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鸵鸟
“珥生!珥生!”还没有进入门内,西城就着急地呼唤她,珥生正在酿酒,满手都是碧绿的猕猴桃,她在毛巾上擦了擦,看着匆匆赶来的西城。
“快,快带着你的贝壳离开这里!”西城不由多解释,进了屋里就动手帮珥生整理箱子,身影看起来那么忙碌。
“这附近要发生海啸了吗?”珥生虽然不知道为何如此,但还是很配合地同他一起整理。衣物本想都带上,反正没有几件,但看着满满两小箱贝壳放在兜子里鼓鼓囊囊,背起来很是费劲,便决定不带这些衣物了。
“我的继母要杀了你,你一定不要被她逮住。”
珥生慢了速度,说道:“可是我根本不认识她呀。”
“我应该跟你说抱歉,她要杀你完全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她又十分讨厌我。”
“她不喜欢你我倒是知道的,可”
西城已经把贝壳倒进袋子里了,给她亲自系好,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跑。
“她想利用你来威胁我,扶植她的孩子。你不要问这么多了,先保命要紧。记得暂时一定不要回来,不要讲汉语!”
珥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被他交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刚接手,男子便拽着她的胳膊狂奔离去,使得珥生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跟西城说。西城看着被带走的女孩,心里忐忑地离开竹楼,飞奔回到自己院府的后门,溜进了茅厕。
这个陌生的男子像一头鸵鸟,背着那包贝壳,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珥生被他拽得快要死掉,从傍晚跑到黑夜,离开竹楼,穿过森林。出来的时候时间太紧,鞋子都没有换,脚下的这一双太大,跑起来只能用几只脚趾头张开来撑着鞋子,不然准掉了。但撑得太久,她的脚趾已经抽了好几次筋。男子不停下,她只好一瘸一拐地跟着。
“能不能休息一下?”珥生的头发已经凌乱,本来就简单地在后背垂扎了个髻子,现在彻底地散开来,额前、两鬓,都乱糟糟地被汗贴着。她实在不能跑了,终于止下脚步,用南格语问他。停止奔跑,双腿顿时有种血管要爆裂的感觉,眼前发黑,扑在那人身上。
“奥。”男子扶好她,也常常地呼了一口气,看来他的体力还不止如此。
夜晚的森林失去了太阳光的照顾而变得阴森,树叶“唦唦唦”作响,就像上头行着蛇。珥生呼吸汹涌,半天直不了身子,反而两腮酸痛,有想呕吐的感觉。她站不了身,只能扶着同行者,况且虽有皎洁的月,但光线依然不足,生怕有什么生物窜出来,只能紧紧抓着她的同伴。
“我叫珥生,那我该怎么称呼你?”隔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缓过来,一路狂奔,他们俩还没有讲一句话,此时才问了姓名。
“他们都叫我鸵鸟。”
难怪珥生虚弱地想。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西城的母亲为什么要杀了我?西城会不会有事?”
鸵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毕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问题。他甩了甩脸颊的汗水,企图一个一个地回答:“首先,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其次,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我不知道至上母为什么杀你,可能你做错事了吧;最后,岛主一定不会有事。”
珥生听着他井井有条的解释实在无语,这种问题她也会回答的,不过一句不知道么。她挠挠手指,离开前要制作成酒的猕猴桃汁还残留在手上,酸酸的液体令双手有些刺激的痒。
“我们注定要很久不能回来了吗?”她看起来是在问鸵鸟,实则是自言自语。
“听岛主的安排吧。”
“你们能联系上?”珥生眼睛在夜里直放光。
鸵鸟捡了一块庞大的石块空地坐了下去,吞吞吐吐:“恩反正你早晚都要知道的,我们确实能联系上。”
珥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够得到他的消息,知道有这个人保护自己,已经很美好了。她盘算着还能够在这一路上寻找自己的母亲,反正要离开的,只当是提前了。
“还有,你以后不要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严肃得像是在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
“没有问题。”她在想,或许鸵鸟这个名字也是他的假名吧。
虽有些冷,但珥生早已是筋疲力尽,坐在石板上,抱着膝盖就想要睡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刚消失,就被鸵鸟晃醒,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诡异地压低了声音:“我们得赶紧走了。”
“可是很累啊。”珥生的声音在寂寥的森林里格外清脆。
“嘘!”他示意她把声音放低。硬生生地拉起她:“别等了,你看,林子里的鸟都飞起来了。”
珥生这时才惊讶地发觉来时的路上有鸟儿从树枝里飞出来,她惊恐地迈开步子,跟着鸵鸟一起跑。在黑暗里被人追,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为什么这么速度还是会有人追上来?
一边跑一边努力降低声音,鸵鸟的眼睛在夜晚好像是有自动照明,什么砖石,什么坑都会被他绕过去。在即将逃出森林的时候,珥生的鞋子还是掉了,她要求停下来捡回鞋子,鸵鸟却说即使捡回来也不能穿了。她才勾下头看到自己的鞋早已经磨掉了底子,索性把另外一只鞋也扔在了树洞里。
等他们找到一处乡镇落脚时,珥生的脚已经破了三个口子,她忽忽然就想到了萤和芍续。
她为他们擦过流血的脚,现在,他们却又在哪里,都没人来安慰自己这双受伤的脚。
萤不喜欢穿鞋子,尤其是南格岛这里传统的女子的鞋子,毕竟她是在林子里呆惯了的人。正因为如此,萤的脚上总是会接连不断地出现伤口,她的脚面已经结下了大大小小的疤,小拇指甲从来不会生长出来。珥生实在看不惯,便偷偷地给她纳了双单鞋,没有包裹后跟,算是拖鞋,在她打扫完院子后塞给她。
从此萤便也成了一个穿鞋的人,虽然爬树的时候总是掉,奔跑的时候总是飞出去,逮动物时还会自己绊了自己的脚。彼时气得她直跺脚,把鞋子踢远,但还是在做完活儿以后自觉穿上它走到珥生面前。因为这是她送给她的,不能不爱惜。
三年前,跟萤还有西城也这样逃跑过吧?那时候西城只是刚失去了父亲的大孩子,领着她们像是现在的鸵鸟带着她一样。
萤一直不喜欢西城,总是跟他对着做。这个心傲的女子瞧不起任何男子,所以珥生也不指望她能好好对待西城。
所以就不应该让萤跟西城一起离开的,她一定是不满意西城的安排而独自走掉,否则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死去?
珥生隐约还能在唇边感觉萤的呼吸。
那是在一个下着细雨的午后,两个人刚洗完澡,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擦拭头发。珥生白皙透着微红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细小的锁骨凸显,正在给珥生用布擦头发的萤突然扳过她的身子,闭起细长的睫毛的眼睛,想要给她一个亲吻。捧着脸,刚碰了半点唇角,珥生就猛地把她推开了。她不知道萤到底要干什么,或者她对这个身边飘着磷火的女孩的行为实在感到恐惧。
在得知萤死讯的一刹那,珥生眼前也浮现了这个尴尬的午后。粉嫩的鸡蛋花潇潇地撒了一地。
鸵鸟递过来一碗米饭,中间扣着点蔬菜,珥生早已饥饿过度,没有什么胃口地像小鸡一样啄了两口——因为没有筷子,她又不能容忍像鸵鸟这样用手抓着吃,只得把脸探进碗里。
“你还需要换一身行头。”鸵鸟一口气吃完一大碗饭,接着吃干净了珥生吃不下的剩饭。他拍拍肚子对她说。
“没有问题。”珥生一向很配合别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她穿上了露出半个肩膀的南格传统女子服装,又扑了些灰尘在身上,使自己看起不那么明显,完全融入这个民族。她在想,我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此时不应该是我取出糯米酒的时间吗?她扎起了头发盘成一个圆,拣了双合脚的鞋,做好逃跑的准备。
等她能够安稳地活下来,就把南格找上一圈,没有她的母亲便离开。下一站去中国吧?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家乡了。可怜,同父亲一起出来,甚至后面跟着萤,现在倒要她独自回去了。珥生跟随着鸵鸟穿过人群时,悲哀地想。
又是一个傍晚,两个人已经离开都城似乎已经很久了,从主观上看这逃亡的时间绝对是大于一天的。
鸵鸟不住客店,不住酒楼,绕了远道,藏身在一座寺庙里。珥生仰头看着雕塑的男子,面方大耳,系着披风,腰间别着把宝剑,一目了然,分明就是中国人,她思索着,觉得应当是郑和。显然当年此处的香火很旺盛,烛台一盏又一盏,如今却都付于蛛网。
在珥生仔细观察这里时,鸵鸟对着门外空荡荡的天空短暂地吹了一下手指,发出“哔”的声音,他的指缝里藏了一个小口哨。过了不久,就从天上滑下来一只鸟,青蓝色,鸽子般大小,稳稳地抓住了鸵鸟的肩膀。
鸵鸟小心翼翼地从它的腿上解开了一卷纸条,那上面画着他们才懂的字符。看完对珥生道:“岛主说我们再往别处走几天,到那时,隐藏好点,过一阵子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