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完收线,男人板起了脸,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道:「小翔,走了!」
「不要!」
「不准闹脾气。」
「我哪有?」
这对父子一来一往,就在夏光桦的耳边互吼。
天哪,可以不要在她旁边吵架吗?正当她开始觉得路人的视线令她感到尴尬的时候——
「呜哇!」她又不小心尖叫出声。
男孩二度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了。
「你这小孩……」她气结,差点从男孩的头上巴下去。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毛病呀?
「我不要保母,我要这个阿姨。」男孩趁乱告白。
她愣住。慢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翔,你别闹了好吗?」男人抹了抹脸,没了耐性,「爸爸真的没时间陪你闹,你明明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
「那我想跟这个阿姨住。」
「什——」她吃了一惊,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小弟弟,你听好,姊姊我不是什么合格的保母,不能随便照顾你,你会害我被警察抓的。」
没错,要强调是姊姊,不是阿姨。
男孩仍然紧紧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他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把拔,会吗?阿姨会被抓去关吗?」
「不会。」男人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他拿出皮夹,抽了五张千元钞递上,「虽然有点突然,但能不能请你帮我照顾他几个小时,就当作是临托?」
夏光桦的视线立刻被那五张千元钞给黏住了。
钱!是现金!
「……几个小时?」她好像不小心吞了口水。
「大概五……可能六个小时。」
「好。」她毫不考虑的点头。
鬼迷心窍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只不过迷住她的不是男人,更不是女人,而是千元钞上的小朋友。
听见了她的应允,男人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笔,顺手拿了张桌上的餐巾纸,俐落地写下十个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紧急状况就打给我。记得,不要让他吃太多零食,也别让他吃冰。」
交代完毕,男人将笔收了回去,转身风风火火地跑了。这不是夸饰法,他根本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了现场,看得夏光桦目瞪口呆。
什么工作这么急,吃坏肚子找马桶也没这么赶吧?
半晌,早餐店的老板娘靠了过来,面有难色,「欸,小姐,不好意思吼,你跟刚才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吗?」
「啊?」
「那位先生没付钱哦。」
「……」
真是够了,这对父子。
就这样,只是出门吃顿早餐,她赚了五千块,还捡了个小孩回来。
男孩一进门就踢掉鞋子,冲上沙发又叫又跳的,简直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一点儿也不拘束。
「喂,小鬼,克制一点行不行?」
小男孩停下了动作,看了她一眼,「我叫小翔,不是小鬼,你为什么要叫我小鬼?」
不想解释这种事,她轻声叹息,道:「总之呢,我们先讲好规矩。在你爸爸来接你之前,客厅归你,电视可以随你看;但是,二楼归我,你不准上去,听见没?」
小翔点点头,没意见。
「嗯,很好。现在,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要上楼去工作了,有事情就大声喊我。」语毕,她转身踏上阶梯,不过才踏上了一步,小鬼又有事了。
「阿姨。」
「叫姊姊。」
「姊姊。」
「嗯,好乖。怎么了?」
「我要吃上次那种冰淇淋。」
「不行。」
「那洋芋片呢?」
「不行。」
「吼,为什么都不行?」
「因为你爸知道了之后会把我杀掉。」
小翔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问:「什么是杀掉?」
「呃……」糟糕,不小心做了黑暗的示范。「没事,那种东西你不需要知道,重点是你爸说你不能吃零食。」
「那我饿了怎么办?」
对呀,小孩饿了怎么办?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平常一个人自在惯了,累了倒头睡、饿了随便吃,有时候一瓶牛奶也可以当一餐。
那么,该怎么办?下厨煮给他吃?别闹了,她这个人根本没有厨艺可言;塞点苏打饼干给他呢?不对,那也算是「零食」类……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等你饿了再说,我带你去外面吃。」
「吼,又是吃外面,我不想去。」
「你不喜欢在外面吃饭?」
「我喜欢在家里吃。」
「为什么?」
「我喜欢妈妈帮我煮的那一种。」像是想起了某些快乐的记忆,小翔露出了炫耀般的笑容,继续道:「我妈妈会煮好多好多很好吃的东西哦!」
她听了,挤出一抹苦笑,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怎么会忘了呢?这孩子说过他没有妈妈。冷不防地,复杂的感受涌上心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同情男孩的遭遇,还是自责勾起了男孩的记忆?
坦白说,她不懂男孩的心情,也不可能会懂。
从小她就一直生活在吵吵闹闹的大家庭里,何止三代同堂,是四代的家人全都塞在一栋大宅里。
那是个吵死人不偿命的环境。
更讨厌的是,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关心她什么时候嫁、什么时候才想找一份正正当当的工作。
奇怪了,她不偷不抢,漫画家就不正当吗?
这也是为什么她宁愿一个人在台北饿肚子,也不想回老家,那些关心与注目,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所以,她从来没想像过,万一哪天这些关怀与唠叨全都消失了,她将会是什么感受,会是解脱吗?还是怀念?
思绪至此,门铃「叮咚」了声,她回过神来,在心里咕哝,猜想肯定是编辑来催进度,不甚情愿地前去应门。
「不是说好下礼拜三会给你的吗……」
「Surprise!」
一开门,蹦出来的不是编辑,而是打扮时髦的正妹——住在花莲老家的亲妹妹夏光榆。
「光、光榆?!」她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问:「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在台北?」
「来找朋友啊。」
「少来,你哪时候有台北的朋友?」
「网路上认识的呀!」
「蛤?你起肖了吗?就为了一个网路上认识的人,特地从花莲上来?爸和妈没吭声?」
「因为我说我要来找你。」
这臭女人,居然赖到她头上。「这是要我替你背书的意思?谁知道你那个网友是不是通缉犯啊!」
夏光榆却笑了出声,道:「你会不会想太多,要遇到通缉犯的机率很低欸。还有,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进去?」
「啧……」夏光桦不情愿地退开两步,让对方进屋。
又来了一个小孩——心智年龄跟小孩一样的大人。老天爷是觉得这屋子里还不够吵闹吗?
「有小孩耶!」夏光榆大惊小怪地指着沙发上的小孩,「你……你家有个小孩?」
「嗯,我知道。」
「你的沙发上有个小孩欸!」
「我知道啦!他又不是鬼,我当然知道沙发上有个小孩!」夏光桦失去了耐性,直接暴走。
「这……」夏光榆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姊姊,道:「难怪你不想回家,原来是在外面跟男人——」
咚,手刀劈下。
「唉唷!」夏光榆捂着头哀号。
「你脑袋都装了些什么!看清楚这小孩,想想他多大年纪了、我生下他的时候是几岁,啊?」
夏光榆歪着头,想了几秒,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是别人的?」
「废话。」
「别人的小孩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一种东西叫临托。」
「淋……脱?」
「……算了,你不必知道。」
「好吧。」夏光榆闭上了嘴,脱下高跟鞋,走向沙发,「嗨,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孙瀚翔。」
「怎么写?你会写吗?」
夏光桦嗤笑,「拜托,五、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会写自己的——」
「我会哦!」
「嘎?」真的假的?夏光桦质疑。
但那不是盖的,他真的会写自己的名字,只是写得很歪,很丑。
「哇!底迪你好聪明、也长得好帅,」夏光榆继续调戏着六岁的小翔,「你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我没有妈妈。」
「这样啊,妈妈去哪了?」
「不知道。妈咪有一天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就没回家了。」
「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夏光桦忍不住闭了眼,抚额,「算我拜托你,别灌输他一些奇怪的观念,我怕他爸爸会用死光射线攻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