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行
昆仑山脉,冰雪天地。
群山之中,巍巍山峰连绵不绝,此起彼伏。放眼望去,万里森森,琼树玉宇,因刚下了场大雪,鸟兽罕迹,几无人烟。
几声鸟啼鸣起,便在那两山之间,惊的四散飞去。在下面被冰雪覆盖的谷道中,一行人正踏雪而行。
这行人大约有百余人,其中有男有女,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身手都极为敏捷。盈尺的深雪,并为给他们带来多大麻烦。
但凡事总有例外。
队伍末梢,一声惊呼,一个穿着白狐裘衣的少女脚下一滑,一张俏脸吓的煞白,已是收不住势子,身子向后倒去。
“小心!”
身后的一名青年男子眼明手快,在少女肩膀上轻轻一托,又把她推了回去。
少女站直了身子,惊魂未定,青年男子到她旁边道:“晴儿姑娘,你没事吧?”
白狐裘衣少女正是张洛的贴身丫鬟——晴儿。
晴儿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喘着气道:“没事,东方公子,多谢你啦。”
被晴儿称为东方公子的青年长的极为英俊,身形修长,手中倒提着一把长剑,此时见眼前少女抿唇而笑,眉宇间自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清新脱俗。
东方公子看的微微一呆,直到晴儿似有所觉的低下头时,他恍悟过来,满脸通红,呐呐道:“晴儿姑娘太客气了,以后直叫我的名字——东方剑便可。”他偷偷抬头看了晴儿一眼,发现少女正望着前方,不知在看哪里。
东方剑心中失望,说了句:“晴儿姑娘有事尽管叫我。”错开身,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他们身后一个白衣美妇见了两人情状,微微摇头,赶上正努力前行的少女,柔声道:“晴儿姑娘,你还行吗?”
晴儿回头,忙低头道:“白娘娘,晴儿受的了的。”
她其实已经疲惫欲死了,小脸刷白,说话的时候不住的喘息,在这冰冷的世界里,那呼出来的气息便是白色的气雾。
八百里昆仑,冰天雪地,千丈山峰,便是习武之人也是吃不消,何况一个纤纤弱女子。
她能走到现在,凭的全是心中一种信念。
白衣美妇看着她,突然回头对着后面道:“相公,妾身和晴儿姑娘同行了。”
后面一个中年男子点点头,白衣美妇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搀住晴儿的一只手,道:“咱们一起。”晴儿只觉胳膊处传来一阵柔和的大力,整个人似乎都浮了起来。
白衣美妇足尖轻轻一点,两人便如在雪上滑行一般,瞬间便飘过了数丈。
白衣美妇长相极美,带了一人,仍是形态优雅之极,在漫漫雪地上,如闲庭信步一般。两人容色相映,如一对娇美的姐妹花。
“白娘娘,谢谢你。”晴儿此时可不费一点力,便能前行,心中着实感激。
“没什么。”白衣美妇微笑着,道:“别叫我白娘娘了,怪碜的慌。我闺姓白,夫家姓东方。你叫我白姐姐或者东方夫人都成。”
“白姐姐。”晴儿甜甜的叫了声,白衣美妇应了声,道:“乖,晴儿妹妹。”
白衣美妇和晴儿边谈边行,脚下却没有慢下半点,一会儿便已到了队伍的中央。
东方剑提着长剑,已落在了后面,此时看着前面少女背影,微微发呆。
最后面一排的二人并肩而行,看着前方的小儿女们。
其中一个便是刚才被白衣美妇称为相公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个驼背老儿,他倒是悠闲,一边行着,一边还塔吧塔吧的抽着旱烟。
“看不出来,这小丫头倒真是硬气,那张家公子有福气啊,若是换了老头我,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千里相寻,那便是死在了棺材里也定要跳出来。”
中年男子没好气的瞪了驼背老儿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允了,我怎会让这么个不会武功的弱质少女跟着,到了地头,大战起来时,我倒要看你骆老怪是否有三头六臂,能照顾的她周全。”
驼背老儿加了点烟丝,磕了磕,笑咪咪的道:“张家可是有十斤金银草,那可是能救上千人性命哪。我就不信,东方老弟在江南就没有亲朋好友。再说了,白娘娘可是也点头答应的,东方老弟,你只怪我一个未免太那个了吧。”
中年男子哼了声,正想出言反驳,一道纤细的人影从前面飘了过来。
中年男子不敢怠慢,三步并坐两步上前,急问道:“傅小姐,可是又有了地头的新消息?”那姓傅的女子大约二十一二岁,身形纤长,长的极是秀美,她微微颌首道:“长孙兄弟的最新消息,那地头已是找着了,便在北昆仑中,消息上说,那地本是前朝的一座行宫,后来蒙古人败退,那行宫无人收拾,不知何时候就成了那些人的驻地。”
驼背老儿吐了口烟,喃喃道:“这么险峻的昆仑山中竟还有行宫,蒙古人如此奢华,也难怪连百年坐不满就滚蛋了。”
中年男子瞪了他一眼,向那傅姓女子道:“此次本是我江南武林道上的事,傅小姐拔刀襄助,实有古人之风。不知令尊傅门主可大好?”
傅姓女子轻声道:“家父身体康健,多谢东方大侠关心。可惜此次家父正在闭关,否则此次盛举他定然会亲至。”
驼背老儿在旁哈哈笑道:“些许跳梁小丑,何需傅门主出手,我这东方老弟什么都好,只是为人太过小心,反不如我那弟妹大气些,夫纲不振,夫纲难振哪。”说到这儿,已是满嘴的舒侃语气,变着声调,让人一听之下便想发笑。
那傅姓女子掩嘴浅笑,告了一礼,便往前方赶去。
中年男子脸上发红,好半响才恨恨的盯着驼背老儿,恼道:“你这老儿,说话全不知轻重,迟早一日,你会死在你那张没遮拦的嘴上……”
一行人穿过两座山,天色渐晚,百余人选了个山头安置下来。
自有一众人支起了帐篷,生起了篝火,众人有些只互相听过名声,并不相识,此时用着干粮,谈天说地,极为热闹。
晴儿坐在白衣美妇身边,抿着嘴,浅浅笑着,听着这些江湖豪客们互相寒暄。
忽然,晴儿脸色渐渐有些红起来,她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
白衣美妇侧过身,道:“妹妹,怎么啦。”
晴儿脸上通红,犹豫了下,终是凑到白衣美妇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噗嗤”白衣美妇掩嘴轻笑,直把晴儿羞的脸红耳赤,她笑着也小声道:“妹妹,亏你忍的住。”
晴儿羞郝道:“前些天有客栈还好些,昨天起,昨天起就……”
“姐姐陪你去。”白衣美妇站起身来,搀着晴儿的手,两人一起向东北角那处黑压压的林子走去。晴儿红着脸从林里子里走出来,却看见几步远处,白衣美妇正抬头看着天上。
晴儿顺着向上看去,只见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分外美丽。
白衣美妇笑道:“都好了。”
晴儿羞的通红,点点头。
白衣美妇笑着上来搀她的手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尽管叫姐姐,不然被那些臭男人看到了,依妹妹你这么薄的面皮,只怕也不活了。”
晴儿低声道:“谢谢姐姐。”
两人向回走去,白衣美妇看着晴儿背上的小包裹,笑道:“说实话,当日在张家,见妹妹你突然出来说要一起去救你家少爷,姐姐还以为是个小姑娘一时兴起,却没想到妹妹这等硬气。这些日子的路程,便是普通男儿也很难支持,妹妹你居然撑下来了。”
晴儿低声道:“少爷是和我一起时被人劫走的,我自然要去寻他回来的,路程再是艰险,也是要去的。”
白衣美妇笑道:“只是如此?”
晴儿脸上一红,白衣美妇道:“姐姐在保宁城里也呆了两日,在客栈酒馆里,听见了不少关于你家少爷的流言,当时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想想,你家少爷能得妹妹这等红颜知己千里相寻,想必这些流言都是假的。”
晴儿看了白衣美妇一眼,回过头来静静的道:“是真是假那又如何。人无完人,金无足金。少爷在外的名声如何,晴儿并不想知道,晴儿只知道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这便足够了。”
白衣美妇听了她这番话,心知这小姑娘慧心灵质,已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却是没等自己开口便堵了回来。白衣美妇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转换了个话题道:“这帮强人姐姐已追踪数年,深知其凶残成性,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你家少爷落在他们手里,凶多吉少。妹妹,姐姐不是想伤你的心,可是万一,万一你家少爷回不去了,你又如何自处呢?”
晴儿摇头道:“不会的,少爷小时候算过命,当时我就在他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青城山的那位老道长说少爷福寿延绵,富贵双全,断然没有什么万一的。”
说到这里,晴儿顿了顿,道:“就算是一万个万一,少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去陪他也就是了。反正这辈子,下辈子,晴儿总是要陪着少爷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神情中说不出的淡然坚定。白衣美妇听了,却是手上一不小心,把正推挡开的一根横在面前的树枝给啪的折断了,看了眼树林对面隐隐火光,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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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山庄,地下石牢四层。
张洛无神的看着屋顶,忽然那堆柴草一动,青石挪开,彭越的大脑袋却是露了出来。
他先如小偷般蹑手蹑脚的到了小铁窗口,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会外面,确定那牢头不在,这才把隔音神布贴上。回身看张洛还是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奇道:“老二,你怎么啦。”
张洛茫然侧首,看着彭越,道:“大哥,我做了个怪梦。”
“我梦到我的贴身丫鬟在雪山上走,那地方有些眼熟,好象是我来时候经过的,大哥,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救咱们。”
彭越蹲着,摇头道:“这梦我老彭刚进来时也常做,什么师傅宫主、大侠,每晚上都换个人,但等我老彭把所有人都梦过了,不还是在这呆到现在。”
张洛还要说话,彭越打断道:“老二,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饿晕了,来,吃点东西补补就不会乱想了。”说着便从怀里掏了只烤的金黄的兔子出来。
张洛吃惊的看着他手中的烤兔子,又看了看那石门底下的小洞。那里有只盘子,上面一盘糙米饭,几片菜叶。
这便是牢头刚送来的食物。
彭越撕下只兔大腿递给张洛,道:“别看了,牢头哪会给兔子我们吃,这只是我老彭从地面上抓的,够肥吧。”
张洛一顿撕咬,吃的满嘴都是油,道:“好吃。”
彭越得意道:“这兔子本还有个兄弟,在半月前就被老彭我烤了,那只没这只肥,烤的时候油不多,味道也没这只好。”
两个人狼吞虎咽,不多时便把一只肥兔给吃的干净。
彭越一双油手往身上擦擦,站起道:“可惜没有酒,未免美中不足,兄弟,现在就走罢?”
张洛恋恋不舍的把嘴里最后一根兔骨头吐出来,上面干净的连半缕肉丝都没有,他站起道:“走,不走的是乌龟王八蛋。”
前途未卜,两人心中俱是揣揣不安。张洛刚向那地道走了两步,突然生了股尿意,反正也就要离去,张洛也不对准便桶,就朝着那石门,解开裤子,放起尿来。
彭越看着有趣,也凑上来,解开裤子,一同尿了起来,边尿边道:“等那牢头发现里面没了人,进来时,老二,你说他会不会摸到咱们兄弟的尿。”
张洛也笑了起来,道:“定然会。”
彭越哈哈大笑,道:“只可惜咱们兄弟地位太低,就算没了人,也只有那些个牢头会进来察看,若是地位高些,能让那面具少女来摸这一手的尿,我老彭可什么气都出了。”
张洛扶着阳根,把那尿液喷到把手附近,一边笑道:“大哥志气太小,只让她摸一手尿算什么,小弟将来若有机会,定然尿在她嘴里,帮大哥出气。”
两人同时大笑,彭越笑的何不拢嘴,道:“我老彭果然没拜错兄弟。”
尿止,张洛把阳根抖了两下,塞进裤裆里。彭越揭下隔音神布,道:“这下真要走了。”
张洛点点头,两人走到地洞口,彭越道:“老二,你先下,我老彭还要盖石板,也好拖些时间。”
张洛探头看了下一眼,深不见底,黑不隆冬,他咽了口口水,心一横道:“那小弟先行一步。”往下便是一纵。
这一下头下脚上,已是如倒载葱似的载了下去,张洛眼前漆黑一片,已是顺着那黑不隆冬的地道一路滚了下去。
这地道上下几乎贯直,常年的攀爬,使里面壁上滑溜无比,张洛一路滑下,东擦西碰,踩到实地时,那股大力让他眼前一黑,向前一冲,却已经摔的七昏八素。
上面传来地道摩擦的声音,彭越如条大壁虎般滑了下来,他掏出个火折子,点亮照明,四面顿时明晰起来。
这是一个可容数人的土窖,四面上下尽是黑土,没有一丝光线透尽,两人前面几步处,有一可容两人并行的岩石窟窿,不知深浅。从那洞穴开始,黑土渐少,多的是大块岩石,当是已入山体以内。
彭越当先走在前面,道:“这处是天然形成,地上难免有尖利石块,老二走时千万要跟着老彭的脚步,以免割伤了腿脚。”
张洛点头应是,两人身形一矮,钻进那不知深浅的岩石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