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外传(六)
八十九章哪儿,,接了好久都感觉不好。。接不上去,各位先看着点儿其他的。
他穿梭在树林里,朝他们丢弃小推车的地方走。车还在,但里面的东西被拿走了。只有几样没被看上的物品遗落在垫满叶子的田地上。那是男孩儿的几本书和玩具。他的一双旧鞋,还有几片破布衣裳。男人把车扶正,把孩子的东西又装了进去,然后推车上路,回到昨晚那个地方。空空如也。树叶上有干黑的血迹。孩子的背包也不见了。一路上只见尸骨和人皮堆压在石块下。肚肠摊了一地。
男人勾起一只鞋,踢踢那些骨头。看起来是被煮过的。没有衣物留下。黑夜再次袭来,气温已经非常低了。他转身,朝与孩子分手的地方走去。跪下,双臂绕紧男孩儿,拥住了他。
二人将车一直推到那条老路上,把车留下了,顶着暗黑的寒夜向南行去。孩子走得蹒蹒跚跚的,他太累了,男人抱起他,让他伏在肩头晃荡着,又继续往前走了。二人行到铁桥那儿时,天还是黑的。男人把孩子放下,发现这里是堤坝下面。桥下,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在摇动的火光中扫视了一遍地面。
被溪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沙砾。他取下背包,熄了火,又搂住孩子的肩膀。黑暗中,将将能辨认出儿子的轮廓。你就等在这儿,他说。我要去找点儿柴火。我们得生堆火。
我害怕。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走远的,你一喊我就能听到,你要是害怕就喊我,我就马上回来。
我真的很害怕。
我一去就回来,然后我们就能生火了,到时候你就不害怕了。别躺下。躺下你会睡着的,这样的话我喊你你就听不见了,我就找不着你了。你听明白了吗?
男孩儿不答话。男人有些生气了,他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摇头。好吧,他说。好吧。
他攀上河岸,向森林中行去,两手伸出,在眼前摸索。到处都是木柴,枯树枝枯树丫随地散落着。他东一脚西一脚,把这些柴火踢到一块儿,差不多能满满抱成一捆时,便弯下腰将它们收拢起来,然后叫唤男孩儿的名字。孩子应了一声,把他唤回到桥底。父子二人坐在黑暗之中,男人把木柴棍削成尖桩子,枝干上的枝丫则让他用手给掰下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大拇指抡下滑轮。
这打火机里灌的是汽油,燃起的火苗是微弱的浅蓝色。此时,男人弯下腰,点燃一根柴做导引,看那红火顺着柴上的新枝升上去。他又往上面多架了些柴,继而弯下身子朝这一簇小火堆吹气,还用双手扒拉扒拉木柴,让火烧得更旺。
男人又去了两趟林子,托了满满一怀抱的树枝树干到桥上,放在火堆周围。他站在稍远的地方,能见到火堆发出的亮光,但他觉得,从路那头是看不见的。
桥下那儿,男人觉察出岩石间有一黑池子死水。上面结了圈冰。他站在桥上,又削了阵木桩子,直到完成最后一个,这才停手。红彤彤的火光映着他白色的哈气。
男人坐在沙地里,统计背包里的物品。双筒望远镜。半品脱几乎还没怎么用过的汽油。一瓶水。一把钳子。两把勺子。他将所有东西一字排好。还有五小听罐头。他挑了一罐香肠,一罐玉米,拿把军用小起子挑开盖儿,放到火堆旁。
父子俩眼见着罐头上的标签纸变得焦黑、卷曲。玉米热得冒烟了,他便摸了钳子把两个罐头扒到身旁来,和儿子一人握了把勺子,埋头慢慢吃起来。儿子边点着头,打瞌睡。
吃完饭,他把孩子带到桥下的沙砾石滩那儿,拿根棍儿推开岸边结上的那层薄冰,二人跪下来,父亲捧水给儿子洗脸和头发。水冰凉刺骨,男孩儿大声哭起来。
他走下石滩,想找一点儿淡水,男人又接着给他洗头,但终于作罢,因为儿子给这冰水激得直叫唤。他跪在朦胧的光中,拿毛毯擦干儿子的头脸。
桥梁架投下的阴影将峡谷那边成排的树桩子截断了。这是我的孩子,他说道。我要将死人的脑子从他头发缝里清理掉。这是我的工作。
随后,男人用毛毯裹好孩子,抱他向火堆走去。
男孩儿晃晃悠悠地坐着。
男人盯着他,防他不小心被火燎到了。男人用脚在沙地里戳了两个坑,让孩子的屁股、肩膀正好落在坑中,好安心睡下,此刻他则拥住儿子,于火苗前用手指拨动儿子的头发,好让它们快点儿干。这一切就似古时的涂油礼。那就当做是场涂油礼吧。渲染这个形式。因为在这里你无法凭空实行整套仪式。
夜里,男人被冻醒了,爬起来,又折了些树枝做柴火,扔进火里。这些小枝丫在一堆焦柴中燃出泛橘色的白光。他吹着气,让火焰升起来,然后又堆了好些柴上去。
男人盘腿坐着,倚在桥墩子上。这些大块头的石灰岩石,没用灰浆,就这么叠在了一起。头顶上是锈红色的桥梁铁架子,还有柳头钉、枕木条,以及交错的厚横木板。
他坐的这块沙地,摸上去温温的,但火堆之外的夜,却酷寒如冰。男人站起身,把还没烧的柴拖到桥底下。他立在那里,听周围的世界。孩子睡得规规矩矩的。他在他身边坐下,轻抚着那头浅淡而纠缠不清的头发。
金色的圣杯,足以用来招待天上的神仙了。请不要告诉我故事的结局。男人再次抬头看桥那边黑暗的天空时,天已飘起了雪。
他们只能搜集小树枝丫当柴烧,引燃的火通常只维持一小时,或者一小时多一点。男人将剩下的枝条都拖到桥下弄断,他站在这些树枝上吱里嘎啦地将它们折成一条一条的。还以为男孩儿会被这声音叫醒,结果没有。湿木条在火中吱吱作响,雪仍下着。早上,他们习惯性地四处看看,瞧有没有什么足迹留下。
一年多以来,这是他除男孩儿以外,第一个交谈对象。终于找到一个弟兄了。那对冷冰冰闪烁不定的眼珠子闪现出爬行动物的心计。灰而生了龋的牙齿。还黏着人肉。他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谎言,他创造了谎言的世界。
男人再次醒来时,雪已住了,灰白的晨曦让桥远处一览无余的林地显出轮廓,黑色的树干映衬出雪的白。他本蜷缩着身子,两只手都夹在膝盖间,现下则坐了起来,把火烧得旺了些,又在余烬中放上一听甜菜罐头。男孩儿胳膊腿儿随意摊在地上,眼瞧着父亲。
这场新下的雪给整个林子都盖上了一层,树枝上,叶子卷儿里,且全都掺了灰,变得脏兮兮的。父子二人起程了,先朝停放小推车的地方去,男人将背包搁好,再推车上了路。没有足迹。他们伫立着,听这静谧的空气。继而,他们脚踏着灰色泥泞的雪,沿路前行,他旁边,男孩儿把两手伸进衣兜里。
他们跋涉了一天,孩子一直沉默不语。下午时分,雪已在路上化开,到傍晚,路面便干了。二人还是不停地行路。走了多少英里了?十英里、二十英里。
从前,父子俩爱在路上玩执铁环的游戏,用的是他们在五金商店里找到的四个大钢垫圈。但如今,钢垫圈也与其他东西一道,被掠走了。当夜,他们在山涧中,背靠一处小石崖搭了帐篷,把最后一个罐头吃掉了。男人将这一罐留到了最后,因为它是孩子最喜欢的,豌豆猪肉罐头。他们瞧着里面的菜在热柴灰中慢慢泛起泡,稍后,便拿钳子刨出来,二人安安静静吃了。男人把水冲进空罐头里,让孩子喝了,这顿饭也就吃完了。我本来该再小心点的,他道。
男孩儿不做声。
你得跟我说话。
好吧。
你不是想知道坏人是什么样子的吗?现在你该知道了。有可能还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你。这是上帝指派给我的任务。谁想杀你我就杀谁。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他头上罩着毛毯坐在那里。过了一阵子,抬起头来。我们还是好人吗?他问。
是。我们还是好人。
我们永远都是好人。
对,我们永远都是好人。
好吧。
早上,二人出了山涧峡谷,继续上路。他曾在路边找到过一根藤杖,拿来给儿子雕了根竖笛。他从大衣里掏出这玩意儿递给男孩儿。男孩儿不出声接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落在了后头,又过了一会儿,男人听到他吹了起来。不成曲调的声音飘出来,正是他这个年纪会吹出的声音。或许,也是这满是尘埃的废墟中响起的最后的乐音。男人回转过头,看着儿子。他一下子走了神。
他觉得男孩儿就像一个悲伤孤独的低能儿,正要宣告一个巡回表演团来到他们的乡村小郡,却不知道身后的乐手都被狼群叼去了。
他盘腿坐在山脊上的树叶地,拿出双筒望远镜探查身下的山谷。有一条静淌的河流。暗色砖瓦堆砌的磨坊。石板屋顶。一座旧木水塔,用铁环箍紧了的。没有烟火,没有生命迹象。男人放下望远镜,坐着继续观望。
你看见什么了?男孩儿问道。
什么都没有。
他把望远镜递过去。孩子抓起套绳戴到脖子上,再将眼睛对准镜片,转动旋钮调节焦距。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静。
我看到烟了。
哪儿?
那些房子后面。
什么房子?
男孩儿将望远镜递回去,男人重新对好焦。一束淡得近乎看不见的烟。对,他道,我看到了。
我们怎么办呢,爸爸?
我觉得我们该观察观察。我们现在只需小心点儿。如果是一群什么团伙,旁边就会有栅栏围上。但有可能只是些逃难的人。
就像我们俩。
对,像我们俩。
那万一是那群坏蛋呢?
我们必须冒一次险。我们得找吃的东西。
他们把推车留在森林中,穿过一段铁轨,来到一处陡峭的河岸,旁边是干枯变黑的常青藤。他手里一直握着枪。跟紧我,他说。孩子照做了。他俩就像工兵一样穿过条条街道。
每走过一个街区就停下来。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烧木柴的味道。二人在一家店铺里静待,并观察着路面,可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把垃圾和碎石堆都翻了一遍。柜子的抽屉被拉出来,摊在地上,是些纸和泡涨了的厚纸板箱子。
什么都找不着。这一片商店早几年前就被洗劫一空,窗户上的玻璃几乎全都没了。里面光线太暗,什么都瞧不见。他们蹬上一级级钢制的自动扶梯。男孩儿抓住他的手。有几套挂在架子上、脏兮兮的套装。
父子二人想看看有没有鞋,但哪儿都没寻到。他们时不时搜搜地上的垃圾,可惜没一样是能派得上用场的。往回走时,他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了那几套衣服,抖抖灰,摆在自己胳膊上叠好了。走吧,男人说。
他本来以为肯定有别人漏下没拿走的东西,可结果却判断错了。他们进了一家食品超市,把过道里的残物踢来踢去翻找。旧包装盒包装纸,还有怎么擦也擦不去的灰尘。
他快速搜了遍货架,想找些维他命药丸。他又推开大冷藏室的门,一股死尸发出的酸腐恶臭,于幽暗中扑鼻而来,他赶紧闭上了门。父子二人站在街上。他望着灰白的天空。他们呼出的气如轻飘飘的羽毛。男孩儿累得快躺下了。男人伸手牵他。我们还得多搜搜,父亲道。我们得搜下去。
这镇子边上立着的几栋房屋也没贡献出什么东西。他们俩蹬上后门的一截楼梯,进了一个厨房,翻找起食橱里的东西来。橱柜的门尽数敞开着。一瓶泡打粉。男人停下来拿起瓶子辨认着。他们又走到餐厅,检查餐具柜的抽屉。再进入起居室。
一卷一卷剥落的墙纸掉在地上,如同古时的文书。他让孩子抱着外套坐在楼梯那儿,自己上楼去了。
每样东西闻上去都有一股潮湿*的味道。第一间卧室,一具干尸,被子盖着脖子以下的尸身。枕头上仍摊着残损的发丝。他牵起被子的两个下角,一把扯下床来,抖了两抖,叠好掖在胳膊肘下。接着又走过去查看办公桌和旁边的衣柜。一套薄衣悬在一根绳子上。
别无他物。男人回身下楼。天快黑了。他牵起男孩儿,从前门出去,上了街道。
山顶上,男人正观测着这座城镇。黑夜来得迅疾。暗而冷。他把两件外套都搭在孩子肩上,孩子便连着身上的连帽衫一起被包裹起来了。
我真的很饿,爸爸。
我知道。
我们能找到我们的东西吗?
能。我知道它们在哪儿。
那万一被别人找到了呢?
没人能找到。
希望没人能找到。
他们找不到的。别担心。
什么声音?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听。
没有声音。
他们静静聆听。接着,他听到远方传来狗吠声。他转过身,朝日渐变暗的城镇望去。是只狗,男人道。
一只狗?
对。
从哪儿来的狗?
我也不知道。
我们不能杀这只狗,对不对,爸爸?
对,我们不杀这只狗。
他低头看男孩儿。男孩儿瑟缩在衣服里,发着抖。他弯下身子,吻了吻那沾着沙子的眉毛。我们不会伤害那只狗的,他说道。我保证。
父子俩在天桥下停着的一辆汽车中过夜,身上堆裹着外套和那床被子。静寂的黑夜中,他见头上的天际处时而闪出点点亮光。楼房高层全是黑的。你得把水往上面提。
可能会被烟熏死。他们吃什么呢?天知道。二人拥着大外套坐看窗外。他们是什么人,爸爸?
我不知道。
半夜他醒来,躺着倾听。他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这念头让他微笑。我们在哪儿?他问道。
你怎么了,爸爸?
没什么。我们没事。睡吧。
我们会没事的,对不对爸爸?
对。我们不会有事。
我们不会遇到倒霉事的。
说得对。
因为我们能开火。
对,因为我们能开火。
早间,一场冻雨落下。即使是在桥下,这雨也斜穿了进来,在前面的路上翩然起舞。
他们坐起身,看玻璃上的水点。时间晃荡到此,一天中的美好时光便已走失。他们将外套和被子留在后座的地上,又去搜查剩下的房子了。潮湿的空气中飘来木柴烟火的味道。他们再没听见狗吠了。
他们寻到些器具,还有几件衣裳。一件毛衣。几块能用做防水的塑料布。他肯定有人偷盯着他们,却一个影子都没见到。在一间食物储藏室里,二人猛然翻到一袋筑了老鼠窝的玉米面,看来老鼠已经在里面生活很长时间了。
男人找了扇残破的纱窗筛起玉米面,结果余下一小把干结的老鼠屎,他到门廊的水泥地那儿生了火,把这些玉米面做成薄饼,放进锡罐里烤着。稍后,父子俩慢慢地吃起来,一块接一块。吃完,男人把剩下的几块拿纸包好,放进了背包里。
男孩儿坐在楼梯上,突然看见房子后面窜出个影子,跑到了大路上。有张脸在看着他。
一个男孩儿,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件极大的毛线外套,卷了袖子。他站了起来,也冲到路上,到了车道那边。一个人都没见着。他望着眼前的房子,接着穿过干死的野草丛,奔到后院,这里有一塘黑色的死水。出来,男孩儿喊道。我不会害你的。儿子站在这头哭喊着,他的父亲跨过大路猛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在干什么?父亲发出嘘声。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