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数(四)
在梦里于松虎看到石鼓顶下的泉水干涸了,醒来就感觉特别口渴,现在每时每刻他都要看到水,军用水壶里一刻也不能缺水,见到这种情况,领导给他配备了两个水壶,没事时他总是摇晃着水壶,每到一个新的地场就急忙打探那里的水源,所有人都知道于松虎喜欢喝水,水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一天,行军路上于松虎感觉口渴难挨,在没有发现水源时他又不敢喝水壶里的水,对他来说人离不了水,水能解渴还能救火,要是村里的泉水不干,大火就不能把整个村子烧光——于松虎把梦里的情景当成真的了。他和队长说去找点水喝,队长就特别放心地说可以,这个只知道打日本鬼子的小伙子,不会当逃兵。
十在一望无边的平原上,于松虎狂奔四处找水,就在于松虎跑到一个地沟里发现了水,他惊喜地捧着水喝时,部队遇到了国民党的主力军,先遣队遭遇埋伏,两个班的人员全部牺牲,等于松虎回到路上,他看着这望不到边的原野,痴呆地摇晃着脑袋想:他们怎么走得这么快,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他突然想起刚才那阵枪响,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战友,正在他察看怎么人都不动弹时,几个军人从地沟里爬出来把他捆绑起来,原本他以为被日本人抓住了,心里还默默地叨念着爹娘我来找你们了,听这几个当兵的都说中国话——是二鬼子?于松虎冒火了但又感到轻松,只要不是死在鬼子手里就行,可翻转一想不对,二鬼子是汉奸呀,他们比小鬼子还不是人,“走狗!汉奸!”于松虎骂着捆绑他的人,但他也没法与他们拼命,身上的绳索捆得太紧,顷刻就感觉双手发麻,他听说爷爷就是被捆绑在老槐树上被二鬼子杀害的,能和爷爷一个死法,他心里想这也是天数……
于松虎神色轻松地被牵进一座庙宇,那几个当兵的争先恐后地去向长官请功:
“报告长官,我逮住了一个活的八路。”
“报告长官,是我逮住这个活着的!”
“其他人都叫我给打死了!这个也是我把他按倒的!”
……
看到这么多的二鬼子,于松虎特别想哭,难怪中国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小小的日本,原来有这么多汉奸呀,他狠狠地扫视着满庙宇的人,企图找到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他还没有面对过一个能动弹的鬼子,这让他一直都很是失望。
感觉就要到阴间去见亲人的于松虎,现在特别清醒,过去的事他想不起来,与鬼子的拼杀也记得模糊不清,他要在临死前仔细看看这个世界,要仔细看看要处决自己的人,心情舒畅脸上就特别平静,一双有神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恢复了他本来就英俊的面容。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没有穿军服,他一身中山装戴着一副眼镜,当他看到于松虎时,人愣住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于松虎看着他也感到面熟,但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像当年在渤海中学的某个老师?不,此人更像个军人,被这个人看的不好意思,于松虎低下了头。于松虎听他说:
“你是哪的人?”
于松虎没有吭声,他害怕提及东沙河村这四个字,但想到东沙河村的亲人都没了,眼里止不住流出了泪水。猛然间于松虎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个人有点神似自己的父亲于联嘉,这时他哽咽了,积攒在心里许久的思念让他终于哭出了声。流出了眼泪,于松虎的头脑更清醒了,爷爷和父母都不在了,还有那个爹捡回来的山菊妹妹,要是他们还活着,肯定会有书信给他,想到这儿于松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个颇像父亲的人跟一个军人谈话,于松虎一点也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龚阳,你马上带上这人坐车走,我来不及跟他说实情,你在路上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别勉强他,不论他肯不肯帮忙,一定要善待人家。要是他肯,回家告诉你姑妈实情,老太太眼神不好,估计能瞒住她。你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带全家去香港,要是我死不了,我很快就会赶来。太太是个有文化的人,让她一定要识大局,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失去孙子的噩耗,如果这小伙子答应咱的要求,全家人一定要善待他,请人家帮帮忙,把实情跟人家说清楚,等老太太归天,我给他一笔资金,他愿意去哪都行。”
顺从地听着长官吩咐的副官龚阳,茫然地看着是姑父又是首长的祁啸天说不出话来,可他满脸的疑问让长官心里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不用疑惑,我不会看错人,其实好人坏人都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相信我的眼力,噢,还忘了家里有个快嘴喜鹊,也要把事情的原本告诉她,就是她心里不认这个哥哥,嘴上也要呼喊哥哥像从前那么亲热,要是因为她暴露了真相,你就告诉她,我这个父亲绝不会对她客气,你还要告诉她要是因为她的过错让奶奶知道了实情,她也别活在这世上。”
“姑父您放心,我让这人先住进旅馆里,跟太太小姐说明情况再把他引见给老太太,要是出了差错,您拿我是问。至于去香港的事,恐怕先生要写封信,我不好凭空胡——”
“我已经写好了,他们看过就会明白。让这个小伙子顶替铭章,我再简单写几个字,你们马上坐我的车去济南,到了济南别耽搁,看能不能坐上火车,要是不行,就去找空军的吴参谋,想法飞回上海,回家马上把事办好。我这里谢谢你啦,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本来想赶走日本鬼子天下就太平了,可——”
“姑父您别说啦,我一切都明白,老太太太熟悉我,我无法顶替铭章,愿铭章在天之灵,保佑全家——”副官说不下去了,他给长官敬了个礼,转身拉起松了绑的于松虎说:
“你现在跟我走,我们是抗日的队伍,路上我跟你说要你去干什么。”
一听说抗日,于松虎脸上马上僵硬了起来,眼睛像似冒着火焰,双腿就像按上了弹簧,步伐显得异常有力,他迈开大步朝那个他并不认识的军官走去,对他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出庙宇,跟随年轻的副官上了汽车。
这是于松虎第一次坐汽车,他僵硬地坐在车上,双眼盯视着远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要英勇赴义一样。他不问这个副官要带他去何方,他只是在思考下一个被他击毙的日本鬼子该怎样倒下,对了,小鬼子死后还要给他几刺刀,要让他的血沾到自己身上,这样到阴间可以跟乡亲证明,自己是杀过日本鬼子的。
坐在于松虎身旁的副官问他肚子饿不饿,他也没听见,副官只好拍了一下他的大腿。于松虎猛然醒来看着副官。副官拿出美国制造的牛肉罐头和巧克力递到他面前,于松虎摇了摇头,又陷入沉思:最好能听到小鬼子呼天喊地、狼哭鬼嚎的临终惨叫。最好能去剜出小鬼子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的。这时于松虎牙齿咬的嘎巴响,拳头握的手心出汗,副官看着这个精神失常的英俊汉子一下紧张起来,他不安地对于松虎说:
“你看咱们走的匆忙,都还没有互相介绍一下。我姓龚,名是一个单字阳,太阳的阳,以后你就叫我龚阳好了。刚才你见过的是我的姑父,他是黄埔军官学校毕业的,姓祁名啸天,现在是少将军衔。他的儿子叫祁铭章,就读上海复旦大学,还没有毕业,抗日开始就追随父亲抗日,他在台儿庄英勇就义了。我姑父一见到你,就又想起了铭章,他只有这个儿子,家里还有个女儿,他怕家里老太太为孙子殉国伤心,所以要请您冒充一下安慰老太太。老太太眼神不好,估计分辨不出来。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做这件事?如果您不愿意,到了济南你就下车。我可以给你路费回家。”