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试探
向着城门的方向疾行了一刻钟,凤至抽空回头一望,本意是想瞧瞧阿九跟上来没有,没承想却恰好望见夜色之中,皇宫中传讯的塔楼上有幽蓝火焰如游龙一般窜上夜空!
“停下!”凤至神色一凛,连忙将男子拽住。
那火焰是帝都巡防卫独特的传讯方式,此刻城门那边必定已经开始戒严,他们过去也出不了城!
“跟我走。”男子依旧镇定,这情况似乎在他预料之中,凤至见状,也镇定下来,扶着他继续走。
阿九不一会儿就跟了上来,跑到前面为两人探路。
“跟着他走。”伤口至今未止血,男子有些虚弱,声音都缓了许多。
凤至心有疑惑,阿九同这人是什么关系?
寻着阿九的身影,摸黑在巷子中绕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宅邸的后门停下来。阿九举着光芒昏暗的灯笼站在门边,见凤至扶着人跟上来,连忙将灯笼放到凤至手中,主动将男子扶了过去。
凤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跟着阿九进了宅邸。
借着灯笼昏暗的光,凤至隐约能看见宅邸装点得奢华,不像是普通人家。阿九寻了间屋子,将男子扶进去,又点上灯火,拖出一个药箱放在男子手边的桌上,方抽出空来隐晦地看了凤至一眼。
男子瘫坐在椅子上,轻轻挥了挥手,阿九迟疑了一下,垂首退下。
“过来帮我上药。”男子冲凤至招手,声音有些疲惫。
凤至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望了望他肩头染血的箭头,扶着肚子走了过去,“匕首给我。”
男子没有迟疑,将腰间的匕首取下递了过来。凤至接过,轻轻松松将箭头弄断,握住他肩后的箭柄,狠狠往后一拔!
整个过程凤至都面不改色,手法异常的利落。毫不客气地拉起男子的衣摆,将溅在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凤至将匕首一转,割裂男人肩头的衣衫,露出狰狞染血的伤口,取过布巾将伤口细细擦拭干净,拿出药箱里的药瓶,拔下塞子将药粉往伤口上一撒,再取过备好的绷带将伤口一缠,末了顺手打了个死结。
“好了。”凤至退开一步,如释重负。
男人的状态却好像不太对,凤至为他缠的绷带绕过了腋下,还绕了不止一圈,如今他右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根本放不下去……
沉默良久,男人抬起头来,语气艰涩地问了一句:“就这样……我会不会死?”药没放错,但那伤口真的处理干净了?
凤至也沉默许久,方十分真诚地答道:“死不了的如果你明天能及时为自己找个大夫的话。”
说起这个凤至不禁觉得赧然,虽说她采了许多年的药,但也没谁规定采药的就得懂医术是不是?她也就是认得许多草药熟悉几张药方罢了……
男人认命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笑道:“阿九说你精于刺杀,轻功卓绝,略通医术,可是为什么我看见的和他说的不一样呢?难不成在皇宫那些日子你都是在藏拙?”
凤至眼皮狠狠一跳,猛地绷紧了神经,阿九为什么会将她的底细透露给这个人?!他这是在试探?他知道她真实身份了?他相信她不是皇后了?
“你是谁?”凤至平静的声音里藏了几分冷冽。
“你男人。”男人想也不想就如是道。
凤至眸光一冷,就在男人以为她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她却忽然冷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这是哪里?”凤至这样问着,心中却在一点点冷却,她甩脱这个人的最大倚靠在于阿九他们是伙伴,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明显不简单,阿九竟然能将她的底细透露得这么彻底!先不说阿九会不会助她离开,就是愿意,恐怕也会受她牵连!
再者,这人对她不知知道了多少,她想要离开,很难……
男人晃了晃造型滑稽的手,道:“这里是左轻郎大人的府邸,从明天开始,你的身份是左轻郎刚从外面接回来的外室。”说到这里他语气中隐隐带了一分笑意,“左大人的后院在这京城是出了名的混乱,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自己可要小心了。”
凤至轻轻抚着肚子,默然不语,这男人和朝中官员有牵连,倒是在她预料之内,毕竟不管他是那四个人中的哪一个人,都是朝廷看重的人杰。如今这个状况,她只恨不得环境再混乱一些,也好为自己寻找离开的机会。她隐约能察觉到,她肚子里这孩子是个关键,或许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她在这男人眼里就没用了!
“莫要多想。”男人疲累地撑着额,声音温和,“先去歇息吧,你如今受不得累。阿九在外面,他会给你安排歇息的地方。”
凤至微微垂眸,扶着肚子转身离开屋子。她有许多话想要问问阿九既然能说的都被阿九说了,那男人知道的应该不少了,她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阿九果然站在外面,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浮动着几分阴鸷几分凌厉。他看见凤至从屋中走出来,只略略点了个头,而后转身,轻轻招手,示意凤至跟他走。
凤至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足够远的距离,停在一间漆黑的屋子前。阿九率先迈步走进去,点燃灯火,凤至方跟进去。
阿九站在屋中,静静看着凤至走进屋子。烛火摇曳,光芒昏暗,他黑衣裹身,黑巾覆面,不说话时凤至甚至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是一个优秀的刺客。
阿九一直望着凤至,凤至并未因他这举动而感到不安或是什么。
“你是小至?”阿九问道。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上次时间紧迫,他看见陌生的脸上出现熟悉的神态,他便猜那是凤至,凤至承认了。可是这次……容貌不一样,可以用易容来解释,声音不一样,可以用凤至会口技来解释,那肚子呢?
“我也不瞒你。”顿了顿,凤至道,“这事情有些匪夷所思,但它的确是真的,我一醒来,就莫名其妙出现在皇宫,占了皇后的身子。”
阿九不说话,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凤至自然知道他是在怀疑此话真伪。微微眯了眯眼睛,凤至望着他道:“阿九你腰上”
“我信你!”阿九没让凤至将话说完,光是想到凤至想要说什么就让他乱了呼吸,连忙将脸别开,不敢看凤至。
对面的人已经确认是他的伙伴无疑了,他从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体,就像他从不会让不相关的人看见他的面容,而凤至知晓他腰上有什么,这是一个美丽却又让他每每想起都无比窘迫的意外。他已经不怀疑凤至的话了,毕竟上次接到刺杀皇后的任务的时候他听到了凤至求援的笛声,那是御龙宗某些特定的刺客求援的独特方式,他并不认为那是自己人透露出去的御龙宗的刺客从不轻易背叛。
“青莲镇上有没有什么异常?”凤至这样问,一方面是很想知道她离开之后那个地方可有乱了秩序,另一方面是想确认一下她的猜想皇后是不是进了她的身体。
阿九的答案让凤至有些怔愣,他道:“一个月前,许秀才带着‘你’,突然消失了,我们找不到他们。”
凤至的心开始狂跳,这样说来,她的身体并没有沉睡或是死去,而是迎来一个全新的灵魂很有可能是皇后!这勉强在预料之中,但是许秀才?他为什么会帮皇后?他难得看不出来那个已经不是她了吗?他们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离开青莲镇?
疑惑太多,凤至完全想不到答案,只能先将这事情放下。揉揉眉心,凤至端正了脸色,问阿九:“他是谁?”问的自然是那神秘的男人,皇后的奸夫,能让阿九将她底细透露得这么彻底的人。
阿九沉默了一下,方道:“宗主。”
凤至猛然瞪大眼睛,宗主?!御龙宗那个神秘的宗主?!
联想到这御龙宗的宗主就是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凤至开始同情靳明渊他要倒霉了!
说起神秘的刺客组织御龙宗,在这西秦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御龙宗的刺客们能力卓绝,身份神秘,可能是街头的屠户,可能是花楼的妓女,也可能是朝堂之上百官之一,或者王侯的家眷。刺客们认为帝王残忍无道,暴政屠戮百姓,他们想要倾覆这王国,为百姓另择明主……
于是朝廷重臣屡被暗杀,西秦边境暴乱迭起。
凤至心情忽然有些微妙,闻人九圳教出来的学生,果然个个不凡。
靳明渊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师弟不仅偷了他女人,还想覆灭他的家国?
“小至,你想离开?”阿九忽然问道。
凤至立即回神,阿九说对了,她是要离开的,逃跑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动摇过,她怎么敢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里?
可是
“你怎么”
“七年朝夕相对,我总是比旁人多了解你一些。刚才在那巷子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曾几度想跑,但似乎在顾忌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行动。”阿九道。
凤至抿唇,她顾忌的自然是那男人,怎么说也是为她挡了那一箭,他当时伤得那样重,阿九又不通医术,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她跟他又没有仇至少她不知道。
“阿九,”想了想,凤至终于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你发过誓要誓死效忠御龙宗,你认为帝王残暴,你和其他刺客一样,想代百姓讨伐朝廷。可是我从来不这样想,我的确看到过百姓过得悲苦难熬,可那不是全部。就像我在青莲镇,就从来没遭遇过不平。我当初加入御龙宗,也不过是为了寻一处栖身之地而已。”
凤至说完,阿九望着她目光久久不动,或许他从未想过跟他朝夕相处听他说远大抱负的伙伴竟然抱着这样的心思,和他完全不是一条路。
“你想背叛……”阿九淡漠的眸子渐渐泛起波澜,他从未表现得这样激动。
“不!”凤至急忙打断他,“我这不叫背叛,我只是想离开御龙宗御龙宗的刺客来去自由的不是吗?只有加入朝廷才叫背叛,可是你知道,我现在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份,我不会也没有理由选择加入朝廷。”
阿九终于不再说话,他垂下眸子,许久之后,凤至问他:“我今晚是要歇在这里吗?”
阿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凤至呼了一口气,扶着肚子慢慢走向床榻。她没有问那支金簪的事情,是谁想要害她,她不想深究,但她总是愿意相信阿九的。
只是现在这样,阿九更不可能帮她了。
凤至第二日是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的,她一睁眼就看见两个打扮俏丽的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走进屋来,看见她醒了其中一个连忙放下手中东西过来扶她。
凤至下意识要抵抗,那丫鬟却道:“夫人,奴婢达达,是老爷派来伺候夫人的。”
凤至忽然想起,昨晚那男人说她如今的身份是左轻郎刚接回来的外室……
于是凤至一边暗自警惕,一边任由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来,伺候她洗漱梳妆。
由丫鬟扶着走出屋去,凤至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几个下人,正在打理院子,见了她连忙行礼,眼角眉梢都挂着谄媚的笑意。
凤至望向那男人住的屋子,正好看见一个老大夫从里面退出来,看见凤至,老大夫弯腰行了个礼,道:“令兄的伤虽重,但好在于性命无碍,多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夫人莫要担忧。”
凤至不动声色地点头,这才知道那男人扮的是她哥。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凤至终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进门前将两个丫鬟留在了外面,凤至独自跨过门槛,反手将房门关上。
“虽说是亲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别,妹妹你又生得如此美貌,怎么好”
“你闭嘴吧。”凤至斜着眼睛望过去,男人正姿态随意地瘫坐在椅子里,换了件衣裳,但脸上依然戴着那黑纱面具,让人窥不见一分面容。仔细想想那四个人,凤至觉得也只有陆合骄会做出这么恣意的动作,其他三个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仿佛规矩已经深入骨髓,不太像能做出这样姿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