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兵临城下

73 兵临城下

帝国历778年,艾诺塔国中局势大变。

八月初,远东军起义,十月末,攻下特川,打开交通要道后便再无险阻,长驱直入。平叛军将领几经更换,却无能人,面对远东军的逼近,一退再退。

摄政亲王塔斐勒曾请愿去往前线,却是一夜过后便称病不起。有前去探望过的人暗中透露,塔斐勒并未染病,而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体内甚至有黑魔法残留的气息,虽然塔斐勒似已受人威胁,不管旁人如何去问都对此闭口不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必定开罪了某个不明势力,而这个势力所做之事令谁获利?当然只有现在带领整个远东起义军的长笙。

所以,有人放言,这隐匿在暗处的势力,极有可能就是长笙未雨绸缪,提早在暗中培养的。这个举着正义旗帜,声称自己只想求个公道的小女子,心里早早就打起了权力之位的小算盘。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权力,她给自己的大哥与二哥凭空捏造了那么重的莫须有罪名,自起兵内乱那日起,魔族再未进犯攻远东,如今究竟谁与魔族勾结,岂不是一目了然?此等心机深沉、不折手段之人,才是真正当诛!

民心向来易煽动,如此风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争执声中悠悠传至长笙耳中,显得格外讽刺。

“莫须有罪名?二哥这戏演得不错,贼喊捉贼倒还挺像模像样。”

好一个称病不前,无非是魔族需要塔兰城下一场恶战带来的鲜血,装出受害者的模样,又故意让人放出一些消息,将矛头直指向她,既顺了黑龙想要血祭的意,又牵动了民心所向,手段是比路雷克高了几分。

起义军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只一路朝西,直向塔兰进军。所过之处,只取反抗之首与城池物资便开往下一处,不伤无辜百姓,渐渐,出现了一种声音……

“不管远东势力还是塔兰势力,都在指责对方与魔族勾结,如今内乱已近一年,远东军所攻下的城市除去留下战争的创痕外,也并未发生巨变,人们依旧过着和从前差不多的生活,既然如此,那只要艾诺塔姓氏未改,只要生活无忧,他日由谁统治又有何区别?”

这样的声音,在两方各自支持声的夹缝中悄然滋长,直到第一座城池不战而降,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远东军到来前选择了投诚。

“路雷克保不住我们,我们又凭什么为他流血,为他在精锐的远东军面前做无异议的抵抗与牺牲?为他口中早已被人否认过千万次的正统吗?长笙公主也是王室血统,追随她有何不可!”

一时间,领地丢失的消息接连传回塔兰,比所有人预料的速度都快了许多,那曾经地处贫瘠无力养兵的远东,如今靠着夺下的小半艾诺塔,早已能够自足,甚至招收了一路的败兵,更加强大。

所谓“忠义”在死亡与利益面前向来微不足道,而将这些看得比命还重的忠义之人,在现如今的局势下终是失去了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成为了盼望支援的弃子,坚守到最后一刻,咒骂着破城的敌人,死不瞑目。

莫妮站在残破的城楼之上,望着脚下与城外大雨都不曾洗净的昨日血色,低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柏德,道:“这样热血的将士,偏偏瞎了双眼,随了不该随的人……”

“他们只是选择相信了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将其奉为唯一不可侵犯的信仰。我们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艾诺塔,可在他们眼中,我们却是挑起内战的逆反之徒,他们想做的,无非只是守护自己想守护的地方罢了。”柏德看向莫妮,他穿着厚厚的大衣,用一条有些破旧的围巾裹住半张脸,双手交叉着放在袖中,苍老的眉眼中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就连感慨,都略带虚弱:“我本该同她们一样坚定,可我终究是卷入了权力的战争。”

“大人……”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叫你带我上来看看吗?”

“莫妮不知。”

“有些话,想和你聊聊。”夜色下,老统领目光如炬,向莫妮问道:“曾经我厌恶触碰这条底线,如今却不得不那么做,如今我却违背了自己最初的意志。”

“为国为民,是您一生之志,怎算违背?”

“权力之路历来布满荆棘与鲜血,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不管路雷克为了王位做过什么不忠不义之事,只要他在位时民生安泰,他就是一个合格的王。而掀起战争的人,不管有多少理由,一旦战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千古罪人。由胜者书写的历史,从不会记录真相,更不会同情怜悯败者。所以,于百姓而言,他们只要还能正常生活,便不会太过在意国是谁的国,反正……不都姓艾诺塔吗?”

“那,是因为魔族复生的计划?”

“空口无凭,你心中就没有怀疑过,这些看似无稽的说词,其实只是谋权的借口吗?”

莫妮望着年迈的统领,一时说不出话。

她怀疑过,但她向来清楚自己的私心所在,只要是小殿下所希望的,她都会拼尽全力去做到。或许,这就是真正相信一个人吧,只要付出了绝对信任,就不会再去追问对错,因为知道他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所以能为他毫不犹豫地一往无前。

“你所信任的,也不是公主吧。”柏德望着莫妮,眼角似带笑意。

莫妮下意识侧身躲避这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却又在片刻后冷静下来,直视柏德,道:“大人没接触过小殿下,若是见了,也定会十分欣赏。”

“小殿下是冬日生辰吧,如果没记错,今年他该十七了。”柏德说着,不禁想起当年西南军中,那个目光倔强、性情沉稳的孩子,那一年,也同如今的小殿下差不多年纪。

“再过半个月,就是小殿下的生辰。”莫妮说着,不禁垂下眼睫,掩不住目光中的那份思念。

当初离开莫科多时,原是寒意未消的初春,如今一转眼便已到了深冬。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离开莫科多快一年了,也不知冥络殿下现在如何,是否沉稳了许多,是否……又长了个子?

柏德见莫妮似陷入沉思,便慢悠悠说道:“我站出来,只是相信一个人的选择,相信那个人就算手中没有军队,甚至无法光明正大的握起武器,也依然要继续战斗之时,定是代表着,黑暗已悄无声息的侵袭了艾诺塔。”

“是弗兰格大人吗?”莫妮下意识反问。

柏德只笑了笑,伸出双手,哈了一口气,轻轻搓揉起来,眯眼道:“天可真冷。”

“还得冷一阵子呢。”

柏德不再言语,只闭上双眼,往围巾中缩了缩脖子。

莫妮忙把轮椅推离城楼,将柏德送回了战后临时布置的住所,燃起了壁炉,她听见柏德在身后说了一句话:“他日公主若执意要严惩二殿下,你让小殿下劝着些吧。”

“大人?”

柏德摆了摆手,示意莫妮出去,莫妮皱眉片刻,转身退至门外。

柏德终究是老了,年轻时受过的旧伤为他留下不少旧患,每逢天寒降雨,便隐隐作痛。这半年来急速进军,对于七十九岁的他而言,无一日不再燃烧自己所剩无多的残烛。

半月前,他于行军途中从马上跌落,醒来后双腿便再也站不起来。

他早该休息了,可国不舍他残存的价值,他便从未效命至今,从未真正卸下心底穿了一生的重甲。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住,他却仍强撑到了现在。

那一夜后,柏德再没走出那个房间,只在桌上留了一行永远不会为世人所周知的心愿。

——此生已尽职尽力,愿去后,远东军永效忠于艾诺塔,而非仇恨。

老统领的离世,并未让远东军的士气低落,相反,远东将士们心中那团火燃得更旺了。他们在长笙的面前立誓,定誓死效忠于她,攻至塔兰,将路雷克与塔斐勒二人绳之以法,以完成老统领生前之愿。

眼看着远东军已快打至塔兰,帝都战况告急,冥络再无理由继续绊住近卫军,在塔斐勒的劝说下,路雷克终于下定决心将近卫军从西南撤走。

塔斐勒说,冥络不傻,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如今国中内忧外患,西南一战更是由克诺萨斯的新王尼科尔与自己的妹妹亲自率军至前线坐镇,他们以举国之力进犯西南,想来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冥络身处西里要塞必是首当其冲,若他还惜命,必会选择袖手旁观,保留实力,绝无可能对长笙伸出援手。所以对于西南,根本无需分心防备。

魔族公主艾格洛琳早已将那块被魔族历代以血供养的龙骨带至塔兰,只等一个时机的到来。

当那个拥有不死鸟之力的蒋筝再无力维持体内封印之时,长笙就不得不抛开得失全力进攻塔兰,到时只要以血祭破除入云塔封印,龙骨彼此呼应下,非但可以夺回蒋筝体内龙骨,更能冲破沃多封印。

那时,黑龙意识重归天地,便再无人可挡。

所以,当远东军兵临城下,路雷克再次看见那个曾将自己逼入牢狱的妹妹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塔斐勒曾经说过的话——塔兰城下一战,谁的血会成为祭品,魔神并不在意。

自上次特川一事后塔斐勒便已不再得魔神信任,塔斐勒也有所自知,养好伤后不再有任何动作,成日只在自己府中悠闲度日。路雷克并不敢替他说半句好话,生怕为他开罪了魔神,只能在茫然之时前去找他商量商量,每每被他一语点醒,心中信任便会多几分。

当初路雷克觉得塔斐勒就是个在军营中长大,除了领兵打仗外什么都不会的粗人,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个与自己同母所出的二弟自幼不得宠,早已习惯了隐忍,很多事嘴上不说面上不争,却比谁都看得透彻,做得决绝。他更曾以为塔斐勒与自己无非是一路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名为利,可如今越尝试接近,越发现自己这二弟绝不是为了这些。

他问塔斐勒,归顺魔族是为了什么,塔斐勒沉默了很久,自嘲道:“我不想死。”

有人屈膝是为了权力,有人屈膝,只是为了活着。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身份便是自己这颗棋子的价值,后来是塔斐勒让他明白,没有实力的棋子,随手可抛,身份地位从来都是有人承认才可高高在上,无人承认便会堕入泥泞的东西。他要是败了,魔神无非就是再换一个棋子,这是魔与生俱来的冷漠与残酷,更是对自己所用之人是否有价值的试炼。

如今为了权力的人,也同为了活着的一样,一步步走至生死边界,被迫绑在了一起,想想都觉讽刺。

路雷克也曾想过违背黑龙保全艾诺塔,如却今彻底想清楚了,自己没有能力与黑龙作对,如果阻碍了黑龙的计划,黑龙必然第一个杀掉自己,如今还想留住自己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权力,就只能拼上一切拼一把,只要塔斐勒的判断无误,他一定可以在这场血祭下守住塔兰。待到魔神复生,他便是一大功臣,想要护艾诺塔安稳,还不容易吗?

只是他不知,自己所坚信的一切,都早已落入旁人的算计。

……

帝国历,779年初,冬雪未消,远东起义军兵临塔兰城下。

护国法师罗恩·白纳徳召集举国大法师之力,催动入云塔地脉与通天之势,开启了建城之处,祖先曾布下的巨大守护阵。

此结界数百年来第一次被开启,整个塔兰都被笼罩其中,所有人抬眼便能看见五行元素之力遮挡着天空,似是屏障,却又更像牢笼,让人说不出地有些压抑。

如今远东军已与塔兰形成半包围之势,却因这法阵误了步伐。

“如何破除?”长笙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塔兰城外的结界,转身看向拉基,“能否硬闯?”

“以我之力,就算加上黑焰之石也无法破除,只能等待。”拉基道,“此乃人力强行启动的大型法阵,没有灵器加持,耗损极大,最多支撑一个月,法阵效果便会大幅降低。在那之前,绝对不能硬闯,此阵我曾在书上见过,威力仅亚于绝对完整的四时轮转,如果硬闯,损失将会无比惨重。”

“是要拖延时间吗?”长笙不禁皱眉。

蒋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又临近一处封印之地,龙骨之间必有感应,拖得越久,黑龙意识自她身体破封而出的可能也就越大,到时,再来一场血祭,蒋筝不知是否还能撑得住……

“我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急不得就不急了。”蒋筝说着,向前数步,手背轻轻碰了碰,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再说了,西南还未表态呢,他们若不伸出援手,我们的胜算太低了。”

“或许,以眼下西南的处境,冥络袖手旁观才是最好的。”长笙说着,不禁低下了头。

她是固定要孤注一掷的,而西南的情势她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自是能理解冥络的难处,如果冥络执意前来支援,对她而言确实能提高胜算,也很有可能会把他自己,甚至整个西南国境线都搭进来。

“长笙,你向来重感情,我知道冥络对你而言重于胜负,只是有些时候,你越是害怕牵连,也就越容易让自己和他都受到伤害。你在乎冥络,冥络又何尝不在乎你?让他袖手旁观,那痛苦对他而言,与我们当日牺牲包子有何区别?如果你败了,留下他一人面对一切,他日黑龙将目光锁向他时,他又要如何面对自己?”蒋筝言尽于此,略去的“身世”二字不用明说,长笙也会懂。

“是我忽略了……”长笙不禁感到无力。当初在埃格特,若不是她不愿将冥络牵扯其中,或许包子与盲都不会牺牲……而如今,过了那么久,她依旧会被自己的私心牵引,在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害怕那前世发生过的画面会一幕幕残忍再度重现。

只是,她确实忽略了,若冥络是个人类孩子,或许真能保全自己,可他偏偏为龙而不自知,若他日黑龙真的复生了,仇恨之火席卷整个埃尔和大陆。到那时,龙族将再次为世人所深深憎恨,黑龙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后裔与自己为敌,以黑龙的心狠手辣,这样的身秘密根本不可能藏住,到那时,不管冥络自己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都必会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看来,这一次不只是她一人要孤注一掷,每一个注定被卷入其中的人,都不得不像个赌/徒一般,拿出最大的筹码,全力一搏,由不得谁临阵退缩。利用、牺牲与取舍,往往总是让人不得已而必为之。

只是……西南战事如此紧张,冥络真能及时带来援军吗?

“近卫军调离西南后莫妮曾往西南寄过几次求援信,却都没有回音,也许……他还处理不好与克诺萨斯的战事吧。”弗兰格说着,看了一眼莫妮,继续道:“如今艾诺塔主力一分为三,克诺萨斯决意全力趁火打劫,西南军能坚守西里要塞那么久,已是不易,如果还要抽兵支援我们……确实太过困难。”

莫妮坚定道:“我相信冥络殿下一定有办法!”

“如果继续僵持,后勤可以撑多久?”长笙问。

“最久可以撑到开春。”弗兰格道。

长笙闭上双眼,坚定道:“等到开春,不管援军能不能到,这一仗都必须要开打了。”

***

西南,莫科多。

远方的战火已持续半年有余,在西里要塞驻扎已久的近卫军也已在一个多月前,连同柏德死讯传来的那一日被调回了塔兰,塔兰如今已被起义军半包围,只得全力自保,自是再无余力可以封锁西南与外地的通信。

很快,一封封求援信自远方传来,与此同时,自然也有来自路雷克的威胁与劝诫。

“起义军需要支援。”冥络握紧了双拳,道:“这场战争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

世人只道艾诺塔有科瓦特与西里两大要塞,坐落于远东与西南国境线,数百年来坚不可摧,让魔族与敌国难以进犯分毫。却无人道,帝都塔兰的防御工事不输两大要塞,更集天然地脉之力,修入云之塔,布五行之阵,一旦催动,可抵御千军万马。

这样的塔兰,由近卫军坚守,远东军再强,也未必能轻易拿下。

林雷道:“塔兰难以强攻,远东军必然只能暂时包围塔兰,等待机会。可冬日补给本就困难,开春后运输之路更是难走,塔兰背后便是被称作国之粮仓的瓦埔顿,则全无这般担忧,长此拖延,对远东军极为不利。最多,最多撑到半月后开春,公主殿下便只能选择散兵退守各地,减少消耗,与塔兰开启长久的僵持,或不计牺牲,在塔兰城下决一死战……若无第三方势力加入,胜率极低。”

“姐姐一定会选后者,要真如她曾经信中所说,黑龙即将复生,时间肯定不多了,她必然等不及了。”冥络皱眉,咬牙道:“我是唯一帮她的人。”

“可克诺萨斯铁了心要趁火打劫,我们无兵可派。”

“如果能与克诺萨斯谈和……”

“他们深知我们国中内战,绝不会放弃这次趁火打劫的机会,谈和?我们有什么资本去谈和,用什么筹码做赌注?换做你,你会因为敌人深陷困境苦苦哀求而手下留情吗?”

“就算失败,也一定要支援起义军!”

“如果谈和失败,想要分兵支援起义军,极有可能丢掉西里,若克诺萨斯执意追击,可就什么都完了!”林雷咬牙道,“殿下,你只要不参与这件事,西南是安全的,无论最后谁输谁赢,罪责都轮不到你身上。路雷克已失民心,就算起义军失败了,也会有别的人再站出来,于我们而言,算不得唇亡齿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我们进退两难,只有保存自身实力,才是万全之策……”

“我知道魔族的计划,知道黑龙的秘密。”

“他们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殿下,你怎么这么幼稚!”

“不幼稚,难道还要漠视亲人淌血,家国倾覆,然后独善其身吗?”冥络说着,不禁苦笑,“林雷,你目光长远,深谋远虑,我不如你。我只知,我绝不会原谅自己做任何违心之事,况且莫妮也在那里,她心中对我一定也有所期望吧……”

林雷忽然不知该如何言语,眼前少年虽还年少,却已拥有自己决断一切的意志与能力,早不是他三言两语能轻易左右的了。

“升停战旗!”冥络坚定地打断林雷,道:“我去,我一个人去。”

林雷整个人懵了:“什……什么?”

“我说,升停战旗,开城门。我独自一人,亲自去与他们谈和。”这样,以命为赌注,在克诺萨斯的人眼中,是否就会多几分可信度?

“你疯了?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怕成为俘虏,你不怕死吗?”

“我怕!但只要想到我手中握有再多力量,都不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时,就又不怎么怕了!”冥络说罢,转身走下城楼,背影那么坚定,哪怕是深入龙潭虎穴,也没有一丝犹豫。

“明明可以保全自己,却偏要独自一人,报以最大诚意去与豺狼虎豹谋利,你是傻子吗?”林雷说着,忍不住自嘲着笑了笑。小殿下毕竟是王室之人,从未有一刻背弃过本心,忘记过身上的责任……而总是求全的他,在有些方面,还真是比不上一个血气方刚的孩子。

林雷握紧双拳,咬牙对一旁目光迷茫中又带积分惶恐的值岗士兵道:“挂免战,开城门吧。”

“大人,殿下还小,你就由着殿下乱来?”

“不然呢?要我抗命吗?”林雷说着,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乱世将启,手中拥有力量之人,是该固守一方城池护得一片安宁之土,还是该赌上一把,拯救更多深陷水火之人,不都是个人的选择吗?”

西南的将士们永远难忘那一日,年仅十七的小殿下在城楼扬起白旗后,独自一人策马向远处克诺萨斯新建的要塞而去。他孤身一人,在那高耸的城楼之下,坦然面对城楼上无数的□□。

尼科尔早知挡住了自己大军的西南统领是艾诺塔年纪最轻的小殿下,也曾于战场之上远远见过他身先士卒,知他小小年纪胆魄与功夫都十分了得。如今忽闻敌方升起停战白旗,这个年轻的西南统领又孤身一人来到城下,说有要事相见,尼科尔惊讶之余连忙赶至城楼,见那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敌国王子独自站在城下,手上牵着战马,于寒风凌厉的雪地中抬头将他仰望,身未着战甲,手未持兵器,目光却是不卑不亢,不禁多了几分兴致。

诺拉紧随其后,第一眼便望见远处西里要塞上高高挂起的白旗,下意识问道:“他是来投诚的?”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会。”尼科尔道,“艾诺塔如今正在内战,听说,掀起内战之人是与他同为一母所出的三公主长笙,想来是内战已到关乎胜败的时刻,他心急想要表明立场,出手相助了吧。”

“先前路雷克允诺我们的东西,我们都快能亲手夺下了,怎么又来一个想空手套白狼的。”诺拉说着,将目光投向城下之人,好奇地打量起来:“西里要塞久攻不下,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家伙?”

尼科尔上前两步,喊道:“这不是艾诺塔的冥络殿下吗?这是在演哪出啊?”

“有事相求,自要放低姿态。”冥络朗声应道,“这件事,可不止关系西南的归属,还关系到贵国的未来。”

“我克诺萨斯的未来,还能与你这敌国王子扯上关系?你知不知道,站在这个地方开玩笑,是很致命的。”

“您一声令下,我便会命丧于此,哪里敢说半句谎言?”冥络没有丝毫退缩。

尼科尔忽然笑了,挥手示意:“放他进来。”

“哥?”诺拉不禁疑惑。

“他竟敢手无寸铁,孤身前来,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尼科尔说罢,大笑两声,双手扶在城墙上,冲冥络喊道:“我向来好奇心重,这城门今日就为你开一次,不过一旦进了城,你的命可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你想清楚了?”

“没想清楚,我就不会独自前来了。”冥络低声喃喃着,似在说服自己做下最后的决定。他深呼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向那朝他一人敞开的城门走去。

诺拉趴在城墙上往下看,目不转睛地望着冥络走进城门,转身面向尼科尔,背起双手,道:“这个让我们头疼了这么久的家伙生得还挺好看,哥哥要是对他带来的筹码不满意,不如留给我处置吧?”

“好看的男人你见得还少了?”

“这个不太一样,我挺中意的。”诺拉说着,弯眉笑了笑,转身似要跑下城楼。

尼科尔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皱眉道:“他是什么身份?你瞎中意什么!”

“我们都能和路雷克合作了,怎么就不能选择他的弟弟呢?”诺拉说着,拉了一把自己哥哥,道:“走啊下去啊,你要和他在这里谈吗?”

尼科尔一时无奈,被诺拉拽着下了城楼,正面迎上站在城门旁的冥络,才上下打量了片刻,后背便被旁侧诺拉用手肘顶了两下,不禁正色道:“请吧。”

说罢,转身带起了路。

……

冥络进了克诺萨斯的城两日,林雷站在城楼上望了两日,曾经他还觉得克诺萨斯将那座城建在离西里要塞那么近的位置太过嚣张,如今却又觉得明明放眼可及,偏又远得令人心生焦虑。

这两日里,总有人问他相似的问题:“殿下不会有危险吧?”

他每次都坚定地回道:“不会的,他就是个小狐狸,敢独自去,就一定有保全自己的把握。”

话是这么说,可林雷还是忍不住会多想,如果克诺萨斯的人真对小殿下动了杀心,他甚至连支援都赶不及,那时,他该如何,西南又该如何?

他比谁都清楚,冥络是在赌。

多次交战下来,冥络对尼科尔的行事作风有了一定的认知,并以此对尼科尔的性情做出了猜测。尼科尔虽对艾诺塔挑起了趁火打劫之战,却绝非爱趁人之危的人。所以,他赌尼科尔不会对孤身前往且手无寸铁的他动手,他赌自己将生死交于尼科尔手中时能换取更多的信任。

冥络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是一个会影响整个埃尔和大陆的秘密,但这个秘密说出来太过无稽,愿意相信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无比需要这份必须用命去博的信任。

他赌上性命所求的其实并不过分,只是很短的停战时间,让他能帮助长笙结束内战,阻止黑龙复生的计划,那之后,黑龙的威胁不再,艾诺塔经历内乱也元气大伤,到时再与西南开战,于克诺萨斯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相反还借艾诺塔之手,断了魔神复生的无穷后患。

只是,他真能说服尼科尔吗?

时间过去得越久,林雷的心也就越乱。

直到第三日黄昏,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自远方归来,而与此同时,远方克诺萨斯的临时要塞上,升起了休战的白旗。

林雷冲下城楼将他迎接,眼中欣喜万分,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激动,只用力拍了拍冥络的双肩,却隐隐可以感觉到冥络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轻微异样,待他想去问清时,冥络已转身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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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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