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自从父亲出事后,所有人对她的第一想法就是「杀人犯的女儿」,生怕哪一天她会像父亲一样犯罪,初时朝露还会在意这些闲言闲语,时间久了便生成一套自我保护机制,不生气、不感动、不伤心、不热情。别人愿意和她说话论事,她就好好应对;给她脸色瞧,她就转身走开。

不管这算是消极抵抗还是什么,有了这层保护,她总算没有垮掉。

当方蕴洲扶起那个女生,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朝露似乎听见防护罩发出清脆而短促的龟裂声,她一时找不到哪里有了裂缝,有细细的风透进她的心里,却并不冷。

「你可真狠。」他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语气里却不含责备,反倒像是在评价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她白眼一翻,哼了一声,「难道你就有风度?」

「我不只有风度,还很有正义感。」方蕴洲毫不脸红地说。

朝露想了想,他的话确实没错,扶起狼狈跌倒的人是风度;斥责出言不逊的人是正义。这个方蕴洲,过去即使他是全年级最出风头的人,她也没觉得怎样特别,倒是今天这一出教她对他刮目相看了。

那件事发生后,关于她和方蕴洲谈恋爱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朝露的日子变得更不好过。她清楚流言之所以散播得这么快,不会只是一两个人的功劳。她贫穷、她漂亮、她聪慧、又是个家里有不光彩故事的人,这样一个女生,男生还好,却是最不讨女生喜欢的。

假如只是流言蜚语,她尚且可以无视,但各式奇招频出的恶作剧不断在她身上上演,她终于感到疲于招架了。

朝露记得那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当她想要戴上自己的手套时,却发现里头吸饱了污水。

很聪明的做法,如果直接把手套拿走扔掉,难保不会背上偷窃的罪名。

朝露苦笑了一下,走到教室角落的垃圾桶前,把手套尽量拧干。

「用这个包起来吧。」

她抬起眼,看了看方蕴洲手里洁白的男士手帕,摇了摇头,走回座位,从书包里找出一本练习册,撕了两页下来,把手套包好。

方蕴洲那天一直跟着她出了校门。她明知道也不拒绝,后来回想起来,她应该是希望他跟着自己的。

出校门后她回头不见方蕴洲的踪影,只当他走了,却很快听见方蕴洲喊道:「董朝露!」

她一转身,见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跟前,手里捧着一袋糖炒栗子。

「请你吃的。」说着就硬把纸袋往她手里塞。

朝露糊里糊涂地接了过来,热呼呼、香喷喷的,捧在手里好温暖好舒服,她不由得心中一动,「方蕴洲,把你的手帕给我。」

「哦。」他乖乖地把手帕拿出来。

「两只手托着,把手帕摊平。」

「好。」他照办了。

然后,她把半袋栗子倒在他的手帕上,又动作灵巧地将手帕打了结,两人相视一笑。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朝露每每走过那条路都彷佛能闻到栗子的甜香,掌心也冒出直抵心间的暖意……

朝露虽然不喜欢沉溺往事,但也不可否认这是段难得快乐的时光,而很快她也发现,方蕴洲也对此事记忆犹新。

新年过后,公司在郊区的新卖场开幕,朝露随方蕴洲前去剪彩和巡视,活动结束后回公司的路上,他忽然让车停在路边的一家小铺前,亲自下车买了两袋糖炒栗子。

上车后,许是因为司机在场,他未露痕迹的把其中一袋给了司机,另一袋则给了朝露。

司机不明内情,只当是一点小小的犒赏,朝露却知道这栗子另有典故。

方蕴洲掏出手帕,用随意不过的口吻说:「朝露,分几颗栗子给我,我一会儿再吃。」

见状,她的心不是没有感触,只是不动声色,默默地将装着栗子的纸袋略向下倾倒,等到手帕已经盛不下多余的栗子,方蕴洲的手却依然那样捧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朝露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纸袋,默默地牵起手帕的四个角,用力打了对结。

【第二章】

春节一过,曼森与多家企业、学校一同协办了一场名为「听风竞走」的公益活动,目的是为了筹集善款,捐赠助听器给偏远地区的听障儿童。

募捐并不新奇,这场活动的特别之处在于并不只是简单地捐款了事,而是事先划定一条长达五十公里的路线,以公司或学校为单位报名组队竞走,除了早已定好的捐款额,到时看有多少人到达终点,会再额外捐赠相应数目。

另外,每一个参与者可通过邮件、微博等方式与周围的人打赌,如果参加竞走的队员挑战成功,参与赌约的人则要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金额捐款,如此一来,便让整个活动增强了趣味性和参与感,也让这场公益活动有别于其他一些大打悲情牌的活动。

作为有相当知名度的跨国企业,曼森每年都会参与一些由政府或NGO组织的大型公益活动,一来体现企业的社会责任,二来也会对公司的声誉有所提升,再者,这类活动往往需要动员全公司的人,对企业内部的凝聚力也相当有成效。曼森内部早早就开始宣传此次活动,截至三月底,朝露已经收到了超过六十个人的报名邮件,她虽没有报名参加,但作为后勤补给人员之一,届时也会到场。

四月的第二个礼拜六,春天的味道已经很浓,阳光不算太大,洁白云朵散落在空中,这样的天气,就算不做公益,进行一些户外活动也是极其适宜的。

方蕴洲作为营运总监也抵达了现场,他先是在出发前作为企业代表做了简短的演讲,之后又对曼森的员工说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等到竞走正式开始,便和朝露及其他后勤补给人员坐上了面包车,开始往中途各个补给点输送人员和饮料、食品,这五十公里的距离共设置了五个补给点,每个补给点会下去两、三个人。

方蕴洲和朝露则会在二十五公里处下车—走到这里的人一般都已经疲惫至极,急需鼓励,正是因为如此,方蕴洲才说要在这里等候,等所有还在继续向前的员工通过半程的补给点后,他们再继续驱车到终点,迎接走完全程的胜利者。

两人在二十五公里处下车后,布置了一下现场,把简易折叠桌椅、饮料和食物一一摆好。

「我回国后几乎哪里也没去,陪我在这附近转转吧,也算郊游一次,嗯?」方蕴洲说。

朝露想了想,这也不是过分的要求,何况距离参加者到这里也需要很长时间,她和方蕴洲相对干坐着也是无趣,于是她说:「好。」

方蕴洲的脸上露出了高兴表情,一时忘形地拉住她,「走吧。」

朝露没直接甩开他,只淡淡地说:「方总监,去那边看看吧。」

方蕴洲这才讪讪地放开手,跟着她往前面那片油菜花田走去。

两人默默无语地沿着田陌行了一段路,方蕴洲终于忍不住开口。

「朝露,今天我们不谈公事,说些别的话可以吗?」

朝露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笑了起来,停下脚步,「可以是可以,只是……要说什么呢?」

方蕴洲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要挖出她心底隐藏的情感,朝露迎视着他,毫不躲闪。

最后,他放弃了。「你看起来想得比我明白。」

「不然呢?」朝露的语气并没有嘲讽,而是通透了然,「蕴洲,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怪过你,更谈不上耿耿于怀。十七、八岁的我们能做什么?我们甚至连经济都无法独立,不管我们谈恋爱的事有没有被爆出来,你全家都是要移民的,你一个小孩子能反抗吗?即使当时我们不分手,最后又能有什么结果?」她的话语隐隐有着安抚,「所以,你不必自责,因为你所以为的埋怨根本是不存在的。」

方蕴洲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头,这一次,朝露没有抗拒,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因为和我分开遭遇到很多伤害吗?你真的很坚强很勇敢,是吗?」

朝露的目光移向那一大片黄得耀眼的菜花田,在微风中,它们顺势摇摆,却不会倒下。她点点头,「我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她忘了吗?当时那种心情或许淡去了,可是一些画面却还是闭上眼就会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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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另一种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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