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露出一抹苦笑,心想人生是难以预测,没料想有一天,她竟然会对雷宸飞感觉到愧疚,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次,是她欠了他的……
说要事事顺从他,藏晴以为这样的承诺,可以为他们的日子带来没有纷扰的平静,但是,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过了分的沉默。
她不明所以,甚至想要猜测,为什么雷宸飞对于她的顺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高兴,她几乎可以从他冷淡的瞳眸之中看见失落。
这几日,何家从云南运来了茶饼,因为都是质量上好的老普洱,所以行家们知道有这批货的存在,纷纷派人来向“京盛堂”询问,都说价钱不是问题,货能到他们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日子眼看着就在平静中度过,但是,一把火就像突如其来的落雷,来得教人措手不及。
熊熊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让黝暗的黑夜亮如白昼。
一连几间“京盛堂”的仓房都被吞噬在火焰之中,大伙儿忙着提水,忙着打火,用尽了一切方法想要控制住火势,不要让它再延烧下去,但是无论他们再如何努力扑救,火舌仍旧无情地蔓延。
当雷宸飞与藏晴赶到之时,所见到的正是火烧连天的光景,他们被手下挡住了去路,说再靠过去会有危险。
“知道为什么起火吗?”雷宸飞对着一名管事问道。
“回爷的话,是……被人纵的火。”
“做什么吞吞吐吐?说!究竟知道了什么,快说!”
这时,这名管事已经被黑烟给熏色的脸看起来更加灰败,“有人看见是何桂民偷溜进来放的火,而火势会一发不可收拾,无法立刻扑灭的原因,是因为在何家当成银两价钱的茶饼木箱,每一个木箱底部都被放置了浸了火油的布,以油纸细心包裹好,火烧起来以后,油布一遇热也跟着着火,这都是因为当初我们没有料到他会使唤出这个恶招,只开了几箱抽验,以为一切正常,谁知道——?!”
在一旁的藏晴自然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一瞬间,她睁圆美眸,心里是既愕然且震惊,好半晌,她你是被人给狠狠打了巴掌,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候,在前头指挥的李伯韬见到主子到来,赶忙往这里跑过来,他到处奔走,被火烟给熏得一脸灰黑,“爷!”
“眼下情况如何?”雷宸飞见了他,急问道。
“情况不妙,今晚风头大,火星直往其他没被放火的仓房飘过去,还有几个兄弟为了要抢救仓房里的货物,被火给严重烧伤,刚才,已经有一名兄弟……断气了。”
闻言,雷宸飞咬紧牙关,眼神似有一丝挣扎,但很快地就开口吩咐道:“传令下去,要兄弟们只要想办法灭火就好了,仓房里头的货就让它烧吧!不必再设法抢救了。”
“是。”李伯韬虽是一脸震惊难舍,但还是领命离去。
雷宸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他的眼,在他的心里也有一把火在烧着,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看着火舌吞没一间又一间仓房,将“京盛堂”这一年来的辛苦奋斗都烧成灰烬。
“宸爷……?”藏晴忧虑地看着他冷峻的俊颜,开口轻唤了声,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能够说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雷宸飞回过神,转头盯视着她被火光映红的容颜,“你也听见了吗?是他放的火,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直视着她娇美的容颜,嗓音比自己料想中冷静淡然,因为他的心里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追究到底,是他自个儿心软了,会有眼前这下场,说起来是他自作自受。
但是,藏晴看见了他的瞳眸深处闪过一抹对她的失望,看见他那眼神,比他开口责骂她还令人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她启着朱唇,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脑袋里乱成了一团。
为什么他不骂她?!
如果现在他对她严厉斥责几句,会让她的心情好过一点!
雷宸飞知道她在等待什么,她在等待他的责骂,可是,他却轻轻摇头,勾起浅笑,压根儿没想过责骂她,只是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
“晴儿啊晴儿,我一直想让你知道,但你一直不能明白,无谓的同情,其实是自作多情的残忍,往往被害着的,才是最无辜的人,这一点,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我……?!”她已经明白了!藏晴想告诉他,此刻的她再明白不过了,但是,却是为时已晚,她一时的妇人之仁,先别说那些被烧掉的货物,甚至于已经赞成的人命的伤亡!
但是,眼下的雷宸飞已经顾不上她了,他转头叫唤追随而来的祥清。
“祥清。”
“奴才在!”
“快去召大掌柜们立刻到议事厅会合,我有事要他们赶紧去办。”
“是。”祥清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前去。
“你想做什么?”她追上他的脚步,开口问道。
面对她的追问,他回头看她,唇畔泛起一抹凉冷的笑痕,“你担心我对何家报复吗?我会的,不过这差事我会交给官府去办,眼下,‘京盛堂”还有迫在眉睫的事要办,没那心思去整治何家。”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将她一个人孤零地扔在原地。
藏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同时也感受到从她身后传来的大火热度,明明无比的热烫,但她的心却在发冷。
就在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前,已经提起脚步,追随着他的身后而去……
黎明将至之前,天色往往是最黑暗的。
而这一片无垠的黑暗,此刻正笼罩在“京盛堂“的议事厅,几个镇驻京中商号的掌柜一字排开,其中有几个人的脸上衣上都沾满了黑灰,可以看得出来刚去仓房那里帮忙救火。
但是,无论脸上是干净的,或者是脏污的,他们的神情都是无比的沉重,因为就目前所知,至少已经有八间仓房被烧毁,其中损失最严重的,是他们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搜罗到的貂皮草,以及最上质的苏绣缎,光是这两样,少说损失就是三十万两银子。
而这些货都已经被订下,在秦河道正式开运之后,就要送往各地,交到买主手里,但这把火一烧,他们哪来的货交给那些相与呢?
雷宸飞站在堂前,注视着他们,不容许自己的神情出现一丝惊慌,越是在这个时刻,他就必须越镇静才可以。
“还没有人来通传好消息,想必外面的火应该还在烧着。”他沉冷的嗓音打破了厅堂里的寂静,“所以,现在没有人知道最后的损失将有多大,但是,你们在天一亮之后,就立刻行动,能调到多少货就调多少,交期绝对不能慢!做生意说一句就要算一句,已经答应要给的货,除非今日是天塌下来了,要不,‘京盛堂”绝对是如期给货,绝不延宕。”
“也请宸爷给我算上一份。”藏晴的嗓音紧接着他而响起,她走进议事厅,通过掌柜们让开的通道,走到他面前。
雷宸飞对于她所说的话无动于衷,眸光淡定地瞅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吧!”
“我想帮忙,请宸爷算上‘怡记”一份。”
“不必了,我不想让你帮忙。”
“不,我要更正,不是帮忙,是赎罪,今天的事情因我而起,请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成吗?”她深怕他会拒绝,赶紧接着说道:“求你了,给我机会!让我为自己所做的错误弥补,成吗?”
雷宸飞敛眸瞅着她一脸焦急且自责的表情,好半晌,严峻的脸庞只是沉静着没有表示。
“宸爷,再信我一次。”她柔软的嗓音之中有着微颤。
话落,他们之间的空气就像是凝结般,教她几乎快要感到窒息,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好。”雷宸飞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语气里有着一丝严厉,“这是最后一次,我就再信你最后一次。”
终于得到他的首肯,藏晴用力点头,“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一定不会教宸爷失望,也不会教你们失望。”
最后一句话,她转过身对几位掌柜说道,虽然,他们无不是一脸对她怀疑的表情,但是她不在意,因为是她还不能向他们证明自己是真心的,所以不怪他们怀疑她!
但她会向他们证明,此刻在她内心深处的真诚,没有一丝毫虚假!
一把焚烧“京盛堂”的火,令整个京城为之震撼不已,无论是朝廷府尹或商场,对于这件纵火案都非常关切。
就在隔天早上,京兆府尹庞九重就已经奉朝廷指示,带人前来问案,并且表明一定尽早缉何桂民到案。
但是,藏晴明白了当日雷宸飞所说的话,对于如何对付何家与何桂民,已经不是“京盛堂”的当务之急,眼前该如何把货给调齐了,要在短时间内凑齐如此大量的货,虽比不上青天难,也相去不远了。
更深露重,在“卧云院”的书房里,除了翻动书页以及提笔的声音之外,静悄得再无一丝动静。
只是,以往只有雷宸飞一个人的书房,一连几夜,都多了藏晴的加入,第一夜她的出现令他讶异,从那一夜起,她就占住了窗畔的长榻,利用小几当书案,把抱来的账本往上一放,就这样陪了他一夜。
前两夜,她看的是“怡记”的明细账本,设法从里头调出可用之货,把余货与可以暂提借之货,拿来供“京盛堂”之急需。
第三夜开始,她不必再侧身就着小几看账本,雷宸飞命人给她搬来一张小书案,为她备了文房四宝,让她可以方便记录。
这几日,从各地分号送来了加急快报,知会总号在这段时间里所筹集之货物数量,一些茶叶与米粮之类的货很快就筹齐了,可是,皮草与绣缎原本就是珍贵之物,一时片刻之间,能筹到的数量不到所需要的三分之一,更别说其中有一部分是要上进给朝廷的。
而且,眼下谁都知道“京盛堂”有难,即便随意释出手里的货给“京盛堂”的商号,多数都是狮子大开口,即便最后真筹到了想要的数量,再到买家手里,也都是血本无归了。
在短时间内,要交出那么多现银来买货,即便对于“京盛堂”这种大商号而言,也都是一项严苛的挑战,毕竟质库不比钱庄,一下子要提调出几十万的银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在藏晴看得认真之际,听见了另一边传来了本子被搁在案上的声音,她循声望去,看见雷宸飞搁下纸笔,往后靠着椅背,似乎倦累已极,闭眸假寐,眉心不自觉地揪皱。
她看见了他揪紧的眉心,想要伸手触碰他,替他将眉间那抹皱痕给舒开,可是她手才伸到一半,就退缩了回来。
藏晴不明白此刻泛过心上的一抹痛楚究竟该被唤为什么,她想应该是歉疚吧!对雷宸飞的歉疚,以及对“京盛堂”弟兄们的歉疚,她摇摇头,泛起一抹苦笑,勉强自己回头更加倍认真,把手上的事情给做好。
就在她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开,回到本子上时,雷宸飞睁开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美丽的侧颜,看着她的尽心与认真,让他不由得勾泛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他从未料想过能有这一日!他从不曾、也未敢妄想过,能有与她一起并肩奋战的这一日……
一弯上弦月如牙般,勾挂在黝暗的天空之中,纵使那月色明亮而皎洁,却因为只是细细的上弦而显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