两个准小姨子,心里有点发酸,澜桥澜音都在,唯独少了他的澜亭。

众人各有所思,很快就到了花园。

沈捷与小颜氏并肩坐在凉亭里,沈应时领着四人过去请安。

“侯爷,您养的牡丹开得真早,”谢澜音熟稔地同沈捷聊家常,望着亭外几株魏紫道,“我舅母也养了几株,我们过来时还都是花骨朵,估计回去也未必能开。”

小姑娘嘴甜,沈捷笑道:“喊什么侯爷,叫我伯父吧,来,你们姐妹俩别站着,坐过来。姨娘没有女儿,就喜欢身边有你们这么大的姑娘陪着说话。”

伸手指了指小颜氏下首的两个位子。

谢澜音毫不客气地坐了紧挨着小颜氏的位子,歪着脑袋打量小颜氏片刻,天真无邪地问道:“姨娘为何戴着帷帽?”

谢澜桥微微皱眉,悄悄扯了扯妹妹,今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了?这也是她该打听的?

谢澜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小姑娘娇憨可爱,沈捷倒是没在意,笑着看向小颜氏。

小颜氏看着稳重的谢澜桥,柔声道:“无碍,我体质特殊,日光晒久了身上去起疹子,是以很少出门。五姑娘既然喜欢这牡丹花,一会儿我让人挑几盆,你们带回去赏吧。”

谢家姐妹立即起身道谢。

小颜氏笑笑,示意姐妹俩坐下,她笑着问她们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女人们说话,沈捷就同三个少年郎聊了起来。

谢澜音见沈捷没有离开的意思,攥攥手里的小竹筒,暗暗发愁。既然沈捷看严姨娘这么紧,她冒然提出与小颜氏移步去亭外赏花,沈捷多半也不许,悄悄将东西塞过去,旁边候着两个小丫鬟,太容易被发现了。

正着急,小颜氏突然端起了茶碗,袖子落下去,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手链。

谢澜音眼睛一亮,身子往小颜氏那边歪了歪,“姨娘,您这串佛珠是从大慈恩寺求的吗?跟我娘手腕上那串有点像呢,我爹爹人在外面,我娘担心他,特意去寺里求了一串。”

小颜氏有些吃惊这姑娘直白的话,见小姑娘盯着自己的手镯,仿佛十分喜欢,她看看谢澜桥,放下茶碗后便将手链褪了下来,递给谢澜音道:“是啊,这是请静远主持开光的,但我所求佛祖已经应了,留着也无用,不如送给五姑娘,替你保佑你们父亲早归吧。”

沈捷见她这么大方地将他送的手链送了出去,有点不满,不过想到她是太喜欢谢家两个姑娘,又不在意了,继续同蒋怀舟说话,顺势看了儿子一眼。

谢澜音强忍着心中激动,趁接镯子时,飞快将小竹筒塞了过去。

小颜氏目光一变,但因为她戴着帷帽,谁也没有发现。

“喜欢吗?”平静地收回手,小颜氏柔声问道。

她够冷静,谢澜音松了口气,举着手镯瞧了瞧,笑得特别开心,“喜欢,姨娘厚爱,澜音替父亲祈求时,也会求佛祖保佑姨娘万事如意的。”

小颜氏轻轻颔首,暗暗将小竹筒收到了袖袋中。

57、

沈家别院。

时近黄昏,凉亭里,沈捷父子俩还在对弈,小颜氏头戴帷帽坐在沈捷一侧,一双美丽的凤眼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儿子。

刚怀上他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是不要他,不想替沈捷生儿育女,正房那边却传来孟氏有孕的消息,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换了孩子的法子,念头一起便再也停不住。可是,虽然下了决心,好几次与沈捷虚与委蛇,她依然想过不生了,反反复复的,熬到了生产。

生的时候很痛苦,在她以为自己挺不下去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去的家人,想到了还在辽东的弟弟,想到了皇宫里孤苦无依的外甥,还想到了,她辛辛苦苦怀了快九个月的孩子。再恨,那都是她身上的肉,从第一次孕吐到他顽皮的踢脚,他陪了她无数个日夜。

孩子抱走时,她生出了不舍。

再后来,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着他眼睛越来越像她,像颜家的父亲兄长们,她对他的恨便一日日淡了,最后只剩下了期盼,盼着他健健康康的,盼着他能替她这个狠心的生母了了心愿。

她珍惜每次看到儿子的机会,但她必须走了,她恨沈捷,一晚都不想再陪他。

“天暗了,侯爷明日再考究世子棋艺吧。”见小丫鬟过来传饭,小颜氏笑着道。

沈捷正好落下最后一子,笑着打趣儿子:“应时这几日都神不守舍的,不就是一个谢家二姑娘吗?别怕,世上那么多好姑娘,这个不行就再找下一个,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劳心伤神。”

儿子没告诉他结果,但他看得出来。

沈应时淡淡一笑,暂且都不想考虑婚事。

用过晚饭,沈捷与小颜氏并肩回了上房,沈捷站在屏风前脱衣服,一边看着梳妆台前的小颜氏,“后日就要回去了,明天你想去哪儿逛逛?”

在骊山住了半个月,再不回去,孟氏那里又要闹。

小颜氏揉揉额头,没什么精神般点了点头。

沈捷神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颜氏摸了摸脖子,皱眉道:“晌午歇晌时不知被什么咬了一下,刚开始有点疼,我以为是蚊虫,涂了点消肿的膏药就没管,刚刚吃晚饭时又觉得痒了,你帮我看看,摸着好像没有起包啊。”

将长发都拨到一侧,歪头给他看。

沈捷低头,只看见一片白皙细腻的脖颈,仔细瞧瞧,除了被她按出来的微红指印,并没发现异样。但她不舒服,他就不放心,抬头唤丫鬟,命她去请带过来的郎中高先生。

“不用了。”小颜氏喊住丫鬟,无奈地朝沈捷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就请郎中,我还没那么金贵,兴许只是这几天在山里吹风着了凉,睡一晚就好了,天都暗了,侯爷歇了吧,别折腾高先生了。”

她凤眼明亮,沈捷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便牵着她进了纱帐。

躺下了,抱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沈捷呼吸渐重,大手在她背上乱动。

“我困了……”小颜氏往他怀里靠了靠,尾音轻软,有点撒娇的味道。

沈捷忍不住笑,亲亲她脸,柔声道:“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晚咱们再来。”

小颜氏闭着眼睛,困倦地嗯了声。

两人相拥而眠,睡到半夜,沈捷忽的惊醒,听她真的再喊他,声音里带着难忍的痛苦,他顿时慌了,迅速起身点灯,先派丫鬟去请高先生,这才急匆匆赶回床边,却见床上的小颜氏面色发青,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凝华!”

沈捷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床边的,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她,“没事,凝华你等等,高先生马上就来了,你不会出事的!”

小颜氏痛苦地望着他,伸手要碰自己的脖子,“我痒……”

沈捷急忙攥住她手,他替她看,就见她同样发青的脖子上赫然多了几个刺目的疹子。这么多年她很少生病,突然这样,他心里害怕,眼睛发酸,却只能说些无用的话安慰她,她闭着眼睛,浑身发凉,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捷又慌又怕,扭头朝外面怒吼。

高先生得信儿后,连靴子都顾不得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望闻问切,朝沈捷跪了下去,“侯爷,姨娘定是被毒虫所咬,致使身中奇毒,不知姨娘有没有看见那毒虫生的何样?”

小颜氏无力地朝他转了过去,沈捷抢着替她回道:“没看见,她是睡醒才觉得疼的,我当时就在她旁边,你既然知道是虫毒,难道不知是什么毒虫!”

他嗓门大,发了脾气,高先生心中惧怕,瑟瑟发抖,低头道:“恕老夫才疏学浅,真的分辨不出是何种毒,只能先熬药减缓毒性发作,侯爷还是即刻派人多请几位名医过来替姨娘诊治吧。”

“那你还不快去煎药!”一听说他配不出解药,沈捷暴怒,一脚踹了过去。

高先生狼狈地退了下去,退到院子里,见沈应时快步赶了过来。高先生简单说了姨娘的病情,不敢耽搁,急着去煎药了。

生母中了奇毒,沈应时如临深渊,但他不能进去,只能先派丫鬟进去通传。

“侯爷,世子听闻姨娘病了,过来询问,现就在外面。”小丫鬟低着头回禀道。

沈捷看向奄奄一息的小颜氏。

小颜氏终于睁开了眼睛,摸摸脖子,再摸摸脸,潸然泪下,“侯爷答应我,如果我治不好,不管我是昏迷不醒还是……死了,都不要让应时见我,不要让他知道真相,我不配当他的母亲,活着没能照顾他,死了更不能害他自责……”

“别说了!”沈捷再也忍不住,跪到她床前,哽咽着望着她,“凝华,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挺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会让你们母子相认,你想救回三弟,你想扶持那人登基,我都听你的,我只求你好好的!”

儿子还没成亲,她怎么能丢下他们爷俩?

小颜氏什么都没说,吃力地摸出枕头底下的帕子,遮在了脸上,良久才道:“让他走吧。”

沈捷此时眼里只有她,想的全是她的病情,想都没想就让丫鬟去传话。

小丫鬟出了屋门,劝沈应时先回去。

沈应时双拳紧握,伫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转过了身。

58、

西安城。

一夜之间,城里几位名医同时被平西侯府的人带走,待到天亮,这消息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谢澜音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就听玉盏在同母亲回禀此事。

她震惊地愣在原地。

严姨娘病了?

连请数位名医,又是急症……

是真的病了,还是他们救人的计划?

她在那里出神,蒋氏以为女儿担心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姨娘,叹道:“侯府的事,咱们帮不上什么,既然她与你投缘,将佛珠手链赠了你,澜音得空替她求求佛吧。”

那手链是上好的檀木所制,价格不菲,而且佛珠手链另有意义,一般只送喜欢的小辈的。

谢澜音点点头,饭后回到邀月阁,命鹦哥找出手链,望望窗子,真的替严姨娘祈求起来。

平西侯府。

孟氏嫁给沈捷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早知道严姨娘会因为骊山之行危在旦夕,她何必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气,就该盼着她早点去的。

“娘,您要不要派个人过去?”沈妙笑着提醒道,“若是她死了,咱们好早点知道。”

孟氏心情好,伸手摸了摸趴在女儿腿上的小白狗,提点她道:“你懂什么,她快死了,你爹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真派人去了,被他知道,事后准得找咱们发脾气。咱们就在家等着,妙妙不用担心,她八成是活不成了,普通的小病,哪用得上这么大的阵仗?”

沈妙笑了笑,敬佩地望着母亲笑,“还是娘聪明。”

严姨娘死了,母亲少了块儿心病,她也跟着高兴。

与此同时,骊山上的沈家别院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随即十来位西安名医先后退了出来。

“诸位先生,严姨娘病情如何?”沈应时一身素色长袍站在院子里,神色看似平静,眼底却有彻夜未眠留下来的青黑。

高先生与他熟悉,叹息道:“世子节哀,严姨娘身上的毒我等都未见过,实在无解,她,大概是撑不到黄昏了。”

撑不到黄昏……

沈应时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脑海里是那年他病重,昏昏沉沉的,她抱着他,轻声告诉他别怕,她在陪着他。

再回神,郎中们都走了,门口只剩两个守门的丫鬟,沈应时目光扫过儿女,移到了窗户上。

他不走,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最后一面都不肯给他看。

屋子里面,沈捷紧紧抱着怀里蒙着面纱的女人,泣不成声。

都怪他,她说被虫子咬了的时候,他就该请郎中来看的,那时候看了,可能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她才三十出头,本还有大半辈子要与他走……

小颜氏身体虚弱,理智是清醒的,听着耳边男人的哭声,想到他不嫌弃她布满疹子的脸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她就好像个真正的临死之人,看什么都看透彻了。

这个男人,应该真的很喜欢她吧?是他将她从那两个下.流的衙役手里救了出来,免了她被人糟.蹋,她该感激他,免了那种最不堪的死法。可是,她的家是因为他家破人亡的,她是因为他被流放的,他说他是被皇上逼迫的,但身不由己,改变不了他害了颜家上下的事实。

为颜家报仇,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外甥封王了,有本事了,接下来就全靠他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儿子。

“侯爷,昨晚你问我想去哪里逛逛,你还记得吗?”她微微侧头,沙哑地问他。

沈捷擦了把泪,声音同样沙哑,“记得,你说,你想去哪,我马上带你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只庆幸她的疹子都在脖子上脸上,否则他连最后抱抱她都成了奢望。

小颜氏摇摇头,轻轻地摩挲他紧握她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怀念,“我现在哪都不想去,不过我喜欢落霞峰,我记得侯爷带我去那里看日出,看夕阳,朝霞明丽晚霞柔和……侯爷第一次带我去看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决定好好跟着侯爷过日子,只可惜……侯爷,等我死了,你将我葬到落霞峰顶吧,不用做法事,不用超度,我清净惯了,嫌吵,侯爷真想我去的安心,我只想求侯爷一件事。”

沈捷紧咬着唇,憋回了眼泪,才颤抖着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颜氏摸了摸面纱,苦笑道:“最多留我一日,明晚日落前便送我下葬好吗?天越来越热了,我怕自己臭了,我已经让侯爷见了我最丑的样子,不想还让你闻到……不想以后侯爷记起我,是臭的……”

“别说了,我听你的……”沈捷额头抵着她肩膀,泣不成声。她那么骄傲,为何却落得如此死法,这辈子他造了太多的孽,可老天爷为何不来罚他,却要报应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啊!

小颜氏轻轻摸他的侧脸,笑得特别满足,“侯爷答应地这么痛快,我能不能得寸进尺,再提个要求?”

沈捷哭着点头,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他也会应。

“墓碑上,侯爷,能不能给我个名分?”小颜氏顿了顿,才将整句话说完。

沈捷震惊地抬起头。

小颜氏目光哀伤地望着他,握住了他手,“小时候我听祖母说,女人墓碑上写了是谁的妻子,下辈子就还会嫁给那个人,这辈子你我过得磕磕绊绊,如果你还没有厌弃我,下辈子,我想快快活活地嫁给你……”

只有让他以为她心里真的有他,等她走了,他才会因为对她的愧疚,继续善待她的儿子。

“凝华……”自责愧疚如刀,割得他心都快碎了,沈捷看着她含泪的凤眼,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对不起她,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平时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而他畜生不如,防着她这防着她那,只记着不能让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不能连累沈家落个欺君之罪,便将她关在笼子里。

“侯爷到底答应不答应啊?”小颜氏晃了晃他的手,却晃落了自己的泪。

“好。”沈捷仰头,将她抱到了怀里,“我只在你的墓碑上写妻字,以后生生世世,咱们都做夫妻。”

小颜氏笑了,双手紧抱他腰,默默地抱了会儿,她才犹豫着道:“侯爷,我,我想见见应时……”

沈捷亲亲她脑顶,慢慢将人放了回去,捧起她手亲了亲,什么都不问,扭头就要喊人。

小颜氏及时捂住他嘴,哭着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恨你?”

沈捷看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走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应时恨我,我还会好受些。”

小颜氏摇头,擦过泪道:“不,我不想他活在仇恨里,侯爷,我只是想听他喊我一声娘……一会儿他进来了,你这样说,就说我没有子嗣,让他可怜可怜我,喊我一声娘,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侯爷,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敢让他知道我生了他却不要他,让他知道生母死了孟氏不是他娘,让他痛苦一辈子,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说着说着突然咳了起来。

沈捷慌了,一边帮她揉胸口一边连连保证。

咳了很久,小颜氏才平静了下来,擦擦眼泪,望向了门口。

她为了儿子都不想报仇了,可见他平时的猜忌完全是多余,沈捷越发自责,亲自去外面喊儿子。将人带到外间,稳稳心虚,肃容嘱咐道:“你姨娘膝下无子,如今她要去了,一会儿你进去磕个头,喊她一声娘,让她偿了心愿吧。”

沈应时心沉了下去。

他很想当面问出来,为何她死都不肯认他,有什么比儿子还重要,可他只是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她都要死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进了屋,看着床上头戴面纱之露出一双熟悉凤眼的女人,看着她眼侧隐隐露出的一颗疹子,沈应时心如刀绞,走过去,撩起衣摆跪下,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开嘴,想要喊娘,眼泪落了出来。

可是他不该有泪,因为他“不知道”。

幸好额头贴着手背,沈应时悄悄抹了泪,平复后,他抬起头,直视床上的圣母,平平静静地开口,“娘。”

小颜氏泪如雨下,扭头哭了起来。

当天黄昏,最后一抹霞云由红转青后,平西侯府的严姨娘,溘然长逝。

沈捷守在床边,跪了一夜。

沈应时将自己关在内室,也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捷亲自将小颜氏抱进棺椁,随后带她去了落霞峰山顶,亲手为她挖墓。挖好了,打发走所有人,他跪在敞开的棺木前,对着她蒙着面纱的模样发呆。夕阳西下,他陪她看完最后一道夕阳,才合上了棺盖。

夜里他没有走,抱着她的墓碑,陪她说了一晚的话,再与她共迎日出。

侯府还有太多的事,他亲亲墓碑,告诉她他处理完了再来看她。

而沈捷离开不久,卢俊便领着几个暗卫将棺木里服了葛进秘制毒.药的小颜氏救了出来,再按照原样重新布置好坟墓,确保没有任何疏漏,飞快抬着人去了另一座别院。

别院里面,萧元一身青袍站在院子中央,遥望远处山路。

这些年姨母吃了太多的苦,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累。

那些仇怨,由他来报。

59、

服了解药,小颜氏身上的疹子隔了一晚便消了,只是脸色略微发白,身上暂且也没有力气。

“夫人,公子在外面,您要见吗?”一个青衣小丫鬟走了进来,恭敬问道。

因为假死,小颜氏反应有些迟钝,恍惚了一阵,终于记起了前因后果,知道丫鬟口中的公子就是自己的王爷外甥,点点头,紧张地望向了门口。

没过多久,就见一身穿灰袍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小颜氏怔怔地望着外甥过分俊美的容貌,特别是那双颜家人都有的凤眼,不禁落泪,哽咽道:“殿下容貌随你娘,怪不得他那么不喜欢你。”

她答应跟沈捷过,其中一个要求就是沈捷必须告诉她外甥的近况,她不会试着笼络那些丫鬟派她们去打听,但沈捷都告诉她了,所以她知道外甥被强塞了沈家的丑女羞辱,知道外甥来了陕西。

“姨母叫我元启吧,”萧元听不得姨母喊他殿下,走到床前跪下,小颜氏急着要扶他,萧元没有动,反握住姨母的手,凝视姨母憔悴的脸庞自责道:“都怪元启没用,这些年姨母受委屈了。”

外甥生的酷似长姐,小颜氏缅怀故人,止不住泪,哭够了,她才拍拍外甥肩膀,欣慰地笑,“元启别这么说,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长大,能做到今天这种地步,神不知鬼不觉救我脱离苦海,姨母很高兴。”

她笑起来很是温柔,萧元看着自己唯一的姨母,百感交集。

说是至亲,但毕竟没有一起相处过,他不可能马上就推心置腹,将自己的过往一一讲给姨母听。但血脉上的联系让他忍不住牵挂这位姨母,譬如得知姨母受了那么多苦,他会愤怒会急着救她出来,现在看到人了,他也会由衷地高兴,高兴自己还有位至亲长辈。

“姨母说我长得像我娘,那姨母与我娘像不像?”

萧元不太会说话,但他想快点消除他与姨母中间的隔阂,早点亲密起来。而且他没有见过母亲,宫里也没有母亲的画像留下,他真的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模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床上的姨母,他试着想象母亲的样子。

外甥满眼孺慕之情,小颜氏心酸不已,侧头拭泪,平复片刻才骄傲地道:“有点像,但你娘比姨母好看很多,姨母小时候还嫉妒过她,蛮横无理地抢了你外祖母送她的簪子,你娘脾气好,总是让着我。”

乳母死后再次听到母亲相关的事,萧元垂眸,脑海里却浮现谢澜音姐妹打闹的情形,母亲与姨母,曾经也那般亲密过吧?

他沉默,小颜氏看着外甥,特别怜惜。她的应时可怜,但他有个关心他的父亲,有孟氏的照顾,也有她这个生母暗中关注,外甥呢,什么都没有,完全是靠自己坚持下来的。

“元启,跟姨母说说,你在宫里有没有受过什么苦。”摸摸外甥的脑袋,小颜氏柔声道。

萧元不是孩子了,怎会抱怨那些,挑了几件他欺负旁人的事说,话题就回到了眼下,坐到椅子上道:“姨母,我现在是以洛阳商人身份住在王府后面,跟几位友人说过母亲早丧,不便再接你过去住,王府里肯定有沈捷的眼线,也不方便,所以只能暂且将你安排在这处别院里,我会常常过来看你,等时机成熟了,再接你去我府中颐养天年。”

小颜氏点点头,只要能离开沈捷,她住在哪都没关系。

想到儿子……

小颜氏咳了咳,叹息一声,目光落到了萧元腰间普通的羊脂玉佩上,悠悠道:“你能找到我,肯定猜到应时的身份了,当年我决定生下他,一是想靠他与你联络,二是盼着他当了世子,将来继承侯府,会因为我的关系,站在你这边……”

“但他也是沈捷的儿子。”萧元平静地打断姨母的话,“姨母,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贸然与他相认,咱们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选择站在沈家那边,一旦他将事情告知沈捷,我不怕沈捷暗中加害我,却不想他怀疑姨母的死,再来打扰姨母。”

姨母是好心,但他有自己的计划,从未想过利用沈应时达到什么目的。

外甥语气坚决,胸有成竹,小颜氏心中一紧,盯着他问道:“你,不打算与应时相认?”

这事萧元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正色道:“姨母脱身前没有告知他实情,应该是不希望他难过,那么在姨母可以对他表明身份前,他还是不知道真相好。姨母放心,他是您的骨肉,我会处置沈家所有人,唯独不会动他。”

小颜氏靠在床头,久久未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生下儿子,是为了利用他,但此时告诉儿子,儿子就必须在父母里选择一个。然而隐瞒,等到将来沈家败了,儿子知道真相后,难道就会安心享受母亲表哥的庇佑,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杀父仇人?

这些问题,她以前没有考虑过,因为她对翻身没抱太大希望,可是,如今外甥翅膀硬了……

想到儿子的处境,小颜氏越发觉得对不起他。

“真到了那一日,也不必告诉他了。”睁开眼睛,小颜氏苦笑着道,“我了解应时,告诉他真相,他只会更痛苦。将来元启报了仇,沈家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他不会怨恨你,最多不理解你为何放了他,不理解,也比恨我强。”

萧元颔首,“我都听姨母的,不过距离那一日还早,届时也可能会有变数,姨母不必太过忧虑,且母子连心,若我是他,母亲未死,便比什么都重要。”

小颜氏摇摇头,没再解释表兄弟俩境遇的不同,想到帮忙传递消息的谢家小姑娘,她笑着问道:“你怎么认识澜音的,为何那样信她?”

萧元眼里多了一抹温柔,实话道:“我与她两情相悦,已决定娶她为妻,姨母觉得如何?”

“你喜欢就好,而且澜音挺不错的,元启会挑人。”小颜氏欣慰地笑,笑着笑着想到那封圣旨,对小姑娘越发满意了,拍拍外甥的手道:“澜音不介意名分,你日后可得好好待她,千万别欺负她。”

虽然都是妾,外甥是被昏君父皇连累不能娶正妻,澜音过门后依然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日后还有机会翻身当皇后,而非“严姨娘”那般,真的就是个姨娘,与人共事一夫。

萧元本想解释一番,却怕正妻妾室的字眼会勾起姨母不好的回忆,便没有说。

叙旧完毕,小颜氏累了,萧元服侍姨母休息,接下来几日,都留在这边陪姨母谈话下棋,外面的情况有卢俊葛进盯着,得知沈捷处理完公务后便去落霞峰顶守着坟墓,他讽刺地笑,并未将此事告知姨母。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萧元告别姨母,去蒋家别院见心上人。

吃一堑长一智,谢澜音站在窗子前,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出去陪他赏什么月亮,也不放他进来,坚决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不用你拿鹦哥当借口,她睡得沉,只要咱们小点说话,她听不见的。”看一眼内室门口,谢澜音小声地哼道。

小姑娘太过警惕,萧元无可奈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谢澜音微微吃惊,盯着他手心海棠花状的首饰盒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萧元鼓励地看着她,“这次你帮了大忙,这礼物算是谢礼了。”

谢澜音瞅瞅他,好奇地去拿首饰盒,谁料手才送过去,他飞快攥住,不肯松开。

谢澜音恼羞成怒,本能地去踩他脚,绣鞋踢到墙上,才发现两人只是上半身相对,中间隔了半堵墙。

那声音太响,萧元听到了,眼看她皱眉要发火,识趣地松开了手。

谢澜音狠狠瞪他一眼,抢过首饰盒转过身,靠着墙壁看礼物。小巧精致的首饰盒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谢澜音消了点起,轻轻打开盒子,就见里面绒布上摆了一对儿赤金嵌红宝石的耳坠,足足有烟台樱桃大小的鸽子血红宝石,那光芒耀眼,连皎洁月光好像都自叹弗如,默默照到了别处。

“喜欢吗?”萧元探臂进窗,双手绕到她前面帮她托住首饰盒,下巴垫在她肩上问,歪头看她,唇轻轻擦过她脸颊。

谢澜音往旁边躲了躲,眼睛痴迷地盯着那对耳坠,嘴上故意说反话,“不喜欢,这么大的红宝石,戴在耳朵上太累。”

“……那我退回去,重新打副小的给你。”萧元盯着她瞧了会儿,作势要拿走首饰盒。

谢澜音随他拿,却眼疾手快地将两颗耳坠抢了出来。

萧元失笑,将首饰盒放到一旁的窗台上,握住她手道:“转过来,我帮你戴上。”

谢澜音心里甜甜的,乖乖地转了过去,对上他含笑的凤眼,才羞涩地低头。

这样大的红宝石她确实见过,但这是他送的,意义又不同。

萧元第一次帮人戴耳坠,经她提点才笨拙地戴上了左耳的,随即去了右边。

“还没好吗?”谢澜音看不到耳朵,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俊脸,感受着他呼出的喷在他耳垂上的温热呼吸,她心砰砰地跳,莫名紧张。

“快了。”萧元低低地道,说话时手指按了按她肩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谢澜音本能地朝那边歪头,不料他突然靠过来,唇准确地贴上了他的。

谢澜音震惊地瞪大眼睛,只是已经晚了,被他紧紧按住后脑,熟练地索取。

亲了不知几次,亲了不知多久,亲得她心都快飘了起来,他才松开。她才喘了口气,他又凑了过来,谢澜音嘴唇都有点疼了,再也禁不住更多,急得忘了避讳,迅速退后,“啪”地一声关了窗。

幸好萧元躲得快,脸才没被拍。

“澜音……”他沙哑地唤她,那味道太好,他还想要。

“你走!”谢澜音慌乱地关好窗,脚步虚浮地逃回了床上,不一样,这次的感觉太不一样……

萧元听她真的走了,无奈地站了片刻,等身体平复了,悄悄离去。

回到私宅,却见卢俊站在院子里等他。

萧元皱眉,“何事?”

卢俊低头道:“回主子,咱们留在骊山的暗卫刚刚来报,沈世子去姨**坟前祭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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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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