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而此时在酒吧“夜未央”里,杨凡坐在方才林顺坐过的位置喝闷酒,喝了一段时间才恍然觉得时候不早,于是碰碰曾瑞说:“劳驾,帮我把陈茜茹送回家。”
曾瑞来了气,林顺在的时候对人家不屑一顾,等人家走了又独自喝闷酒,所以他的语气特别冲:“你的女人关我什么事?”
杨凡听了,沉默一下,倒也不生气,伸手去拿酒。
反是曾瑞沉不住气,身形一动挡住杨凡拿酒的手,审视着他:“杨凡,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曾瑞不知道杨凡从美国回来中了什么邪,杨凡和林顺就成这样子了,杨凡不肯说,他也无从得知。但是曾瑞了解杨凡,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杨凡看似沉默不语,可是沉默的时候永远是决断在胸,目标清晰明确,那是一种气势,几曾见过他这副坐以待毙的样子。而林顺,那么精灵古怪的一个女孩,忽然间脸上爬满了忧伤的表情,眼睛里尽是小心翼翼躲藏的伤害,他们两个这样子,曾瑞心疼林顺。
熬不过杨凡的沉默,曾瑞还是把陈茜茹送回家了。
陈茜茹走到包厢门口回头看一眼,欲言又止,还是转头对曾瑞笑了笑说:“走吧。”
陈茜茹苦笑的样子,曾瑞一直记得,上了车,曾瑞跟陈茜茹聊着天,心里却掂量着明里暗里在跟陈试探。
陈茜茹又苦笑:“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曾瑞无语,好像感染陈茜茹的苦笑似的,他也苦笑,想起宋雨燕那生疏客气拒人千里的礼貌笑容。
第二天,林顺和颜贝贝租的房子里。
贝贝一早起来,看见桌上有碗粥,她老实不客气的把粥喝光了,心里还不忘夸赞几句林顺居然学会伺候人了。
颜贝贝要算林顺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当时她们学校开学算同类高校中开得比较晚的,但是林顺却提前好几天就来了。
没料到寝室里居然还有另一个人比林顺还早到,那就是颜贝贝。林顺第一次离开家,临到分别顺妈自然放心不下,她拉着颜贝贝说:“贝贝同学啊,我家林顺从小刁蛮任性娇生惯养,这以后住同一个寝室,还请你多多关照,如果看见她衣服没洗干净就穿上了可千万记得提醒她脱下来重新洗过……”
那时候林顺确实不会洗衣服,她听了妈妈的话脸红耳赤,窘得不行,林顺连推带搡把父母撵出寝室。从机场送完父母后,寝室里就只剩她俩,颜贝贝确实教了林顺不少独立生活的本领,不过后来林顺耿耿于怀的是,最后反倒是她给贝贝同学洗过不少衣服。
林顺当时是想快点来学校,来了N市就可以很快见到杨凡,她猜测着贝贝的原因,后来才明白贝贝提前这么多天来应该是不愿意呆在家里。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倆人的友谊就这样奠基了,不过贝贝更喜欢林顺的妈妈。贝贝好似跟顺妈特别投缘,每次顺妈打电话都要跟贝贝聊好长一段时间,渐渐的,到后来顺妈的电话基本上都由贝贝接手了,往往是到快挂电话的时候顺妈才会顺带提一下:“林顺没惹事吧?”
林顺对老妈此举翻翻白眼,谁说女生外相?
有次长假林顺带贝贝一起回家,晚上林顺在客厅沙发上啃苹果看电视,贝贝洗澡出来,顺妈无比慈爱的看着林顺,看得林顺发毛,顺妈才说:“贝贝,去洗澡吧,林顺个死孩子可洗完出来了,洗个澡都要这么久。”
颜贝贝和林顺同时将下巴扔地上,翻过白眼之后,林顺还是抱着沙发上准备好了的衣服进去洗澡了。
林顺大学只住过一个学期的寝室,中间发生了点事,贝贝也不怎么喜欢与同学交往,倆人就一起搬出来在校外一个小区租了套高级公寓。
贝贝正吃完最后一口粥,林顺从浴室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贝贝面前那底朝天的碗,愣了一愣,心里偷偷的笑。
贝贝却抹着嘴巴表扬:“好孩子,有进步啊!”
林顺懵懂的点头,下定决心这粥的事,打死她也不坦白。
接下来两人是同时开口,贝贝问:“你昨天怎么回来得比我还晚?”
林顺问:“昨天是吴晓光送你回来的吧?”问完后才无比后悔,贝贝倒是不甚在意,看着她的脸说:“你看你这黑眼圈,昨天晚上又失眠了?”
林顺“嗯”了一句,自从杨凡从美国回来,她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短短三个月里瘦掉10多斤,本来身形就苗条娇小,这下瘦成这样连家都不敢回。以前贝贝就数落过她:人家生个孩子也只是从身上掉几斤肉而已,你看你一掉就掉10多斤,得掉几个孩子啊,贝贝是学医的。
贝贝叹一口气,一本正经的说:“林顺,再这样下去,考虑一下去看看医生吧,你这样可能得的是忧郁症。”
林顺故作夸张的笑:“林顺得忧郁症,你才得忧郁症好不好?”
说起来贝贝比她性格更加孤僻,除了林顺身边的人,贝贝基本上从不搭理别人,也不同人交往。
贝贝想了想,说:“顺顺,你昨天,你昨天又没关热水器!”
她们住的公寓里装的是电热水器,两个礼拜前因为工作调动贝贝回家办证明,林顺一个人在家好几天不关热水器,家里电路故障起了火,电线一路烧到客厅,电视机炸了,墙壁被烧黑半边。物业公司的人来看过,叮咛教育了半天,没想到林顺又忘了。
林顺的强笑僵在脸上,她最近实在太不在状态了。虽然有点排斥,可是这样继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但她还真的不敢让自己有事,瘦成这样都不敢回家让爷爷奶奶父母看见,他们那么宠她,她怎么可以让他们不放心。
这以后一段日子林顺都在忙,忙着毕业设计与论文,还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
贝贝在医院实习的身份已经转正了,她问林顺:“你毕业了去哪里工作?”
“不知道,S市吧。”
“S市,你不是说好了要在这儿陪我的吗?”贝贝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就在N市。
林顺“哦”了一声,她又何尝舍得贝贝,这一踌躇就试着投了几家单位。令她抓狂的是,她明明应聘的是摄影师的岗位,面试的时候人家偏偏要录取她做模特,这天她碰到了一个牛逼的公司是这样说的:“如果做模特就录用你,摄影师我们这里多得是。”
贝贝听了捧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岔了气。
其实林顺如果真的要找工作也不难,难的是她太过倔强,不肯让奶奶帮她写介绍信,也不肯家里帮她找关系,更是没有跟杨凡曾瑞提起过,执意要自己找,这样没有经验没有后台一意孤行,碰的钉子可真不算少。
有时候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样执意留在一个带给她这么多伤害和寒冷的城市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想挽留些什么,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一条路走到黑!也许她是想证明没有杨凡,自己也能好好生活。
找工作的时候也去赴过几次“夜未央”的约会,林顺其实并不很想去,她怕碰见杨凡,怕看见杨凡那涨她熟悉了那么多年阴郁的脸,那忧伤的眼。可是约会是吴晓光定下的,林顺不想跟吴晓光牵扯太多,但是为了贝贝,她也只得勉强去参加了,贝贝难得喜欢一个人。
酒吧里很多都是杨凡的朋友,杨凡曾瑞大学一毕业就应师兄邀请去美国创业,三个月前把公司开回国内,现在已经算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80后新贵”,新贵这名字还是某次在电视台做节目打出来的旗号,其后就一直被大家沿用。
可这段时间林顺却很少看见杨凡,每次她进来了吴晓光便会站起来木讷的看着她,林顺只好装做没看见给贝贝使个眼色,随便找一个角落坐下来,这时候吴晓光眼神往往就灰了。贝贝也不当回事,有人牵头打麻将,她照旧和吴晓光一边。麻友们也很尽职,一众人等磨刀霍霍等着吴晓光,谁都忘不了上回在吴晓光那儿放的血,说来也奇怪吴晓光性格内向木讷看起来不象是玩的人,甚至不象是出入这种场合的人,但是他打麻将手气却好得一塌糊涂,基本上从来不输。
贝贝和吴晓光打麻将,林顺便远远的坐在一个角落,有时会偶尔看见杨凡出现,但又匆匆走了。即使他来了身边也永远站着一个陈茜茹,林顺总记得杨凡走的时候那匆忙的背影。
不止林顺注意到杨凡来去匆匆的样子,牌桌上都有人问:“嘿!杨凡这次算让陈茜茹给套牢了,看不出来啊这小样,曾瑞,这陈茜茹是什么来头啊?”
说话之人正是杨凡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们在美国见多了女孩子围着杨凡转悠,中国的,外国的,但杨凡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到最后大家都快认为他性取向有问题了,没想到这陈茜茹还真有两把刷子。
“什么什么来头啊,我哪儿知道,大牌就大牌呗,你管人家那么多,最近杨凡都忙着加班呢,你们都往哪儿想啊?”曾瑞说是这样说,说完了还是忍不住回头若有若无的瞟一眼林顺。
林顺端起面前的酒,狠狠的喝下去,面无表情。
“林顺,你到底会不会喝酒?”程敬南皱眉,他还记得上次林顺吐的样子,这女孩忒喜欢逞强了点儿。
林顺微微笑。
林顺每次来都会碰见程敬南,他几乎不怎么和人说话,经常是坐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酌默默的喝酒,不知为何,林顺每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念一动忍不住就坐到他身边去了,慢慢的两人熟稔起来。
然程敬南面前总是不太平的,他越是寡言神秘,越是有女人若即若离的在他面前转,他是一脸的平静,冷静得放肆,高深莫测似的。
林顺也嘲笑他,说他是危害人间来了,程敬南总是含着一口酒对她笑笑。不可否认,这样的男人是吸引人的,英俊,神秘,林顺也陪着他笑,虽然他俩都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但是这时候总是能引得一些人侧目。有时候杨凡满含深意的一瞥,林顺心头便狠狠牵扯,可是笑容偏偏还要挂在嘴角,头微仰。
程敬南眼神犀利,他把玩着酒杯,看着杯沿上柔柔的闪着光,沉默半晌忽然郁闷起来,也不再搭理林顺,一个人默默的喝闷酒。
林顺仿佛也感觉到,但是她没有解释分毫,跟着程敬南一起喝,程敬南的向来酒量好,怎么喝都不会醉,林顺却不知不觉醉了,东倒西歪的靠在沙发上跟程敬南说:“程敬南,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你这么厉害,你告诉我怎样才有出息好不好?”
“我七岁就认识他,他为我断过一次手臂……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又孤僻又沉默,最高兴的时候也不见他笑,没人跟他玩,没人看得起他,他从来不甘人后,他很努力……从前他对我很好的,我知道他脸上虽然淡淡的但他心里是有我的,他从来不会跟我说他的心事,可只要是我说的他就会认真听……我说我喜欢集邮,他就排好几个小时队帮我去买……我不怪他,我真的不怪他,我只是希望他快乐一点,希望他不要那么忧郁,希望他不要那么累,希望他告诉我,虽然我不懂也解决不了,但他告诉我至少我能帮他分担一点,可是他从来不说,他什么都不说。”
“我为了他跟我妈犟,来了N市,可是我来了他却没有告诉我他要走。我笑着送他去机场,可是他却永远不知道我看着他的背影哭了,我很想很想问他,如果多一张机票他会不会带我走,可是他连头都没有回。我等了他四年,每一天都在想他,我让他知道有人追我,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不习惯承诺,那我可以自己等,他不习惯跟我说他的心事,那我就跟他说我的心事,他习惯忧郁,那我就给他讲笑话,他不开口,那我也可以先开口……可是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我以前总想我一定能把我们拉近的,他总是要回来的,可是他回来了,却给另外一个女人讲笑话,他说我是他妹妹,程敬南,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等了他四年,努力了十四年,可是到最后连他一句心里话都得不到。贝贝说不管怎样我得弄个原因,我也很想问啊,可是你看见杨凡那双眼睛没,我一看他那样子我就不敢了。没有理由就没有理由吧,他让我帮他们公司新产品拍广告,居然是和吴晓光,吴晓光的事你知道吧,我都不敢和贝贝说。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求我,他来跟我说的时候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这有什么不敢的,其实只要他想要的,他肯来告诉我,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他,别说一个广告,一个陈茜茹,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林顺一边说一边哭,一席话说得支离破碎。“我没醉,不用你送我回家,程敬南你再陪我喝一杯,我告诉你我17岁……”
不知道程敬南有没有听懂她的话,程敬南要送她回去,醉得神志不清还挣扎着:“程敬南我没醉,我不回去。”
程敬南可不理会她,半抱着她把她塞进副驾驶,而后自己坐进去。
车子上了高架桥的时候林顺却又起来了,发现自己在车上,也许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猛地一扑过去,说:“我不要回去。”程敬南不妨方向盘被林顺打得一转,还好他及时踩了刹车。
程敬南是真的来气了,他把林顺推开:“林顺,你是不是想死啊?”
林顺也许被程敬南的气势吓到了,也许被方才失控的车吓醒了,呆呆的看着程敬南委委屈屈的撅着嘴,安安静静的坐好,不再说话。她那扑闪的大眼睛里晶莹闪动,程敬南又有点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跟一个喝醉了的小女孩较真。
曾瑞看着程敬南半抱着把林顺带出去的,他不是不担忧的,前些天他到表妹曾灵的心理诊所找她办点事,无意间在曾灵办公桌上看见林顺的名字,随手翻了翻病历,让曾灵看见了被她忙抢了过去。
曾瑞却早已经看了曾灵写的诊断,他装作无意问了句:“看起来你这个病人的情况很糟糕。”
曾灵随口叹气:“对,往往是她这种意识不到自身情况的,最糟糕,唉!”
从这时开始他密切关注起林顺来,当然这个神秘加入他们的程敬南,曾瑞是带着几分警惕的,他不知道“程总”“隐姓埋名”到这样的场合浪费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是为了什么,不过程敬南在事业上的手段,女人上头的做派,他是了解的。他有点担心林顺,也明里暗里警告过杨凡多次。
刚刚那人打听杨凡和陈茜茹,他就担心林顺,只有曾瑞知道杨凡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方才有人和他开玩笑,不小心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沁出了血丝怕人看见,他匆匆茫茫赶回去包扎,昨天晚上杨凡喝多了,出了点事。
杨凡从前是不喝酒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抽烟喝酒全学会了。最近长夜失眠他经常都是酒精伴着入眠,昨天晚上半夜在阳台上喝酒,喝得有点晕,一不小心打破了一瓶酒,正欲蹲下身去收拾,地板上洒了酒水,又湿又滑,他不小心摔了下去,右手臂便这样被碎玻璃划开了老长一道血口子。
草草处理了,再开车去附近的医院包扎,医生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深这么长恐怕是要留下一道难看的疤。”
他看着那道口子,没说话,这里十几年前就被割开过一道口子,但那时候没留疤,没想到14年后还是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
杨凡拿了药,医生提醒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伤口,不要让它裂开,不然会很麻烦。再次爬上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了,这么晚却还是睡不踏实,做了一个恶梦。
梦里林顺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上含着泪不断的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沉默不语,林顺索性威胁他:“你不肯说,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林顺对他从来都是强势的,她说到做到,真的跳下去了。杨凡大惊失色,伸手想去接,怎奈手臂怎样也提不起来,使不上力,这样便发了急,狠狠的用力,一阵钻心的疼把他从恶梦中唤醒,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疼的,杨凡的额头背心一片冰凉。
摸索着开了灯,明亮的光线让环境里的一切清晰分明,床单,被套,睡衣,几乎都被血染透了,在那白色的床单上这鲜红的血显得异常妖异,怵目,他头微微晕眩,只得打了电话叫曾瑞来。
曾瑞开车把送到医院,半夜三更杨凡从医院大门口出来上了车。曾瑞点了支烟含在嘴里,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杨凡,他生怕他忍不住一拳就挥上去了,他憎恶这样没担当的杨凡。
“你什么时候学会半夜酗酒的?”曾瑞抽着烟,态度冷硬。
杨凡不答反说:“别告诉她。”
曾瑞挑眉:“她?哪个她?”他成心刁难。
杨凡又是一阵沉默,曾瑞突然狠狠的把烟头扔出车窗外,他最恨杨凡这优柔寡断当断不断的样子:“杨凡,你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吗?”
一路上曾瑞把车开得飞快,把杨凡送回家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经过杨凡身边的时候手却被杨凡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