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 ‘和亲行’之 可怜

17-07 ‘和亲行’之 可怜

“阳信呀……”唐姬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啊说啊说。

阳信公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把巴掌甩到对面这个罗嗦女人的脸上。

上帝,她好想!可是,她不能!!作为素行良好、在公主群中以温柔知礼而闻名的阳信公主,她怎么也不能出手打人啊;尤其,唐姬还是长沙王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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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滚了!’带着满脸的温婉微笑,阳信公主亭亭而立,恭送庶母的离开。

人刚一走远,少女的两道长眉就紧紧纠结到一起,胸口更像压上块千钧石般又是闷又是痛:长沙王之母的确是好心,是出于善意;但,被唐姬可怜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自古后宫之中,母、凭、子、贵!

汉宫中凡是为天子诞下皇子的后宫女眷,最少也是个‘美人’名分;更进一步封为‘夫人’,也毫不稀奇。只有这个‘唐姬’,膝下生有一名年长已封王的亲子,却连个‘七子’‘八子’都没能挣上;一直被宫中人以‘唐姬’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叫着。其处境之尴尬可悲,当事人固然难受,别人相处起来也着实为难。

长沙王的生母如果在长沙国,就是货真价实的‘长沙太后’;礼制上逊皇太后一步,几乎可以和当朝皇后平起平坐。可当下皇帝建在,皇宫内只按封号论尊卑,于是……同一个人身上的两重身份,其悬殊之大着实让人唏嘘悲叹。

‘若唐姬没有儿子,就只是掖庭无数失宠后宫中的一员,倒不至显得如此可怜。‘有子’却无封赠,被冷落轻慢到如此地步……’阳信长袖中的十指紧了紧,舒口气,放松:从某种角度而言,对这个唐姬她还是有点佩服的。被如此对待能忍到现在,其心志不可谓不坚韧;如果换成是别人,比如栗夫人那型的,不气死也自杀了——可她出不出塞,和不和亲,要她唐姬多什么嘴?!

‘真是活该被父皇嫌弃,永远都晾着才好!’稳定心绪,调整步态,阳信公主带着两个侍女继续往太医署而去:今天她出来,是为给负责母亲医药的太医和药师送礼金的;可没那个闲工夫去应酬这群或百无聊赖或居心叵测的后宫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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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医署出来,太阳已经很高了。

初秋的空气在阳光的全力报效下,有着不亚于盛夏的燥热。

阳信公主仰头看了看天色,将手中半湿的丝帕塞回袖管,领宫女们离开了主宫道,打算抄小路回家——‘漪兰殿’不是重要宫殿,离中轴线很远,不走宫道反而快些。

“姑,姑姑……”走着走着,前面忽然传来依稀的交谈声。

阳信公主脚下的木屐停住,蹙眉:不会吧?走小路还能遇上?!

实在不想再面对那些有女的后宫,阳信向两个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率先绕至小道旁的一颗大树背后。大树年深繁茂,树干七八人合力都抱不拢的样子,挡住三个苗条的少女绰绰有余。

“姑姑,熏香乃今上所赐?”很年轻的女声。

“嗯。”

“天子待皇后厚矣!”是感叹!由衷的感叹。

没有回答,这次没有回答。

木屐踩在落叶和泥土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是最先那个女音:“姑,二女谢姑母顾全。”

“二女,无须如此。汝与长孺之大母,亦吾之从母……”谈话在此处停了停,随之响起的是一声幽长的叹息:“从母,从母……不幸……”

树后的阳信公主微微挑起双眉:好耳熟,是谁?

“哎,入长乐宫之后,汝二人依然为宫婢……姑母无能,椒房殿正值多事之秋……”说话的人讲到后来,愈显哀伤。

‘咦?宁女,是薄皇后的首席女官宁女。’阳信公主认出了其中的一个——薄皇后平日派往漪兰殿接送刘彻的,十有**就是这位宁女官,所以才会这么熟悉。

“姑姑,二女知姑姑勉力焉!”和宁女走在一起的女孩粗衣素发,单薄瘦削,却反过来安慰美服丽饰的中宫女官。

宁女停步,举袖擦拭眼角。她很伤心,真的很伤心:身为未央宫女主人最信赖的女官,她对自己表侄女们的处境却不能直接施以援手,只能迂回请托到长乐宫去——如果不是栗夫人对椒房殿一直虎视眈眈,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她也不至于什么也不敢做,唯恐给皇后引来祸端。

“姑,二女知足,阿姊亦知足。虽同为宫婢,长乐宫较之未央远为安稳。二女与家姊,感恩于心。”说着,二女趴地下就叩头。

“二女,二女,起!”宁女官急忙拉起来,给侄女拍拍身上的灰土。手上传来的粗陋和扎刺感,让女官感伤不已:多懂事的孩子,又是多可怜的孩子!姨妈家的表哥太鲁莽了!好好的小吏做着,没来由的干嘛冒冒然掺和进那种麻烦?结果非但弄得自己没命,全家更是被连累到没入深宫为奴。如果不是那天她无意间经过暴室认出她们,这对小姐妹天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宫奴宫婢,是皇宫等级制度的最底层。哪怕一个普通宫女或宦官,也能随意使唤和欺负这些可怜人。而且和普通宫人相比,宫廷奴婢们几乎没有脱罪或升迁的机会,即便遇到皇帝‘大赦’或‘放宫人’这类好事,他们也轮不到分享。

二女笑眯眯拦下表姑的手,换自己整理衣裙。过一会儿,明显还不放心,问:“姑姑,入长乐宫,真否?”

真的能离开未央宫了吗?虽然到哪儿都是吃苦干活,可去长乐宫好歹安全上有保障啊。这些天来二女和姐姐老睡不着,经常姐妹俩抱在一起哭到天亮:她们可不愿象那个小伙伴一样,莫名其妙卷进后宫斗法,什么都没干却被当成挡箭牌或替罪羊给活活打死。

“然、也!”宁女理理侄女的头发,举手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支雕花小金簪,放到二女手中。

“姑姑?”女孩对美饰看得目不转睛,摩挲一会儿,却又还了回去:“谢姑姑,二女奴婢之身,不配。”奴婢,是没有资格佩戴黄金珠玉的,违者汉律治罪。

“二女,”宁女心痛地将金簪放入孩子手心,合拢小小的粗糙的手掌:“汝二人入长乐宫之时,于无人处取此簪示于詹事。窦詹事皇太后之侄,为人仁厚,为姑前有所托;见此信物,詹事必善待汝等。”

‘原来是信物啊!’二女听了,赶紧收收好。

大事交代清楚,宁女从侄女手里拿过装熏香的绢包,改自己拿着——卑微宫婢身上如果染上昂贵香料的气息,也是个麻烦;值此时节,还是小心为上。

收拾停当的二女,忽然又开口了:“姑,能否尽早入太后宫?”

“嗯?”宁女官有些奇怪了,虽说为奴为婢的日子不好过,但也不赶在这几日吧?是什么让这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产生这个念头?

二女咬紧嘴唇,期期艾艾地说:“姑知之,朝廷……朝廷将遣帝女和亲……”

“二女恐被征出塞?”宁女一下子就想到了。

“然,姑姑。”二女很爽快承认了:“历次遣和亲公主,后宫皆发宫女宫婢同行伺候。”虽说未必轮到自己姐妹俩,但谁也保不齐个万一啊!只有早早进了太后宫,才算彻底避过这项厄运——这类征发,只限于未央宫的。

“如此,”宁女想了想,沉吟道:“皇后午间之长信,吾从往,请于窦詹事……如顺利,长孺二女明日迁长乐宫。”

“啊哈!姑姑。”满天愁云随风散,女孩子抱着表姑的手臂直跳,忍不住地欢呼。

宁女笑立旁观,心中却暗暗地流泪: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原本都是躲在父母怀中不晓人间世事的孩子啊!

又举起衣袖,偷偷拭泪,思绪百转:皇后平日的赏赐丰厚,拿出来去求求长乐宫几位主事,看能不能找机会给这两个孩子脱去婢籍,升做宫女啥的。姨母、表哥表嫂还有侄儿都去了,姨妈家就剩下这对小姐妹了啊。

兴奋的二女总算安静下来,看四下无人,搂着姑母撒娇:“姑姑,阿姊与二女幸甚;较之阳信公主,幸甚。”

已等得快打瞌睡的阳信猛然睁开眼;两个宫女做姿要出去呵斥,却被王美人家的大公主用眼神阻止。

“胡说!”树那边,宁女也在笑骂:一个奴婢去可怜一位公主,这世界颠倒了吗?

二女倒自信,揽着姑妈的腰一边往前漫步,一边摇头晃脑地解释:“长孺二女蒙大难,失亲为婢。然幸得家姑仗义相助,脱苦海,远胡祸。”

“反观之,阳信公主空自父母双全,位高爵显,恰逢亲母出卖,有沦落胡虏之虞,不亦悲乎!”说完,似乎还嫌不尽兴:“可怜呀,可怜!!”

“此汝心知即可。”宁女两边看看,见没人,在侄女手上轻捶两下警告:“宫闱之中,人多眼杂!慎之,慎之!!”

二女倒也听话,再不多提,只扶着表姑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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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情深义切的姑侄,走过去很久了。侍女们担忧地看着自家公主:“公主?公主?”

两个人谁都不敢动——阳信公主的脸色,好难看啊!

“公主,宫婢卑贱之人,无知少识。其胡言乱语,切莫放之于心上,”一个侍女察言观色,找出话来排解:“待告之皇后将行,定严惩不贷,为公主出气。”

另一个:“甚是,甚是。”

“今日……之所闻,”阳信公主终于开口了,咬着字节儿说:“汝二人若有半字泄露,坑杀!”

“?”两个侍女都傻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阳信:“归。”

“公主?”侍女们不太理解。

王美人大公主一段话,象是从牙缝里呲出来的:“汝等速先归漪兰殿,趋!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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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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