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式各样的门

高考从家中出来，百无聊赖地融入街上的人群中。春城的天气很怪，在阳光下总是火热，可一旦在树阴下，你会感到凉幽幽的舒适。

高考买了一张门票，进了圆通山动物园的大门，他很久没有来这里。动物园与其说是动物的天下不如说成孩子们的天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最多的是孩子们的尖叫声。而现在的高考就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梳理自己的思路。

高考是20多岁的人，他长得平凡无奇，就象一颗水珠在街上的人海中不会有任何的特别关注。从大学的校门出来，高考进了一家工厂的大门，在这个城市里结婚，然后是下岗和离婚。这种经历已经成为城市人的一种共同过程。

高考买了一袋面包走到猴山，他掰了一块扔进猴群，自己也掰了一块咽进口中。身下的猴子们为了争夺面包撕咬了起来，高考感到为了那份工作的同事们和它们是如此相象。虽然心中对自己的大义凛然离开保有一点自得，高考还是在猴山的围墙外考虑自身的去留。他可以选择离开春城回到四川的老家，但在潜意识里他有些不甘心，虽然他很普通，但属于这个名字的人只有他一个。况且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在家里吃闲饭，还是重新开始一个找工作的轮回？所以高考很茫然，要不然就是去沿海，但他对自己的能力不是很有信心。

突然有人喊叫了一声，打断了高考的思路。有一个中山装的老头躺在了地上，旁边围上了几个人，他们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人去看看老头到底怎么了。

高考挤进了人堆里，他有些着急的看见老头白得象一张纸的脸。高考蹲在老头的身边，摸摸老头手上的脉搏，几乎感觉不到它在跳动。

“谁会急救啊？”高考问，他想老头是心脏病，妈妈就有这病。高考眼光涉及到的人们都忙不迭的摇头。

“那打电话啊。”

还是一片沉默，有个男人掏出手机，他的女人小声说：“你傻啊，小心赖上你。”男人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放了回去：“没有电了。”他喃喃的说。

高考愤怒了，他再怎么不济，再怎么平凡也还是没有学会见死不救。高考抱起老人，冲出了冷漠的人群。

“憨蛋。”有人在背后说。

高考只有1米65，他费力的把沉重的老头送到了2000多米外的红会医院。进了医院的门，身上只有的300多元全作了急诊费，令高考想不通的是护士狐疑的眼光，难道要解释自己是学雷锋吗？

“钱不够，不能医治。”

高考摸了摸口袋，卡上还有2000多块的伙食费，高考迟疑了。

“小伙子，不要想跑。要走，把你带来的人抬走。”一直跟着高考的黑瘦脸的年轻护士冷冷说。

高考心里象闷了一团火，自己的老婆也是这样的人。

“我去取钱。”

“医院里有取款机。”护士象严格的警察。高考很想在她面目可憎的脸上来上一拳，但他不敢。

看着昏迷的老头脱离了危险，高考这才能从医院回到家里。泡了一碗面将就吃了，高考又听见楼下的人叫他接电话。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病人是心脏病引起心率衰竭，现在又有肺气肿，赶快送钱来。”

高考放下电话，给了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要留真实的电话号码？但不留也不行，身份证扣在了医院里。

很快高考就不再想自己的对错，他上楼在木凳上抽烟想眼下的困境。5千块啊，老头身上只有200块钱连身份证都没有。高考在房间里抽了十支烟，他想要不要搬家再报身份证遗失呢？

天黑尽了，打了几个电话后，人缘还是不错的高考借了5000块送到了医院。有了钱，很快老头就做了手术，高考陪了熟睡的老头一阵，天快亮了才昏头昏脑的回到住房。在插热水器插头的时候，他的手摸到了插座上，顿时被电击倒在地上。

高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他感到口干的厉害，后脑长起一个包。他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了地板上的血。

高考突然想哭，他不明白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的磨难。他很想家里的爸爸妈妈，几滴眼泪从眼眶里不争气的涌出来。伤心过后，日子总得过下去。高考洗了脸出了门。

前前后后跑了七八天的医院，高考对一直带着氧气罩的老头有了说不出的感情。老头也是一个人在动物园看猴子，他的家里还有人吗？

也许是他的名字很怪，护士们看来是喜欢上折磨小个子的高考，她们让他在老头的耳边说话。

“小心不要让他中风。”

为了早点摆脱目前尴尬的境地，高考开始在老头耳边叙述自己从懂事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开始仅是为了让老头醒转，到了后来高考的眼泪在情真意切的讲述中包含在眼睛里。高考不知道没有这样一个最好的听众他会不会在奔波中崩溃。而为了让老头张开眼睛，连床上的曾用的姿势都说了出来。

“他是不是男人？居然这样都不醒。”高考嘟囔着，但在潜意识里他喜欢躺着不动的老头。高考知道老头是男人，他为他把过尿。“是前列腺炎。”高考仔细想了一下，肯定的说。但这种日子会怎样结束，高考心里越来越惶恐，听众不醒怎么办？难道老头真的醒不了了？

老头出现的很神奇，就这样躺着进了高考的生活，而他退出的也很迅速，十天后，老头突然不见了。

护士对手拿饭盒的高考说：“是两个穿西装的把他接走了。”黑乎乎的护士渐渐对高考有了好感，她相信高考是做好人好事。高考看着空空的床位一阵茫然。

“你是好样的，会有好报。”护士同情的安慰他。高考转过脸，发现护士长得其实不错。

“谢谢你，只是上帝从不这样想。”

高考结束了学习雷锋的活动，过了一个月后，他不再想垫出的钱会回来，只有希望那首只有东北人才是雷锋的歌能让他象东北人一样能长高一点。高考和护士熟络了，护士托朋友在报社给他找了一份登记广告的工作。

自从触电以后，高考发现自己的精神变得很好，睡眠少了，头脑倒灵活了很多。连近视和梦遗也没有了。老子说得好，福祸难料啊。吃脑什么金不如摸高压电，高考下班回家边上楼边想。

“您是高先生吗？”他的房门口站着一个衣观楚楚的中年人，他的西装怕是千把块的名牌。看来中年人等了很久，他的名牌西装的背上印了门上的一块红漆。高考不知怎地马上意识到是一个月前的老头出现了。

高考很爽直的跟着出现在门口的中年人下楼上了一辆车。

“是宝马。”高考不会开车，但几个名牌车的标志是认识的，象四个圈的四环素是奥迪，丰田是牛头，标致是狮子，哦，标致好象垮了，开标致是过了气的。

“宝马耶。”高考装作镇静的坐在宽松的轿车里，他的心在“砰砰”的跳。中年人只是在门口仔细打量了高考就不再和他说话，高考很矜持的坐着也不发一言。他不知道他坐在车上的姿势象个女人。

宝马上了北京路，夜幕在悄悄侵袭这个南国的城市，街上的灯亮了，也给高考的心带来一丝光明。车在“锦华大酒店”停了下来。高考在中年人的手势下，进了酒店的门。他晃了一眼酒店门口的青铜装饰，在故作民族特点的摆示下透露出一份庸俗。电梯的门开了，中年人示意高考先请，高考看见那门，心中的激动变成了惶恐，这门又在高考的生命里代表了什么？

“我叫白义天”。“锦华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三个月前在动物园里拣的那心脏病突发的老头正笑眯眯的看着拘束的高考。高考的眼睛被总统套房里的高档的摆设搞的手脚无措，他再无知，也知道这套房很贵，那老头的身份就不凡了。明亮的灯刺花了高考的眼。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你是来还我的钱？”

器宇鲜昂的中年人是老头的律师，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老头没有笑，也没有因此看不起高考，相反他更喜欢他了。一个生活无着落的人能把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头细心照料，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我是来还债的。”老头慈祥的看着高考，“你今年27了吧。”

在医院里，老头虽不能言语，但听力尚在。对于高考的讲述，老头听得很认真，也喜欢上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后来，他的手下找到了失踪多日的老板并把他送到北京医治。过了危险期后，老头第一时间回到了昆明并在“锦华大酒店”重新认识了高考。

在飞机上的高考想到了和义父的第一次的见面，伤感涌上了心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头是“证实公司”的董事长，一位孤单的亿万富翁。他更没有想到，老头不仅认他作了干儿子还带他到了美国。为什么好人短命呢？高考想。在高考的陪伴下老头在美国走完了一生的路，他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才当了两个月儿子的高考，也把人生的见解留给了他。生命无定，岁月有痕。

飞机在起飞，高考的耳膜一阵的嗡鸣。在中国国航的飞机里，高考居然发现了一只苍蝇趴在头上的隔板上。这是纽约飞往上海的国际航班。高考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眼下的楼房和跑道越来越小，它们变小着向后退。自己是不是在前进呢？高考知道是因为坐在飞机上的缘故。正象他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所表现出的前进是因为自己的义父。

高考闭上眼睛再重温了“锦华大酒店”看见义父的场景。

“您是回国探亲？”旁边留心高考的美丽女子终于开了口，这个年轻人很独特，杜心月告诉自己。

“哦，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没有注意到身边如此美丽的小姐。真是对不起。”高考回过了神。

“您太会说话了。”杜心月不是第一次被人称赞，但高考的夸奖让她的心里十分高兴。

“我叫高考。”

“啊，好独特的名字。”杜心月咯咯的笑了起来，好看的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它能让我想起以前。”

“哎，一般是黑色的回忆啊。”高考深有同感，“我的父亲想用这个名字提醒我，人生如考试。”

“您的父亲是睿智的人！”杜心月说道：“我叫杜心月。”

高考接过杜心月的名片，美国M&D公司驻中国首席代表。乖乖，好厉害。高考不知道M&D公司是什么样的，但不会差吧，他心里惭愧，眼前的是一位女强人呢。

“叫我SANDY吧。”杜心月大大方方的说。

“我没有洋名。”高考抓了抓头，这个动作很亲切的让杜心月拉近了和他的距离，“叫我。。。”

“叫你阿好，好吗？考字和好谐音。”

“好啊。”高考点头认可，高考想起了杜心月的问题：“我回国办点事。”

“哦。”看见高考语言含糊，杜心月没有详问。

“M&D公司是做什么的？”高考无聊的没话找话。

“我们是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杜心月详细给高考解释，“在中国主要做中美文化交流，我这次回国，主要想能不能在IT方面发展。”

“那大有前途啊。”高考由衷的说。

其实，“证实公司”是比M&D公司大得多的公司，老头对金融运转很在行，他通过参股和控股参与了很多大公司的发展，他的思路和其他的投资人不一样，老头更喜欢加入不同行业的管理运作。为此而成立的“证实公司”主要是监管旗下的公司和参了大股的公司。“证实公司”虽然在外的名声不大，但实力不容小视。但后期的白义天幻想能把“证实”做成真正的国际集团，为此他集中力量掌握了几个大集团的股票，并且开始了“证实”的上市。

在飞机上，高考和杜心月聊得很投缘，杜心月觉得这个平凡的男人并不平淡，他的话很有哲理，这是有智力的男人。

“你的表很好看。”杜心月说。

高考手上的古董表是在旧金山买的。上面有一个雄武的半身狮子。

“你喜欢古董？”高考问。

杜心月摇了摇头：“人们一般是因为它的价值才喜欢古董。我只是对表有偏爱。”杜心月说道，“我的父亲是上海手表厂的老工人。”

“哦，那送给你好了。”高考直爽地把手表摘了下来。

“不，不行。”杜心月慌不迭的摆手，“我只是随便说说。”

高考把手表塞在那杜心月手中：“这又不贵。要不你也送一件身上的东西给我好了。”这手表的确不贵，只花了5万美元，这是瑞士在上上上个世纪为英国皇室制作的手表。

“这可以作为给你爸爸的礼物啊。”高考诚恳的劝说。

“这。”杜心月迟疑了。这是一个好主意，可自己手上有什么呢？

“不用给我订婚戒指啊。”高考开了个玩笑。话语出来才发现有些双重意思。

“美得你。”杜心月瞄了高考一眼，“送你这个吧。”杜心月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式样大方的男用钱包。

“你的男朋友会吃醋欧。”高考马上喜欢了，他拿在手上翻来复去的看。

“是给我哥哥买的，我没男朋友。”杜心月很开心看见高考小孩般的表情，她喜欢表情外露的人。

两人在飞机上吃了睡，醒了聊天。在不知不觉中，上海到了。

“你还要走吗？”杜心月问。她的家和公司都在上海。

“我要去石市。”高考老老实实的说，“我在上海一个人也不认识。”

“你认识了我啊，请你留几天吧，我带你玩玩。”杜心月发出了邀请。

“好啊。不要让我迷路啊，我可是路盲。”高考边说边捂住耳朵，“飞机起飞降落，我的耳朵会大声的叫喊。”

杜心月哈哈大笑起来。

高考和杜心月下了飞机，上海的天空飘散着雨丝。高考发现站在一起的杜心月起码有1米7，他想仔细比比，就往杜心月身边靠了靠。

“我家里的人一定在外面等呢。”杜心月的心情看来很激动，“你在干什么？阿好。”

“呵呵，我看看比你矮多少。”

杜心月楞了一下，随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穿了高跟鞋。”

“那要我和你一起逛上海，不能穿高跟鞋。”高考也笑着说，“不然太伤我的自尊心。”

“你很过分呢。不过，你是客人，我同意好了。”

办了手续，两人拎着包出了通道。高考一边走一边说：“很不公平啊，我在帮你拿包呢。”

“男人，不要用太多的‘啊呢’，不要太计较细节。”杜心月白了高考一眼。高考看到美人娇媚的表情，全身的肌肉马上绷得紧紧，杜心月注意到高考的神情又笑了。

来接杜心月的杜家人有五六个，他们看见杜心月和高考并肩走出通道，眼里是一阵异彩。高考随后陷入了客气的招呼和别有用意的眼神关照下，没有一个人相信杜心月的解释。

“阿好，你住哪里？”杜心月招架不住家人的神秘表情，忙问高考。

“嘿嘿，同机？会叫得这样亲切？”杜家人在肚子里奸笑。

“有什么宾馆啊。”高考心想原来打算乘机住杜家，现在免了吧。

“我知道，假日饭店不错，五星级。”杜心月的表哥是个出租车司机，他就是杜心月准备送钱包的哥哥。

高考本来对住和吃是无所谓的，中国的平民大众只能在经济房以及素菜和一般家禽中选择，大不了住个普通单间，吃的上限是火鸡肉和菌类罢了。但高考的义父主张的是享乐主义，因此受了影响的高考在假日饭店开了总统套房，他在递卡的时候，没有发现陪同他的司机表哥张大了嘴。

杜心月给没见识的表哥一个白眼，虽说她也有点吃惊。

“阿好，去我家认认门啊。”

杜家早为杜心月准备了接风的家宴。而当杜心月拿出高考送的古董表，杜心月的父亲僵谔的表情说明这是识货人。

“不是你买的吧。”杜心月的父亲叫杜咨，高考在飞机上听见杜心月当成笑话说的时候，肚子是真的笑疼了。

“什么不是啊。”杜心月正在为高考夹菜，没有注意父亲的表情。

“呵呵，是的是的。”杜咨看见杜心月的动作，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这时，高考的手机响了，他第一个反映是妈妈打电话了。离开春城时候，为了不让家里的老父母担心，他没有说明事情的真相，为此他专门买了春城的机号。直到现在，父母还以为他在春城。

高考接了电话，才知道是JONSON打来，JONSON就是义父的律师。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家里出了事，不能在石市带他去公司了，他希望高考迅速到公司，因为老头的离世对公司的影响很大。只有中国人才在意这些人事，高考放下电话，欧洲和美洲的公司就没什么影响。看来不能在上海了。

“有事情吗？”杜心月随口问了一句。

“我要立即到石市了。”高考说，“公司里有事。”

杜心月的心里感到不舒服，她诧异自己怎么有这种反映。

“哦，什么时候走？”

“等会去看看有没有到石市的飞机。”

杜心月没有再说话，吃了饭打电话问了晚上有飞机去石市。杜心月和表哥送他去了机场。在上飞机的时候，两人互留了电话。

“阿好很有钱啊。”回到杜家，司机表哥在家里发言，“他连房钱也没有退。”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杜咨忍不住问默默的杜心月“你知不知道这只表值几十万。”全家人吃了一惊。

“我去石市把表还给他。”杜心月站起来说了一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